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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柏的家是刑名街中段的一處兩進小院,到薑柏這裡已經是第三代主人了,雖然是老屋,不過在曆代薑家人精心打理修繕下,倒還不算破舊,這條街上住的,大部分都是跟薑家一樣,在提刑司當差的小吏。
薑柏走到自家門前時,一個一身黑布棉衣的白頭老漢,正攏著袖口,靠著一張藤椅,斜躺著曬太陽,微合著雙眼,似睡非睡。
這老漢是薑柏的爺爺薑阜,今年已經快八十高壽。
薑阜此人,人稱青荷府百年來第一仵作,經手奇案無數,據說掌握著一門白骨斷的奇技。哪怕隻剩一具白骨,也能判斷出死者生前的經曆,堪稱一絕。
據說當初連省府鄴城的提刑司甚至鎮夜司也常調他去勘察斷案,就是如今年歲大了,已經久不問事。
可惜,薑柏的便宜老爹薑承雖然子承父業,但連薑阜一半的手段都沒學到,到了孫子薑柏這一代更是對仵作行半點興趣都沒有,這一手白骨斷的手藝算是接近失傳了。
“爺爺,躺著呢。”
薑柏輕喊了聲。
薑阜抬了抬眼皮,懶洋洋回了句:“好孫兒吃完了?”
“吃完了,我爹呢?”
“你爹去衙門上差了,去搬把椅子,曬曬太陽,你大病初癒,身子陰氣重,曬曬太陽有好處。”
薑柏倒也沒意見,轉身從前院裡尋了一把矮凳子,搬到薑阜身邊,坐了下來,薑柏的娘李氏前些日子被接到女兒家探親去了,家裡眼下就爺孫兩人,倒也落得清淨。
初春的太陽照在身上,本該是暖暖的,但薑柏卻還是感覺有股子寒意從骨頭縫裡往外滲,他知道,這是自己現在這副身體底子太虛,不由得暗歎了口氣,心裡有些懷念前世的天份資質來:
“人人都說魏扶搖是老魔頭,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當年所謂禍亂天下的那個老魔頭,其實一點都不老,被圍攻身死的時候,才隻有三十二歲,三十二歲就已經能馳騁天下!”
“老魔頭”魏扶搖生來就是天才,肉身根骨,元神悟性都是萬裡挑一,在修行一途上,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瓶頸,一日破一境都是常有的事情。
相比較之下,薑柏的這副身子,簡直是廢材中的廢材,經脈堵塞不說,丹田中更是死氣沉沉沒有一絲活力,氣血還不如一個幼童充足。
“補充氣血我倒是有許多法子,唯獨這一身經脈堵塞的厲害,得想辦法弄點藥材,疏通疏通,要不然,修煉根本就無從說起。”
薑柏在腦海裡盤算著,一旁的薑阜忽然開口說話,聲音帶著老人特有的暗啞:
“好孫兒,從你死而複生到現在,已經有兩個月了吧?”
薑柏一怔,下意識道:“嗯,得有倆月了。”
薑阜忽然露出一絲難以言表的笑容:“兩個月,也真是難
這話實在來的突然,以薑柏的心性都感覺心臟瞬間一縮,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
“壞了!這老漢竟然看出了我並非薑柏,真是深藏不露,難道他知道我的來曆?”
這念頭剛一湧上心頭就立刻被薑柏否定了,就憑前世他魏扶搖的惡名,倘若老漢真的知道他的來曆,估計朝廷早派重兵殺來了。
瞬息間,薑柏的腦子裡浮動起無數個念頭,最終隻化做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薑柏?”
薑阜有些讚許地看了看薑柏,似乎有些佩服他敢於承認以及被識破之後的定力,道:“我當然知道,去年薑柏去世,是我眼看他那愚癡的爹孃傷心欲絕,簡直活不下去了。一時心有不忍,動了禁術想要替薑柏招魂。結果你是知道的,終究是天命難違,沒有複活薑柏,反而在虛空中引來一縷殘破的元神,借了薑柏的身體轉生了。”
原來如此!
薑柏這才明白,原來自己能借屍還魂,並非其他,而是剛好遇到了薑阜施展招魂禁術。
一切因果,似乎都有定數。
薑柏忍不住問: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薑柏,怎麼到今天纔跟我說這些?還有,你不是普通的仵作,有能力施展招魂禁術,至少也得是煉神後期境界的得道高手,這樣的高手不管到何處,都是驚動四方的大人物,怎麼會安心在青荷府這種苦寒之地,當了幾十年的仵作?”
薑柏的話讓薑阜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看來,你的來曆還真不簡單,居然知道招魂禁術的底細。”
停頓了一下,薑阜又恢複了笑色:
“罷了,我不問你的來曆,你也不要追問老漢我的過往了。隻有一條,我觀察了你兩個月,至少證明瞭一點,你應該不是大奸大惡之輩,那一聲聲爺爺,也全然沒有半分虛情假意在其中,看來,前世的你,應該也是個缺乏親情的可憐人吧?老漢曾經聽說過一個典故,西方佛祖有次在外修行,被孔雀吞入腹中,佛祖有心脫身,又嫌腸穀之地汙穢,於是破開孔雀脊背而出,當時羅漢們要拿下孔雀,佛祖卻說,我今從孔雀腹中脫身,孔雀猶如我母,於是奉孔雀為明王,稱佛母,一時傳為佳話。這典故放在你我之間倒也適用,你雖不是我孫兒,但終究是借了我孫兒的身軀重生,不是孫兒,也是孫兒。是以,老漢以為,你叫一聲爺爺,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
薑柏更加覺得這老漢絕非常人,偏偏這老漢說的這些話句句切中要害,前世的魏扶搖,的確受親情所困,如同魔咒一般。
這一世重生,父母雙全,還有一個慈祥的爺爺,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那種簡單而真摯的親情,已經在薑柏的心裡落下了深深的羈絆。
說到底,前世的他,也從未真正長大過。
死裡逃生,虛空二十年的經曆,將老魔頭前世那滔天的戾氣和恨意淡化了太多,讓他不再那麼鋒芒刺骨,開始有了一分溫潤的意思。
“爺爺。”
薑柏很自然地喊出聲:“你說不談彼此的過往,我以為也是好事,我也的確把你們當親生父母和爺爺看待。不過,爺爺你今天跟我說這些,不隻是閒聊這麼簡單吧?順便說一句,佛祖封孔雀為佛母,有慈悲心不假,卻也有私心,一者,佛祖大意之下被孔雀吞入腹中,總歸是丟了面子,哪怕將孔雀打入無間煉獄,也難以掩蓋這一段事實,封了佛母,總算是找回了面子。二者,我曾聽說,當時佛祖有心收服妖界,封孔雀為佛母,想來也是有這一層關節在的。”
“妙哉!”
薑阜還是笑:“好孫兒,好見地!倘若以前的薑柏有你十分之一的慧根,老漢我都燒高香了。說起來,我這一生也算是不凡,所見所為,都到了一定高度。唯獨子孫後代這一塊,太失敗,你那便宜老爹你也知道,是個愚人,沒什麼頭腦,至於薑柏,還是個可憐的短命娃兒。我現在想,或許是老天爺可憐我,把你送到我身邊,讓我又多了一個好孫兒。”
說到這裡,薑阜迎著太陽換了個姿勢,問薑柏:“你死而複生,當是天不亡你,一縷殘魂能在虛空中不消散,看來你是有極強的執念在,既然重生了,今後有什麼打算?”
薑柏抹了抹下巴,心裡有所感。
老漢這話明裡是說薑柏,暗裡顯然還有後話,於是薑柏接過話來,說道:
“旁的倒也沒什麼,隻是既然再世為人,前世沒有做完的事,這一世還想爭取一下。不過,我要做的那件事難如登天,如今說來還為時過早。目前來看,還是想辦法先把身體調理好,這身子實在有些虛弱,等身體氣血充足了,再試著修行吧。爺爺,你要是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我要是能做到,在所不辭,畢竟總不能白白吃了薑家幾個月的飯。”
薑阜笑得更暢快了:
“我那孫兒,是命中註定短命,孃胎裡帶出來的壞體格,再好的湯藥都治不好,因為神醫即便可以肉白骨卻無論如何也難敵命理。但你不同,如今你這副身子已經是換了命格,不再受困於短命格,隻要精心調養還是能治好的。說起來,老漢我還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本來這件事情我該自己去做的,但是不行了,多年前跟仇家廝殺,傷了根骨,去年又用了禁術,眼下已經是風燭殘年,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所以,隻有拜托你了!”
薑柏聞言心中一驚,探出手指,往薑阜的手腕一搭,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老漢的氣機,如斷壁殘垣破碎不堪,又似風中殘燭閃爍飄忽,果然已經到了極限。
死裡逃生,虛空二十年的經曆,將老魔頭前世那滔天的戾氣和恨意淡化了太多,讓他不再那麼鋒芒刺骨,開始有了一分溫潤的意思。
“爺爺。”
薑柏很自然地喊出聲:“你說不談彼此的過往,我以為也是好事,我也的確把你們當親生父母和爺爺看待。不過,爺爺你今天跟我說這些,不隻是閒聊這麼簡單吧?順便說一句,佛祖封孔雀為佛母,有慈悲心不假,卻也有私心,一者,佛祖大意之下被孔雀吞入腹中,總歸是丟了面子,哪怕將孔雀打入無間煉獄,也難以掩蓋這一段事實,封了佛母,總算是找回了面子。二者,我曾聽說,當時佛祖有心收服妖界,封孔雀為佛母,想來也是有這一層關節在的。”
“妙哉!”
薑阜還是笑:“好孫兒,好見地!倘若以前的薑柏有你十分之一的慧根,老漢我都燒高香了。說起來,我這一生也算是不凡,所見所為,都到了一定高度。唯獨子孫後代這一塊,太失敗,你那便宜老爹你也知道,是個愚人,沒什麼頭腦,至於薑柏,還是個可憐的短命娃兒。我現在想,或許是老天爺可憐我,把你送到我身邊,讓我又多了一個好孫兒。”
說到這裡,薑阜迎著太陽換了個姿勢,問薑柏:“你死而複生,當是天不亡你,一縷殘魂能在虛空中不消散,看來你是有極強的執念在,既然重生了,今後有什麼打算?”
薑柏抹了抹下巴,心裡有所感。
老漢這話明裡是說薑柏,暗裡顯然還有後話,於是薑柏接過話來,說道:
“旁的倒也沒什麼,隻是既然再世為人,前世沒有做完的事,這一世還想爭取一下。不過,我要做的那件事難如登天,如今說來還為時過早。目前來看,還是想辦法先把身體調理好,這身子實在有些虛弱,等身體氣血充足了,再試著修行吧。爺爺,你要是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我要是能做到,在所不辭,畢竟總不能白白吃了薑家幾個月的飯。”
薑阜笑得更暢快了:
“我那孫兒,是命中註定短命,孃胎裡帶出來的壞體格,再好的湯藥都治不好,因為神醫即便可以肉白骨卻無論如何也難敵命理。但你不同,如今你這副身子已經是換了命格,不再受困於短命格,隻要精心調養還是能治好的。說起來,老漢我還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本來這件事情我該自己去做的,但是不行了,多年前跟仇家廝殺,傷了根骨,去年又用了禁術,眼下已經是風燭殘年,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所以,隻有拜托你了!”
薑柏聞言心中一驚,探出手指,往薑阜的手腕一搭,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老漢的氣機,如斷壁殘垣破碎不堪,又似風中殘燭閃爍飄忽,果然已經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