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玨抹了把臉,欣慰的點點頭:
“這才正常嘛。”
背上出了汗,衣裳黏住皮膚,很不舒服。
薑珥扯了扯衣襟,想去洗個澡,隨口問道:
“我怎麼會在家裡?”
薑玨走到床邊,彎腰提起她的兔子拖鞋扔到她面前:“爸媽怕你不習慣醫院裡的消毒水味兒,你退燒之後非要把你接回來。”
薑珥一邊穿鞋一邊“啊”了一聲。
“啊什麼啊?”他吐槽,“你是不知道,咱爸媽收到學校通知後去醫院的那一路上,那叫一個提心吊膽,生怕你得了什麼絕症,連賣哪套房子給你治病都想好了。”
“結果就是箇中暑,退了燒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薑珥正要說話,樓下傳來女人的詢問聲,“薑玨,你姐醒了嗎?”
薑玨立馬告狀:“醒了,她還搶我西瓜吃!”
“臭小子胡說什麼,那不是你特意拿給她的嗎?”另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
薑玨乾咳了一聲,小聲嘟囔:“我纔沒有呢。”
樓梯口響起一輕一重兩道腳步聲。
薑珥預感到什麼,猛地轉頭看去。
果不其然,很快,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並肩出現在她視線中。
那是一對中年夫妻,男人長相普通,女方卻生得五官極為精緻,遠山眉間籠著一縷揮之不散的病氣,無端氤氳出幾分弱不勝衣的氣質。
他們臉上都掛著柔和笑意,三兩步走到薑珥面前,試了試她的額溫,鬆了很大一口氣的樣子。
“還好,沒有再發燒。”
“頭還暈嗎?”見薑珥發愣,薑媽媽又問。
薑珥倏地伸手抱住她,嗓音夾著小小的哽咽,“媽媽,我好想你。”
上一世,薑玨被人誣陷獲刑,薑媽媽受到刺激心臟病發去世,薑爸爸也在幾個月後追隨她而去。
薑珥本以為自己死後能再見到他們,可沒有,一次都沒有。
在今天之前,他們的樣子已模糊成了一道影子。
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看清他們。
薑媽媽沒有追究薑珥的失態,隻是輕拍她後背,哄孩子般笑著回道:
“媽媽也很想我們珥珥。”
薑爸爸撥開薑珥汗濕的劉海,略帶嫌棄,“快去洗洗吧,出了這一身的汗,就別往你媽身上蹭了,也不怕熏著她。”
薑珥委委屈屈鬆開手,後退一步,“知道了。”
“對了,多虧你同桌及時送你去了醫院,要好好感謝他才行。”薑爸爸又道。
薑珥詫異,“傅聽寒?”
“我們到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
薑爸爸道,“不過醫生說他一直跑上跑下幫你辦手續,醫藥費還是他幫你墊的,人很不錯。”
說著,他把一張卡交給薑珥:
“這裡面是醫藥費和我們的一點心意,明天到學校記得給他,讓他有空上家裡來吃頓便飯。”
薑珥接過卡,用力點頭,“好
與父母又說了幾句話後,她實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拿好換洗衣物去了浴室。
溫度正合適的熱水兜頭澆下,綿綿霧氣隨之散開。
薑珥捋了捋濕漉漉的頭髮,閉眼抱著雙臂站在花灑下,任由思緒漫無目的的飄散。
想的最多的,還是傅聽寒。
從帶她的屍體回家,到替她報仇,他為她做了太多。
她不是知恩不報的人。
現在十七歲的傅聽寒過得並不好,自己既然回來了,總該為他做些什麼。
這件事無關風月,她隻是想讓他的人生能夠儘可能的順遂一些。
可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不如……直接去問問他現在最需要什麼?
想到這裡,薑珥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匆匆洗漱完畢,迫不及待的跳上床拿起手機。
剛要解鎖,指尖又頓住。
——她沒有傅聽寒的聯絡方式。
甚至沒有班上任何一個同學的聯絡方式。
薑珥自暴自棄的扔開手機,盯著頭頂淺粉色的細紗帳頂,在心中仔細盤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
首先,這個班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她得物色個氛圍正常的班級才行。
然後……她想到什麼,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光著腳兩步蹦到書桌前。
她挑了個封面相對於不那麼花哨的新筆記本,在扉頁鄭重寫下一行字。
【帶傅聽寒去做人工耳蝸植入手術,讓他變成正常人。】
想了想,薑珥又鄭而重之的在後面加了一句話。
等到一筆一劃寫完,她放下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垂眸看了好一會兒後,起身將筆記本放到書架上。
“傅聽寒,上一世的今天,送我去醫院的那個人……會是你嗎?”
落地燈燈光暖黃,少女半張臉浸在光裡,像是淬了層星光,另外半張臉陷在陰影中,看不清具體表情。
隻能聽見她的低聲呢喃。
“可那時的我們還不認識,連話也沒說過一句,你又為什麼,要幫我呢?”
*
淩晨十二點,便利店交班完畢。
傅聽寒戴上黑色鴨舌帽,提著白色塑料袋推開那扇玻璃門,隨後徑直向左而行。
路燈晦暗,他的腳步不快不慢,孤零零的一隻影子落在地上,被拉的老長。
像一顆枯瘦的樹。
第四十一分鐘,他走進一條深巷。
巷子的儘頭是一棟五層高的老舊居民樓,住在裡面的人大多都已入睡,隻有幾扇尚且亮著的窗戶裡傳出激烈爭吵聲,伴隨著鍋碗砸破以及孩童的大哭聲。
在這黑沉的夜裡格外刺耳。
傅聽寒眉頭也未動一下,熟練的摘掉助聽器,世界再次恢複安靜。
樓道的感應燈忽閃忽滅,他習以為常的拾階而上,直到抵達五樓的某一扇深綠色鐵門前。
剛要掏鑰匙開門,旁邊斑駁脫落的牆面飄下一張白紙,堪堪停在他腳邊。
他彎腰拾起,入眼鬥大四個字——
【房租催繳】
剩下的傅聽寒沒再看下去,畢竟內容早已爛熟於心。
隨手把紙團成一團,他開門進屋,在黑暗中摸索到燈光開關,“啪”的一聲,眼前驟然明亮。
出租屋不算大,是最常見的兩室一廳的佈局,兩間房門都緊閉著,客廳隻有一張不那麼端正平整的木製飯桌並幾張椅子。
——飯桌的一隻腿矮了三寸,用兩本舊雜誌墊著的。
他把塑料袋擱在桌上,戴好助聽器,放輕動作打掃家裡的衛生。
拖完最後一遍地,他從塑料袋裡拿出兩個過了十二點便算過期的三明治與飯糰,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吃掉,而是轉身放進廚房的小冰箱裡。
冰箱是二手市場淘來的,製冷效果並不算好,但聊勝於無。
拉開冰箱門的一瞬間,淡淡涼意撲面而來,勉強驅散他身上的一絲暑氣。
傅聽寒不貪涼,很快關上門。
身後有腳步聲。
他回頭,矮了他一頭的少年端著杯剛接的水,一雙黝黑的眼瞳直直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傅聽寒道:“冰箱裡有吃的。”
文惜年低頭喝了口水,神色冷淡,“留著給她早上吃吧。”
至此,兩人再無話可說。
水池裡積攢著幾個用過的碗,傅聽寒放水仔細清洗。
文惜年還沒離開,靜靜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等他差不多忙完了,才低聲道:
“房東來過了,讓我們三天內交租,否則就立刻搬走。”
傅聽寒動作一頓,想起了那張在醫院清零的銀行卡。
“知道了,我會交的。”他擦乾手上的水,見對方沒動,揉了揉眉心,“還有事?”
文惜年的視線虛虛落在他側後方,嗓音平穩:
“班裡要買輔導書了,一共三百二。”
傅聽寒“嗯”了一聲,與他一同走向最右邊的房間,“明天給你。”
房間過於逼仄,擺了一張上下鋪與書桌後便隻剩轉身的空間。
窗邊串了條尼龍繩,上面掛滿了兩人的衣物,將外面的光遮擋得嚴嚴實實,隻能依靠書桌上的檯燈照明。
文惜年踩著樓梯去了上鋪睡覺,傅聽寒剛要收拾衣物洗漱,想起還有一科作業未寫完,又提著書包坐到了書桌旁。
此時已快要淩晨三點。
他深吸一口氣,晃了晃沉重的腦袋,鬼使神差的看了眼牆角。
那裡放著一把小小的粉色長柄雨傘。
時間過去太久,傘身已經微微生鏽,但看得出來主人很是愛護,將它擦得一塵不染。
傅聽寒放下筆,起身拿起它。
雨傘撐開,在狹窄的房間裡開出一朵幼小的粉色櫻花。
傅聽寒仰頭凝視這黯淡天光中的唯一一抹亮色,瞳仁中倒映著傘面。
那裡留著黑色簽字筆極為模糊的字跡。
他一字一頓輕念出聲:
“薑……珥。”
他彎腰拾起,入眼鬥大四個字——
【房租催繳】
剩下的傅聽寒沒再看下去,畢竟內容早已爛熟於心。
隨手把紙團成一團,他開門進屋,在黑暗中摸索到燈光開關,“啪”的一聲,眼前驟然明亮。
出租屋不算大,是最常見的兩室一廳的佈局,兩間房門都緊閉著,客廳隻有一張不那麼端正平整的木製飯桌並幾張椅子。
——飯桌的一隻腿矮了三寸,用兩本舊雜誌墊著的。
他把塑料袋擱在桌上,戴好助聽器,放輕動作打掃家裡的衛生。
拖完最後一遍地,他從塑料袋裡拿出兩個過了十二點便算過期的三明治與飯糰,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吃掉,而是轉身放進廚房的小冰箱裡。
冰箱是二手市場淘來的,製冷效果並不算好,但聊勝於無。
拉開冰箱門的一瞬間,淡淡涼意撲面而來,勉強驅散他身上的一絲暑氣。
傅聽寒不貪涼,很快關上門。
身後有腳步聲。
他回頭,矮了他一頭的少年端著杯剛接的水,一雙黝黑的眼瞳直直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傅聽寒道:“冰箱裡有吃的。”
文惜年低頭喝了口水,神色冷淡,“留著給她早上吃吧。”
至此,兩人再無話可說。
水池裡積攢著幾個用過的碗,傅聽寒放水仔細清洗。
文惜年還沒離開,靜靜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等他差不多忙完了,才低聲道:
“房東來過了,讓我們三天內交租,否則就立刻搬走。”
傅聽寒動作一頓,想起了那張在醫院清零的銀行卡。
“知道了,我會交的。”他擦乾手上的水,見對方沒動,揉了揉眉心,“還有事?”
文惜年的視線虛虛落在他側後方,嗓音平穩:
“班裡要買輔導書了,一共三百二。”
傅聽寒“嗯”了一聲,與他一同走向最右邊的房間,“明天給你。”
房間過於逼仄,擺了一張上下鋪與書桌後便隻剩轉身的空間。
窗邊串了條尼龍繩,上面掛滿了兩人的衣物,將外面的光遮擋得嚴嚴實實,隻能依靠書桌上的檯燈照明。
文惜年踩著樓梯去了上鋪睡覺,傅聽寒剛要收拾衣物洗漱,想起還有一科作業未寫完,又提著書包坐到了書桌旁。
此時已快要淩晨三點。
他深吸一口氣,晃了晃沉重的腦袋,鬼使神差的看了眼牆角。
那裡放著一把小小的粉色長柄雨傘。
時間過去太久,傘身已經微微生鏽,但看得出來主人很是愛護,將它擦得一塵不染。
傅聽寒放下筆,起身拿起它。
雨傘撐開,在狹窄的房間裡開出一朵幼小的粉色櫻花。
傅聽寒仰頭凝視這黯淡天光中的唯一一抹亮色,瞳仁中倒映著傘面。
那裡留著黑色簽字筆極為模糊的字跡。
他一字一頓輕念出聲:
“薑……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