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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別來幾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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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回到三天前。

在薑望拎著天海王的屍體,慢慢飛向霜風穀外,飛近正幫他對抗極寒之風的計昭南時,他的確沒有想到過,他會在人族的這一邊,遭遇意外,因為這裡是種族戰場,無論恩怨、派係、國別,人族在這裡都應該一致對外纔是。當初在迷界,隸屬於穀勢力的丁未浮島島主丁景山,就告訴過他唯一一件事——在種族戰場,人族皆袍澤也。

褚密縱身一躍,更是他永遠都不可能忘卻的畫面。所以在星月原戰場,他可以與景國天驕生死相搏。在魔都上古魔窟,趙玄陽受命殺他,他也毫不猶豫召喚血傀反殺。

而在霜風穀,他也能和淳於歸併肩作戰。

此一時,他的手裡還提著劍,他的劍還拿得這樣穩無關於其它,隻是久經戰陣的本能。時刻保持的戰鬥姿態,正是對生死最大的敬畏。那些歡呼並沒有讓他太激動,因為他本來也什麼都聽不見。

他隻是在那些疲憊而興奮的面孔中,看到一張很是狂熱、很是崇拜的臉。

年輕的臉。

下一刻,這張臉靠近了!如此突,如此驚悚的靠近。

以這具身體絕不可能擁有的實力,瞬間穿進了霜風穀,越過了計昭南,一拳砸來!

生死之際,大恐懼臨身。

薑望已然聽到了告死的警鐘!

他完全是以本能做出反應。橫劍於前,撒身後退。五府共鳴護體,天府之光聚集於身前,玄天琉璃功清光外放。

還立即鬆開了手裡拎著的屍體,翻掌按出禍鬥印,以幽光吞噬拳勁。

甚至於第一時間在神魂世界召出朝天闕,反攻對手!這一切的反應,都是因為他感應到了這個陌生對手帶來的危險。

死到臨頭誰敢輕?

但是他後撤的身法未能擺脫鎖定,他橫攔的劍式被直接打破,他的禍鬥印被撐爆了,他的玄天琉璃功被擊碎,他的天府之光一併潰滅!乃至於繞身的流火、背披的霜風,也都毫無意外地崩散了。

而他的朝天闕,根本未能撼動對手的神魂。這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力量。

他是神臨境中的強者,而襲擊他的這一拳,已經無限地接近於洞真!

拳頭砸彎了劍身,且強行帶著這柄劍,轟在了他的腹部。

五臟六腑全都移位,人身四海全在動盪!

五府的連接已經被轟開,道元變得混亂,而氣血產生衝突。

這一刻他儘量地如蝦躬身,讓自己離那隻拳頭更遠一些。

但整個身體已經失控,像一根被射出去的弩箭,極速地向霜風穀那一頭飆射。

脊背如此莽撞地撞過極寒之風。

割出密密麻麻一道道瞬間被凍住的創口!而這種劇烈的痛苦,依然沒能挽救他逐漸恍惚的神魂。他的眼睛,已經不可自抑的閉合。

腦海昏昏沉沉。甚至於連那些一瞬千萬生滅的雜念,都紛紛沉寂了。

他的神魂幾乎馬上要被凍結!在摧枯拉朽的拳意之前,在極寒極冷的霜意之下,惟有一點赤金色的光芒,仍在四海閃爍。似殘燭,似螢火。

元神海中,蘊神殿緊閉,眉眼已然結霜的神魂顯化之身,靜默地凝固在神座上。隻有心臟的部分,還在微弱地跳動著。

寂寞地跳動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心中的聲音,由低到高,漸成怒吼。種種經曆,種種幻象,如走馬花燈轉。

現在有很多人牽掛我,我還欠了很多人情,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

我還要報仇,安安還小。

他猛然睜開了赤金色的眼睛!彷彿穿透茫茫極寒風,看到了那個將他一拳轟至此處的人,也看到了計昭南被轟飛的熾光。

他感受到了更冷的霜風,並覺察到霜風迴流已經停滯,大約不會再散去。

預謀已久的敵對、洞真層次的力量、靜默期長達十一個月的霜風穀、危機四伏的妖族領地、

被輕易轟退的計昭南他們、遠在天邊的齊國強者徹底的死局!

在跟著計昭南來霜風穀之前,他斷沒有想到這一刻。一念不察,而生死無措。

但雖說生死無措,他仍要做他能做的掙紮!這一刻他掙紮出些許靈智來,在極速的倒飛之中,霜風繞身而起!

所謂天道之殺,不周風摧折萬物。

但這不周風卻不是往前吹,而是往後。

一縷不周風,吹進了極寒之風裡。發出劈裡啪啦如爆竹般的聲響,寒意之極與殺意之極在對抗!人族領地已是回不去

那就不回去了!

這一刻他儘情釋放開花不周風的力量。

以不周風破開霜風穀的極寒之風,既是為了減少自身所受傷害,也是為了破開阻礙,加快倒飛的速度——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已經不能對抗極寒之風太久。

所以要快!要更快!

他始終保持著弓腰的姿態,收攏也積蓄著殘餘的力量。從五府孕生的神通之光,隻勉強護住要害部分,任憑那股拳勁把他往後送。任憑那股拳勁撕裂他的肌肉,破壞他的經絡,摧滅他的鮮血。

整個人像一張蓄勢已久的老舊的弓。

好像已經被拉滿了,好像下一刻就要斷掉。他也的確遍身是傷,耳邊嘴角都在溢血。

但此時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褪去了平靜,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凶狠一一現在我必須是最凶的那個我纔可以活下去!

他倒飛的身形瞬間掠過了魁梧的石犀妖王,在白茫茫的極寒之風裡,留下一條從峽穀那邊貫到這邊的短暫通道。看起來像是被他強行開辟!在動靜傳來的第一時間,犀彥兵立即爆發妖氣,直接身貼山壁、橫肘於前,做足了戰備的姿態。卻驚愕地看著薑望從他身邊飛過,往妖族那邊的領地極速飛去!

這是什麼打法?直接攔我的去路?

還沒等驚疑不定的他,看清楚薑

望的樣子,薑望的身形就已經呼嘯而過,消失不見。

而此時。被那無限接近洞真的一拳,從霜風穀南面一瞬間打到北面的薑望,已經穿出了霜風穀,在四百多名妖族戰士懷疑妖生的眼神裡,落到了荒原上。

這些妖族戰士都是之前在霜風穀搏殺的勇者都是在霜風迴流時先一步撤出。其間當然並沒有一個妖王。

他們從來沒有經曆過,在霜風踞穀期間,有人族穿霜風穀而來的事情。

而且隻有一個人。

而且並不是什麼真君,甚至不是一個真人!而且這個人形容如此淒慘,遍身是傷,像是從血水裡拎出來的一般。

但是他們完全認得出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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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連殺他們好幾位妖王的那個人族強者。

他們更能夠發現——這個人的肌肉裡,這個人的血液裡,竟然燃著一縷縷跳躍的赤火。宛似天生神靈般!

難道幾位妖王都已經戰死,而這個人族強者想要將他們斬儘殺絕?

有個妖族當場被嚇破了膽,高喊著回去搬救兵雲雲,卻壓根連南天城的方向都沒找準,慌不擇路地逃散。

瞬間有十幾個妖族戰士四散潰逃。

但剩下的妖族戰士裡,還是有幾個妖帥站了出來,呼喝著讓一眾戰士靠攏結陣,與人族強者拚殺生死。

妖族軍法嚴苛,妖族戰士也不乏血勇。

是以陣型竟然一時穩住,根本沒有被那幾個逃散的妖族帶崩潰。

但他們的反應很快,薑望的反應更快!極速倒飛的過程,也是卸力的過程。

他一路倒飛出霜風穀,也是一路與那拳勁互搏。但那恐怖的拳勁,還是擊潰了他的防禦,打爛了他的身體,讓他遍身不再有一塊完好的肌肉

在極寒之風下,他本該已經死得徹底瞭如果不是借勢逃出了霜風穀。

當然現在也未見得能活。

身上一點一點燃起的如豆般的火焰,是三昧真火在做著焚化寒意、焚燒拳勁的努力。

手上都已經能夠見得到指骨,還能夠握住長相思,主要是因為骨頭固定在那裡。

是以到了此刻。

薑望赫然發現自己,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先前在與獅善聞對轟中受創的神魂,竟然纔是狀態最好的地方。

他穿出霜風穀的第一時間,整個人就發出一陣骨骼碰撞的爆響,瞬間拉直了身體。

壓抑了許久的忍耐,蓄積了許久的力量,如山如海爆發。

那些力量

是這一豆一豆焚燒拳勁的三昧真火,是奔湧如江河決堤的磅礴道元。

更是他此刻的轉眸!

目光實質性的重量,直接砸落到一個呼喝號令的妖帥身上。強大的神魂之力傾落,當場將其鎮死!他連看連轉,眸光所過之處,無一個妖族能受一眼!皆死!

經曆過最殘酷的戰爭。他在戰場上所見識的,都是李龍川重玄勝這樣的用兵天才,都是重玄褚良這樣的兵道名家,要在區區四百左右的妖族戰士裡,找到戰場核心,實在不是一件難事。他的左手五指向天,通天宮內磅礴的道元奔湧而出,穿過已經被破壞的經絡,製造巨大的痛苦。但卻絲毫沒能影響他對道元的控製,順利地完成了道術。

那鋒芒耀眼的金龍、生機強大的木蛟,馭水之豹,駕火之虎,掀起地動的土貉,高懸之日兔,照心之月狐來自齊國術院最前沿的研究,道術擬成的七宿之靈,第一次出現在天獄。一瞬間擴張開來,籠罩了整個戰場,直接在霜風穀的這一面,圈出了一個半圓。

將包括那十幾個逃兵在內的所有妖族戰士,全部圈在其中。

然後在下一刻,火域鋪開!

焰流星劃破長空,焰雀漫天飛舞,焰花朵朵開放如繁春。

他不能讓任何一個妖族戰士跑掉——在選擇加速逃往妖族領地的時候,薑望就已經想清楚了之後的種種。

更遠的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在當前,若是讓妖族知道他活著闖進了妖族領地裡,那他就必無幸理。

他再強百倍也是無用。

所以必須要將參戰霜風穀的這些妖族殺乾淨。這時候他全身沒有一塊好的肌肉,短時間內已經很難再揮動長相思。但他還有道術,還有靈域,還有神魂。

他不是一個殺戮的兵器,他生來是個有溫度的人。但在這個世界一路泥濘一路掙紮過來,他早已精熟了殺戮的手段。

神臨之下,生殺予奪。妖王之下,豈有幸者熊熊燃燒的火域中,妖族戰士一個一個的倒下。蒼龍七變結出的七宿之靈,如護法神靈一般,在火域外圍環飛,將那些辛辛苦苦殺出火域的妖族戰士,又一個個地殺回去。

而赤金色的眸光所至,專門盯殺那些對試圖組織起反抗力量的妖族。神魂未計損耗,一眼必殺一妖。這是一場以一對多,一面倒的屠殺。在極速虛弱的狀態下,薑望反而展現出極度的冷酷,用最高效的方式,完成了殺戮。

一切發生得太快!

當石犀妖王對抗著極寒之風,謹慎地竄出霜風穀。眼中所看到的,隻是七宿之靈懸繞火海,以及火海之中,那個浴血提劍的薑望。

這一幕,像是一幅刻在岩壁上的血腥壁畫。薑望恰將五指一握!

亢金龍、角木蛟、箕水豹、尾火虎、氏土貉房日兔、心月狐,七宿之靈掀起元氣亂流,瞬間殺向犀彥兵。

甚至於薑望本人更是提劍而來,他最後的揮劍力量,本就是為犀彥兵而留。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犀彥兵一咬牙,一步後撤,竟回到了霜風穀中!

籠罩山穀的極寒之風,徹底將兩個人隔開,白茫茫根本看不清彼此。這一刻他把難題丟給了薑望。因為在出穀的那個瞬間,他已經看清楚了薑望的樣子,看到了薑望的傷勢。明白薑望不是有意殺來,而是遇到了某種危險,身不由己。當然他更看到了薑望殺絕穀外妖族戰士,更是要與他分出生死的決心。

但這裡是哪裡?

是霜風穀以北的荒原,是妖族的領地。也是人族的禁地!

他根本不需要與薑望拚什麼生死,因為隻要等到南天城那邊的妖族過來,薑望就是必死,而他一定能活。

雖然他的本命神通也已經被擊破了,但他相信若是同樣在霜風穀裡,他能夠比傷勢如此的薑望撐得更久。

所以本來代表著危險的霜風穀,這時候反倒成了他的堡壘。極寒之風成為盾牆,在生與死的抉擇前,護住他自己。

他不與薑望以傷軀拚生死,而是要以霜風穀為界對峙,等待薑望的選擇。

薑望若是衝進來,那就看看極寒之風的覆蓋下,誰更能熬。看看薑望還有沒有可能穿越此時的霜風穀,逃回人族領地。

薑望若是不敢衝進來,那就等等看,妖族的戰士什麼時候到。他和鷹克詢也便罷了,獅善聞身份高貴,南天城那邊一定會非常關心,說不定前來支援的戰士,已經在路上。

他相信自己熬得住,等得起!

而薑望若是選擇當場逃掉,隻要他將這個訊息傳回南天城,相信有很多強者,願意將之搜殺一個活生生的人族天驕,是多麼的具有價值?

其人身上必然藏有許多人族的秘密,可以幫助妖族瞭解現今最強大的對手。

即使拋開一切,一個鐫刻人族天驕之名的頭骨酒樽,也是今日之妖界,難得的奢侈品!

要在妖族領地追殺一個人族,能有多難?因而他後退的這一步,無關於勇氣,而是穩之又穩,板上釘釘的勝利。

他果斷退進霜風穀裡,雄壯的身軀直接縮成了一團,儘可能減少與極寒之風的對抗,但也隨時可以暴起攻殺。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滅,讓穀外的薑望,無法觀察到他。

更以玄奧的軌跡,將道元排列在體表,以此消耗無所不在的寒意,讓自己可以支援更久,有更多的選擇餘地。

而薑望也的確沒有追進霜風穀身體已經扛不住。但他隻是很平靜地提著劍,一言不發地站在穀口。任由霜風穀內寒風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動。

短短幾步路,竟成了天塹。

極寒之風白茫茫。

薑望與犀彥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都知道,對方正在看著自己。

死亡對待他們非常平等。

並不在乎他們的身份、種族、力量。死亡是要帶走一切,死亡是萬事皆空。

這是一場關乎耐心和勇氣的較量,或者也是運氣的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戰士先來,還是犀彥兵先扛不住極寒之風?

他們都需要拷問自己。

犀彥兵默默地蜷在穀中,調動所有力量,一聲不吭地與極寒之風對抗。已經結霜的眉眼下,是一種關乎生存的堅忍。他絕不發出任何動靜,絕不給薑望一丁點反饋。

薑望若想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就需要自己走進穀中來。

而在穀外,薑望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慢慢處理自己的傷勢。當然手法粗糙,隻是大概地移回內臟、大概接駁骨頭、大概的止血

同時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將現場所有的戰鬥痕跡全部焚解乾淨。了其三昧,焚於無形。雖說完全沒有痕跡亦是一種痕跡,但沒有痕跡的可能性會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戰士都死在了霜風穀。

至少他不能讓妖族那邊確定,有人族修士衝出了霜風穀,曾在此與妖族戰士廝殺。

他沒有把握偽造出不讓妖族察覺真相的痕跡,隻能用這種笨法子。讓三昧真火焚燒過每一寸土地。這一片荒原是極冷的。

當然遠不能跟霜風穀裡比。

隔著霜風對峙的兩個生死大敵,犀彥兵連眉毛都不動一下,薑望卻是沒有一息停止動作。在焚儘了所有戰鬥痕跡後,他又在靜靜燃燒的火域中,以簡單的風係道術,將那些妖族戰士的屍體捲起,以三息一個的恒定的速度,一個個地投進霜風穀中。

首要的目的是毀屍滅跡,合理利用極寒之風,比他用三昧真火一個個焚燒要省力。

其次也是為了給犀彥兵施加壓力,試探犀彥兵的反應。更是能夠通過這些妖族屍體的消解,增加極寒之風的威能,讓犀彥兵更加難以支

撐。這是一箭三雕的好法子。

可以說薑望在隨時有妖族戰士趕來的壓力下,在這妖族的領地裡,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條件。在與犀彥兵的對峙中,給自己增加砝碼。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個個同族戰士的屍體落在身邊,瞬間化成冰雕,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犀彥兵的意誌,也依舊沒有動搖。

他始終不曾踏出霜風穀,讓薑望蓄勢已久的一劍,遲遲不能刺出。也始終沒有給出一點動靜,讓薑望必須承擔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無聲的半刻鐘,一刻鐘,乃至三刻鐘之後,薑望更需要考慮一個問題

犀彥兵還有餘力嗎?犀彥兵還活著嗎?

但他隻是緘默地等待。

夜色漸漸籠了下來,妖界的金陽隱去,血月升空。妖族的南天城還在等待捷報,人族的焱牢城和鐵岩城還在震驚與猜疑中。

誰能知道在這霜風穀,有這樣一場“等待”?薑望在心裡有一條清晰的時間線,七刻鐘。一個時辰是八刻鐘,他隻等到第七刻,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因為六刻到九刻之間,是他根據人族大城援軍速度所測算的,妖族大城戰士在正常狀況下所趕來的一個相對平均的用時。

與此同時,犀彥兵在霜風穀裡所能支援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四刻鐘。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險,是他給犀彥兵的尊重。太冷了。

霜風穀的寒意,一點一點地漫出來,彷彿要滲進骨髓裡。

但薑望隻是保持著握劍等待的姿態,一動不動。他的劍意比霜風更寂冷。

為了不在夜晚製造太明顯的異動,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經熄滅大半。隻在身上的血肉中,還燃著些許殘焰。以三昧真火來治療自己,是以破壞對付破壞。但這種痛苦,已經被這具身體所習慣,這是一具幾乎已經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夠於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茫荒原,大風雪中,不滅的殘燭。是“人”的餘光。

大約在第六刻的時候,霜風穀內傳來一聲裂

響。渾身已經結滿冰霜的犀彥兵,終於是衝了出來一—以一種異常僵硬的姿態。

眼睛是呆滯的,而於呆滯之中,有一抹最深處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薑望。

也不知是想要殺敵,還是想要靠近那猙獰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點溫暖。

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在那裡。極寒之意凍結了他的一切。

這場沉默的對峙,終於是有了最後的結果。薑望仍舊沉默,隻是輕輕將這具屍體往前一推,推回霜風穀,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後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髮、衣物、身上的血跡。隻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裡,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隻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風穀,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後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髮、衣物、身上的血跡。隻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裡,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隻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處。他知道此後什麼都不可靠,他將要獨自在這莽荒世界掙紮。

他並沒有做好準備。但他隻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風雪,看不到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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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妖族領地追殺一個人族,能有多難?因而他後退的這一步,無關於勇氣,而是穩之又穩,板上釘釘的勝利。

他果斷退進霜風穀裡,雄壯的身軀直接縮成了一團,儘可能減少與極寒之風的對抗,但也隨時可以暴起攻殺。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滅,讓穀外的薑望,無法觀察到他。

更以玄奧的軌跡,將道元排列在體表,以此消耗無所不在的寒意,讓自己可以支援更久,有更多的選擇餘地。

而薑望也的確沒有追進霜風穀身體已經扛不住。但他隻是很平靜地提著劍,一言不發地站在穀口。任由霜風穀內寒風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動。

短短幾步路,竟成了天塹。

極寒之風白茫茫。

薑望與犀彥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都知道,對方正在看著自己。

死亡對待他們非常平等。

並不在乎他們的身份、種族、力量。死亡是要帶走一切,死亡是萬事皆空。

這是一場關乎耐心和勇氣的較量,或者也是運氣的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戰士先來,還是犀彥兵先扛不住極寒之風?

他們都需要拷問自己。

犀彥兵默默地蜷在穀中,調動所有力量,一聲不吭地與極寒之風對抗。已經結霜的眉眼下,是一種關乎生存的堅忍。他絕不發出任何動靜,絕不給薑望一丁點反饋。

薑望若想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就需要自己走進穀中來。

而在穀外,薑望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慢慢處理自己的傷勢。當然手法粗糙,隻是大概地移回內臟、大概接駁骨頭、大概的止血

同時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將現場所有的戰鬥痕跡全部焚解乾淨。了其三昧,焚於無形。雖說完全沒有痕跡亦是一種痕跡,但沒有痕跡的可能性會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戰士都死在了霜風穀。

至少他不能讓妖族那邊確定,有人族修士衝出了霜風穀,曾在此與妖族戰士廝殺。

他沒有把握偽造出不讓妖族察覺真相的痕跡,隻能用這種笨法子。讓三昧真火焚燒過每一寸土地。這一片荒原是極冷的。

當然遠不能跟霜風穀裡比。

隔著霜風對峙的兩個生死大敵,犀彥兵連眉毛都不動一下,薑望卻是沒有一息停止動作。在焚儘了所有戰鬥痕跡後,他又在靜靜燃燒的火域中,以簡單的風係道術,將那些妖族戰士的屍體捲起,以三息一個的恒定的速度,一個個地投進霜風穀中。

首要的目的是毀屍滅跡,合理利用極寒之風,比他用三昧真火一個個焚燒要省力。

其次也是為了給犀彥兵施加壓力,試探犀彥兵的反應。更是能夠通過這些妖族屍體的消解,增加極寒之風的威能,讓犀彥兵更加難以支

撐。這是一箭三雕的好法子。

可以說薑望在隨時有妖族戰士趕來的壓力下,在這妖族的領地裡,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條件。在與犀彥兵的對峙中,給自己增加砝碼。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個個同族戰士的屍體落在身邊,瞬間化成冰雕,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犀彥兵的意誌,也依舊沒有動搖。

他始終不曾踏出霜風穀,讓薑望蓄勢已久的一劍,遲遲不能刺出。也始終沒有給出一點動靜,讓薑望必須承擔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無聲的半刻鐘,一刻鐘,乃至三刻鐘之後,薑望更需要考慮一個問題

犀彥兵還有餘力嗎?犀彥兵還活著嗎?

但他隻是緘默地等待。

夜色漸漸籠了下來,妖界的金陽隱去,血月升空。妖族的南天城還在等待捷報,人族的焱牢城和鐵岩城還在震驚與猜疑中。

誰能知道在這霜風穀,有這樣一場“等待”?薑望在心裡有一條清晰的時間線,七刻鐘。一個時辰是八刻鐘,他隻等到第七刻,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因為六刻到九刻之間,是他根據人族大城援軍速度所測算的,妖族大城戰士在正常狀況下所趕來的一個相對平均的用時。

與此同時,犀彥兵在霜風穀裡所能支援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四刻鐘。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險,是他給犀彥兵的尊重。太冷了。

霜風穀的寒意,一點一點地漫出來,彷彿要滲進骨髓裡。

但薑望隻是保持著握劍等待的姿態,一動不動。他的劍意比霜風更寂冷。

為了不在夜晚製造太明顯的異動,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經熄滅大半。隻在身上的血肉中,還燃著些許殘焰。以三昧真火來治療自己,是以破壞對付破壞。但這種痛苦,已經被這具身體所習慣,這是一具幾乎已經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夠於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茫荒原,大風雪中,不滅的殘燭。是“人”的餘光。

大約在第六刻的時候,霜風穀內傳來一聲裂

響。渾身已經結滿冰霜的犀彥兵,終於是衝了出來一—以一種異常僵硬的姿態。

眼睛是呆滯的,而於呆滯之中,有一抹最深處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薑望。

也不知是想要殺敵,還是想要靠近那猙獰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點溫暖。

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在那裡。極寒之意凍結了他的一切。

這場沉默的對峙,終於是有了最後的結果。薑望仍舊沉默,隻是輕輕將這具屍體往前一推,推回霜風穀,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後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髮、衣物、身上的血跡。隻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裡,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隻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風穀,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後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髮、衣物、身上的血跡。隻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裡,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隻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處。他知道此後什麼都不可靠,他將要獨自在這莽荒世界掙紮。

他並沒有做好準備。但他隻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風雪,看不到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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