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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問於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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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青銅巨鼎前的神像,生得赤面,臂纏火蛇,腳踩火龜。手上拿的是一個塗了金漆、眉心點紅的木偶。

祂代表的當然是玄南公的意誌,一邊把這隻木偶放進青銅鼎中,一邊開口道:「此人執著如此,恐不能馴服。若成魔羅迦那,將來或為禍事。」

此時的玄南公,又不像跟虎太歲對話時那樣,沒什麼脾氣的樣子。聲音雖輕,卻有很重的威嚴在其中。

夜菩薩隨口道:「他現在不過多少歲?在現世生活多少年?在那邊有多少親朋好友?待他在這裡開枝散葉,繁衍子孫,久月經年,對自身的認知自會轉變。」

「情感不是天生就存在,會在相處中產生。」「我們要相信時間的力量。」

「你們更可以相信黑蓮寺的力量。」

赤面神像本要再說些什麼,聽到最後一句,也就閉嘴。

的確,時間足以抹平一切,生靈的情感不太夠被消磨。而黑蓮寺要徹底地掌控一個熊三思,多的是辦法。其中有些辦法,甚至不能夠被意誌跨越。

就像虎太歲如果單純想要摧毀熊三思的意誌,熊三思現在也不會比靈熙華好到哪裡去。恰恰是為了保留熊三思的仇恨,保留熊三思旺盛的生命力、進取心,熊三思纔有機會來恨、來怒、來堅持或者絕望。

身魂任憑宰割,愛恨皆難自主。

絕巔之下皆螻蟻,就是這樣真實而絕望。

祂慢吞吞地轉回身,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才把目光落回青銅鼎中,嘴裡嘟囔了一句:「犬應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麂性空並不在意什麼犬應陽。蟬法緣和虎太歲全都出局,知聞鐘已是囊中之物。他將虎太歲一腳從天息封神台上踹下來,等的就是此刻。他提前佈局熊三思,為的就是此時。

他和玄南公的對話不能被熊三思聽到,而他的勸慰和關懷,卻一遍遍地撫慰著熊三思的心。

世尊傳法有天龍八部。

妖界佛門雖是自成一統,卻也繼承了許多。古難山以蛇眾替龍眾,仍稱天龍八部。

黑蓮寺自立鬼神八部,與古難山爭鋒,此事由來已久。但就像光王如來當年所說——「八部七鬼,法難弘成。」

黑蓮寺之鬼神八部根基不穩,是致命的隱患。也讓他們難以真正挑戰古難山的正統地位。

今時今日虎太歲殫精竭慮,以對超脫之路的追逐,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潛力無窮的種族。

麂性空佈局挪來自用,以靈族來成就魔羅迦那,可以說是補上了短板、豐富了鬼神八部的潛力。

對太古皇城來說,置靈族於鬼神八部之中,受黑蓮寺所製,也算是囚獸於籠中,免受他日之患。

此事若成,靈族的隱患得到控製,黑蓮寺的底蘊得到補充,熊三思也能從痛苦中解脫。可以說皆大歡喜——除了虎太歲。

或者說他若有心,他也可以來魔羅迦那共襄盛舉,共造黑蓮盛世。黑蓮寺乃方外之地,也開方便之門。

當然,這話麂性空不會主動去說,免得虎太歲來拚命。便等虎太歲自己來悟。

「苦海無涯彼岸蓮花。」夜菩薩誦出最後的佛偈。他的慈悲之聲彷彿將整個世界的悲涼都撫慰了。也理所應當的,該讓熊三思感受溫暖,該為他指引方向。

但蜷縮在雲海中的熊三思沒有任何反應。仍是在那裡情狀淒慘地對抗著,持續著他無限循環的痛苦。

熊三思不可能聽不到這些話,當夜菩薩話於他知,他沒有聽不到的資格。

那麼緘默即是一種拒絕。

麂性空想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這一種。

不是說不存在這種可能,魔羅迦那屬於極具象征意義

的佛門力量,鬼神八部需要的是一個自主的靈魂,一個有生命力的族群,而不是一個單純的傀儡。所以他並沒有限製熊三思選擇的自由。

且實在地說,隻有一隻信蟲在此,他所傳遞的力量微乎其微,做不到太多的事情。不然早就衝出來同玄南公聯手掀翻虎太歲了。

隻是.....怎麼會?熊三思如何會拒絕?

他多麼痛苦,多麼絕望!

他已經嘗試了所有的努力,而所有努力都失敗了!他的命運在被虎太歲注意到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從千劫窟到紫蕪丘陵,再到神霄世界。

他什麼都做不到,他難道還不明白嗎?

延續他們早前達成的默契,加入黑蓮寺,成為魔羅迦那的開創者,他就能脫離苦海,應有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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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麼理由拒絕?

腦海中薑望二字一掠而過,這個殺死了鼠伽藍的必死之人,也是熊三思單方面認定為戰友的故鄉人。

夜菩薩肅穆地道:「出家之妖,不會誑語。你要幫忙逃離的那個年輕天驕,已經死了。犬應陽割下他的頭顱,正在回返。你想不想殺了犬應陽,報這個仇?」

他的聲音裡散發著一種關乎「信任」的力量,讓熊三思不會懷疑這段話的真實性。

這段話也當然可以是真實的。

薑望一定會死,頭顱一定會被割掉,犬應陽也一定可以拿出來讓熊三思報仇撒氣。

為了魔羅迦那,為了黑蓮寺,誰都可以犧牲。

犬應陽當然更沒問題。

但夜菩薩這句話剛剛落下來,熊三思疼李不止的身體便驟然僵住,而後從眼珠子開始崩潰新成的靈族之軀散發一種異香,整個身體炸成了一堆肉蟲!

那乾乾淨淨的白色的肉蟲,酒落在萬神海中,竟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被蜂擁而來的神力包裹起來,一點一點地吞噬著。

對於虎性空的所有疑問,熊三思都沒有給出任何回答。他沉默忍受,沉默痛苦,也沉默放棄。

但是他人生中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在場所有妖族都聽得真切,記得清楚

「我是人!」

青銅鼎旁的赤面神像沉默。借信蟲現身的夜菩薩也沉默。

但沉默隻持續了大概兩息時間,兩息之後,這尊不見面目的夜菩薩就踏步而前,一步落到了山道上,落在了那獨臂提劍的靈熙華之前。

他的眼眸從那暗夜中顯現出來,注視著靈熙華慘白的臉色,以及閃躲的眼神。

以一種值得信任的篤定和慈悲說道:「其實我一早就看好你,你可願意加入黑蓮寺,成為魔羅迦那?鬼神八部,你獨掌一部,他日證得果位,當與本座同尊!「

與熊三思相比,靈熙華的確差了太多。

差到在利用完之後,就連虎太歲都懶得多看一眼。

但相較於真正的靈族,靈熙華大約隻差了最後一步,類似於熊三思在血肉萬神窟裡的那一步。

以天妖的層次,不會去懊悔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

不就是神嬰嗎?

黑蓮寺可以有!

具體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靈族,無非多試幾次。

有熊三思的例子在,有黑蓮寺護持,這最後一步不會成為無法逾越的難題。

靈熙華完全沒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竟然是他!就像他沒有想到,麂性空這樣的大菩薩,能夠那樣自然地說出「我一早就看好你。」

本來躲閃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堅定,他丟開手中之劍,單掌豎在心口,無比真誠地跪倒在夜菩薩面前:「熙華出生之前,母親就有佛光入夢!自小便讀佛經,心中仰慕黑蓮寺久矣,隻是受製於三

惡劫君,難結佛緣!承蒙菩薩看得起,給我苦海回頭的機會。從此以後,我就是魔羅迦那,我當持戒守心,光大我佛.....請大菩薩為我剃度!」

此情此景,誰能不道一句有緣?

夜菩薩自陰影中探出手來,黑色的佛掌輕輕一拂,便拂去了靈熙華的長髮,順便在那光溜溜的頭皮上,留下一個黑蓮紋。鬼神八部的力量

嗯?

在這個過程中,他似乎在這處薑望灑落鮮血、蛛蘭若戰死的山道上捕捉到了什麼。但苦於獨一隻信蟲能夠提供的力量太少,極難去細究。

而即將成為世上第一尊魔羅迦那的靈熙華,卻不由自主地看向萬神海。從靈族到魔羅迦那,他都是在撿熊三思的剩飯,對於其人,心中感受實在複雜。

「怎麼?」麂性空問。

靈熙華道:「總覺得他應該有個轟轟烈烈的死法。」

是啊,像饒秉章這樣的英雄人物,怎麼就這樣痛苦地、緘默地沉入了萬神海?通過神嬰統合的一身所有,皆化歸神力中。

妖族肯定不會紀念他。人族則永遠不會知曉他。

「能讓鬼神八部的魔羅迦那如此感慨,他已經足夠轟烈。」夜菩薩隨口應著,目光在山道旁的峭壁上梭巡,終於停下來,看到了一處花狀的石刻印記。

在視野不能及的層面,有淺淺淡淡的微光,正緩緩向其聚集。夜菩薩那顯現於暗影中的眼睛,有了一絲嚴肅的味道。

然而神霄世界的變化不止如此,甚至不止在薑望和犬應陽廝殺的幽暗長廊中。

此時此刻,整座神山都暗了。但又有光燃起。

玄南公所控製的那尊赤面神像,忽而縱身一躍,跳進了青銅巨鼎中.....此鼎猛然騰起了沖天神火!

神火如洪流,自鼎中湧出,在整個法壇上四處流散,張牙舞爪。而肅立於法壇各處、早就完成結陣的諸神神像,全都定足不動,口中以道語低誦,誦唸《大妖乾法神照書》。

此書乃萬世經典,是奠定了妖族神道基礎的至道之書。此時誦於諸神之口,霎時整個神霄世界都被響應。

在鼎中不斷沸騰的焰浪中,那尊塗了金漆、眉心點紅的木偶,像是已被烹熟的食物,甚至於漫出了青銅巨鼎,而後不斷升高,不斷升高,高在天穹!

這尊木偶的心口位置,有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彷彿成為它的心臟,牽動所有目視者的心神。那是長期以來一直埋藏在青銅巨鼎內的那點火星。鹿七郎有所覬覦而未能找到機會接觸,薑望則以三昧真火將之點燃過。

現在它乖乖地停在金漆木偶的身上,彷彿亙古若此,永恒如斯。

此時放眼整個天妖法壇,無論是立在何處的神像,都自眉心飛出一道神火之線,飄舞在高穹,與那木偶相連。

也不知是支撐著它,還是鎖住了它。

但無窮神力凝聚的金液,在這尊金漆木偶的身上流動,熔鑄它的外衣,刻寫它的紋理。

這尊木偶逐漸有了實感,竟然闡發了一種古老的威嚴。

如王者在王座,受萬神頂禮,天下跪伏。

此即神王身!

如此萬神誦書,萬神浴火的一幕,場景實在恢弘。

玄南公以諸神為薪,以天妖意誌點火,重新點燃了天妖法壇!在這場神霄局中,這座廢棄已久的天妖法壇,一共點燃了三次。

第一次試圖照亮混沌海,開辟一條短暫的通道,呼喚世尊或者羽禎大祖的舊途。第二次試圖築人族大城,紮根現世規則,響應文明盆地。這第三次,則在玄南公的掌控下,專注於神霄世界,專注煉製神王身!

在經曆了薑望鋪骨築城、虎太歲狠手奪台後,

為免夜長夢多,以玄南公為代表的封神台力量決定不再等待,決定提前塑造神王身,呼喚羽禎大祖的靈性歸來!

夜菩薩的眼睛看到,那青銅巨鼎鼎身的紋刻,亦在神力金液的沖刷下,漸而熔成了四個全新的道字——

「爾替朕命!」

這回就連麂性空也驚了一下,因為這四個字,乃是元熹妖皇所書,一筆一劃,皆有元熹大帝之天威。道文是闡道之字,任何一位可以述道的存在,他的道字都有他的根本印記,可以說字即其身。麂性空絕不會認錯。

那麼眼前這是?

且不論黑蓮寺的大菩薩作何想法。於此刻,那尊已然接近神王身的金漆木偶,忽然睜開了金色的眼睛,仰對天穹。

明明隻是一尊木偶,明明手腳都是雕刻出來的一動未動。此時隻是一個睜眸,一個仰頭,竟有負手看諸天的偉大氣魄!

已然晦暗的天穹,此時風雲變幻,雷霆驟雨,又電移光轉,閃回一幕幕絢爛畫畫。那是在這個世界上永恒流動的、無儘的時光!

萬神海無窮無儘的力量在支撐這種匪夷所思的變化。

有一尊頂冠垂旒的威儀身影,自那尊金漆木偶身內踏出。一步出法壇,一步上高天,一步踏進了那變化莫測的時光裡。

他在那湧動著的時光長河的上空,就那麼盤坐下來。而在他的面前,在恍惚不知多少年過去又多少年回溯之後,一個一身白衣、頭戴白玉冠的身影,以無法被「快」或者「慢」來定義的速度凝聚著,忽閃忽現地也坐了下來。

時光長河亙古流動,在那永恒與瞬息的交界處,兩尊偉大的身影對坐。無法穿透時空看到他們的面容,但是能夠覺知,他們正彼此對視。

這是應該纂刻在史書上的對視,是放眼整個大時代、也相當值得紀唸的偉大瞬間。

在飛光寶船殘骸徹底崩碎在這裡,時空又重塑之後。此時的神霄世界,已經有其獨立的時空秩序存在。

而誰有翻雲覆雨手,掀起時光浪潮?

這是一場「偉大」之間的對話,曾經應當發生,但是並沒有發生。

這是一場「已死者」之間的對話,在雙方都死去很久之後,重新回到某一個時空,如此對坐,對談。

這是新界以來,妖族曆史上最為傳奇的兩個對手。亦敵亦友,併爲雙驕。

元熹大帝,羽禎大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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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乃萬世經典,是奠定了妖族神道基礎的至道之書。此時誦於諸神之口,霎時整個神霄世界都被響應。

在鼎中不斷沸騰的焰浪中,那尊塗了金漆、眉心點紅的木偶,像是已被烹熟的食物,甚至於漫出了青銅巨鼎,而後不斷升高,不斷升高,高在天穹!

這尊木偶的心口位置,有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彷彿成為它的心臟,牽動所有目視者的心神。那是長期以來一直埋藏在青銅巨鼎內的那點火星。鹿七郎有所覬覦而未能找到機會接觸,薑望則以三昧真火將之點燃過。

現在它乖乖地停在金漆木偶的身上,彷彿亙古若此,永恒如斯。

此時放眼整個天妖法壇,無論是立在何處的神像,都自眉心飛出一道神火之線,飄舞在高穹,與那木偶相連。

也不知是支撐著它,還是鎖住了它。

但無窮神力凝聚的金液,在這尊金漆木偶的身上流動,熔鑄它的外衣,刻寫它的紋理。

這尊木偶逐漸有了實感,竟然闡發了一種古老的威嚴。

如王者在王座,受萬神頂禮,天下跪伏。

此即神王身!

如此萬神誦書,萬神浴火的一幕,場景實在恢弘。

玄南公以諸神為薪,以天妖意誌點火,重新點燃了天妖法壇!在這場神霄局中,這座廢棄已久的天妖法壇,一共點燃了三次。

第一次試圖照亮混沌海,開辟一條短暫的通道,呼喚世尊或者羽禎大祖的舊途。第二次試圖築人族大城,紮根現世規則,響應文明盆地。這第三次,則在玄南公的掌控下,專注於神霄世界,專注煉製神王身!

在經曆了薑望鋪骨築城、虎太歲狠手奪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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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眼前這是?

且不論黑蓮寺的大菩薩作何想法。於此刻,那尊已然接近神王身的金漆木偶,忽然睜開了金色的眼睛,仰對天穹。

明明隻是一尊木偶,明明手腳都是雕刻出來的一動未動。此時隻是一個睜眸,一個仰頭,竟有負手看諸天的偉大氣魄!

已然晦暗的天穹,此時風雲變幻,雷霆驟雨,又電移光轉,閃回一幕幕絢爛畫畫。那是在這個世界上永恒流動的、無儘的時光!

萬神海無窮無儘的力量在支撐這種匪夷所思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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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湧動著的時光長河的上空,就那麼盤坐下來。而在他的面前,在恍惚不知多少年過去又多少年回溯之後,一個一身白衣、頭戴白玉冠的身影,以無法被「快」或者「慢」來定義的速度凝聚著,忽閃忽現地也坐了下來。

時光長河亙古流動,在那永恒與瞬息的交界處,兩尊偉大的身影對坐。無法穿透時空看到他們的面容,但是能夠覺知,他們正彼此對視。

這是應該纂刻在史書上的對視,是放眼整個大時代、也相當值得紀唸的偉大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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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誰有翻雲覆雨手,掀起時光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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