“有句老話說的好啊,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萬萬沒料到享譽海內外的大數學家大教授程致遠先生,居然親自在災區疏通水道,說出去誰會相信,真乃道德之楷模,學界之風範呐!”
一大早,程諾吃過早飯沒有休息,就擼起褲腿和災民們一起在田間乾活,眼瞅著就要10月份了,趕緊趁著這段時間找片已經退水的土地,把冬小麥給種上,減緩損失。
正乾得熱火朝天時,突然從遠處圍來一群人,經災民指點很快來到這個地方,對著程諾一通誇獎,高帽子一頂接著一頂,生怕別人不知道程諾在這人嘴中的重要性。
“程教授,你說說要是所有的高級知識分子都像你一樣,胸懷國家,心藏百姓,這天下哪有咱們過不去的坎兒,早就實現了先哲們所說的大同社會!”
聽到有人喊話,瞧這意思似乎還是對自己所說,程諾把手裏的農活放下,扭過身子疑惑道:
“這位先生,不知道您是哪位?咱們似乎沒見過吧。”
“噢,是我疏忽了,上來應該先自報家門。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嚴智怡,乃程教授好友張伯苓先生的學生,現如今在直隸省實業廳擔任廳長一職,就問程教授大名,今日特來拜會。”嚴智怡非常客氣,邊說邊拱手。
“幸會幸會。”程諾態度稍緩,隻是秋老虎還在發威,就這一會兒的功夫,臉上的汗就止不住往下淌,拱手還禮之後,順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不抹還好,一抹胳膊上的泥都在臉上抹勻了,顯得有些滑稽。
嚴智怡見狀從胸前兜裏拿出手帕,遞上前客氣道:“程教授,天氣這麽熱,我看你也出了不少的汗,趕緊擦擦吧。”
程諾沒有用陌生人東西的習慣,擺手道:“謝謝先生的好意,不過正因為天熱,擦完沒一會兒又出了,沒必要用這個東西,再說了我渾身都是土,真用你那個手帕,回去就得報廢。”
不過對方身為一個廳長親自過來探望,除了明面上對程諾身份的尊重外,想來裏面一定有些隱情,人多嘴雜,在這田間地頭確實不適合談正事,想了想又繼續說道:
“不知嚴先生此次過來,所謂何事?”
“既為公,也為私。”嚴智怡微笑道。
“也好,不過此地不適合談正事,麻煩嚴先生去那邊草亭等我一下,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就過去。”程諾沒有直接過問究竟是什麽事,指出一個方向,讓對方先行過去。
“那行,程教授你這邊先忙,我們那邊的事並不著急,等你處理完畢再過去也不著急。”嚴智怡笑著點點頭,說完這話便帶著隨從自行離開。
而程諾則走到不遠處的水窪旁,蹲在岸上洗起來,趁著這會兒功夫開始在腦海裏蒐羅此人的背景。
想來對方一登門,先介紹自己是張伯苓的學生,又說張伯苓跟程諾是好友,後說是直隸省實業廳,想來此話是在釋放善意,而不是用官位來壓人。
所以大致可以推斷,此次過來至少不是壞事。
曆史上嚴智怡乃津門名宿嚴修先生次子,早年師從張伯苓,後留學日本。學成歸國,曆任天津商品陳列所所長、直隸省農商部司長、省實業廳廳長、省教育廳廳長等職。
而他被後人銘記,更是因為他曾組織籌備天津博物院,並擔任首任院長,開啟了天津乃至全國博物館事業的先河,堪稱中國近代博物館事業的奠基人與開拓者。
果然跟程諾想的一樣,等到他洗刷完畢,換了一身相對乾淨的衣服過去時,嚴智怡樂嗬嗬道:“咱們先說公,按照國法,特捐兩千元以上至一萬元者準由督辦呈請特別獎給勳章。
賑至數十萬以上者,擬請特授勳位或保獎委任及各升職各節,以資激勸待賑孔集需款,所以我這次過來,是代表著公家身份對程教授進行嘉獎的。”
程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嘉獎,什麽嘉獎?”
嚴智怡笑了笑,朝後面擺擺手:“拿上來吧。”
在程諾好奇地注視下,嚴智怡的下屬筆挺的身子,拿出一個禮盒將其展開,裏面赫然放著一個勳章,外形呈金色八
緊接著遞過來一封表彰書,當著眾人的面,嚴智怡朗誦起來:
“大中華民國大總統茲授與科學院院長程諾一等大綬寶光嘉禾章以表賑災之舉,大中華民國六年九月二十八日令行。”
說罷便將表彰書拿給程諾看,正中鈐“大總統印”朱印一枚,下書“馮國章”三字親筆簽名。
程諾瞬間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心說怪不得最近怎麽一直沒見到薑蔣左,還以為他已經開始籌備留法勤工儉學班的事,沒想到在這裏憋著大招,真想親自把這傢夥喊過來,問問他中間是怎麽做的,腦子裏怎麽想的。
獎章很好,表彰也真,可在程諾眼裏,這東西拿著有點燙手。
眼下馮國章雖然名義上是國民政府的大總統,可實際上這個位置坐的一點都不安穩。
不說前面的南方不認這個領袖,要發動護法戰爭,就說北京的段琪瑞,也跟馮國章不合,兩派互相鬥爭,史稱新的府院之爭。
這時候一直遊走在政局之外的大科學家程諾,突然接受其中一位的善意,很難不讓人產生懷疑,甚至會誘發不必要的麻煩。
想到這裏,程諾真想把這個東西給拒絕了。
看到授勳對象的遲疑,嚴智怡還以為對方是在擔心別的,便笑嗬嗬說道:“程教授你就安心收下吧,海振華堂董事吳芝軒諸君,就由於籌辦賑災之款甚巨而受到了警廳匾額的獎勵。
而天津商會會長卞蔭昌也因在水災賑濟中的出色表現,而被授予二等大綬嘉禾勳章。不過能被授予一等大綬寶光嘉禾勳章,你可是其中的頭一份,羨煞旁人呐。”
程諾心說,你要是想要,拿去便好,他隻想安心發展,不想當靶子讓人打。
不過這些想法隻能是想想,直接拒絕無異於現場打臉,更是置自己於險地。
“沒想到我也有一天,能跟張謇老先生一樣被授予同樣的勳章,實乃我的榮幸。”程諾換了一張笑臉,感慨道:“隻是這功勞不是我一人的,而是大家的,我程某人受之有愧啊。”
嚴智怡眉毛上揚,微笑道:“這點,我們也想到了,同樣也給準備好了。”
說完話又是拍拍手,幾名下屬抬著一個牌匾走來,掀開上面的紅布,上面寫著“行善之院”四個大字,再一看落款,正是眼下的直隸省高官曹錕,
“程教授你看,我們高官在聽到科學院的事跡後,很受感動並表示要大加讚揚,親自為你們題的書法,可惜曹高官公務繁忙,一時走不開,便特意讓我送來,表示他的歉意。”
對方嘴上說是這麽說,程諾實際上卻不這麽認為。
曹錕他哪裏是公務繁忙啊,擺明瞭不想用他的手把馮國章的勳章送出去,眼下正坐看府院之爭,誰也不偏向,誰也不得罪,想著日後坐收漁翁之利。
段琪瑞以權利誘惑他,他便附段。
馮國章以直係結合為號召,抵製皖係勢力擴張,他又附馮。
考慮到程諾是他轄下辦事,不出面嘉獎也說不過去,便趁著部下提議,以直隸省政府的身份,對科學院進行嘉獎。
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後,程諾不再過多猶豫,便將牌匾給收了下來。
“請嚴先生轉達一句話,那就是我代表科學院的同仁,表示對曹高官的謝意,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嚴智怡樂嗬嗬道:“好說,好說,我一定把程教授的話,完完全全的轉達回去。”
緊接著兩人又稍稍閒談了幾句,兩人的關係也悄悄拉近了一些。
把下屬支開,嚴智怡微笑道:“家父從上海回來,對程教授可是唸叨的緊,老是在我面前說,年輕人要向程教授學習,可惜天賦有別,我這拍馬難追啊。”
程諾笑著搖搖頭:“我和令尊同為中華職業教育社的成員,本來都是想著在各個領域,為我們國家的職業教育做出應有的一份力,互相學習互相進步,你我彼此之間更是如此,哪裏用得上拍馬難追一詞。”
“至少在數學方面,國內暫時無人能出程教授其右。”嚴智怡恭維道。
“話不能說太滿,古人常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這隻不過是比常人多了一份出國留學的機會,取得了些微末成績罷了。”程諾謙虛地擺擺手:“想來有些慚愧,近來俗事繁忙,學術上花的時間遠遠不夠。”
嚴智怡抿了抿嘴唇,說道:“生活也是一種學習方式,況且教授在實業一道上進展飛快,我恰好有一些私事,需要程教授幫忙,不知你是否答應?”
拎來一壺放涼的綠豆湯,程諾給對方倒上一碗,說道:“不妨說說看,隻要不違揹我的個人底線,如果能幫我一定幫。”
“謝謝。”嚴智怡躬身道謝,轉而說道:“其實也不完全是私事,眼下災民需要大量的種子,按照往年慣例,咱們都是從洋商那裏收購種子,再借貸給農民,手續繁瑣,等東西都運過來時,已經耽誤播種時機。
剛好聽說貴院有位叫郭守春的先生,今年本土化了小麥種子,長勢良好,收成也不錯。我在想咱們是不是可以跟實業廳合作一下,看看能不能將這種技術推廣出去。”
程諾沒有著急答應,自顧自喝了一口綠豆湯後說道:“第一年的長勢雖然不錯,但這畢竟是春小麥,若是被用作冬小麥,會有潛在的風險。”
嚴智怡看了一眼自己的綠豆湯,嚥了口吐沫說道:“可是放著這麽高產量的種子不去大面積推廣,未免有些暴殄天物,我們實業廳已經和賑災督辦處合作,成立了借貸所和貸耕局,專門負責解決種子和土地問題。
在風險上的事,有公家背書,科學院隻要按時按量提供種子,剩下的風險之事,你們完全不用擔心。”
“綠豆湯裏我放了甘草,有利水消腫、清暑止渴之功效,嚴先生可以放心地喝。”程諾把放著綠豆湯的水壺推過去,微笑道:“其實嚴先生說的種子問題,我們科學院已經開始推廣了,但新技術必須有一定的適應期。
強行推廣,有違自然科學實驗規律,來年真要減產,二次受到傷害的災民如果生存,信任的長城一旦毀了,再重建可就困難了。”
嚴智怡猶豫再三,忍不住問道:“難道現在真的不能大面積推廣嗎?”
程諾沉思片刻,語氣緩和道:“大面積推廣不太現實,不過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在全省範圍內各個基層,設置一些試驗田,專門種植這些改良後的種子。若是喜獲豐收,來年不用我們推廣,民眾自然而然會選擇它。
如果欠收,那這些損失還在可控範圍之內,我們也能接受。有政府的保證,地主也願意配合,出借土地,這樣做,使農民、地主的利益都得到了保證,有效的恢複了災區的生產能力,為維護了社會的穩定。”
結果雖然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終歸還是有些收穫。
嚴智怡一口氣把身前的綠豆湯給喝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圍繞著腦仁的燥熱感被一掃而空。
“行,咱們就按照程教授說的辦,我回去就好好準備。”
程諾點點頭,又接著提醒道:“水土流失,水利設施失修是釀成這次洪災的直接原因,嚴先生回去務必提高保護植被的意識,否則莊稼收成再高,洪水一來全都餵了魚。”
嚴智怡認真道:“不知程教授可有具體解決之法?”
程諾回覆道:“蓄森林以蓄其源,海河上遊西北部廣植密林,樹木根莖深入土壤,既可以固堤,又可以使落葉充於森林縫隙之中,河水就不會驟然下行,洪澇之災也可避免,河湖也終歲不會乾涸。”
嚴智怡點點頭:“好,回去我就安排下屬,賑災之事把這事一同做了。”
程諾笑道:“不過眼下季節,大面積植樹顯然不太可行,來年清明時節做這些事更為妥當。為了提醒民眾注意這方面的重要性,我看可以成立一個植樹節,專門在此時植樹造林。”
嚴智怡愣了一下,隨即在心裏評估了一下這件事的可行性,發現十分靠譜,乾脆利落道:“好,就設立一個植樹節。
別的地方我管不了,在直隸還是能說上三分話,決不能再讓這海河肆虐!
“至少在數學方面,國內暫時無人能出程教授其右。”嚴智怡恭維道。
“話不能說太滿,古人常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這隻不過是比常人多了一份出國留學的機會,取得了些微末成績罷了。”程諾謙虛地擺擺手:“想來有些慚愧,近來俗事繁忙,學術上花的時間遠遠不夠。”
嚴智怡抿了抿嘴唇,說道:“生活也是一種學習方式,況且教授在實業一道上進展飛快,我恰好有一些私事,需要程教授幫忙,不知你是否答應?”
拎來一壺放涼的綠豆湯,程諾給對方倒上一碗,說道:“不妨說說看,隻要不違揹我的個人底線,如果能幫我一定幫。”
“謝謝。”嚴智怡躬身道謝,轉而說道:“其實也不完全是私事,眼下災民需要大量的種子,按照往年慣例,咱們都是從洋商那裏收購種子,再借貸給農民,手續繁瑣,等東西都運過來時,已經耽誤播種時機。
剛好聽說貴院有位叫郭守春的先生,今年本土化了小麥種子,長勢良好,收成也不錯。我在想咱們是不是可以跟實業廳合作一下,看看能不能將這種技術推廣出去。”
程諾沒有著急答應,自顧自喝了一口綠豆湯後說道:“第一年的長勢雖然不錯,但這畢竟是春小麥,若是被用作冬小麥,會有潛在的風險。”
嚴智怡看了一眼自己的綠豆湯,嚥了口吐沫說道:“可是放著這麽高產量的種子不去大面積推廣,未免有些暴殄天物,我們實業廳已經和賑災督辦處合作,成立了借貸所和貸耕局,專門負責解決種子和土地問題。
在風險上的事,有公家背書,科學院隻要按時按量提供種子,剩下的風險之事,你們完全不用擔心。”
“綠豆湯裏我放了甘草,有利水消腫、清暑止渴之功效,嚴先生可以放心地喝。”程諾把放著綠豆湯的水壺推過去,微笑道:“其實嚴先生說的種子問題,我們科學院已經開始推廣了,但新技術必須有一定的適應期。
強行推廣,有違自然科學實驗規律,來年真要減產,二次受到傷害的災民如果生存,信任的長城一旦毀了,再重建可就困難了。”
嚴智怡猶豫再三,忍不住問道:“難道現在真的不能大面積推廣嗎?”
程諾沉思片刻,語氣緩和道:“大面積推廣不太現實,不過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在全省範圍內各個基層,設置一些試驗田,專門種植這些改良後的種子。若是喜獲豐收,來年不用我們推廣,民眾自然而然會選擇它。
如果欠收,那這些損失還在可控範圍之內,我們也能接受。有政府的保證,地主也願意配合,出借土地,這樣做,使農民、地主的利益都得到了保證,有效的恢複了災區的生產能力,為維護了社會的穩定。”
結果雖然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終歸還是有些收穫。
嚴智怡一口氣把身前的綠豆湯給喝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圍繞著腦仁的燥熱感被一掃而空。
“行,咱們就按照程教授說的辦,我回去就好好準備。”
程諾點點頭,又接著提醒道:“水土流失,水利設施失修是釀成這次洪災的直接原因,嚴先生回去務必提高保護植被的意識,否則莊稼收成再高,洪水一來全都餵了魚。”
嚴智怡認真道:“不知程教授可有具體解決之法?”
程諾回覆道:“蓄森林以蓄其源,海河上遊西北部廣植密林,樹木根莖深入土壤,既可以固堤,又可以使落葉充於森林縫隙之中,河水就不會驟然下行,洪澇之災也可避免,河湖也終歲不會乾涸。”
嚴智怡點點頭:“好,回去我就安排下屬,賑災之事把這事一同做了。”
程諾笑道:“不過眼下季節,大面積植樹顯然不太可行,來年清明時節做這些事更為妥當。為了提醒民眾注意這方面的重要性,我看可以成立一個植樹節,專門在此時植樹造林。”
嚴智怡愣了一下,隨即在心裏評估了一下這件事的可行性,發現十分靠譜,乾脆利落道:“好,就設立一個植樹節。
別的地方我管不了,在直隸還是能說上三分話,決不能再讓這海河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