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黎央四人出了火車站，他們今天的行程是先去招商局，向相關部門負責人進行彙報和對接，然後再趕去林場，準備第二天試用智慧采集係統。

當他們到達招商局時，常剛已經等在會議室。

黎央一行人一踏入會議室，常剛起身過去迎接，“邊總，親自帶隊，辛苦辛苦。”

“還好。”黎央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有力的握了一下，回答他。

常剛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指著旁邊戴眼鏡的微胖男士向他介紹，“林業局王成偉局長，我們江黔區，隻要是一棵樹，就都歸他管。”

王成偉笑著上來和黎央握手。

常剛又介紹另一名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林場負責人李兵李總，林場有多少老鼠窩，他都能給你數出來了，這次評估，他全力配合你們。”

一一介紹完畢，雙方寒暄落座。

常剛體現了自己一貫務實的風格，“邊總，咱們抓緊時間，開始討論方案吧？”

黎央，“常局長，蘇經理在林場資產評估方面，有著豐厚的經驗，就由她來主講。”

常剛知道，黎央上次請了林永生來做說客，就是要自己給盛廷予一個機會，他得賣這個面子，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盛廷予站起身來，走去會議室投影螢幕前。她剛一踏入會議室，常剛就一眼認出了她。此時，他銳利的目光從她臉上剜過，稍作停留，就轉去投影上，他雙唇緊抿，一股無形的壓力朝盛廷予襲去。

盛廷予點頭向眾人示意，首先向常剛問好，常剛點了點頭，“蘇經理我熟悉得很，打過交道。”

盛廷予客氣的，“常局長，還請多多指教。”

“這不敢。”常剛迴應，語氣平常。

盛廷予聽出其中意味，帶著絲隱隱的嘲諷。

盛廷予知道問題癥結還沒解開，她用餘光掃了眼黎央，他一如往常般沉穩，她方纔因為那句“這不敢”而有些微忐忑的心，瞬時安定。

盛廷予簡短介紹基德在資產評估行業的出色表現，提及此次評估的團隊配置，她眼裡有光，“這一次評估，基德動用了最頂尖的團隊。”

會議室投影屏上出現團隊成員的正裝照和簡介，盛廷予看向胡家磊，眼底帶著絲驕傲，“胡家磊，資深資產評估師，服務範疇囊括資產評估全領域，深耕重資評估超過四年，不同類型經濟林評估均有代表案例。”

“劉國鬆，重慶重資產評估領域老人，基德創始員工之一，通過林業部森林資源資產評估培訓，服務過知名央企、外企。”

盛廷予介紹自己，“我作為主評人，在重資產評估領域，幾乎做過所有類別重資評估，評估過各類型林場。近期代表案例是重慶金萬集團資產評估。”

“最重要的，基德非常重視江黔區林場評估案，邊總不僅親自帶隊，也將作為團隊成員之一，全程把控評估過程和結果。”盛廷予介紹完，她按了下遙控筆，將投影內容切換到林相圖，螢幕頓時一片花花綠綠，一眼看過去，像是打翻了顏料盒，各種顏色亂七八糟的攪和在一起。

林場面積遼闊，樹種豐富，這是大家都熟知的事情，但看到如此斑駁繁雜的林相圖，眾人神情都有些微嚴肅。

盛廷予微笑，“美術老師看到這林相圖，大概也會頭疼，再多一個樹種，他也都變不出顏色來標示了。”

眾人笑了起來，氛圍頓時輕鬆不少。

“這次評估，野外勘察的難度和工作量，應該是可以載入基德史冊的。”盛廷予說完，剛剛輕鬆起來的氛圍，瞬間又變得有些沉，大家都明白，森林資源評估的風險和困難，是其他資產評估案無可比擬的。

盛廷予說，“但是我們團隊，有豐富的林場資源評估經驗，除了專業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我們在過往案例中，積累了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

她停了一下，語氣輕鬆，“隻要沒遇到老虎，獅子，就都不是事兒。”

眾人忍不住又帶了笑意。

盛廷予見大家都放鬆下來，對此次評估的難度也有了初步認知，後面的事情更好溝通，她這才切入正題，逐一彙報此次評估的初步方案設計和需要對接的事項。

講到經濟指標時，她調出一類指標頁面，其中重要指標用醒目的紅色標示，一目瞭然。

緊接著她投影出二類指標，密密麻麻一堆。王成偉身體往前靠，仔細去看。常剛也調整了下姿勢，他視力不算太好，微虛著眼睛，認真一項項看。

盛廷予停在這裡，對各類指標略做解釋，她留意常剛神情，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滿意，她才往下說道，“要得到精確的評估結果，我們需要采集到的數據儘可能的完整和準確，但是林場情況非常複雜，我們需要林業局和招商局給我們一些支援。”

她看著李兵，“我們一個林班一個林班的勘察，我們需要每個林班至少有兩位經驗豐富的護林人與我們一同製定野外勘察方案，和我們一道進行勘察，這主要是為了保障團隊工作人員在野外的安全。”

李兵回答她，“蘇經理，這個沒問題，我確定好人選後給你名單和通訊錄。”

“好，謝謝李總。”盛廷予繼續說，“王局長，不知道是否可以藉助一下江黔區本地林業專家的力量，我們可能在勘察時會向他們尋求一些專業幫助。”

王成偉想了想，有合適的人選，當即答應下來。

盛廷予將ppt翻頁，內容是調查方案初設，她說，“我們有兩種調查法備選，一種是普遍調查法，一種是抽樣調查結合區域性普查。”

一直沒怎麼發言的常剛，此時目光釘在了盛廷予身上，“1.8萬畝森林，普遍調查法？”

他皺了下眉頭，聲音帶著嚴厲，“你打算怎麼做？”

會議室眾人目光集中在盛廷予身上。

盛廷予看向常剛，目光無意中掠過黎央，他神色如常，眼神中透著冷靜與堅定，兩人目光觸及時，他唇角浮出帶著信任感的溫和笑意，轉瞬即逝。

會議室很安靜，常剛在等待她的回答，眾人都看著她。

盛廷予想起幾年前，初出茅廬的她帶著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勁，面對那家被破產清算的國企，設備到底價值幾何，和常剛爭論了無數次。那時的他，可比現在還要嚴厲得多。

她也因此知道，此刻的常剛想問的究竟是什麼。

他想要的不過是，林場價值得到公正的評估。

她略一思索，回答，“常局長，如果采用普遍調查法，我們推演過，可以在合理時間內完成對林場各種數據的采集。”

常剛沒有說話，眼神中閃過一絲不置可否。

“如果采用抽樣調查法，在樹木種類、生長週期、蓄積量這些關鍵指標上，都有可能出現比較大的偏差，而且我們很難知道到底偏差了多少，林場承租方也可能不會接受這樣的評估結果。當然我們也可以采用一些辦法來修正偏差，比如區域性普查，也能使得評估結果儘可能貼近實際價值。”盛廷予冷靜的聲音中帶著專業給予她的自信，“但是，要得到最為準確的評估值，我偏向於進行普遍調查。”

常剛想起黎央跟他說的，這一

他將目光從神情堅定的盛廷予身上調轉回面前攤開的一堆資料，語氣平常，“你還真是不怕困難。”

盛廷予不知這句話是誇她還是諷刺她。她笑了下，“我想，這個會議室，在坐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是怕困難的吧。”

“常局長不介意的話，我想請這次的副主評胡家磊，向大家講解一下，如何進行普遍調查。”盛廷予有意將胡家磊推了出來，她預感常剛可能在讓她擔綱主評人上有所顧慮，她得確保即使她不是主評人，她主張的精確評估思路也能得到貫徹。

等常剛點頭首肯後，胡家磊接過來講道，“如果隻靠人工進行野外勘察，對森林資源進行普查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1.8萬畝森林，就算是分小區作業，要到達勘察點，也需要耗費不少時間，可能需要三個小時，四個小時，甚至更長。”

他將智慧采集係統投影出來，“但是藉助第三方的技術力量，結合智慧采集設備和遙感技術，我們就能把超大面積的森林資源普查變成現實。”

胡家磊播放智慧采集演示視頻，播放完畢，他說道，“我們今天要趕去林場，就是要在明天實地試用三套智慧采集係統，我們明天會將試用采回的數據，同步給林場、林業局和招商局，大家可以進行覈驗，最後我們將從中選擇一套係統正式使用。”

胡家磊功課做得踏實，人也顯得沉穩，常剛全程聽完，他看了眼王成偉和李兵，沒有說話。

會議高效進行，不到四點就結束了。眾人離席，各自交談。

盛廷予在會議室的角落和王成偉、李兵攀談，想要儘可能多的瞭解林場情況。

胡家磊、劉國鬆則在和對方的對接人交換微信，確認後續需要雙方配合的事項。

常剛和黎央一同走出會議室。

會議室外，長長的走廊顯得空曠而又安靜。常剛駐足，看似閒聊，“真是沒想到，重慶今年夏天，能夠連續四十度高溫一個來月！”

常剛指了指樓下一顆曬得枯黃的樹木，“這個夏天實在太熱了，林場的自然損耗也高，我跟成偉深入的瞭解過，今年夏天的木材價格比往年高出一大截，但是今年水果的價格卻比往年低了不少，雨水少了，果子沒水分也不甜啊。”

黎央明白他說這番話的用意。他回答，“常局長，經驗豐富的評估師，都會尋找發生反常情況的原因，然後剔除掉偶然因素帶來的影響。”

他不動聲色，字字句句卻是想要保住盛廷予主評人的位置。

常剛卻沒買賬，他擺擺手，“同一個坑，我不能跳兩次。”他中氣十足，壓低了聲音自嘲，“我是操心的命，事事總想力求完美。”

黎央臉上掛了絲淡笑，和他並排站著，看向遠處。

他想了會兒，問黎央，“邊總，胡家磊這人怎麼樣？”

從剛纔盛廷予推胡家磊出來，黎央就料到了她的用意。

“沉穩，擅於溝通，有原則，但是也會有職業規範許可內的彈性。”

常剛低頭蹙眉想了好一會兒，“照理說，基德用人是基德內部的事情……”上次見面時，常剛的爽朗此刻被有些沉重的嚴肅代替，他緩緩說道，“但是1.8萬畝森林資源，既是江黔區的肺葉，也是江黔區的經濟動脈，我不能有任何閃失，這麼重大的事情上，也絕對不容許我試錯。”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黎央明白，常剛依舊不信任盛廷予。

“常局長，我明白。”黎央適時的接過了話，“胡家磊完全能勝任主評人。”

但黎央也有他的堅持，盛廷予是他親手從信通挖走，又是他力排眾議堅持晉升她為合夥人，他相信盛廷予，他也相信，隻要給盛廷予機會，她定能扭轉常剛對她形成的固有印象。

他要幫盛廷予爭取到這個機會，他說，“但是也希望常局長理解，盛廷予在林場評估方面經驗豐富，她也會作為團隊成員，全程參與此次評估。”

黎央聲音聽起來平和低沉，傳遞出堅定的意味來。

但常剛似乎不打算再給盛廷予一次機會，他雙唇緊抿，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往會議室走去，“邊總，從這裡去林場，還要開兩小時車。我已經讓小張備好車，陪你們同去。”

黎央站在原地沒動，“常局長。”

常剛轉過身來。

黎央走上前，“明天試采集，你可以看看再定。”

常剛凝視著黎央雙眸，他沒說話，轉身進了會議室。

李兵對林場很熟悉，王成偉對林場各項情況也是熟知於心，兩方很快商討確定，今天趕去現有數據最為完整的17號林班，明天試采後和現有數據進行比較，進而選定智慧采集係統。

李兵、小張跟黎央、盛廷予一行同去林場。常剛和王成偉將他們送上車，看著兩輛越野車駛出停車場，常剛纔收回自己視線，“王局，上去坐坐？我們再聊聊林場的事。”

王成偉知道招商局已經談了好幾傢俱備資質的林業公司，實力和規模都不錯，就等著評估結果，纔好商定最終承包價。

“好。”王成偉爽快的抬腳往回走。

小張和李兵先去打包晚餐，黎央帶著盛廷予、胡家磊和劉國鬆先去往林場。

車子開出去駛上國道沒多久，胡家磊緊了緊外套，打趣道，“中年男人，體力不支，我補個覺。”

盛廷予笑笑，繼續埋首電腦整理林場資料，把敲鍵盤的聲音放得輕了些。

黎央坐在副駕，用平板檢視郵箱裡擠爆了的工作郵件。

劉國鬆一開始時，還和盛廷予聊上幾句，後來見她和黎央都忙於工作，也就不再吭聲。

一個多小時後，車子下了國道，拐上崎嶇的山道，兩旁都是望不到頭的森林。

盛廷予收了電腦，托腮看著窗外。

已是秋天，高大的喬木顏色變得繽紛起來，道旁森林大片大片的綠色中夾雜著深深淺淺的黃，還有紅色參雜其中，落日餘暉透過林子，斑斑駁駁的灑在山道上。

司機很有經驗，將車子開得穩穩的，盛廷予落了車窗，想要呼吸一口這山裡的空氣。

山間微風帶著凜冽而又清甜的味道，清清涼涼直達肺部，和城市中混雜著汽車尾氣和各種工業廢氣的空氣格外不同。盛廷予整個人都變得清爽起來。

她很想感歎下這風景，她回頭看看，胡家磊低頭睡得正沉，劉國鬆也昏昏欲睡。她張了張嘴，將已經湧到嘴邊的感歎，嚥了回去。

“風景很美？”坐在副駕的黎央頭也沒回，開口問她。

“嗯。”盛廷予抿了抿唇，看著窗外，唇角上揚。

黎央收了平板，從後視鏡中看著她。

到達17號林班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半。

每個林班都設有護林站，四五排木屋子，一排三間小屋。早些年間，伐木工人居住在這裡，後來機器作業，需要的工人數量銳減，再加上後來交通便利，可以返家居住，木屋就逐漸空置。

如今，17號林班隻有兩個守林人常住這裡。

盛廷予下了車，仰頭看去，一顆顆鬆樹筆直的直衝向天空，估摸著至少有20多米高。

鬆樹對土壤條件要求不高，是最常見的速生林種，從高度和胸徑來看，17號林班這一大片鬆樹林已經是成熟林，可以進行采伐了。這意味著企業一接手，立馬就能產生效益。

盛廷予心裡有底，她看了看四周，連綿森林，遮天蔽日，看不到遠處的林種。

守林人聽到汽車聲音，趕出來迎接，老遠就大嗓門的喊道，“李總說過你們今天要來，我們等了一天，總算等到了。”

老林，小林，兩個守林人是父子。一行人自我介紹了下，在這天高地闊的地方，每個人心情都頗為放鬆。

小林戴著防風帽，防曬口罩將臉部和脖子遮得嚴嚴實實，舉著手機支架正在直播，向鋼筋水泥都市裡奔忙的人們，展示林場枯燥、單調卻又讓人嚮往的生活。父親長年巡山，日曬雨淋，皮膚粗糙黝黑，伸出手來虎口都皸裂著。黎央伸手握住他粗糲的手掌，問他，“老林，你在林場呆了多少年了？”

老林搓了搓自己耳朵，“我在林場長大的，我父親那輩就是守林人了。隻是那時候，這片林場還沒用來發展經濟。”

黎央點點頭，“四五十年了，不容易。這片林場你都摸熟了吧？”

老林臉上流露出驕傲的神色，“這個林班，有些什麼樹，長了多少年了，長得好不好，”他指了指自己腦袋，“全在我這裡裝著呢。”

黎央瞭解，不再多問。

盛廷予問老林，“老林，17號林班都有些什麼樹種？”

老林望瞭望面前的一大片林子，“用作木材的主要就是這片鬆樹林了，別看它幼樹時候長得慢，一到了成年啊，那可是蹭蹭蹭的飛漲，這片林子現在20來米高了，砍倒是也能砍，不著急的話，還能留著，長個五六十米沒問題。”

老林指了指遠方，“這片鬆樹林背後，還有陰香木，再走遠點，還有水杉、池杉和落羽杉三種杉木，都是拿來栽在路兩旁，綠化用的……”

老林如數家珍，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熟練的將這個林班的樹種和情況都介紹了個遍。

盛廷予找了塊大石頭，將大大的林相圖展開鋪在上面，她一邊聽老林介紹一邊和胡家磊、劉國鬆一起確認林相圖上具體位置。小林關了直播，收了手機，也湊過來看。

林相圖上的林種和實地方位一一對上，盛廷予很快敲定了轉山的路線，他們得先大致逛逛這片林子，從外圍將林種、生長週期、生長情況初核一下，同時順道瞭解林地的地質條件，以便出勘察和試采方案。

她抬頭看了看天，時間有些晚了，她征求黎央意見，“邊總，我們得從外圍先轉轉這個林班。”

“現在這時節，不到七點鐘就沒有天光了，現在不能進山了。”老林和這片林子打了一輩子交道，將大山和林子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明天早上出發吧。”黎央說道。

盛廷予點點頭，她將林相圖卷好拿在手中，仰頭張望天空，太陽剛剛落山，若隱若現的橙光，勾勒出油畫般的天際線，將天空分成橙色、黛青色的兩半。

天地遼闊而又寂靜，遼闊到讓人忘卻山外的一切事物和雜念，又寂靜到讓人忘記經年歲月，不知今朝幾何。

盛廷予覺得內心好久沒有這麼寧靜過，她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林樂辰。

小林在盛廷予旁邊，又開了直播，高舉手機，語調興奮，“林場今天來了新客人，是做資產評估的，要對咱們林場進行評估。”

“你願意跟直播間的朋友問問好嗎？”小林問她。

盛廷予對著鏡頭打了聲招呼，她問小林，“可以帶著我參觀下嗎？”

“沒問題。”小林跟直播間的觀眾再見，關了直播，在前面帶路。

胡家磊正打開裝設備的行李箱，和劉國鬆一起擺弄設備，他抬頭，“你去轉轉吧，我們就不去了。”

盛廷予招呼黎央，“邊總，要一起去看看嗎？”

黎央看了看天色，問過老林太陽還有多久落儘，得到老林答覆，沒剩多少時間，黎央想了想，答，“好。”

盛廷予詢問黎央更多是出於禮貌，她沒想到他會來。

參觀護林站這種事，對他應該是毫無吸引力。

黎央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她是基德的員工，讓她單獨跟陌生人在快要天黑的護林站瞎逛，他不放心。他得確保每位員工都安全無虞。

他不動聲色和她並排走著，問她，“風光不錯？”

盛廷予點頭，“像是來到另一個世界。”

兩人跟著小林走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踩出吱嘎吱嘎的聲響，迴盪在寂靜無聲的空氣裡。

小林在前面帶路，指著兩排木屋，“你們晚上就住這裡吧，一共有五間房，都已經收拾出來了，對了，你們帶了專業帳篷沒？”

“帶了。”黎央看了看遠處天空，“待會兒太陽落儘了，山裡就該起風了。”

“是的，”小林指了指久無人住的木屋，歎了口氣，“房子久了沒人住，四處漏風。必須得睡專業帳篷，不然吹上一夜，明早怕是起不來。”

盛廷予不知道黎央的經驗是從林場評估經驗裡得來的，還是從野外徒步得來的，但對於他的安排妥帖，她在出發前就已經知道了。

小林卻是有些好奇，他問黎央，“邊總，你很瞭解野外生活啊，你常露營嗎？”

黎央笑了笑，“我們是做這一行的。”他難得輕鬆，“隻要沒遇到老虎，獅子，就都不是事兒。”

小林笑了起來，盛廷予也忍不住微笑。

“你放心，那都是保護動物，在咱林場，你想遇也遇不到。”小林說著，在一個不到腰部的小木頭箱子前站住，有意考考他倆，“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哪裡難得到做過好幾單林場評估的盛廷予，但她還是配合小林，問他，“是水龍頭？”

小林似乎有點沮喪，嘟噥了一句，“你們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彎腰打開木箱子的門，裡面果然是接著橡膠管的水龍頭，“大風時候，要沒這個箱子擋著風，水桶一放這兒，就能被刮跑了。”

盛廷予神色淡淡的，“現在這月份，山裡風大嗎？”

“說不定，得看大山發不發脾氣。”

小林擰了下水龍頭，“咦”了一聲，“停水了？”

他又擰了兩下，水龍頭髮出嘶嘶的聲響，仍是沒有一滴水。

“沒事兒，車上有礦泉水，燒一點熱水，湊合洗洗就行，也還有喝的。”山裡停水是常事，盛廷予做林場評估，就沒有遇到過不停水的，她並不在意。

小林似乎對盛廷予的不嬌氣很滿意，他歡快的說，“明天應該會來水的。還好你們不是冬天來，冬天每晚六點就停水了，因為山裡氣溫低，夜裡水管容易被凍住。”

小林關上木頭箱子，帶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護林站不大，很快就參觀完，太陽一落，天刷的一下黑透，沒有一點光亮。

整個護林站就隻有廚房兼做餐廳的那間屋子裡透出一絲光來，四處暗得看不見任何東西。

小林打著手電筒走在前面，盛廷予和黎央跟在後面。

黑暗中，黎央問盛廷予，“如果你不做主評人，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盛廷予心裡有底，她看了看四周，連綿森林，遮天蔽日，看不到遠處的林種。

守林人聽到汽車聲音，趕出來迎接，老遠就大嗓門的喊道，“李總說過你們今天要來，我們等了一天，總算等到了。”

老林，小林，兩個守林人是父子。一行人自我介紹了下，在這天高地闊的地方，每個人心情都頗為放鬆。

小林戴著防風帽，防曬口罩將臉部和脖子遮得嚴嚴實實，舉著手機支架正在直播，向鋼筋水泥都市裡奔忙的人們，展示林場枯燥、單調卻又讓人嚮往的生活。父親長年巡山，日曬雨淋，皮膚粗糙黝黑，伸出手來虎口都皸裂著。黎央伸手握住他粗糲的手掌，問他，“老林，你在林場呆了多少年了？”

老林搓了搓自己耳朵，“我在林場長大的，我父親那輩就是守林人了。隻是那時候，這片林場還沒用來發展經濟。”

黎央點點頭，“四五十年了，不容易。這片林場你都摸熟了吧？”

老林臉上流露出驕傲的神色，“這個林班，有些什麼樹，長了多少年了，長得好不好，”他指了指自己腦袋，“全在我這裡裝著呢。”

黎央瞭解，不再多問。

盛廷予問老林，“老林，17號林班都有些什麼樹種？”

老林望瞭望面前的一大片林子，“用作木材的主要就是這片鬆樹林了，別看它幼樹時候長得慢，一到了成年啊，那可是蹭蹭蹭的飛漲，這片林子現在20來米高了，砍倒是也能砍，不著急的話，還能留著，長個五六十米沒問題。”

老林指了指遠方，“這片鬆樹林背後，還有陰香木，再走遠點，還有水杉、池杉和落羽杉三種杉木，都是拿來栽在路兩旁，綠化用的……”

老林如數家珍，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熟練的將這個林班的樹種和情況都介紹了個遍。

盛廷予找了塊大石頭，將大大的林相圖展開鋪在上面，她一邊聽老林介紹一邊和胡家磊、劉國鬆一起確認林相圖上具體位置。小林關了直播，收了手機，也湊過來看。

林相圖上的林種和實地方位一一對上，盛廷予很快敲定了轉山的路線，他們得先大致逛逛這片林子，從外圍將林種、生長週期、生長情況初核一下，同時順道瞭解林地的地質條件，以便出勘察和試采方案。

她抬頭看了看天，時間有些晚了，她征求黎央意見，“邊總，我們得從外圍先轉轉這個林班。”

“現在這時節，不到七點鐘就沒有天光了，現在不能進山了。”老林和這片林子打了一輩子交道，將大山和林子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明天早上出發吧。”黎央說道。

盛廷予點點頭，她將林相圖卷好拿在手中，仰頭張望天空，太陽剛剛落山，若隱若現的橙光，勾勒出油畫般的天際線，將天空分成橙色、黛青色的兩半。

天地遼闊而又寂靜，遼闊到讓人忘卻山外的一切事物和雜念，又寂靜到讓人忘記經年歲月，不知今朝幾何。

盛廷予覺得內心好久沒有這麼寧靜過，她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林樂辰。

小林在盛廷予旁邊，又開了直播，高舉手機，語調興奮，“林場今天來了新客人，是做資產評估的，要對咱們林場進行評估。”

“你願意跟直播間的朋友問問好嗎？”小林問她。

盛廷予對著鏡頭打了聲招呼，她問小林，“可以帶著我參觀下嗎？”

“沒問題。”小林跟直播間的觀眾再見，關了直播，在前面帶路。

胡家磊正打開裝設備的行李箱，和劉國鬆一起擺弄設備，他抬頭，“你去轉轉吧，我們就不去了。”

盛廷予招呼黎央，“邊總，要一起去看看嗎？”

黎央看了看天色，問過老林太陽還有多久落儘，得到老林答覆，沒剩多少時間，黎央想了想，答，“好。”

盛廷予詢問黎央更多是出於禮貌，她沒想到他會來。

參觀護林站這種事，對他應該是毫無吸引力。

黎央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她是基德的員工，讓她單獨跟陌生人在快要天黑的護林站瞎逛，他不放心。他得確保每位員工都安全無虞。

他不動聲色和她並排走著，問她，“風光不錯？”

盛廷予點頭，“像是來到另一個世界。”

兩人跟著小林走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踩出吱嘎吱嘎的聲響，迴盪在寂靜無聲的空氣裡。

小林在前面帶路，指著兩排木屋，“你們晚上就住這裡吧，一共有五間房，都已經收拾出來了，對了，你們帶了專業帳篷沒？”

“帶了。”黎央看了看遠處天空，“待會兒太陽落儘了，山裡就該起風了。”

“是的，”小林指了指久無人住的木屋，歎了口氣，“房子久了沒人住，四處漏風。必須得睡專業帳篷，不然吹上一夜，明早怕是起不來。”

盛廷予不知道黎央的經驗是從林場評估經驗裡得來的，還是從野外徒步得來的，但對於他的安排妥帖，她在出發前就已經知道了。

小林卻是有些好奇，他問黎央，“邊總，你很瞭解野外生活啊，你常露營嗎？”

黎央笑了笑，“我們是做這一行的。”他難得輕鬆，“隻要沒遇到老虎，獅子，就都不是事兒。”

小林笑了起來，盛廷予也忍不住微笑。

“你放心，那都是保護動物，在咱林場，你想遇也遇不到。”小林說著，在一個不到腰部的小木頭箱子前站住，有意考考他倆，“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哪裡難得到做過好幾單林場評估的盛廷予，但她還是配合小林，問他，“是水龍頭？”

小林似乎有點沮喪，嘟噥了一句，“你們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彎腰打開木箱子的門，裡面果然是接著橡膠管的水龍頭，“大風時候，要沒這個箱子擋著風，水桶一放這兒，就能被刮跑了。”

盛廷予神色淡淡的，“現在這月份，山裡風大嗎？”

“說不定，得看大山發不發脾氣。”

小林擰了下水龍頭，“咦”了一聲，“停水了？”

他又擰了兩下，水龍頭髮出嘶嘶的聲響，仍是沒有一滴水。

“沒事兒，車上有礦泉水，燒一點熱水，湊合洗洗就行，也還有喝的。”山裡停水是常事，盛廷予做林場評估，就沒有遇到過不停水的，她並不在意。

小林似乎對盛廷予的不嬌氣很滿意，他歡快的說，“明天應該會來水的。還好你們不是冬天來，冬天每晚六點就停水了，因為山裡氣溫低，夜裡水管容易被凍住。”

小林關上木頭箱子，帶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護林站不大，很快就參觀完，太陽一落，天刷的一下黑透，沒有一點光亮。

整個護林站就隻有廚房兼做餐廳的那間屋子裡透出一絲光來，四處暗得看不見任何東西。

小林打著手電筒走在前面，盛廷予和黎央跟在後面。

黑暗中，黎央問盛廷予，“如果你不做主評人，你有沒有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