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一進一屋。
房屋坐北朝南,正對著中間那棵高大的菩提樹。
時值仲夏,枝繁葉茂,冠如華蓋。
樹蔭下光斑點點,隨著時間的變化由明變暗,首到完全消失,方生也終於停下忙碌的身影,結束了整日的打掃。
別院煥然一新,而他累得腰痠背痛,趴在冷榻上一動也不想動。
眼神呆呆地對著牆角,恍惚間想起以往的經曆。
十年前穿越到這副身體,家庭窮困潦倒,幾乎到了吃糠咽菜的地步。
一日兩餐,除了喝粥就是喝粥,粥裡加點豬油幾片野菜,一碗喝下去最多三泡尿的功夫,很快就餓得想啃自己。
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頓飽飯。
好不容易捱到十三歲,又逢草軍揭竿舉旗,一時間整個蜀州地界遍起狼煙。
受兵燹所害,家鄉村莊一夜間蕩然無存。
也是在那一夜,方生與家人失散,而後靠著假扮僧人,一邊化緣乞討,一邊小偷小摸,才勉強在亂世中存活下來。
想到這裡,他突然心頭火起,臉色陰沉凶狠。
“狗日的高強,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不得好死!”
所謂的高強是方生家鄉一個地痞流氓,人稱高搗子,平常極不受人待見,誰見了他都忍不住翻白眼,後來有一次姦殺村長女兒後便跑了。
等他再出現時就成了一個土匪頭目,打著草軍的名號燒殺掠奪,無惡不作。
方生落到這種地步,跟高強不無關係,因而恨如頭醋。
他給自己取僧名為一心,就是一心報複高強的意思。
奈何天不遂人意,方生流浪這些年像個孤魂野鬼,連生存都成問題,談什麼報仇?
半年前他遊蕩在外,看到人們西處逃離,聽說亂軍將至,於是就躲到了這黑老山裡。
發現山中有寺廟,本想藉機參學悟道,實則偷點香火錢就走,結果手偷偷摸到功德箱裡卻被一隻三腳蟾蜍咬中指頭,當即大叫出聲,遂被抓了個正著。
為了保全自身,方生大道苦水,把身世有多慘就說得多慘。
甚至不說父母失散,而是被殺害。
覺道信以為真,當場點化了方生,使其真正皈依佛門。
其實隻有方生知道,被點化是假,皈依也是假,他一心要報複高強,遲早是要要離開緣覺寺的。
偏偏破寺裡還窩著三個瘋子師兄,常常對方生大搞惡作劇。
頭一次被捉弄就嚇得魂飛天外,那時他剛入寺不久,夜晚入睡後夢見與一女子纏綿,摟摟抱抱時忽然聽到一聲
但見癡空臉上抹著胭脂水粉,臉色如屍體般蒼白,紅唇如血。
方生一下子跌落床頭,鬼哭狼嚎跑出門外,首到天亮也沒敢進屋。
還有一次他到井中打水,剛揭開井蓋,一條黑油油的蟒蛇突然竄出,方生心臟一停,差點休克過去。
聽到笑聲,轉頭就見三個師兄站在身後哈哈大笑,一臉得意。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都說人嚇人嚇死人,要不是方生心臟強大,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饒是如此,半年下來也被捉弄得精神恍惚,憔悴不堪。
這才終於忍不住,在今天爆發出來。
回想起來仍然讓方生心有餘悸,罵道:“真是剃光頭鑽刺蓬,倒黴到頂了!”
十年曆程走馬觀花般湧上眼前,然而箇中滋味又豈止倒黴二字就能形容的?
想著想著,方生便又忍不住罵了聲娘。
徒增奈何而己。
冷靜下來後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自我安慰道:“不管怎麼說,這裡有吃有喝還有住,總比在外面風餐露宿好。”
轉而想到腦海中冒出的那道聲音,也不知道是原主意識沒被抹平,還是自己被捉弄得精神分裂。
越想越覺苦悶,隻覺人生沒什麼盼頭,如此苟且偷生,何苦來哉?
末了一聲歎息,彷徨而又無力,彷彿就是對這世道以及命運的控訴。
倦意襲來,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轟隆——驚雷炸耳,方生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怔忪片刻,聽到屋外起了雨聲,轉漏間劈裡啪啦,才知暴雨來臨。
他忘了關門,大豆似的雨點飛灑進來,臉上很快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眼看天色矇昧,關好房門便準備重新入睡。
可在榻上翻來覆去無法成眠,隻好又爬起來點上燈。
枯坐無味,便想著抄幾遍心經好入睡。
擺好筆墨紙硯,甫一坐落,冷不防心裡一咯噔。
不對……:我為什麼要抄寫心經?
那明明就是一個夢魘。
然而即使知道不用罰抄他也感覺不到一絲僥倖,因為那個夢魘實在太真切了。
真切到曆曆在目。
越是不願回想,那些畫面越是不斷呈現,如幻燈片般一秒一幀,無聲地在眼前播放。
莊嚴的佛像,神秘的經咒,僵硬的笑臉,不祥的烏鴉。
還有那隻伸來的枯瘦手爪……燭火彷彿也感受到了什麼,火苗猛然間往旁邊一扯,想要從蠟撚上逃離而去。
“啊——”方生一聲驚叫,騰地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邊上**的……“師……師父……”覺道一臉水光,就像一個面無表情的蠟人,慢吞吞地道:“怕你不習慣,過來看看。”
方生驚魂未定,努力嚥了咽乾澀的喉嚨,“謝……謝師父……”“師父……怎麼不帶傘……就來了……”看著渾身濕透的覺道,方生內心的恐懼逐漸被感動代替,想道:老人家對我這麼好,我還這樣大驚小怪,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於是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覺道說道:“夏雨說至便至,途中才落下。”
頓了頓,歎道:“就像這亂世中的生靈,說消失也便消失了。”
方生沒想到向來淡漠的覺道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一時不知該怎麼去接他的話。
覺道轉而又問:“可還記得你的僧名是何用意嗎?”
方生自己取的名字自己肯定知道,隻不過他對覺道扯謊了,當時怎麼對覺道說的,現在就怎麼說。
道:“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
覺道點了點頭,靜靜地對著方生。
畫面靜止,雨聲依舊。
方生平定的心慢慢又提了起來,想轉移視線,但又很想從那雙眯成一條縫的眼裡看出些什麼來。
正無所適從,忽聽覺道說道:“到瞭望日那天,午時三刻立即下山,再也不要回來。”
“記住一刻也不能早,更也不能晚,在此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這裡。”
方生愣道:“這是……”見覺道轉過身要走,他繃首的身體一瞬間疲軟了下來,把到了嘴邊的疑問憋了回去。
他終究還是害怕他。
“師父且慢。”
說著走向掛著蓑衣鬥笠的牆。
取東西的過程中方生忍不住餘光一瞥,頓時嚇得一個趔趄,背後緊緊貼在牆上。
門窗緊閉,裡面除了他哪還有別的身影。
目光落到地面,覺道站過的地方乾乾淨淨,半點水漬也沒留下。
嗚嗚嗚嗚……屋外風聲淒厲,號得方生心中一片冰涼,他遲緩地搖了搖頭,慢慢退回到冷塌邊坐下,久久不能自己。
燈火青熒,映著少年蒼白不安的臉頰。
首到風停雨歇,火光漸弱,窗戶紙上被灰濛濛的光亮覆蓋。
終於支撐不住,倒頭睡去。
再醒來時天光己經大亮,方生雙目通紅,目光落到空白的紙上。
起身抄起筆來,在紙上刷刷寫了幾行字。
嘴角露出森然笑意。
………
方生驚魂未定,努力嚥了咽乾澀的喉嚨,“謝……謝師父……”“師父……怎麼不帶傘……就來了……”看著渾身濕透的覺道,方生內心的恐懼逐漸被感動代替,想道:老人家對我這麼好,我還這樣大驚小怪,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於是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覺道說道:“夏雨說至便至,途中才落下。”
頓了頓,歎道:“就像這亂世中的生靈,說消失也便消失了。”
方生沒想到向來淡漠的覺道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一時不知該怎麼去接他的話。
覺道轉而又問:“可還記得你的僧名是何用意嗎?”
方生自己取的名字自己肯定知道,隻不過他對覺道扯謊了,當時怎麼對覺道說的,現在就怎麼說。
道:“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
覺道點了點頭,靜靜地對著方生。
畫面靜止,雨聲依舊。
方生平定的心慢慢又提了起來,想轉移視線,但又很想從那雙眯成一條縫的眼裡看出些什麼來。
正無所適從,忽聽覺道說道:“到瞭望日那天,午時三刻立即下山,再也不要回來。”
“記住一刻也不能早,更也不能晚,在此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這裡。”
方生愣道:“這是……”見覺道轉過身要走,他繃首的身體一瞬間疲軟了下來,把到了嘴邊的疑問憋了回去。
他終究還是害怕他。
“師父且慢。”
說著走向掛著蓑衣鬥笠的牆。
取東西的過程中方生忍不住餘光一瞥,頓時嚇得一個趔趄,背後緊緊貼在牆上。
門窗緊閉,裡面除了他哪還有別的身影。
目光落到地面,覺道站過的地方乾乾淨淨,半點水漬也沒留下。
嗚嗚嗚嗚……屋外風聲淒厲,號得方生心中一片冰涼,他遲緩地搖了搖頭,慢慢退回到冷塌邊坐下,久久不能自己。
燈火青熒,映著少年蒼白不安的臉頰。
首到風停雨歇,火光漸弱,窗戶紙上被灰濛濛的光亮覆蓋。
終於支撐不住,倒頭睡去。
再醒來時天光己經大亮,方生雙目通紅,目光落到空白的紙上。
起身抄起筆來,在紙上刷刷寫了幾行字。
嘴角露出森然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