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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虎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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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在關注黃河之會。

而對所有有誌於黃河之會的國家來說,天下六大強國的出戰者,自然是重點關注對象。

但現世如此遼闊,不是所有的國家,都有觀察天下的情報能力。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情報能力,本身也是國家強大與否的一種體現。

齊國的陳澤青,能夠對秦楚荊牧的出戰者瞭如指掌。甚至具體到某一場戰鬥的細節表現,基本上隻要在人前展露過的情報,都能夠蒐集還原……這本身就說明瞭齊國的強大。

對於莊國這種正從小國向區域性大國邁進的國家勢力來說,軍事力量或許暫時跟上了一部分,關注天下的情報能力,卻不是一步就能夠跨越的。

這需要長時間的建設。

事實上,莊國關於天下各地的很多情報,都是從景國或者玉京山那邊來。

當今莊帝是雄心勃勃之輩,莊相也是能力卓越,又殫精竭慮,自然不甘於此。

但實事求是地說,以莊國現在的實力,要想把情報係統鋪到東域去,確實是強人所難。

能夠稍快一些得到的訊息,也是諸如“齊滅陽。凶屠領秋殺軍出戰,陽建德以身死國。”、“齊夏戰於劍鋒山”……

總之都是一個大概。

相較於景國,莊國得到的情報肯定要簡單得多,也晚得多。

而即使在道屬國中,莊國也不是最聽話的那一撥……莊承乾當年是慣會翻臉無情,如今的莊高羨,也不是低眉順眼的性子。

所以在情報的援助上,莊國在道屬國裡也要落後一些。

莊國的情報工作,以往是由副相董阿負責。

董阿死後,副相之職,至今還沒有一個能擔起重責的替代者。

作為其人最後托付的弟子,黎劍秋本也一直在幫忙處理政務。現在也和董阿曾經的僚屬一起,依舊在處理部分事情。

這是得到國相杜如晦支援的。

主要當然是為了平穩過渡政事,其次,也算是國相對副相的某種緬懷,不讓其人走茶涼。

不管別人如何說,杜如晦對董阿的器重一直未改,期許其人為下任國相……朝野都是深知的。

當然,很多重要的國事,不可能再讓黎劍秋他們插手。雖未再立副相,剩下的副相權責,也在慢慢移交。

不過,在這段過渡期裡。莊國現今在西境之外的情報,目前是由黎劍秋在負責。

說起來權責很大,也隻是說起來罷了……

因為莊國本就沒有什麼西境之外的情報能力。

此時此刻,黎劍秋走在慈心殿。

此殿是大莊仁皇帝莊明啟曾經處理政務的地方,今帝或是出於緬懷,也常在此殿議事。

縱觀莊國三代國主,也的確隻有那位仁皇帝,稱得上“慈心”二字。

以功績論,莊太祖開國立業,今帝大勝強雍,拓地進取,都稱得上耀眼。

但說句大不敬的……民心常懷仁皇帝。

殿中侍奉的太監通傳之後,黎劍秋走入殿中。

他的桃枝解在殿外,是以此刻左腰空空,右腰側,則懸著一塊青色玉玨。

走進殿中的時候,莊帝正在與國相議著什麼。

黎劍秋守著規矩,沒有細聽。

說起勤勉來,除卻刻意隱於深宮的那段時間,今帝確實不輸於誰。

以文治武功而論,他當得上“雄主”二字,的的確確是他親手拔高了莊國的地位和影響力。

“劍秋來了?”莊帝瞧著黎劍秋,笑了笑:“何事奏報?”

杜如晦也放下手裡的卷宗,溫和地看了過去。慈心殿中,除了莊帝之外,也隻有他能落座。

董阿死前托付的行為,讓莊國現在的高層,是很看重黎劍秋的。

之前讓他參與黃河之會的名額爭奪,就是證明。

不過要走到董阿那一步,還需要很多時間和付出。現在就想承接副相之位,更是絕無可能。

杜如晦心裡給黎劍秋安排的下一個差事,其實是祁昌山脈北邊,永昌郡的一個城主之位。若能撫政安民,前途不可限量。

董阿當年也是在城道院院長的位置“曆練”歸來,才青雲直上,坐上副相之位的。

一城之主與城道院院長,算是平階,但在實力相當的情況下,還是城主的地位要高一些。

黎劍秋的起點已經強過董阿。

如今弟子繼亡師遺誌,行亡師舊路,共同參與到繁榮莊國的偉大事業中,往後說起來,也算是一樁佳話。

這事要等到副相府的事務全部移交完畢,他纔會正式提出來。不過私底下對黎劍秋的期待,也由此可見一斑了。

現在的莊國,有望神臨的外樓強者出現斷層……但年輕一輩其實是有些人纔在的。

國道院祭酒章任,就對國道院的學生傅抱鬆寄予厚望。

而因為董阿的死前相托,緝刑司大司首和杜如晦本人,都很看重黎劍秋。

祝唯我之前被所有高層一致看好,唯獨董阿不是很認可。祝唯我叛國之後,董阿的眼光也更有說服力了一些。

然後就是九江玄甲統帥段離,簡直是把杜野虎當親兒子看。不過以其人現在的狀態,說話也沒有太多分量。

白羽軍統帥賀拔刀,則是根本沒有來得及尋找繼位者。

大將軍皇甫端明,本身沒有表露過任何偏好,也沒有什麼特別出息的子嗣,隻唯國君之命是從。

除此之外,包括國君在內的更多人,可能更期待的是林正仁。

莊國的年輕一代,將來立在高處的,可能就是這麼幾個人。當然,其中杜野虎大概可以忽略不計。倒不僅僅是因為支援他的人已經失去分量……

聽得莊帝的問題,黎劍秋躬身道:“黃河之會值得注意的對手名單,我這邊已經整理出來了。除了景國方面給的情報,也有一些咱們自己的總結。”

說著,他遞出一本冊子。

莊帝接過看了看,讚道:“不容易。”

的確是不容易。黎劍秋遞上來的這份名單,除了六大強國的參與者之外,還有如魏、夏、曲、和之類的國家。

雖然資訊大多不全,基本隻侷限在名字和修為之上,但以莊國在西境之外的情報實力,能整理到這個份上,確實也沒什麼可苛責的。

黎劍秋道:“分內之事,劍秋不敢不儘心。”

莊帝隨意掃了兩眼,便準備遞給杜如晦,但手頓了一下。

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像是隨口問道:“齊國的這個薑望,出身莊境?”

“是的,陛下。”黎劍秋同樣沒有什麼表情:“結合景國的情報來看,此人應該是臣在楓林城道院時的師弟。”

“哦。有趣。”莊帝淡淡說了一句,仍然不見喜怒,隻把這份情報冊子遞給杜如晦:“國相瞧瞧。”

杜如晦不動聲色地接過來,嘴裡則道:“劍秋辛苦了,先下去歇著。你剛剛叩開內府,須得好生鞏固境界,不可輕忽。”

“謝過國相關心。”黎劍秋又對莊帝一禮:“臣告退。”

而後轉身,離開了這慈心殿。

待其人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杜如晦沒有先說情報冊子上的事情,而是很隨意地說了一句:“楓林城的事情,董阿沒有瞞他。在國與家之間,他已經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莊高羨不置可否,隻道:“結合其人入齊的時間,這個薑望,好像正是在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離開的楓林城。區區一個城道院的學生,能夠在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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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下逃離?”

杜如晦是多聰明的人,提一句黎劍秋,就是擔心皇帝因此生隙。提一句就夠了,斟酌自在聖心,反覆強調,反容易叫皇帝厭煩。

此時則順著話題道:“應該是有隱藏身份,或者說,隱藏了實力。他現在是以內府境修為,參與黃河之會,那麼他離開楓林城的時間,一定是在無生無滅陣徹底開啟之前。當時我們的注意力都在白骨道身上,因此忽略了此人。”

這個推斷很簡單,因為內府境修士不可能衝得出無生無滅陣。

杜如晦繼續道:“之前我推斷,楓林城裡還有人活著,並且這個人殺死了董阿。現在看來,就應在這個薑望身上。”

莊高羨隻道:“如果是他殺死的董相,那麼他必然知道了楓林城的真相。”

“陛下不必擔心。”杜如晦當然很瞭解自己的皇帝學生,緩聲道:“楓林城一役,是您掃蕩邪教的一役,我們莊國上下一心,挫敗了邪神降世的陰謀。雖然有一定的犧牲,但也在此戰之後徹底抹去了白骨道……

哪怕這個薑望現在能夠參與黃河之會,可以跟列國天驕爭鋒,還有齊國撐腰。也不足以左右楓林城之事的性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永遠地過去了。”

莊高羨自然也能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又問道:“現在可以查到這個薑望的底細麼?他是土生土長的莊國人嗎?他在莊國的隱藏身份是什麼?”

杜如晦苦笑:“楓林城已經徹底沒了。哪怕現在將其從幽冥縫隙奪回來,薑望也找不到任何證據去證明所謂的真相。而同樣的,我們最多就是從與他接觸過的人嘴裡,得到一些簡單的資訊,想要查到他當時的隱藏身份,已是不可能。”

薑望這個人的存在,當然是可以確認的。當初三城論道上,就有不少異城的人認識了薑望,尤其以三山城修士為最。

此外黎劍秋也是跟薑望有一些接觸的。

但要說挖掘出更深的線索,知道其人為什麼能夠逃離楓林城域,是怎麼知道的真相。就無異於癡人說夢了。

楓林城域,毀滅得太徹底。什麼也沒有再留下……

“楓林城,楓林城……”莊高羨輕聲重複了兩句,想了想,忽然問道:“那個杜野虎,還可靠麼?”

杜如晦歎了一口氣:“家與國,不是誰都能做出取捨的。董阿和黎劍秋已是難得,我不瞭解杜野虎將軍,不能為陛下甄別。”

涉及楓林城之事,在黎劍秋和杜野虎之間,他也隻能保一個黎劍秋了。

又是董阿最後的門生,又繼承了生生不息的神通,繼承了董阿的理想,承載著其人的信任。這樣的黎劍秋,於公於私他都很看重。

那份兩人都已看過的、關於黃河之會的情報,現在正在案上。

莊高羨把情報冊子拿了起來,隨手一遞,吩咐道:“把這份情報原封不動給林正仁,叫他好生琢磨。”

自然有小太監走上前來,雙手接過冊子,急步去了。

莊高羨對杜如晦笑了笑:“林正仁既與孤有約。孤這回便看看,黃河之會上,他能拿出什麼成績來。”

“想來是不敢辜負陛下期待的。”杜如晦說。

莊高羨忽地歎了一口氣,才繼續前一個話題:“杜野虎將軍先登鎖龍關,是孤之勇士,國之功臣。”

他說道:“須體面。”

這就是為杜野虎定下結局了……

至於是自殺,還是醉酒而死,又或舊傷複發……想來最後一種死法是最體面的。

當時在莊雍戰場,莊高羨宣杜野虎而其人不至。但彼時的莊高羨,完全不計較杜野虎的無禮,還以壯士稱之,說不要苛責。

做一個明君的手段,他是不缺乏的。

而此時,杜野虎但凡有一點不穩定,他就不可能允許此人繼續掌握軍權。同時,也不會讓這個在軍隊中有一定根基的人離開莊國。

這也是天子之心。

所以,如無意外,杜野虎的結局,在此時就註定了。

事實上莊高羨現在還不知道杜野虎與薑望曾經的交情,一旦知道了,大概“體面”也不會再有。

杜如晦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勸,隻道:“老臣讓人去安排。”

“老師,你親自安排。”莊高羨看向他:“這件事情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杜如晦剛要應聲。

忽地一名殿前侍衛快步進來,急聲奏道:“啟稟陛下!九江玄甲統帥段離陰謀叛國,偏將杜野虎親手將其擒獲,現已押在宮門外!”

莊高羨眉頭一揚,立起殺機。

而杜如晦也十分失態:“你說什麼?!”

九江玄甲統帥段離的忠心,舉國皆知。

他與白羽軍統帥賀拔刀在莊雍戰場上拚死拖住雍國的承德侯李應,這才為莊帝斬殺雍國太上皇韓殷創造了機會。

此戰之後,賀拔刀身死,段離被廢。

這一光輝事蹟,莊國上上下下,人儘皆知。

這樣的忠勇之士,如何會叛國?

怎麼能叛國?

報信的殿前侍衛跪在地上,十分惶恐。

好在杜如晦很快收住了情緒,直接問道:“在哪一門?”

“北……北門!”殿前侍衛回道。

再一抬頭,國相與國君陛下,都已經不見了。

貴為天子與相國,時刻講究一個儀態,畢竟是莊國臣民之表率。

什麼時候不是從容威儀?

以前莊國孱弱的時候,杜如晦還經常南移北轉,憑藉著咫尺天涯的神通,一個人當多個人用。

現在莊雍一戰打出了威風,他也已經很少有這樣著急忙慌的時候。

但不管怎麼說。

親手將段離提到莊王宮外的杜野虎,終於再一次見到了莊天子。

……

……

滿臉絡腮大胡、肌肉結實、形象粗魯的杜野虎,無疑很符合人們對壯士的設想。

此刻……

此刻一隻手提著段離,沉默站在莊王宮外的他。

無疑是痛苦的。

對比著仍在不斷掙紮的段離,反倒是他的表情,看起來更絕望。

當杜如晦一步踏近前來,當莊國之主的身影,出現在北宮門外。

守在宮門外的白羽軍將士,全都屏息凝神。

而杜如晦第一眼隻看向段離,這位老相國的眼神,是有些哀傷的。

“為什麼?”他問。

段離的喉嚨,是被杜野虎用真元封住了的,所以先前一聲都未能發出來。

而杜如晦壓低了聲音,帶著些怒意:“讓他說話!”

杜野虎於是鬆了手,任由段離跌坐在地。

段離並沒有被捆起來,已成廢人的他,根本也不需要捆縛。他不能夠對國相、對莊帝,造成任何傷害——這也是莊高羨和杜如晦從未想過他會叛國的原因。

一個沒有任何未來可言的人,從此安享富貴,不好嗎?

修為儘失的他,又能叛去哪裡?隨便在什麼地方遇到一隻凶獸,人就交代了。

但段離問:“為什麼?”

他看著杜如晦,以及杜如晦身後的莊國國君,笑著道:“你居然問我為什麼?”

“段將軍。”杜如晦搖搖頭:“我希望這不是真的。”

段離怨毒地看了杜野虎一眼,但杜野虎死氣沉沉地立在那裡,並不說話。

所以他又回過頭來,笑道:“不,這是真的。我帶了永昌郡的佈防圖,我帶了軍部諜子的花名冊,我帶了九江玄甲的所有核心機密……”

他厲聲道:“我要把它們全部帶去雍國!”

段離說的所有這些東西,此刻都在一位宮衛的手中。

與此同在的,是一隻險些被損壞的儲物匣,從痕跡來看,應該是段離被抓住時,想要銷燬,但是被及時阻止……

阻止此事的人,自然隻能是杜野虎。

人證物證俱在,大概也是段離此時並不抵賴,反而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原因。

可儘管看得明白,杜如晦還是表現得非常難以接受。

他面色沉痛地看著段離:“段將軍,我沒有想到,我沒想到……”

他怒道:“陛下對你還不夠厚待嗎!?”

“你雖然廢掉了,但是職務未失,仍然是九江玄甲之統帥,禦賜衣甲,俸加三成!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還在與我商量,要許你一個伯爵之位!!”

換做是往日的段離,這會應該已是淚流滿面了。

但現在他隻想笑。

欺騙屬下,讓屬下去送死,難道是厚待嗎?

職務是未失,但實權已經被以“將養身體”之名剝離了不是嗎?

賜我衣甲?老子都是一個廢人了,穿上禦賜的衣甲能乾什麼?去給賀拔刀上墳嗎?

至於所謂的商量出一個伯爵之位,還不是你杜如晦一張嘴?誰他媽知道你們商量沒商量?

國戰都結束這麼久了,現在才說賜爵!當老子一直那麼傻?

段離想縱聲狂笑,想破口大罵,但同樣不出所料的……他已經說不出話。

他不僅說不出話,還深深地低下了頭。

並且眼淚已經不由自主地滾落!

看起來,就是迷途方悔、羞愧萬分!

而杜如晦轉過身去,獨自繼續著這段戲劇。

大莊的國相大人,向著國君拜倒,哀聲道:“段離一生為國,一時糊塗!雖犯了不赦之罪,但老臣跪請陛下,留他一個全屍,同時遮掩此事,勿傷其身後之名!”

大莊的國君陛下,深深歎了一口氣:“國相傷心如此,孤又何能無動於衷?便允此奏,名爵雖不再賜,生前之名也不相奪。便算是莊雍戰場上並肩一回……全了此段情誼!”

“老臣,叩謝君恩!”杜如晦深深叩了一個頭。

然後起身,隨手拔了一名宮衛的佩刀,幾步走到段離面前,半跪下來,半扶著其人,一刀穿心!

這一係列動作乾脆利落,竟有一種淩厲的美感。

他是一國之相,有他的威嚴和氣度。但是國家需要他做一個劊子手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劊子手……都更像劊子手。

此刻他抱著段離,拍了拍其人的後背,算是最後與之告別。

而後鬆手,起身。

簪得一絲不苟的烏髮,沒有半點動搖。

段離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屍體,就這樣軟軟倒地。

沒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後,段離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真的在悔恨吧!

唯獨,唯獨杜野虎是知道的。

他知道這個像死狗一樣軟倒在地上的男人,死前一定是在心裡大喊——杜野虎,你發了誓的!

所以杜野虎眼中有淚,他止不住。

沒有拔刀砍向杜如晦,已經用儘了他所有的剋製。

他真的無法再遏製悲傷。

好在段離說過,悲傷不是問題。情感越真摯,越不是問題。

段離還說過什麼?

杜野虎想啊想,終於想起來了。

在有如深淵的恨和痛之中,想起了……將軍的囑托。

“啊!!”

杜野虎忽然一聲大吼,虎目染淚:“我杜野虎大好男兒,忠義不能兩全!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他拔出腰刀,反手自斬脖頸!

這一刀極狠極快,沒有留半分餘地。

他是真的抱著必死的決心,要在這莊王宮外自儘!

軍刀斬入脖頸足足過半,鮮血奔流如瀑!

而後,才被一隻手抓住。

莊國皇帝莊高羨的手。

他一直冷眼旁觀,直到杜野虎這一刀真的斬下去、並且下一息就真的要死去時,纔出手攔刀。

莊高羨右手抓住杜野虎的軍刀,輕輕一拉,便將此刀帶回。

同時左手輕輕拂過,止住杜野虎噴湧的鮮血,彌合他的脖頸傷口。

“糊塗!”他怒聲斥道。

這一作怒色,頓見天子之威。

好像將杜野虎求死的狠意,也鎮住了。

這漢子愣在那裡,不知所措,虎目猶然有淚。

杜如晦忍不住在心裡讚一聲,真虎將!真義勇也!

莊高羨已經解下杜野虎手裡的刀,怒視著他,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為國擒叛,正是國家忠義之士,何言苟且?國家養虎士,不是為了看你揮刀自裁!你這樣的勇將,就算要死,也該死在戰場上,以功勳相配!而不是死在這裡……徒讓人笑!”

杜野虎仍是咬牙不語。

杜如晦知道,這是個不善言辭的漢子。於是往前走了幾步,苦口婆心道:“義有大小之分。我知道段將軍平日待你不薄,但國家大義之前,容不得私念。你今日為國擒賊,正是大丈夫所為。乃大忠大義,如何是忠義不兩全?本相與段將軍往日感情也很好,今日卻親手殺他,難道本相也應該像你一樣,自裁於此嗎?”

杜野虎還是不吭聲,但抬眼看著他,眼中情緒複雜。

杜如晦歎了一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漢子。我想段將軍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就這麼窩囊地死去。他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說,想要把九江玄甲交付於你……”

老國相說到這裡就打住,歎道:“他的身後之名,也需要你來維護。”

似是這句話說服了杜野虎。

“相國,陛下。”杜野虎的聲音啞得嚇人,也不知是因為心中痛苦,還是因為喉管剛剛斬斷才接上,不方便言語。

他說道:“野虎失禮了。”

莊國國主以一個聖明天子應有的寬容看著他:“大丈夫不拘小節,孤隻見著了你的真性情,未見你失禮。”

杜野虎低下頭,啞聲道:“臣……臣……不知所言。”

“什麼也不必再說了。”莊高羨寬聲道:“且回去歇著,好好養一養精神,國家還需要你,九江玄甲還需要你,很多事情等著你做。”

“臣……”杜野虎又看了段離的屍體一眼,那眼中的傷痛做不得假:“臣請葬段離。”

莊高羨隻道:“準了!”

莊國國主今日寬宏的表現,必然會傳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

真乃明君也!

杜野虎緩步走過去,將段離的屍體抱起來,又看了一眼莊高羨手裡的刀。

這果是個不知禮的。

莊高羨也不計較,隻溫聲道:“此刀傷主,用之不詳。你不要再用。回頭去孤的內庫裡,自選一柄佩刀。”

在場的宮衛以及白羽軍將士,都羨慕不已。

此人竟得陛下恩寵如此!

杜野虎想了想,抱著段離低頭:“謝過陛下。”

而後也不說別的話,抱著段離的屍體,就這樣離開了莊王宮。

待這抱屍的魁梧身影遠去。

杜如晦禮道:“老臣恭喜陛下!”

“哦?”莊高羨轉身往宮裡走:“今日血濺宮門,不知何喜之有?”

杜如晦跟在身後道:“陛下才失一宿將,立得一虎臣!可見天命在莊,不使我衰也!”

莊高羨停住腳步,良久,才長歎一聲:“多虧有你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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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厲聲道:“我要把它們全部帶去雍國!”

段離說的所有這些東西,此刻都在一位宮衛的手中。

與此同在的,是一隻險些被損壞的儲物匣,從痕跡來看,應該是段離被抓住時,想要銷燬,但是被及時阻止……

阻止此事的人,自然隻能是杜野虎。

人證物證俱在,大概也是段離此時並不抵賴,反而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原因。

可儘管看得明白,杜如晦還是表現得非常難以接受。

他面色沉痛地看著段離:“段將軍,我沒有想到,我沒想到……”

他怒道:“陛下對你還不夠厚待嗎!?”

“你雖然廢掉了,但是職務未失,仍然是九江玄甲之統帥,禦賜衣甲,俸加三成!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還在與我商量,要許你一個伯爵之位!!”

換做是往日的段離,這會應該已是淚流滿面了。

但現在他隻想笑。

欺騙屬下,讓屬下去送死,難道是厚待嗎?

職務是未失,但實權已經被以“將養身體”之名剝離了不是嗎?

賜我衣甲?老子都是一個廢人了,穿上禦賜的衣甲能乾什麼?去給賀拔刀上墳嗎?

至於所謂的商量出一個伯爵之位,還不是你杜如晦一張嘴?誰他媽知道你們商量沒商量?

國戰都結束這麼久了,現在才說賜爵!當老子一直那麼傻?

段離想縱聲狂笑,想破口大罵,但同樣不出所料的……他已經說不出話。

他不僅說不出話,還深深地低下了頭。

並且眼淚已經不由自主地滾落!

看起來,就是迷途方悔、羞愧萬分!

而杜如晦轉過身去,獨自繼續著這段戲劇。

大莊的國相大人,向著國君拜倒,哀聲道:“段離一生為國,一時糊塗!雖犯了不赦之罪,但老臣跪請陛下,留他一個全屍,同時遮掩此事,勿傷其身後之名!”

大莊的國君陛下,深深歎了一口氣:“國相傷心如此,孤又何能無動於衷?便允此奏,名爵雖不再賜,生前之名也不相奪。便算是莊雍戰場上並肩一回……全了此段情誼!”

“老臣,叩謝君恩!”杜如晦深深叩了一個頭。

然後起身,隨手拔了一名宮衛的佩刀,幾步走到段離面前,半跪下來,半扶著其人,一刀穿心!

這一係列動作乾脆利落,竟有一種淩厲的美感。

他是一國之相,有他的威嚴和氣度。但是國家需要他做一個劊子手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劊子手……都更像劊子手。

此刻他抱著段離,拍了拍其人的後背,算是最後與之告別。

而後鬆手,起身。

簪得一絲不苟的烏髮,沒有半點動搖。

段離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屍體,就這樣軟軟倒地。

沒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後,段離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真的在悔恨吧!

唯獨,唯獨杜野虎是知道的。

他知道這個像死狗一樣軟倒在地上的男人,死前一定是在心裡大喊——杜野虎,你發了誓的!

所以杜野虎眼中有淚,他止不住。

沒有拔刀砍向杜如晦,已經用儘了他所有的剋製。

他真的無法再遏製悲傷。

好在段離說過,悲傷不是問題。情感越真摯,越不是問題。

段離還說過什麼?

杜野虎想啊想,終於想起來了。

在有如深淵的恨和痛之中,想起了……將軍的囑托。

“啊!!”

杜野虎忽然一聲大吼,虎目染淚:“我杜野虎大好男兒,忠義不能兩全!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他拔出腰刀,反手自斬脖頸!

這一刀極狠極快,沒有留半分餘地。

他是真的抱著必死的決心,要在這莊王宮外自儘!

軍刀斬入脖頸足足過半,鮮血奔流如瀑!

而後,才被一隻手抓住。

莊國皇帝莊高羨的手。

他一直冷眼旁觀,直到杜野虎這一刀真的斬下去、並且下一息就真的要死去時,纔出手攔刀。

莊高羨右手抓住杜野虎的軍刀,輕輕一拉,便將此刀帶回。

同時左手輕輕拂過,止住杜野虎噴湧的鮮血,彌合他的脖頸傷口。

“糊塗!”他怒聲斥道。

這一作怒色,頓見天子之威。

好像將杜野虎求死的狠意,也鎮住了。

這漢子愣在那裡,不知所措,虎目猶然有淚。

杜如晦忍不住在心裡讚一聲,真虎將!真義勇也!

莊高羨已經解下杜野虎手裡的刀,怒視著他,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為國擒叛,正是國家忠義之士,何言苟且?國家養虎士,不是為了看你揮刀自裁!你這樣的勇將,就算要死,也該死在戰場上,以功勳相配!而不是死在這裡……徒讓人笑!”

杜野虎仍是咬牙不語。

杜如晦知道,這是個不善言辭的漢子。於是往前走了幾步,苦口婆心道:“義有大小之分。我知道段將軍平日待你不薄,但國家大義之前,容不得私念。你今日為國擒賊,正是大丈夫所為。乃大忠大義,如何是忠義不兩全?本相與段將軍往日感情也很好,今日卻親手殺他,難道本相也應該像你一樣,自裁於此嗎?”

杜野虎還是不吭聲,但抬眼看著他,眼中情緒複雜。

杜如晦歎了一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漢子。我想段將軍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就這麼窩囊地死去。他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說,想要把九江玄甲交付於你……”

老國相說到這裡就打住,歎道:“他的身後之名,也需要你來維護。”

似是這句話說服了杜野虎。

“相國,陛下。”杜野虎的聲音啞得嚇人,也不知是因為心中痛苦,還是因為喉管剛剛斬斷才接上,不方便言語。

他說道:“野虎失禮了。”

莊國國主以一個聖明天子應有的寬容看著他:“大丈夫不拘小節,孤隻見著了你的真性情,未見你失禮。”

杜野虎低下頭,啞聲道:“臣……臣……不知所言。”

“什麼也不必再說了。”莊高羨寬聲道:“且回去歇著,好好養一養精神,國家還需要你,九江玄甲還需要你,很多事情等著你做。”

“臣……”杜野虎又看了段離的屍體一眼,那眼中的傷痛做不得假:“臣請葬段離。”

莊高羨隻道:“準了!”

莊國國主今日寬宏的表現,必然會傳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

真乃明君也!

杜野虎緩步走過去,將段離的屍體抱起來,又看了一眼莊高羨手裡的刀。

這果是個不知禮的。

莊高羨也不計較,隻溫聲道:“此刀傷主,用之不詳。你不要再用。回頭去孤的內庫裡,自選一柄佩刀。”

在場的宮衛以及白羽軍將士,都羨慕不已。

此人竟得陛下恩寵如此!

杜野虎想了想,抱著段離低頭:“謝過陛下。”

而後也不說別的話,抱著段離的屍體,就這樣離開了莊王宮。

待這抱屍的魁梧身影遠去。

杜如晦禮道:“老臣恭喜陛下!”

“哦?”莊高羨轉身往宮裡走:“今日血濺宮門,不知何喜之有?”

杜如晦跟在身後道:“陛下才失一宿將,立得一虎臣!可見天命在莊,不使我衰也!”

莊高羨停住腳步,良久,才長歎一聲:“多虧有你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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