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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她曾對你一片深情

“鐘元,你好大的膽子。”

——隨聲尾一同散落的是本應躺在鐘元藥箱暗格裡的金針,被丟到腳下的時候針囊朝外翻開,其中兩根最為鬆落的正飛到鞋面上,他視線就此定住。

“這金針上的東西你作何解釋?”

下毒很輕易,解毒很難,驗毒再簡單不過。

崔枕安聲線擴且沉,不急不徐,如有仙錘敲鼎鳴遠之意。五官端寧,寬肩平直,單坐在那裡不必聲動,便有渾然威淩的氣質。在鐘元眼裡這是個受天地偏疼的人,機變如神,擁有唾手可得的權力,顛覆天下的本事更重要的,他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與之相比,想要貼他一肩,都幾乎用儘了自己半生的力氣。

單槍匹馬籌謀十餘年,怎會甘心在現時現處便翻舟自覆。

鐘元腳下是還未來得及換下的長步履,京郊折返兩趟邊沿沾了泥沙,一想京郊,不免想到薑芙,終是沉了一口氣抬眼,以一副坦蕩的眸子對上崔枕安的質問。

“敢問太子殿下,這金針可有什麼不妥?”

崔枕安隻肖目光稍稍一掃,仇楊便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隻瓷碟端在鐘元眼下,瓷碟不過巴掌大,其中有兩根他所用的金針,還有常日用來驗毒的寬頭銀片,二者湊泡在一起,銀片兜頭髮黑,一見既明。

“這銀片與你所用金針放在一處便黑了身,你說有什麼不妥?”物證就在眼下,身後方柳氣勢洶湧環臂抱於胸前,歪頭側臉要看鐘元如何狡辯。

“這金針是小人特製而成,太子殿下的舊疾一犯首要鎮痛,若隻單憑針紮穴位止疼效果來的緩慢,因而小人便在這金針之上覆了一層藥。這藥亦是從毒草中煉取的精物,雖有微毒對人之傷害卻幾近於無,更大的作用是止疼。”鐘元輕飄飄瞄過瓷碟中那黑身的銀片,夷然自若。

僅從鐘元臉上根本瞧不出任何破綻,這人講的肯切坦然,加上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很難想象能做出這種事。

況且,崔枕安發病當時並非是他第一時間央著來的,這般說來也不是沒有幾分可信。

若換作旁人或可讓他輕易矇騙過去,可他面對的是崔枕安,做質子那幾年,這人什麼花樣沒見過,什麼招數沒應付過。

寧可錯殺一萬,絕不放過一個。

量是鐘元將這些講的頭頭是道天花亂墜,可這些金針的確是在他本人藥箱的暗格當中翻找出來的,既然無鬼,何需放的那般隱蔽,差人去房間翻找時還險些錯過。加之中毒是真,這針上有毒也是真。

自是輕易不可信,即便異數路子曾經也有所耳聞。

然,今派出去查底的人尚未歸來,目前唯一的證據也唯有這些金針,崔枕安不願拖遝拉長,且先以此為試探,未料鐘元面色如常,倒當真讓人瞧不出破綻,難以捉摸。

崔枕安惜才,這些日子的觀察之下也有心想將他培植成自己的勢力,越是這樣便越要嚴謹,他身邊

的人容不得有半點旁心。

“罷了,你先出去,近幾日暫不必施針了。”

崔枕安並未接著往下盤問下去,雖心底生疑,倒也不是百分百篤定,他更不願把事情做的太難看,對下屬適當鬆泛,這是他馭人之準。

“這段時日我會派人日夜盯著你,想在我手底下過活,定不能有半分可疑,知道了嗎?”

“是。”鐘元面上仍無任何情緒波動,來時如何,出去時便如何。

小幾正中擺放的香爐中,今日燃的是桂花凝汁香,加了些許丁香汁子,聞起來有種妖異的香氣。

白霧縹緲升頂便緩緩散開,輕盈如魂魄,消散了,便再也不見了,唯有其香尚存人間。

愣望著眼前的香霧失神,崔枕安面容微沉,“讓你命人植的丁香,可植好了?”

“回殿下的話,早就安排了花匠在府園各處栽了丁香,算起來今日應該剪好了枝,隻可惜已經過了花期,若要開花怕是要等明年了,不過那葉子倒是長得油綠,您可要去看看?”

前兩日他突然吩咐仇楊,讓他找人將府中栽種丁香,彼時便覺著怪異,他平日也不是留戀花草之人,這丁香亦沒什麼看頭,怎的突然就想起了。

“栽下就好,讓人細細照看,好生修整。”目光順勢朝棱格的窗外探去,朦朧一片看不真切。突然又轉念道,“你覺不覺得,鐘元哪裡怪異?”

“怪異?”仇楊眼珠子轉了兩個圈,一不明崔枕安這般問是何意,二來也沒覺著不妥,甚至方纔那一試,自己先對鐘元的疑心散的無了,“恕屬下愚鈍,並未覺出有什麼。”

“你倒不覺著他有些過分冷靜了嗎?”那金針被丟到腳下時,那人也隻是稍看一眼,幾乎被蓋棺定論時亦不先急著分辨,面上半分惶恐之意都尋不見,反而條理清楚,鎮定異常。

他表現的越是完美,崔枕安的疑念便越重。

若不提還好,這一說起來,仇楊竟也品出些不對勁兒來,“殿下這樣一講,的確是有幾分詭異,可鐘元素來就是這麼個人,來府裡這些日子了,從不見大喜大悲,性子看著倒是平和穩定,興許他本身就是這樣。”

仇楊分析的也不無道理,可疑嫌一起便再難放下了,相對旁人的口舌,崔枕安更信自己的判斷。

廊外樹上的蟲鳴拉長了音調,偶有風一起,樹影晃動,個別懸葉被吹落,正撞在門前小塘的水面上,這時節蜻蜓甚多,兩隻疊在一處匆忙飛過,偶有單隻點水而起。

此刻門外夏日景緻正好,鐘元坐於正對門的八仙桌後,雙目一直瞥在外面。

有風入室,急翻動擺在臉前的書目,他纔回過神按住,再低眸卻也不再是他方纔看的那一頁了。

不經間噫歎一聲,有些惱火。

“鐘醫官,您也別嫌我們在你身旁礙眼,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得寸步不離您身邊,您該看書看書,該寫字寫字,就當我們兄弟二人不存在便好。”

鐘元左右各坐了一位長侍,自他回來便一直跟著,不僅是寸步不離,

更是寸目不移,自己一舉一動皆在這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哪怕稍稍起身也要受得一番質問。

他未應聲,依舊是翻動手底下的書頁,卻半個字也未入目。

鐘元哪裡像他表面看起來那般泰然自若,他究竟做了什麼他最清楚。

亦知眼下的平靜不過是暫時,若是真深查下去,他的事怕是要出紕漏,可眼下一左一右兩個人片刻不離,一入門身上便被搜了個乾淨,連根針都存不下,又該如何自救?

若他東窗事發也早在預想當中,早就做好了迎接最壞結果的準備,可薑芙不能。

此刻方知悔,就在薑芙同他講在京城再也待不下去時,他便應該將人送走,而不是為著一時貪念硬留她至今。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便越為不利,鐘元深知他既入了太子府,到這般田地便再無逃出的可能,他視線緩緩移動,最終落在窗角的一隻細口花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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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他為自己想的最後一條路了。

隨著夜色一點一點鋪滿天際,鐘元的的惶恐也越發深重,再不能像前幾日在崔枕安殿中時那般鎮神平常,翻動書頁的速度加快,指腹沁出了薄汗。

這種焦躁暗驚的情緒在夜色深重時方柳入門的那一刻達到了頂峰,方柳一隻腳踏入門中,最先與他對視的便是鐘元。兩位看守的長侍同時起身,對來人恭敬頷首,誰也不敢多言。

人高馬大的方柳直挺挺地杵在八仙桌前,雙目如炬。此人最不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稍有些風吹草動便最先體現在臉上。

一如先前在住所前攔住自己時。

“將人帶到太子殿下那裡去。”

“”

無論何時也需得守著一份重持。

最早方柳對鐘元的印象不過是個宮裡的宦官,再之後妙手回春穩住了太子舊疾,方柳對他改觀非常,雖為宮人,卻沒有旁人那種趨炎附勢,鐘元在他這裡也成了個體麪人。即便事到臨頭也不願太過為難。

不聲不響轉身先行一步便當默認,鐘元自八仙桌後繞出,兩名長侍依舊緊隨其後。

步子平緩,頭不過肩,行至窗前時,鐘元腳步忽然頓住,“我有樣東西要拿給太子殿下。”

見人未及時跟上,方柳狐疑回身,“什麼?”

“那個。”鐘元朝前探手一指,隨而在這三人眼皮子底下走向窗前,不急不徐將那隻細口花瓶拿在手裡,單手將瓶口捂住,另一隻手將瓶身傾斜,兩粒小指甲大的紅丸正落掌心。

近身的長侍探頭相望,尚未反應及時,反而是門外身經百戰的方柳最先警覺,同時急跳入門檻,單起一腳一下踹翻了鐘元手上的花瓶。

——一聲碎響,隨那花瓶落地的,還有尚未在鐘元掌中立穩的兩粒紅丸。

隨之左右臂膀

上緊痛感襲來,正是那兩名長侍將人架住,讓鐘元再也動彈不得。

兩粒紅丸跌撞滾落到方柳腳邊,其中一粒恰被踩得粉碎,鐘元被架在那裡,雙眼直愣瞧著地上那紅色粉末,似一具提線木偶,再無生機。

連眼中的光也暗了。

一早便知行不通的。

“你想自儘?”

方柳雖是個糙漢,卻也難得有細膩的時候,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在北境,跟著崔枕安明爭暗鬥可見得多了,也有個別膽子肥碩的混到崔枕安身邊妄想行刺,被抓個現形便想了結自身,在他眼中鐘元不是第一個,也未必會是最後一個。

顯然,鐘元這廝是個文弱的,手無縛雞之力,自是殺不得崔枕安的。這人有異數路子,對付不得旁人,自是要對付自己。

既有先,便想到有後,鐘元的目光仍未從那紅色粉末中撤回,反而散了神,一言不發。

“帶走。”

念及崔枕安還等著,方柳不敢耽擱,離開之前取了帕子捏起剩餘的一顆紅丸包好。

一步一步,鐘元從未覺著如此漫長沉重過,被人帶著前行,他忍不住在這夜色當中仰天長望,簾月掛天,星動繁繞,當真是好月色。

絕美的夜空遙遠難及,這腳下的人間每想踏出一步都分外艱難。

終,他站在崔枕安的對立面,永遠都是輸的。

即便單槍匹馬行了這麼多年,仍然是半分勝算也無。

有些怨懟蒼天不公之意,更多的還是憎惡自己的無能。既保不了自己,又保不得旁人。

當崔枕安所居長殿的簷角將鐘元仰望的視線全部遮住的那刻,他又聞到了這長殿中的香氣——

這回再被帶過來,便不似先前那般被客氣對待。鐘元仍站在首次被查問時所站的那個位置上,雙臂被人放開,身挺如竹,視線對在崔枕安臉上的那刻絲毫不懼。

不躲亦未閃,似一柄長劍穿透崔枕安的深目。

唯有這瞬,崔枕安當真覺著鐘元絕非普通宮人。文弱穩重不過是他一直以來對外的障眼法,骨子裡的那股清傲正慢慢向外釋放。

“殿下,帶他來前他正從一隻花瓶裡拿這個,”方柳拖著手裡的帕子,將那顆剩的紅丸奉到崔枕安眼前,“原本有兩顆,屬下不慎踩碎一顆。”

那一顆紅丸透著血色,躺在天青色的帕子裡格外醒眼,崔枕安隻肖看了方柳一瞬便明瞭大概,主仆間的默契無處不在。

崔枕安面色無動,仍端坐在窗前榻上,雙手各放於敞開的膝上。先前聽了鐘元的一番狡辯原本還報有一絲動搖,眼下當真一點都沒了。

“是誰派你來的?”沉定一氣,崔枕安終開口。他自認為與這醫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能在範圍內想到的,除了他是被人指使,再無其他。

此刻鐘元定立在前,下巴微微仰起,隱隱能瞧見微咬動後槽牙,卻愣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可崔枕安有得是耐心。入京這麼久,暗處洶湧他察覺得到,可明面上來的這還是頭一份,覺著刺激,

“你是想替你們前朝皇帝報仇嗎?”

“若是如此,

念你忠心,

我可以不殺你。”

對此鐘元並不為所動,仍舊不發一言。

“你少時入宮做藥工,後升為醫佐,如今又成了醫官使,年紀尚輕,也算有所作為,”崔枕安一頓,始終凝著前麪人神緒變化,想要挖出些什麼,“你說你叫鐘元,宮中記檔,你是京遠縣石村人氏,可據我所知,石村的確有一家姓鐘的,也的確有個兒子叫鐘元,可那鐘元與你不同,早在幾年前便娶妻生子。”

言外之意,鐘元的身份是假的,經過這些天也被挖了個乾淨。

正如崔枕安所查,石村是真,鐘元也是真,不過並非這個人罷了。

當年他上京時曾路過石村,恰遇村中真正的鐘元重病,出手救了他性命。後入京尋了個偏門塞了些銀錢便入了宮,前朝宮裡不規矩的老太監在外開門路的不是少數,且管你是誰,家世背景隨你如何說,也沒人去深查,隻潦草看一眼官籍上是否有其名便是了,反正是宮裡打雜的,近不得貴人的身。有此便利,他便借了石村鐘元之名一直到今日。

眼前這個人的定力遠比崔枕安想的要穩要好,他越是一個字不講,崔枕安的興致便越濃。

一雙鶴目淡淡掃過方柳此刻正抓握的帕子上,端起小幾邊的茶盞細呷一口溫茶,唇齒繞香,“你當你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是嗎?”

執茶盞輕蓋邊沿輕輕撥開碗盞中的浮葉,一縷譏笑自崔枕安的唇中擠出,眉梢仍是溫色未改,“你可知,像你這樣的人,一般我都是如何撬開嘴的?”

“鐘元,都這個時候了,該說什麼便說什麼,免得受皮肉之苦。”好歹接觸了這麼些日子,方柳多少有些不忍。雖這鐘元有意暗害太子,可倘若真是為了前朝舊帝所為,倒也讓人生有幾分敬佩。

既來便沒怕,想要吞下那兩粒毒丸,不過是想給挫敗的自己一個乾脆而已。

既打定了主意不講,那就絕不會開口,他要將這些事爛到肚子裡,帶到黃泉路。

“既如此,我也懶得同你囉嗦,”崔枕安將茶盞擱下,目光一掃方柳,“帶下去吧。”

“是。”應聲的同時,方柳也跟著暗歎了一口氣。

這樣斯文的一個人,若太子府暗牢中的酷刑一一受了,當是何種淒慘模樣?

太子府邸建有暗牢這是讓鐘元未曾想到的,一入這暗牢便讓他想起當初薑芙被下獄的場面,一樣的陰冷、潮濕,越往深處走便越暗,似下一步便能踏入無儘黑淵。連牆壁上開的小窗也分外相似。

睡夢囫圇中聽到鐵片瑣碎且冰涼的聲響,高壁之上的鐵窗被人自外打開,一束強光正好照在鐘元的眼上,刺得他眼皮之下一片血紅,浮腫的眼艱難睜開一條縫隙,瞳孔中映的光亮使他將眼半眯起,迎著鐵窗之中透過來的光,他恍惚看到人影往來。

天亮了。

他側身趴在地上,耳正貼地,清晰的聽到震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行來,不多時

入眼的是幾雙青雲靴,

其中一雙的主人他認得,是方柳。

前日還是斯文穩重的醫官使,經了大半夜的折磨,此刻正癱倒在濕涼的牢中,身上隻著一身中衣,月白的顏色被皮開肉綻的肌理染成不規則的血色,放眼一望,他身上遍處開花。

無論前身後背的衣衫皆被刺鞭抽得花爛,早認不出本來式樣。

即便是這樣,鐘元仍一個字未吐,方柳無法,也隻能容著後半夜放他在此。

“鐘元,王命難違,我勸你放聰明些,你若當真是為著前朝舊帝,太子殿下是不會要你性命的。”崔枕安的性子他最為清楚,看手下,最先是一個忠。因而他與仇楊即便時而蠢笨闖禍,崔枕安也不會太深苛責。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一雙浮腫的眼睜了閉閉了又睜,卻不帶半分在意的樣子,反而扯著嘴角笑了笑,血色順著他嘴角流下,再加上臉上血淋淋的印子,顯得可憐又猙獰。

勸說未果,方柳也著實無奈,隻搖頭退了出去,抬手示意隨行的長侍將人拖出去。

拖行這一路,鐘元身上傷口處滲出的血跡便劃了一路,似一條線,一直到崔枕安的長殿止。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血腥氣。

崔枕安仍高坐榻上,手捧書頁,漫不經心的抬眼,此時的鐘元似一灘爛泥,站都站不住,需得被左右人架著胳膊,雙膝幾乎扣地,頭垂著,汙濕的散發胡亂垂在臉上

看著眼前場景,似司空見慣。

“肯說了嗎?”窗榻上的人冷冷丟出一句。

方柳頷首,“回殿下,該用的刑罰都用了,他一個字也未講。”

這便讓崔枕安略感意外了,方柳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在他手底下還能一字未講,倒新鮮。

再抬起眼,崔枕安的眼中倒真多了幾許讚賞之意,上下打量這與昨日幾乎沒有半點相似的人,目光恰好落在他被人架起的右側大臂之上。

——襤褸破敗的衣衫遮不住的一處舊傷,雖混了新血,那黯然沉舊的疤痕顏色依然醒目。

見鐘元大臂近肩的傷口,不免讓他想起多年以前在宮中湖心亭中遇刺的那一晚,一個趁他酒醉悄然近身的男子,一把透著寒光朝他心臟刺來的匕首

將手上書暫擱一旁,崔枕安自坐榻上站起身來,站到鐘元身前,垂眸認了那舊傷位置,猶記當時危急之間他奪了那刺客匕首反攻之,最後兩敗俱傷。

絕錯不了,那朝他刺過來的匕首隻肖稍移半寸崔枕安便會斃命,偶爾想來仍得慶幸。

“竟是你?”鐘元身上的血腥氣太重,崔枕安朝後退了半步,“原來咱們許多年前就交過手了。”

彼時舊朝皇帝尚在,看來,鐘元不是為了舊朝皇帝。

事情變得越發有趣起來了,崔枕安微歪著頭頗為玩味的瞧著他。

一直垂著頭的鐘元艱難抬起臉,一雙眼隔著成縷的發隙間看他,雖重傷狼狽,仍面色鄙夷,唇角勾起,笑得輕蔑。

“看來咱們

的仇既深又久遠,你打定了主意不說嗎?”

話音無迴應,鐘元便是這般打定主意的。

崔枕安負手而立,笑著點了下頭,隨而轉身回到窗榻上坐下,恰巧這時仇楊回來。

他徑直路過鐘元看也沒瞧看一眼,到了崔枕安身旁報道:“殿下,屬下派出去的人已經查出來了,這這鐘元在京郊有處宅子,裡面住了兩個女人,一個又聾又啞,應該是個看家的老媽子,另外一個年紀不大,據說是他一直養在那裡的。”

“女人?”崔枕安眼前一亮,偏頭瞧看仇楊,尾音帶著笑意。

一個宦官,不僅在宮外有宅院,還有女人

“是,”仇楊很肯定的點頭解釋,“是女人,宮中有頭有臉的宦官有宅院也不是稀罕事,也有人與宮女對食,再寬綽些的,便會娶個女人放在家裡養著。”

這早就不是秘密了,不過也不是光彩事,擺在明面上也有幾許醃臢,崔枕安位高權重,自是不會聽說這些,乍一耳聞倒覺奇趣。

聽到仇楊的話,原本還歪頭輕蔑的鐘元眼中終泛起了緊張與淩亂。

僅那一瞬便被崔枕安捕捉到,他心頭一亮,長身坐正,立即吩咐下去:“既如此,該讓他們這對有情人見個面纔是。”

“把人帶來後直接送到暗牢中去,將昨夜他受的刑法也給那女子受上一遍,就讓他親眼在一旁看著!”

“不!”一直軟癱被架住的人終疾聲一回,朝心無力的朝前夠去,咬牙切齒地搖頭,“你不能那麼對她!你不能!”

見鐘元終肯開口,崔枕安手肘搭到了小幾之上,輕笑一聲,“你倒真是個多情的種子,還會憐香惜玉,看來這女人是你的軟肋?”

“崔枕安,你不能那麼對她!不能!”嘶吼這幾句,幾乎用儘了鐘元的全身力氣。

“你還在這裡做甚?”崔枕安眼角睨在仇楊身上。

仇楊不敢耽擱,“屬下這就去安排。”

眼見著仇楊出去,鐘元如何回身都巴望不到,更阻不了,一想到或是他受的手段都會落在薑芙身上,心如刀絞。

就在連自己也要被人拖出去時他猛呼一聲,聲音淒厲,“崔枕安!”

可那人高高在上,似看戲一般看著他。

心口淩亂、掙紮、絞疼、似脾臟俱焚,他卻無力、無法阻止或改變一切。

死沒什麼的難的,鐘元不怕死,他隻怕在這世上他最後關心的一個人被傷害。

終,鐘元還是認命了,還是服軟了,再不複之前的決然,隻緩緩從血色乾涸的唇齒間擠出幾個字,“你不能那麼對她看在她曾對你一片深情的份上”

坐榻上那人原本還看戲文一般眸光含笑,卻在聽到鐘元講出這一句時立時正色起來,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看在她愛了你那麼多年的份上別再欺負她了”本就極儘虛弱的人方纔經了那一場血氣上湧體力不支,終搖搖晃晃又暈死過去。

卻給了崔枕安猛然一擊,他分明意識到了什麼,迅急自榻上站起,高聲響徹殿中,“你說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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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同你囉嗦,”崔枕安將茶盞擱下,目光一掃方柳,“帶下去吧。”

“是。”應聲的同時,方柳也跟著暗歎了一口氣。

這樣斯文的一個人,若太子府暗牢中的酷刑一一受了,當是何種淒慘模樣?

太子府邸建有暗牢這是讓鐘元未曾想到的,一入這暗牢便讓他想起當初薑芙被下獄的場面,一樣的陰冷、潮濕,越往深處走便越暗,似下一步便能踏入無儘黑淵。連牆壁上開的小窗也分外相似。

睡夢囫圇中聽到鐵片瑣碎且冰涼的聲響,高壁之上的鐵窗被人自外打開,一束強光正好照在鐘元的眼上,刺得他眼皮之下一片血紅,浮腫的眼艱難睜開一條縫隙,瞳孔中映的光亮使他將眼半眯起,迎著鐵窗之中透過來的光,他恍惚看到人影往來。

天亮了。

他側身趴在地上,耳正貼地,清晰的聽到震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行來,不多時

入眼的是幾雙青雲靴,

其中一雙的主人他認得,是方柳。

前日還是斯文穩重的醫官使,經了大半夜的折磨,此刻正癱倒在濕涼的牢中,身上隻著一身中衣,月白的顏色被皮開肉綻的肌理染成不規則的血色,放眼一望,他身上遍處開花。

無論前身後背的衣衫皆被刺鞭抽得花爛,早認不出本來式樣。

即便是這樣,鐘元仍一個字未吐,方柳無法,也隻能容著後半夜放他在此。

“鐘元,王命難違,我勸你放聰明些,你若當真是為著前朝舊帝,太子殿下是不會要你性命的。”崔枕安的性子他最為清楚,看手下,最先是一個忠。因而他與仇楊即便時而蠢笨闖禍,崔枕安也不會太深苛責。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一雙浮腫的眼睜了閉閉了又睜,卻不帶半分在意的樣子,反而扯著嘴角笑了笑,血色順著他嘴角流下,再加上臉上血淋淋的印子,顯得可憐又猙獰。

勸說未果,方柳也著實無奈,隻搖頭退了出去,抬手示意隨行的長侍將人拖出去。

拖行這一路,鐘元身上傷口處滲出的血跡便劃了一路,似一條線,一直到崔枕安的長殿止。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血腥氣。

崔枕安仍高坐榻上,手捧書頁,漫不經心的抬眼,此時的鐘元似一灘爛泥,站都站不住,需得被左右人架著胳膊,雙膝幾乎扣地,頭垂著,汙濕的散發胡亂垂在臉上

看著眼前場景,似司空見慣。

“肯說了嗎?”窗榻上的人冷冷丟出一句。

方柳頷首,“回殿下,該用的刑罰都用了,他一個字也未講。”

這便讓崔枕安略感意外了,方柳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在他手底下還能一字未講,倒新鮮。

再抬起眼,崔枕安的眼中倒真多了幾許讚賞之意,上下打量這與昨日幾乎沒有半點相似的人,目光恰好落在他被人架起的右側大臂之上。

——襤褸破敗的衣衫遮不住的一處舊傷,雖混了新血,那黯然沉舊的疤痕顏色依然醒目。

見鐘元大臂近肩的傷口,不免讓他想起多年以前在宮中湖心亭中遇刺的那一晚,一個趁他酒醉悄然近身的男子,一把透著寒光朝他心臟刺來的匕首

將手上書暫擱一旁,崔枕安自坐榻上站起身來,站到鐘元身前,垂眸認了那舊傷位置,猶記當時危急之間他奪了那刺客匕首反攻之,最後兩敗俱傷。

絕錯不了,那朝他刺過來的匕首隻肖稍移半寸崔枕安便會斃命,偶爾想來仍得慶幸。

“竟是你?”鐘元身上的血腥氣太重,崔枕安朝後退了半步,“原來咱們許多年前就交過手了。”

彼時舊朝皇帝尚在,看來,鐘元不是為了舊朝皇帝。

事情變得越發有趣起來了,崔枕安微歪著頭頗為玩味的瞧著他。

一直垂著頭的鐘元艱難抬起臉,一雙眼隔著成縷的發隙間看他,雖重傷狼狽,仍面色鄙夷,唇角勾起,笑得輕蔑。

“看來咱們

的仇既深又久遠,你打定了主意不說嗎?”

話音無迴應,鐘元便是這般打定主意的。

崔枕安負手而立,笑著點了下頭,隨而轉身回到窗榻上坐下,恰巧這時仇楊回來。

他徑直路過鐘元看也沒瞧看一眼,到了崔枕安身旁報道:“殿下,屬下派出去的人已經查出來了,這這鐘元在京郊有處宅子,裡面住了兩個女人,一個又聾又啞,應該是個看家的老媽子,另外一個年紀不大,據說是他一直養在那裡的。”

“女人?”崔枕安眼前一亮,偏頭瞧看仇楊,尾音帶著笑意。

一個宦官,不僅在宮外有宅院,還有女人

“是,”仇楊很肯定的點頭解釋,“是女人,宮中有頭有臉的宦官有宅院也不是稀罕事,也有人與宮女對食,再寬綽些的,便會娶個女人放在家裡養著。”

這早就不是秘密了,不過也不是光彩事,擺在明面上也有幾許醃臢,崔枕安位高權重,自是不會聽說這些,乍一耳聞倒覺奇趣。

聽到仇楊的話,原本還歪頭輕蔑的鐘元眼中終泛起了緊張與淩亂。

僅那一瞬便被崔枕安捕捉到,他心頭一亮,長身坐正,立即吩咐下去:“既如此,該讓他們這對有情人見個面纔是。”

“把人帶來後直接送到暗牢中去,將昨夜他受的刑法也給那女子受上一遍,就讓他親眼在一旁看著!”

“不!”一直軟癱被架住的人終疾聲一回,朝心無力的朝前夠去,咬牙切齒地搖頭,“你不能那麼對她!你不能!”

見鐘元終肯開口,崔枕安手肘搭到了小幾之上,輕笑一聲,“你倒真是個多情的種子,還會憐香惜玉,看來這女人是你的軟肋?”

“崔枕安,你不能那麼對她!不能!”嘶吼這幾句,幾乎用儘了鐘元的全身力氣。

“你還在這裡做甚?”崔枕安眼角睨在仇楊身上。

仇楊不敢耽擱,“屬下這就去安排。”

眼見著仇楊出去,鐘元如何回身都巴望不到,更阻不了,一想到或是他受的手段都會落在薑芙身上,心如刀絞。

就在連自己也要被人拖出去時他猛呼一聲,聲音淒厲,“崔枕安!”

可那人高高在上,似看戲一般看著他。

心口淩亂、掙紮、絞疼、似脾臟俱焚,他卻無力、無法阻止或改變一切。

死沒什麼的難的,鐘元不怕死,他隻怕在這世上他最後關心的一個人被傷害。

終,鐘元還是認命了,還是服軟了,再不複之前的決然,隻緩緩從血色乾涸的唇齒間擠出幾個字,“你不能那麼對她看在她曾對你一片深情的份上”

坐榻上那人原本還看戲文一般眸光含笑,卻在聽到鐘元講出這一句時立時正色起來,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看在她愛了你那麼多年的份上別再欺負她了”本就極儘虛弱的人方纔經了那一場血氣上湧體力不支,終搖搖晃晃又暈死過去。

卻給了崔枕安猛然一擊,他分明意識到了什麼,迅急自榻上站起,高聲響徹殿中,“你說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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