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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憾(三)(無形的風翻卷握一把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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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不知道奚泊淵發什麽瘋,非要她趕在回伴月海前,去跟那個薑氏女賠個不是。

  平心而論,她不喜歡薑遇,哪怕她自認有錯在先。

  她於是去找奚琴評理,沒想到奚琴哥哥桃花眼一彎,說:“認錯?我陪你一塊兒去。”

  蘇晴窗眼下懷疑,讓她道歉這事,根本就是奚琴哥哥攛掇的——那日薑遇撞他懷裏了不是嗎?

  早上薑寧寧告訴她,薑遇一早就去山腳長留塢了。蘇晴窗於是跟著奚泊淵和奚琴一起下山,豈知還沒到山腳,就看到長留塢外一前一後出來兩人。

  兩人似乎起了爭執,一個沉默地往前走,一個在身後追。

  奚泊淵“嘖”一聲,推了蘇晴窗一下,“快去,正好當著人家師兄的面,把玉玨的事解釋清楚。”

  徐知遠連喚了阿織幾聲,見她沒反應,快步上前伸手將她攔下,“期期,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也不願跟我說話,可你能不能先聽我的解釋,幾句就好。”

  薑遇餘願已儘,餘下事端,不是阿織一個外人可以替她原諒的。

  何況逝者安息,諸多紛擾已經放下,生前的餘情,有時候對逝者來說隻是一種打擾。

  可徐知遠執意要解釋,阿織隻好頓住步子,“說吧。”

  “期期,我知道你在氣我把玉玨借給旁人,那是師父的遺物我知道,我也十分珍惜,借出去的時候,我在它上面加了護持法陣,我還……”

  這些話他早就與薑遇說過,她都知道了。

  徐知遠訥訥點頭,見阿織轉身又要離開,他終是忍不住道:“期期,我想在仙盟站住腳。”

  奚家三人就在不遠處,徐知遠看見了,這些話,他本來不願當著人說的,可他知道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在薑家時,我總覺得自己天資過人,百中無一,可到了仙盟,見識到了仙途遼闊,我才發現自己的平庸。我想在仙盟站住腳,如果修為上暫不能精進,有時候……有時候,多結交些人,人情往來,利益換取,也不失為一條路子。哪怕……“徐知遠自嘲一笑,“哪怕我給予的這點人情,在他人看來,可能不值一提。借出玉玨後,我也時時自責,時時反省,我甚至不敢將這件事告訴你,我怕你因此氣我,誤會我辜負了你……”

  阿織道:“你多慮了,我從未想過‘辜負’二字。”

  薑遇那時候,更多隻是對薑瑕的追憶,以及發現除了自己一人枯守,他人皆已遠走的荒涼罷了。

  徐知遠驀地抬眼,目光灼灼:“那年離開徽山,承諾過你什麽,我一直不曾忘記。我答應要為你尋一把可以出鞘的劍,我也知道你重情重義,放你一人在徽山,你可能永遠無法對師父的故去釋懷。我想在仙盟站住腳,有朝一日接你去伴月海,帶你在那裏安家,四海遼闊,天大地大,你或許能過得開心一些。”

  他說到這裏,沉默片刻,輕聲道:“玉玨湊在一起是一對,當年師父把它留給你我,讓我照顧你,我其實明白他的意思。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會娶……”

  這是薑瑕的遺物,所以她一直帶在身邊。

  隻是原本圓環狀的玉玨而今已四分五裂——那日她在焦眉山洞遭遇溯荒靈襲,玉玨自行催動,幫她承接下了洶湧的靈力。

  徐知遠看到玉玨,一下就說不出話了。

  阿織道:“你的選擇並沒有錯,我也並未因此責怪你什麽。你說你在仙盟,人情往來,舉步維艱,我信;你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在仙盟站住腳,我也信。

  “可是,當你賦予玉玨一份價值,把它當作一個可以換來利益的物件時,你我的初衷就已不同了,因為在我這裏,它是無論用什麽都無法換取的。初衷不同,你我今後踏上的路必將不同,所以談何共赴仙盟?談何照顧一生?

  “又譬如你今次回到徽山,分明知道我就在水鳴澗,分明知道你我之間芥蒂已深,卻不曾第一時間來見我,而是在長留塢一住多日,你是真的因為內疚,所以無顏面對我嗎?還是對於今後種種,其實你也有諸多猶豫,隻不過礙於承諾與過往餘情,你無法如實相告?”

  徐知遠聽阿織說著,心中隻覺得倉惶,想解釋,又不知道還能解釋什麽,張了張口,隻喚一聲:“期期……”

  “如果你問我,在得知你相借玉玨那一刻,我的感受是什麽,我可以告訴你,不是你以為的負心與背叛,是失望,這種失望就好像……”

  阿織說著,目光望向霧茫茫的遠山,安靜了許久,才道,“這種失望就好像你一直守著一個地方,除了這裏,你沒有別處可去,這裏就是你的家,這裏的人就是你的家人,你對它珍之重之,惜之護之,總以為旁人也與你一樣,可到頭來,那些人都一個一個離開了,你孤身四顧,荒野無人,於是開始疑心過往一切是否是自己錯覺的那種失望。”

  阿織道:“說來倒也沒什麽,隻不過這種失望,有時候,是不可挽回的。”

  阿織想,如果薑遇還有什麽話留給徐知遠,便該是這些吧。

  徐知遠落寞地聽她說完,須臾,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期期,不,師妹……師妹不日要去仙盟,不如由我相送一……”

  “不必。”阿織道,“言儘於此,師兄珍重。”

  直到這時,蘇晴窗才後知後覺地有了一點真正的愧意,看著昔日師兄妹因此分道揚鑣,她迎著阿織走了幾步,期期艾艾地“哎”了一聲,想說“如果你們的不合是因為我,那我跟你們賠不是”,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場事端裏,或許根本無足輕重。

  奚泊淵也覺得愧疚,一開始提出相借玉玨的畢竟是他,與之同時,他又覺得慶幸,這種“流水溯洄歸來,落花已乘風遠走”的窘境太難堪了,還好他們奚家的男兒從不曾面對這些,說出去指不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奚琴從阿織方纔那番話中回過神,目光落在她左眼下那顆痣上,在他的眼中,那顆痣的深處,隱隱有繁複的莖葉糾纏。

  奚泊淵正準備拽走同行兩人,就見奚琴迤迤然上前,在阿織跟前拿摺扇一攔,唇角噙起一笑:“仙子要去仙盟?徽山距伴月海千裏之遙,就算禦器而行,少說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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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日,剛好在下有一輛追風輦,不如由在下相送?”

  奚泊淵:“……”

  蘇晴窗:“……”

  奚琴看著阿織,繼續道:“仙子可能不認識在下,在下姓奚,單名一個琴字,幾日前與仙子在焦眉山中有一面之緣,仙子想起來了嗎?”

  不等阿織回答,他扇子一收,自己往回找補,“仙子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正如有的人曾經相熟,過了今日各自陌路,有的人從前不認識,今後說不定緣分匪淺呢。到了仙盟,仙子若遇上麻煩,不必尋旁人,來駐仙台尋在下即可。”

  他長著一雙桃花眼,淺笑起來,長睫微微下壓,眸子裏的似水柔情直要溢位來。

  “對了,在下還有一個名,叫寒儘,取‘寒儘春生’之意,這名除了奚家親眷,少有人知道,仙子到了伴月海,若是覺得報在下的大名不方便,也可以跟駐仙台提‘寒儘’二字,仙子可記住了?”

  奚泊淵覺得簡直沒眼看,小聲問泯:“你主子今早打坐把筋搭錯了?”

  同覺得沒眼看所以藏身在一片虛無中的泯:“……”

  阿織:“讓開。”

  奚琴眸中淺笑不褪,片刻,微微頷首,往一旁讓了一步。

  等阿織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奚泊淵大步上前,一把拽過奚琴,一手往他額稍探去——縱使這樣根本探不出仙人病痛。

  奚泊淵語無倫次:“不是吧?你……那個,她……”

  要說薑遇好看,確實是好看的,尤其她自帶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隻有青山徐徐滋養,名仙言傳身教,風霜淬骨磨鍊,才能養成,奚泊淵都不知道她這氣質哪裏來的——他覺得單憑徽山出不了這樣的人。

  可仙盟中獨特的美人數不勝數,景寧奚家的公子都見過世面,奚琴的親師父更是鼎鼎有名的靈音仙子,區區薑氏女,真不至於令琴公子青眼相看。

  奚琴拿扇子撩開奚泊淵的手,輕飄飄道:“你懂什麽?”

  他的目光還注視著阿織離開的方向,問:“泯,你那還有‘暗塵坱’嗎?”

  泯是滄溟道的魔,暗塵坱,是滄溟道一種肉眼瞧不見的塵土,無色無味,無害無毒,十分罕見,隻要放一點在人身上,百日不會消散,是追蹤行跡的極佳之物。

  “……有。”

  “借我一用。”

  她適才說她是兩日後啟程去伴月海吧?

  兩日後,正月十四,諸事皆宜,百無禁忌,是個好日子。

  -

  阿織啟程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四。

  正月十三,立春了。

  去水鳴澗不遠,徽山後山的山腰上,多了一個墳塚。

  這墳塚就壘在薑瑕墳塚旁邊,背後是青山,墳前是清泉流水,是個靜謐的好地方。

  墳塚裏沒有葬人,隻埋著一塊碎了的玉玨與一柄木劍,這些都是薑遇的遺物。

  阿織在指尖聚起靈訣,為墳塚四周劃出禁製,她看著眼前相依偎的墳塚,片刻,開了口:“那日,是你們嗎?”

  焦眉山洞生死攸關,若不是玉玨自行催動,幫她承接了一半靈襲,她根本無法穿過溯荒之威,斬殺食嬰獸。

  玉玨是靈物,可靈物也是物,若無人的意念驅使,它怎麽會被催動呢?

  阿織不知道在那一刻,幫助她的人究竟是薑瑕還是期期,又或是他們共同的殘念。

  但她不會知道答案了。

  墳草青青,於風中輕晃,無人應她。

  阿織道:“多謝。”

  “我要走了,今後若是有機會,就回來探望你們。”

  “薑遇……我不知道你我有何淵源,連經曆都如此相似,但我會找到因果。長路漫漫,日後還會借用薑遇這個名字,期期二字,就留給你了。”

  “希望在輪迴之後,你們都可以與自己真正牽掛之人重逢。”

  阿織在墳塚前又待了片刻,直到望見金烏西移,她才動身往山下走去,明日就要啟程,她還要去孟春殿拜別老太君與幾位長老。

  剛走沒兩步,卻見前方山道儘頭等著兩人。

  是薑寧寧與初初。

  他們似乎早就來了,隻是看見她在與薑瑕道別,沒有靠近。

  等走近了,寧寧看到薑瑕墓邊多出來的一個墳塚,但她沒有多問,誰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那個墳塚或許是薑遇想留下些什麽,陪伴著自己師父,又或許是她生死一場,想要跟過去好好道別,寧寧從無名墳塚收回目光,指了指初初,“他一早就嚷嚷著說要來找你,把他帶過來,我就去孟春殿啦,老太君好像開了靈器庫,要給你再挑一把玉尺呢。”

  阿織點點頭:“嗯。”

  寧寧衝她擺擺手,轉身走了沒幾步,忽然回過頭,有些赧然地道:“薑遇,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孟春試煉那日,食嬰獸出現,明明那麽危險,你最後為何落下石陣,讓我們先走?是覺得我和木晗師姐是拖累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阿織道:“不是。”

  她沒覺得她們是拖累,兩個築基修士,即便在凶妖面前不值一提,多少能襄助她一時。

  至於為何讓她們先走,阿織也不知道,在那個瞬間,她下意識就那麽做了。

  寧寧忽地笑了,“其實你不必說,我都知道。”

  山間風很大,將她的糰子發吹落一縷,她伸手把髮絲拂去耳後,輕聲道:“薑遇你……看上去有些孤僻,有時候我跟你說話,我說上十句,你能回一句就不錯了。但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比誰都要重情重義。你讓我們先走,我猜……隻是猜,大概是我把長留塢的秘密告訴了你,把你當朋友,至於木晗師姐,因為試煉開始以後,她是所有人中最信任你的一個。你是那種……雖然從不多說什麽,但旁人對你哪怕隻有一點好,你就會記在心裏,然後十倍百倍奉還的人。”

  寧寧說到這裏,輕輕籲了口氣,她一向怯懦,這樣跟人說心裏話還是頭一回,好在萬事開頭難,第一步邁出去了,餘下的話也沒那麽難以啟齒了。

  “我還想告訴你,縱然徽山這裏,發生了許多讓你傷心的事,但你不要忘了,徽山還有我們。我……小白、阿紫,還有長留塢的所有精怪們,都很喜歡你。”

  說完這句,她朝阿織招招手,往山下跑去,扔下一句,“我今後會勤加修煉,下次再發生焦眉山那種危險,不會再讓人擋在我身前啦。”

  阿織看著寧寧的背影,沉默片刻,引了一縷她的氣息到墳塚的禁製內,這樣寧寧日後若是來探望薑瑕和……期期,不至於被這禁製攔住。

  她做這些的時候,初初就蹲在一旁悄悄看她,等她往山下走去,他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阿織驀地停了步子,初初沒反應過來,險些撞在她的背上。

  “無支祁,找我什麽事,說。”

  “那個……”初初遲疑一會兒,“你真的,明天就走了。”

  “嗯。”

  初初“哦”一聲,“其實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我在徽山腳下住了這麽多年,還從沒到山上來看過,隨便逛逛,跟你沒什麽……”

  阿織聽他說的都是廢話,沒再停留,繼續往山下走去。

  “喂,我話還沒說完!”初初急了,沿著蜿蜒的山道急追幾步,“我想說,你、你不要一直叫我無支祁,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和別人一樣喊我初初,要不,你喚我的大名!我姓孟,叫孟初!”

  山中暮風再度催停了阿織的步子。

  她回過身,看向初初。

  妖是不能隨便告訴人自己的全名的,如果說了,那就表明它願意奉那個人為主,此生此世跟隨她,甚至可以與她簽訂靈契。

  姓孟……如果阿織沒記錯,無支祁中有一支來自桐柏,因為實在厲害,後來被古神鎖於淮陰山下,直到神隱後才得以釋放,它們後來自稱姓孟,有無支祁之始祖的意思,是所有無支祁中妖力最純粹的一支。

  初初這會兒是人形,七八歲的男孩模樣,因為困窘,他臉上的紅暈清晰可見。

  可是姓名都說出口了,他還有什麽辦法呢,他胡亂撓了撓頭髮,一屁股坐在山道上,泄氣地道:“我本來打算把姓名告訴薑瑕的,但他不在了,便、便宜你了。你也知道,我是無支祁,天生屬水,可以聚川凝冰。我擅變幻,你不方便的時候,我可以變成一隻蜂蟲,桌子椅子,什麽都可以,因此普通的陣法和結界很難困住我。妖獸百歲才成年,我知道我還很弱小,但我不需要你多照顧,夜裏我會自己找地方住,餓了會自己捕食。你……焦眉山中,說到底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憑我自己對付食嬰獸,可能早就把命賠進去了。你去伴月海,找那個什麽溯荒碎片,誰知道路上會遇上什麽呢,說不定有比食嬰獸更厲害的妖物,如果帶上我,至少我可以……“

  “明日卯時。”阿織忽道。

  初初怔然:“啊?”

  “明日卯時,徽山腳下,長留塢外。”

  夕陽西下,老太君和諸位長老還等在孟春殿,阿織不能再耽擱了,說完這話,撇下初初很快離開。

  初初傻了眼一般坐在山道上。

  身後是故人墳塚,仙山雲海邊,風自天外來,輕輕地掀起他黑髮中的一簇白,像是有誰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他忽然明白了阿織究竟說了什麽。

  他一下起身,望著山外,呲牙露出一個笑來,在無人處興奮地一蹦三尺高:“……不見不散!”

  -

  正月十四,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卯時,阿織領著一隻無支祁,輕裝簡行地啟程了。

  年幼的無支祁很興奮,一會兒化作人形,一會兒變作獸形,一會兒成了飛鳥,一會兒又落下來,乖乖跟在阿織身邊。

  與之同時,一輛馬車從徽山正門使出,躍上雲淵,朝伴月海駛去。

  這馬車正是奚家的追風輦,可以行於雲端,一日千裏。

  泯浮在追風輦外,看著山道上一人一獸兩個身影,猶豫了片刻,化入輦中,用密語問:“尊主,您真把暗塵坱下在薑姑娘身上了?依屬下看,這個薑姑娘不簡單,未必不會發現。”

  奚琴正閉目養神,漫不經心道:“怎麽會?仙子不簡單,無事豈可輕易怠慢?”

  “那您是——”

  “仙子不簡單,仙子身邊,不還有一隻頭腦簡單的水猴子麽?”奚琴睜開眼,撩開車簾朝山下望去,笑了笑道:“我昨日上山,發現那隻水猴子獨自在山中又跳又笑,犯了病似的,順手就把暗塵坱抖了些在他身上,等他覺察出異樣,暗塵坱該被他灑了幾千裏了。”

  初初的確什麽異樣都沒發現,他隻管載欣載奔地跟著阿織,見阿織祭出玉尺,要禦器而行,他立刻變作一隻鷹,正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高聲喚道:“薑遇——初初——”

  阿織與初初同時回頭。

  遠處的山腳下,竟是寧寧帶著長留塢的精怪來送他們了,在這些精怪後,還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們或許是雖然陌生卻從不抱有惡意的明月崖弟子,或許是雖然嚴苛卻秉持著善意的山中仙侍與長老,是始終心疼這個徒孫卻從不宣之於口的老太君,是總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謝意的薑木晗,以及雖然分道陌路,心中到底留有一份牽掛的徐知遠。

  薑寧寧高聲道:“薑遇,初初,記得常回徽山呀——”

  初初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來送自己,一時間開心地從鷹形化成人形,想與他們招手,然而他已身在半空,失了翅膀支撐,瞬間下落,還好阿織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後領,把他撈回玉尺上。

  她回過身,看向這些相識不長的故人,低聲說了句:“再會。”

  無形的風翻卷,握一把在手,再送離人一程,她在心裏說,薑瑕,期期,再會。

  隨後她閉目誦訣。

  玉尺乘風,疾馳向天邊,消失在雲海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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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寧說到這裏,輕輕籲了口氣,她一向怯懦,這樣跟人說心裏話還是頭一回,好在萬事開頭難,第一步邁出去了,餘下的話也沒那麽難以啟齒了。

  “我還想告訴你,縱然徽山這裏,發生了許多讓你傷心的事,但你不要忘了,徽山還有我們。我……小白、阿紫,還有長留塢的所有精怪們,都很喜歡你。”

  說完這句,她朝阿織招招手,往山下跑去,扔下一句,“我今後會勤加修煉,下次再發生焦眉山那種危險,不會再讓人擋在我身前啦。”

  阿織看著寧寧的背影,沉默片刻,引了一縷她的氣息到墳塚的禁製內,這樣寧寧日後若是來探望薑瑕和……期期,不至於被這禁製攔住。

  她做這些的時候,初初就蹲在一旁悄悄看她,等她往山下走去,他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阿織驀地停了步子,初初沒反應過來,險些撞在她的背上。

  “無支祁,找我什麽事,說。”

  “那個……”初初遲疑一會兒,“你真的,明天就走了。”

  “嗯。”

  初初“哦”一聲,“其實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我在徽山腳下住了這麽多年,還從沒到山上來看過,隨便逛逛,跟你沒什麽……”

  阿織聽他說的都是廢話,沒再停留,繼續往山下走去。

  “喂,我話還沒說完!”初初急了,沿著蜿蜒的山道急追幾步,“我想說,你、你不要一直叫我無支祁,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和別人一樣喊我初初,要不,你喚我的大名!我姓孟,叫孟初!”

  山中暮風再度催停了阿織的步子。

  她回過身,看向初初。

  妖是不能隨便告訴人自己的全名的,如果說了,那就表明它願意奉那個人為主,此生此世跟隨她,甚至可以與她簽訂靈契。

  姓孟……如果阿織沒記錯,無支祁中有一支來自桐柏,因為實在厲害,後來被古神鎖於淮陰山下,直到神隱後才得以釋放,它們後來自稱姓孟,有無支祁之始祖的意思,是所有無支祁中妖力最純粹的一支。

  初初這會兒是人形,七八歲的男孩模樣,因為困窘,他臉上的紅暈清晰可見。

  可是姓名都說出口了,他還有什麽辦法呢,他胡亂撓了撓頭髮,一屁股坐在山道上,泄氣地道:“我本來打算把姓名告訴薑瑕的,但他不在了,便、便宜你了。你也知道,我是無支祁,天生屬水,可以聚川凝冰。我擅變幻,你不方便的時候,我可以變成一隻蜂蟲,桌子椅子,什麽都可以,因此普通的陣法和結界很難困住我。妖獸百歲才成年,我知道我還很弱小,但我不需要你多照顧,夜裏我會自己找地方住,餓了會自己捕食。你……焦眉山中,說到底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憑我自己對付食嬰獸,可能早就把命賠進去了。你去伴月海,找那個什麽溯荒碎片,誰知道路上會遇上什麽呢,說不定有比食嬰獸更厲害的妖物,如果帶上我,至少我可以……“

  “明日卯時。”阿織忽道。

  初初怔然:“啊?”

  “明日卯時,徽山腳下,長留塢外。”

  夕陽西下,老太君和諸位長老還等在孟春殿,阿織不能再耽擱了,說完這話,撇下初初很快離開。

  初初傻了眼一般坐在山道上。

  身後是故人墳塚,仙山雲海邊,風自天外來,輕輕地掀起他黑髮中的一簇白,像是有誰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他忽然明白了阿織究竟說了什麽。

  他一下起身,望著山外,呲牙露出一個笑來,在無人處興奮地一蹦三尺高:“……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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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四,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卯時,阿織領著一隻無支祁,輕裝簡行地啟程了。

  年幼的無支祁很興奮,一會兒化作人形,一會兒變作獸形,一會兒成了飛鳥,一會兒又落下來,乖乖跟在阿織身邊。

  與之同時,一輛馬車從徽山正門使出,躍上雲淵,朝伴月海駛去。

  這馬車正是奚家的追風輦,可以行於雲端,一日千裏。

  泯浮在追風輦外,看著山道上一人一獸兩個身影,猶豫了片刻,化入輦中,用密語問:“尊主,您真把暗塵坱下在薑姑娘身上了?依屬下看,這個薑姑娘不簡單,未必不會發現。”

  奚琴正閉目養神,漫不經心道:“怎麽會?仙子不簡單,無事豈可輕易怠慢?”

  “那您是——”

  “仙子不簡單,仙子身邊,不還有一隻頭腦簡單的水猴子麽?”奚琴睜開眼,撩開車簾朝山下望去,笑了笑道:“我昨日上山,發現那隻水猴子獨自在山中又跳又笑,犯了病似的,順手就把暗塵坱抖了些在他身上,等他覺察出異樣,暗塵坱該被他灑了幾千裏了。”

  初初的確什麽異樣都沒發現,他隻管載欣載奔地跟著阿織,見阿織祭出玉尺,要禦器而行,他立刻變作一隻鷹,正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高聲喚道:“薑遇——初初——”

  阿織與初初同時回頭。

  遠處的山腳下,竟是寧寧帶著長留塢的精怪來送他們了,在這些精怪後,還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們或許是雖然陌生卻從不抱有惡意的明月崖弟子,或許是雖然嚴苛卻秉持著善意的山中仙侍與長老,是始終心疼這個徒孫卻從不宣之於口的老太君,是總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謝意的薑木晗,以及雖然分道陌路,心中到底留有一份牽掛的徐知遠。

  薑寧寧高聲道:“薑遇,初初,記得常回徽山呀——”

  初初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來送自己,一時間開心地從鷹形化成人形,想與他們招手,然而他已身在半空,失了翅膀支撐,瞬間下落,還好阿織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後領,把他撈回玉尺上。

  她回過身,看向這些相識不長的故人,低聲說了句:“再會。”

  無形的風翻卷,握一把在手,再送離人一程,她在心裏說,薑瑕,期期,再會。

  隨後她閉目誦訣。

  玉尺乘風,疾馳向天邊,消失在雲海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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