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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明,丁白睡眼惺忪地去開院門。

看見院門口站著一個人,他嚇了一跳。

“清、清璿師姐?”

來人背對著光,臉上和身上都帶著血跡,眼神透著不輸於冬日的寒涼。

卞清璿抱著雙臂,靠在大門口,垂眸看他,突然笑了笑。

“丁白小師弟,近日都有客來訪,為何忘了告知師姐呢?”

丁白被她含笑一問,竟然覺得此刻的清璿師姐看上去極為陌生,他心裡不可抑製地生出幾分怯意,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這樣的卞清璿,上次她這幅表情,就笑著揚起手,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吐出一口血來。

丁白以前,其實很喜歡卞清璿。

他是明幽山不遠處村莊裡一個村夫的兒子,當年村子被馬賊洗劫,明幽山下山的師兄師姐見他還是個幼童,又頗有仙緣,便把他帶回明幽山,讓他做了外門弟子。

這對於一個凡人小孩來說,並非什麼饋贈。

修士與天爭,也與人爭。內門弟子能拿到的東西與機緣,往往都爭得死去活來,何況外門弟子。他們守著那點內門漏下來的殘羹冷炙,能爭得死去活來。到了丁白這裡,更是什麼都不剩。

三年前,卞清璿找到丁白的時候,他幾乎瘦得皮包骨頭,不像個人,反而像隻滑稽的猴子。

靠著好心點的師兄師姐接濟,他才能長到八歲。

卞清璿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臉,溫和地道:“小師弟,師姐這裡有一份差事,你要不要做?”

丁白跟著她走,就看見了院子裡那個狼狽的男子。

小男孩第一次見傷成那樣的人。

全身骨頭碎裂,滿身泥濘,臉上還佈滿了鱗片。他嚇得要奪門而出:“妖、妖怪!”

卞清璿一把拎住他,不許他跑出去嚷嚷。

“放開我,放開我,不要拿我喂妖怪!”

卞清璿意味不明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什麼妖怪,他是我的哥哥。他呀,隻是因為愚蠢,纔會弄成這個樣子。”

聽卞清璿這樣說,丁白又看見她腰間的內門弟子令牌,半信半疑:“真的?”

“自然,師姐不騙你。從今日起,你在這院中照顧他,每逢初一,我給你帶一瓶靈藥,作為報酬。”

丁白眼睛睜大,結結巴巴道:“一、一瓶靈藥。”

別說一瓶,就算一顆,也已經夠多。靈藥能換多少靈石啊,足夠他平安長大,丁白年紀雖小,也明白富貴險中求。

聽罷,他老實下來,不再掙紮。帶著恐懼與好奇,打量床上那個奇怪的人。

那人衣衫襤褸,似被雨水浸泡過。銀白色鱗片在他臉上若隱若現,皮膚蒼白得幾乎快透明。

卻在卞清璿靠近他的時候,他警惕地睜開了眼睛。

卞清璿居高臨下,道:“哥,你看,你如今這幅模樣,連小孩都怕你。我很好奇,小孔雀方纔見了你,是不是也這樣的反應呢。”

那床上的男子並沒有回答她,如果說師姐身上帶著一股傲慢,那男子看上去就像冰冷沒有感情的寒冰。那人看上去始終很安靜,不回卞清璿的挑釁,彷彿並不在意。

卞清璿說:“你現在就像個瀕死的凡人,我若脫你衣裳,為你換洗,下一瞬你恐怕得帶著我同歸於儘。”

她慢悠悠道:“旁人來照看你也不妥,你善良的妹妹思來想去,為你挑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兒。放心……”

她湊近他耳邊:“若是他知道了哥哥的秘密,我殺了他就好。”

丁白自然聽不見她最後一句話,隻感覺到床上的男子看向了自己,他的目光像明幽山最冷的一場雪,淡淡道:“帶他走,我不需要。”

卞清璿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死不了,但是哥哥,你今後或許隻能做個凡人,唔,你恐怕不知道做個凡人有多不方便。向他學一學吧,哪怕還是個小孩,也能教給你不少東西。今日一見她,你許也斷了念想,但還有幾個孽畜要除,你得養好身子。”

床上的少年沉默著,丁白就這樣留了下來。

照顧卞翎玉以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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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過上了從小到大,最安穩的一段生活。卞清璿應諾,每逢初一,會給他帶一瓶靈藥來,漸漸的,他終於不再像隻小猴子,養起了些許肉,還屯了一個比大部分外門的師兄師姐還要豐厚的小金庫。

對他來說,卞清璿與卞翎玉改變了他的命運,讓他能在蘅蕪宗順利長大,他們都是他的恩人。

比起冷冰冰的卞翎玉,他心裡更親近卞清璿。許是他心裡還停留著第一次見到卞翎玉的恐懼感,哪怕後來卞翎玉蛻變得像變了一個人,丁白還是能感覺到他冷冰冰的眸子裡的距離。

卞清璿就不一樣了,師姐說話柔聲細語,在宗門裡的名聲也好,長得還漂亮。

卞清璿對他的要求並不多,隻有看著卞翎玉。

師姐說,倘若卞翎玉有一日身體糟糕到頂點,快死了,就立馬去找她。若有人來這個院子,也要及時通知她。

因為兄妹倆都對丁白沒要求,他又是小孩心性,漸漸的,他就玩野了。明幽山自然也有其他小孩兒,去年開始,丁白時常溜出去玩。

直到有一天,他回來。

卞清璿笑盈盈地看著他,二話沒說,給了他一巴掌。沒用仙法,仍舊使他吐出一口血來。

他惶恐地看著目光森冷的師姐,第一次意識到她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溫和,她看上去像個索命的厲鬼。

院子裡的結界破了,卞清璿輕飄飄道:“我不是說了,讓你守著他嗎?你若是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果然還是個廢物東西啊。”

丁白不住後退,從她身上感覺到了殺意。

卞清璿長劍出鞘,最後被卞翎玉攔下。兄妹二人冷冷對視了片刻,卞清璿才冷笑收劍。

丁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似乎是法陣被破,有人闖入了院子。

從那天後,他再也不敢貪玩,寸步不離地守著卞翎玉。丁白養了好幾日的傷,卞清璿也很久沒出現,再出現時,她又變得和以前一樣溫柔,彷彿那日自己險些被她殺掉,是在做夢。

但今日,他又見到了那樣的卞清璿。

她通身的血,身上遍佈被劃破的傷口,笑看著自己,眼裡卻全是冷意。

丁白嚇得發抖,跪下央求道:“清璿師姐,別殺我,沒人要傷害公子。那個師姐是好人,她來了以後,公子很高興。”

“很高興?”卞清璿垂眸,重複著這幾個字,笑了笑。“他自然是高興的。”

她抬起手,還沒落下,一支竹節穿過來,破風而過。卞清璿及時收回了手,她看著暗夜中站著的另一個人,嗤了一聲,道:“哥哥,沒去守著她?”

卞翎玉在寒風中站立,他衣衫單薄,寒眸光落在卞清璿身上,顯得十分冷漠。

“清璿。”卞翎玉薄唇裡冷冷吐出來幾個字,“若要發瘋,辰時來找我,大可不必對著丁白。”

卞清璿幽深的眸光注視了他好一會兒。

丁白還跪著,夾在兩人中間,害怕地低下了頭。他到底隻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不確定卞翎玉能不能從卞清璿手中保下自己。

卞清璿不僅是修士,還是明幽山最有天份的弟子。

可是等了半晌,他隻聽見了卞清璿幽幽的笑聲:“發瘋?是我在發瘋,還是你在發瘋呢,卞翎玉,你今日貪戀的東西,不過一場鏡花水月。甚至都不必我做什麼,頃刻就會碎裂。屆時,我可憐的哥哥,你還能回到最初嗎?”

劍落在地上,卞清璿沒有等到卞翎玉的回答,轉身就走。

丁白出了一身冷汗,死裡逃生,忍不住去看屋簷下的卞翎玉。

他神色冷淡,注視著卞清璿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丁白不確定地想:完了,他們兄妹,是因為我反目成仇嗎?

*

師蘿衣從丹房中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往常這個點她會起來練一會兒刀,許是昨夜睡得很安穩,她又實在太累,今日比以往晚了一個時辰醒來。

丹房中隻有她一個人,地上還有燒儘的炭盆留下的灰燼。她望著身上的被子,發了會兒呆,才從丹房中走出去。

師蘿衣從沒想過卞翎玉還會管她,在她看來,自己纔剛開始贖罪,卞翎玉還沒真正原諒她。積怨之下,還能施捨她一床被子,她第一次覺得卞翎玉還挺善良的。

她推開門,今日颳著大風,春寒料峭,明幽山尚且還帶著冬日的寒氣。

她一眼就看見了門口啜泣的丁白,還有梨花樹下坐著下棋的卞翎玉。

丁白哭得實在太可憐,師蘿衣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的,走了兩步,還是回去給他擦眼淚了:“小師弟不哭,發生什麼事了。”

丁白心裡苦,他現在才覺得這份差事算不得什麼好差事。本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現在總有種守著一個冷冰冰陰晴不定的瘋子,還要隨時警惕另一個上門的笑面虎瘋子的痛苦。

從卞清璿走後,他就坐在門檻上垂淚,一直哭到現在。

起初哭出了聲音,卞翎玉就淡淡看了他一眼。嚇得他把哭聲憋了回去,換成默默地抹眼淚,卞翎玉就不管他了。

丁白心裡難受得很,雖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丹藥不知道還有沒有。

此刻被少女捧著臉擦淚,見她也不嫌自己臟,心裡的委屈更甚。他嗚咽道:“嗚嗚嗚,師姐,我害怕……”

師蘿衣也沒哄過小孩,以前在不夜山,她就是最小的孩子。見丁白哭得可憐,問他又使勁搖頭,什麼都不說,她隻好僵硬地把他攬入懷裡,學著幼時母親安慰自己那樣,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沒事了。”

她雖說是刀修,可是天下間的刀修縱使遲鈍,對待孩子卻有著世間最柔善的心腸,她懷裡還又香又軟。被她這樣哄,丁白倒真的不哭了,反應過來後還有點丟人:“我、我沒事了……”

卞翎玉默默地看著他。

丁白看見他的眼神,連忙道:“我、我要去茅廁……”

師蘿衣第一次哄好小孩,心裡還挺稀奇,見丁白總算不哭,她走到卞翎玉面前坐下,問道:“丁白怎麼了?”

“不知道。”卞翎玉道,他手上又落下一子。

師蘿衣略懂下棋,發現他自己在白子與黑子對弈,便細細瞧了下棋局。

她發現白子的走法溫和從容,黑子的走法卻殺伐果斷,很難相信這樣兩種極端的走法,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先前聽卞翎玉提醒不化蟾的事,總覺得他不像個凡人,然而若是別的什麼,妖物?恐怕又不會有這樣高超的棋藝。

卞翎玉見她支撐著下巴看自己下棋,手上落子便沒有之前順暢,他鮮少在白日與她這樣平和地相處,被她這樣注視,竟然生出一絲不自在:“你今日不用去上早課?”

“摘了冰蓮,宗門會給放幾日假,不必再去上課。我一會兒就給你煉丹。”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準備收棋。

卞翎玉才把白子放進旗盒中,茴香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姐,小姐,你在這裡嗎……”

師蘿衣驚訝茴香竟然會來這裡找自己,她唯恐宗主那邊發生了什麼變故,連忙去院門口問:“怎麼了?”

茴香跟著千香絲的味道來尋她,沒想到她真在這裡。

精怪耳聰目明,訊息靈通。茴香自然知道這是外門弟子的院子,見到師蘿衣,她心裡第一反應就是:小姐又來找那個可憐的凡人少年麻煩了。

但如今的情況,不容她擔心這個,她握住師蘿衣的手臂,蹙起眉道:“宗門裡出事了,張向陽死了。衛大公子和一眾執法堂的人在調查。”

師蘿衣聽到這個訊息,心裡也有些不可思議。

她自然知道茴香這樣急著找自己是為什麼,張向陽是前幾日與自己對戰的弟子,當時他為了讓自己出醜,服用丹藥,結果被自己當場揭發,還因為他拒不交代,被貶成了外門弟子。

因此張向陽一死,嫌疑最大的就變成了自己。

茴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隻為師蘿衣的名聲擔心,她道:“據說張向陽身上,發現了魔氣。”

師蘿衣心裡徹底沉下去,若真要查到自己身上,她的心魔,能瞞住嗎?

仙門之中有規定,生出心魔者,當囚禁,入魔者,當誅。

到底誰殺了張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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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玉還會管她,在她看來,自己纔剛開始贖罪,卞翎玉還沒真正原諒她。積怨之下,還能施捨她一床被子,她第一次覺得卞翎玉還挺善良的。

她推開門,今日颳著大風,春寒料峭,明幽山尚且還帶著冬日的寒氣。

她一眼就看見了門口啜泣的丁白,還有梨花樹下坐著下棋的卞翎玉。

丁白哭得實在太可憐,師蘿衣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的,走了兩步,還是回去給他擦眼淚了:“小師弟不哭,發生什麼事了。”

丁白心裡苦,他現在才覺得這份差事算不得什麼好差事。本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現在總有種守著一個冷冰冰陰晴不定的瘋子,還要隨時警惕另一個上門的笑面虎瘋子的痛苦。

從卞清璿走後,他就坐在門檻上垂淚,一直哭到現在。

起初哭出了聲音,卞翎玉就淡淡看了他一眼。嚇得他把哭聲憋了回去,換成默默地抹眼淚,卞翎玉就不管他了。

丁白心裡難受得很,雖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丹藥不知道還有沒有。

此刻被少女捧著臉擦淚,見她也不嫌自己臟,心裡的委屈更甚。他嗚咽道:“嗚嗚嗚,師姐,我害怕……”

師蘿衣也沒哄過小孩,以前在不夜山,她就是最小的孩子。見丁白哭得可憐,問他又使勁搖頭,什麼都不說,她隻好僵硬地把他攬入懷裡,學著幼時母親安慰自己那樣,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沒事了。”

她雖說是刀修,可是天下間的刀修縱使遲鈍,對待孩子卻有著世間最柔善的心腸,她懷裡還又香又軟。被她這樣哄,丁白倒真的不哭了,反應過來後還有點丟人:“我、我沒事了……”

卞翎玉默默地看著他。

丁白看見他的眼神,連忙道:“我、我要去茅廁……”

師蘿衣第一次哄好小孩,心裡還挺稀奇,見丁白總算不哭,她走到卞翎玉面前坐下,問道:“丁白怎麼了?”

“不知道。”卞翎玉道,他手上又落下一子。

師蘿衣略懂下棋,發現他自己在白子與黑子對弈,便細細瞧了下棋局。

她發現白子的走法溫和從容,黑子的走法卻殺伐果斷,很難相信這樣兩種極端的走法,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先前聽卞翎玉提醒不化蟾的事,總覺得他不像個凡人,然而若是別的什麼,妖物?恐怕又不會有這樣高超的棋藝。

卞翎玉見她支撐著下巴看自己下棋,手上落子便沒有之前順暢,他鮮少在白日與她這樣平和地相處,被她這樣注視,竟然生出一絲不自在:“你今日不用去上早課?”

“摘了冰蓮,宗門會給放幾日假,不必再去上課。我一會兒就給你煉丹。”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準備收棋。

卞翎玉才把白子放進旗盒中,茴香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姐,小姐,你在這裡嗎……”

師蘿衣驚訝茴香竟然會來這裡找自己,她唯恐宗主那邊發生了什麼變故,連忙去院門口問:“怎麼了?”

茴香跟著千香絲的味道來尋她,沒想到她真在這裡。

精怪耳聰目明,訊息靈通。茴香自然知道這是外門弟子的院子,見到師蘿衣,她心裡第一反應就是:小姐又來找那個可憐的凡人少年麻煩了。

但如今的情況,不容她擔心這個,她握住師蘿衣的手臂,蹙起眉道:“宗門裡出事了,張向陽死了。衛大公子和一眾執法堂的人在調查。”

師蘿衣聽到這個訊息,心裡也有些不可思議。

她自然知道茴香這樣急著找自己是為什麼,張向陽是前幾日與自己對戰的弟子,當時他為了讓自己出醜,服用丹藥,結果被自己當場揭發,還因為他拒不交代,被貶成了外門弟子。

因此張向陽一死,嫌疑最大的就變成了自己。

茴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隻為師蘿衣的名聲擔心,她道:“據說張向陽身上,發現了魔氣。”

師蘿衣心裡徹底沉下去,若真要查到自己身上,她的心魔,能瞞住嗎?

仙門之中有規定,生出心魔者,當囚禁,入魔者,當誅。

到底誰殺了張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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