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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一章 少年最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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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大步跨過門檻,擺擺手,示意大家都不用更換位置了,老秀才就坐在崔東山身邊的長凳上。

崔東山嘴唇微動,大概是沒能喊出那聲“祖師”。

陳平安取出一罈酒和一套十二花神酒杯,都是上次文廟議事,順手牽羊而來,讓小米粒幫忙分發酒杯和倒酒。

老秀才接過酒杯,小米粒給文聖老爺倒滿酒後,將酒罈就放在文聖老爺身邊的長凳上,老秀才記起一事,從袖子裡邊掏出一大摞紅包,每隻紅包裡邊都裝著兩顆雪花錢,錢不多,但是紅包上邊的那句新春吉語,墨跡才乾了沒多久,都是老秀才離開功德林之前,專程請人寫的。

所以老秀纔將紅包遞給小米粒後,笑著提醒道:“小米粒,紅包別丟了啊,值點小錢,而且主要還是稀罕,不多見的。以後哪天缺錢花了,就去你們寶瓶洲的觀湖書院或是神誥宗,找個識貨的買家,開價少於兩顆穀雨錢,都別賣。”

崔東山輕輕甩了甩手中紅包,窸窸窣窣作響,是兩顆雪花錢,不是小暑錢或是穀雨錢,結果被老秀才一巴掌摔在腦袋上邊。

小米粒雙手捧著紅包,低頭作揖行禮,嗓音清脆喊道:“文聖老爺新年好,感謝文聖老爺,祝文聖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越活越年輕,每天好心情。”

老秀才撫須而笑,“好的好的。”

就連陳平安都有一個紅包。

陳平安笑道:“先生,我都多大歲數了,我就算了吧。”

老秀才搖頭道:“在先生這邊,你們都是孩子,收下,趕緊收下。”

陳平安隻得收下紅包,看上邊的字跡,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不過每隻紅包的吉語內容,都有些不同,比如崔東山那隻紅包,寫著新春大吉,陳平安這隻紅包上邊就寫著“闔家平安”,既然可以確認不是禮聖和經生熹平的字跡,那就隻能是那位至聖先師了?

老秀才抿了一口酒水,光陰總是最不講道理的,就像一個跟人打架從沒輸過的,偷東西從沒落空過的蟊賊。陳平安長大了,都是不惑之年了,小寶瓶和裴錢也都長大了,那麼文聖一脈,現在就剩下君倩的弟子,鄭又乾還算是個正兒八經的孩子。

所以老秀才轉頭望向鄭又乾,笑嗬嗬道:“又乾啊,趁著你小師叔還年輕,很年輕,就彆著急長大。年紀小,出門在外,就不用太懂事嘛,隻要是占著理的事,就不要怕,吵得過就吵,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也不用著急跑路,報上小師叔的名號,就問對方怕不怕。”

陳平安笑道:“如果報了小師叔的名號不管用,就趕緊報祖師的名號。”

老秀才哈哈笑道:“報了我的名號,小心挨兩頓打。”

鄭又乾小聲道:“師父說我脾氣差,讓我別跟人打架。”

其實劉十六離開浩然天下之前,與鄭又乾確實提過一茬,如果真被誰欺負了,別麻煩你祖師,就找你小師叔去。

老秀才埋怨道:“胡說八道,回頭我見著君倩,非要說他幾句。又乾哪裡脾氣差了,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知書達理得很嘛。”

陳平安微笑道:“君倩師兄又沒說錯,我們文聖一脈的親傳和再傳弟子,哪個脾氣好了。嗯,可能寶瓶和晴朗稍微好點。”

李寶瓶眯眼而笑,“一般一般。”

曹晴朗笑著不說話。

老秀才舉起酒杯,呲溜一口,“也對也對。”

崔東山咧嘴一笑,敢當面跟老秀才頂嘴、拆台的,而且老秀才還覺得沒啥的,還真就隻有自己先生了。

老秀才問道:“平安,近期有把握重新躋身上五境嗎?”

陳平安點頭道:“有把握。”

老秀才這才放心,說道:“那我就可以批準通過一封山水邸報的發放了,算是幫你澄清一下,經過問劍托月山一役,跌境極多,需要閉關多年。”

如今中土文廟對於宗門邸報的約束,是數千年以來最為嚴格的,除了按照上次文廟議事的決定,除了不許擅自稟報蠻荒戰事的進展,甚至就連這場大戰本身,都不準任何山頭仙府妄加議論,此外關於任何一位浩然山巔大修士的動態,各家邸報都不可隨便提及,寥寥無幾的例外,是刑官豪素斬殺南光照一事,以及山海宗私自告知浩然天下,劍氣長城數位劍仙聯袂問劍蠻荒,以及陳平安獨自劍開托月山和最新刻字城頭……這還是山海宗逾越規矩、擅自行事的緣故,如果不是事後文聖親自幫忙說情,再加上那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又是老秀才的關門弟子,故而在這件事上,文聖既然願意網開一面,文廟那邊才用了個大事化小的象征性處罰措施,罰了山海宗一筆神仙錢,那封邸報的所有收入都上繳給文廟,以及一次過失的錄檔,否則山海宗的邸報執筆人,如今應該已經在文廟功德林苦讀聖賢書了。

“先前聽說先生在城頭刻字,覺得沒戲了。”

崔東山嘖嘖道:“等到這封邸報現世,聽說先生如今才元嬰境,立馬又覺得行了。”

至於老秀才為何會多此一舉,倒是不難理解,是為了能夠少些非議。

既然是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為何不去蠻荒天下?

去過了。

但是接下來肯定又會有新的質疑。

既然都能城頭刻字了,為何不再去一趟蠻荒天下?

所以這封邸報,就是個解釋。

崔東山說道:“那封邸報上邊,記得順嘴提一句,說咱們青萍劍宗的米首席已經破境了。”

老秀才疑惑道:“米劍仙終於破境了?”

崔東山沒好氣道:“剛剛破境的。”

老秀才一拍膝蓋,大聲笑道:“這敢情好!”

一座劍道宗門,有個仙人境劍修當金字招牌,就再無樹大招風的憂慮了,是別人提心吊膽纔對。

何況這位大劍仙,還是米裕,人的名樹的影,米裕在地仙兩境贏下的米攔腰這個綽號,如今在浩然天下這邊,還是極有分量的。

老秀才說道:“也是就在剛剛,韓夫子作為發起人,我就隻是提個微不足道的小建議,文廟緊急召開了一場小規模的山神議事,居胥山和九嶷山在內的中土五嶽神君都到齊了,還有幾十尊大國山君,共聚一堂,當然他們是用了一種類似劉財神、鬱胖子今天觀禮仙都山的法子,聊得很熱鬨,尤其是周遊、懷漣幾個,乘興而來,乘興而歸,瞧他們的樣子,好像還有點意猶未儘。”

禮聖依舊露面極少。

亞聖去了蠻荒天下,負責住持文廟在蠻荒天下那邊的具體事務。

如今中土文廟這邊真正管事的,就是文聖了,儒家文廟正副三位教主,如今留在文廟的,就隻有一位副教主,這位韓夫子算是文聖的幫手。

所以老秀才被一位姓酈的老夫子調侃為管家婆。

這些日子,老秀纔在文廟那邊,忙碌是千真萬確的忙碌,日夜不分連軸轉。

這次文廟召集山神議事,是因為水神都有那場押鏢了,你們山神總不能作壁上觀吧,傳出去不好聽,多多少少做點實事,人要臉樹要皮的,好歹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省得腹誹你們這位山神老爺們隻會袖手旁觀享清福。隻不過中土五嶽山君之外的所有各國高位山神,明顯都察覺到老秀纔好像在故意針對懷漣幾個,就連脾氣最好的煙支山女子山君,神號“苦菜”的朱玉仙,都給惹急眼了,她使勁拍了一次椅把手,直接反駁了文聖幾句,朱玉仙還揚言在這文廟裡邊,就事論事,少說幾句含沙射影的怪話,文聖你再這麼陰陽怪氣,她就要當場走人,還請韓夫子放心,煙支山也不撂挑子,該做什麼,文廟事後給出個單子,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她和煙支山絕對會一一照做,但是今天她絕不在文廟繼續受這個氣。朱玉仙難得如此疾言厲色,穗山周遊就要站起身,打算率先退場,老秀才趕忙站在周遊身後,雙手按穗山山君的肩膀,說咋個還生上氣啦,隻是老秀才當時的眼神,卻瞥向那位神號“天筋”的桂山山君,後者剛抬起屁股就隻得重新落回椅子。

陳平安輕聲說道:“其實我在那幾個山頭,之所以會吃閉門羹,我猜測可能是事先得到了至聖先師間接的授意,故意不讓我登山的,跟四位山君關係不大。”

老秀才滿臉愧疚道:“啊?竟然還有這種曲折的隱情?那就是先生誤會懷漣他們幾個了。沒事沒事,先生別的本事沒有,唯獨最不怕誤會,下次再見面,打開天窗說亮話,敞開了就是,若是他們幾個心裡實在有氣,大不了先生主動登門賠罪。”

事實上,那場文廟山神議事結束後,在功德林,老秀才就等著周遊幾個登門拜訪,果不其然,五位神君聯袂而來,朱玉仙率先致歉,老秀才反而與她道謝,畢竟這位女子山君那句“不撂挑子,一一照做”,就是老秀才,或者說文廟想要的那個結果,有朱玉仙如此帶頭表態,其餘山神就心裡有數了。至於議事過程期間的些許“吵鬨”,如人飲酒的幾碟佐酒菜罷了,說句大實話,那些個大王朝的山君,說不定都想代替五嶽神君,被文聖親口挖苦幾句呢。

隻說三教辯論,在老秀纔出現之前,幾乎一直是西方佛國佛子,那些不但精通經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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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極其熟稔其餘兩教學問的三藏法師們,力壓儒家的中土文廟和道家白玉京,文廟和白玉京就算偶有勝績,也都從未“連莊”過,尤其是儒家,曆來輸得尤其多,故而老秀才的橫空出世,連贏兩場辯論,讓兩撥被譽為佛子、道種的兩教高人中,不少人直接轉投儒家門下,曾經被視為是一種……“破天荒”的壯舉。

如今在文廟臨時當差的酈老夫子,就曾經說過一句膾炙人口的公道話,老秀纔不與你們嬉皮笑臉說怪話,難道跟你們認認真真吵架嗎?

老秀才大概是擔心這位關門弟子會多想,會覺得是不是給自己惹麻煩了,笑著解釋道:“周遊其實心裡跟明鏡兒似的,跟我又意氣相投,簡直就是失散多年又重逢的親兄弟嘛,他跟誰翻臉都翻不到我這邊,其餘懷漣他們幾個,對你印象本來就好,至於桂山那位天筋道友,以前是跟我們文聖一脈,有那麼點心結的,屬於舊賬難翻篇,天筋道友主要還是覺得面子上邊,有點下不來台,這次你去拜訪桂山,一來他確實是得了文廟那邊的暗中授意,沒敢現身,又不好與你解釋半句,隻能是讓廟祝到山腳,硬著頭皮與你撂狠話,再者見你極有禮數,一沒鬨事二沒罵人的,其實他如今心裡邊,也跟著舒坦多了,先生又故意讓找朋友替桂山宣揚了幾句,說那桂山好大的架子,不愧是天筋地骨山脊梁的桂山,竟敢不待客,連人都不見一面,就直接讓隱官大人打道回府……所以文廟裡邊,桂山倍有面,年輕人每每閒暇時提起桂山,都要豎起大拇指,與咱們那位天筋道友由衷讚歎一聲老當益壯真豪傑。既然面子有了,台階也有了,這不議事結束後,在功德林那邊,天筋道友就讓我捎話,說是歡迎隱官去桂山那邊做客,反正桂山那邊的酒水極好極好,先生就幫你先答應下來了,至於以後去不去桂山,都是很隨意的事情。”

陳平安忍不住笑道:“真是難為熹平先生和酈老夫子了,還要給先生當傳話筒。”

崔東山小聲嘀咕道:“原來是擱這兒偷偷摸摸顯擺人脈呢。”

李寶瓶朝那隻大白鵝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崔師兄的腦闊兒還是硬朗。”

崔東山笑容尷尬,“麼的麼的。”

小米粒撓撓臉,大白鵝學我說話弄啥子咧。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隻小木匣,遞給曹晴朗,笑道:“裡邊裝著一枚很不錯的上古劍丸,名為‘泥丸’,你試試看,能否將其煉化,就當是先生送給你結丹的賀禮了。”

木匣之上所鏤刻的圖案,可謂精美絕倫,有神官跨蛟龍,女仙乘鸞鳳,遠古真人駕馭龜麟等諸多祥瑞之象。

曹晴朗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雙手接過那隻木匣,規規矩矩與先生作揖致謝。

裴錢翻了個白眼,規矩最多的,就數這個曹木頭了。

陳平安望向自己的先生,再與曹晴朗說道:“當年先生的先生,也曾從穗山那邊取回一枚品秩極高的劍丸,隻可惜我資質一般,始終未能將那枚劍丸真正煉化為本命物,隻能算是一種中煉。”

老秀才撫須而笑,這叫什麼,這就叫文脈相承,薪火相傳。

陳平安繼續介紹道:“這枚劍丸,曾是紫陽府的鎮宅之寶,最早是大伏書院的現任山長,贈送給嫡長女吳懿,作為她當年躋身中五境的禮物,吳懿也就是黃庭國境內那位紫陽府的開山祖師,這麼多年來,吳懿始終不曾打開過這隻劍匣的全部禁止,估計她本來是準備以後相中了某位劍仙胚子,作為收徒禮送出去。”

“這才被我撿漏了,還是那種名副其實的撿了大漏,所以劍丸必須早點送出手,免得以後都不敢見那吳懿,她萬一後悔了,真要被她討還回去,我就可以說已經送出手了,退一萬步說,這枚名為‘泥丸’的珍稀劍丸,折價補錢都可以,至於東西就不還了,畢竟是錯過就無的好物件。”

“晴朗,不如打開看看,之前先生剛剛得手時,就有一連串紫金文字浮現,內容的意思極大,有那‘面壁千年無人知,三清隻需泥土身’的說法,隻是一被打開,文字就如積雪融化了,這等異象頗為罕見。按照吳懿的說法,劍丸大有來頭,出自上古時代的中土西嶽,是某位得道真人精心鑄煉而成,原本是送給一座西嶽儲君之山的鎮山之寶,至於如何會流散到山外,又如何被程山長獲得,估計就又是一筆糊塗賬了。”

曹晴朗點頭道:“學生在書上看到過,上古西嶽主掌五金之鑄造冶煉,兼管轄天下羽禽飛鳥之屬,所以最主要的職責,有點類似後世山下朝廷的工部衙門。”

陳平安笑著點頭,曹晴朗這番言語,幾乎與自己當初在吳懿那邊,是一模一樣的說辭,先生學生,都讀書雜,喜歡讀雜書。

一旦曹晴朗將來接任宗主位置,如果他不是劍修,能否服眾,倒是不用有任何懷疑,從落魄山到仙都山,在這方面,都不是特別講究境界、身份之類的,可曹晴朗作為青萍劍宗的第二任宗主,不是劍修,終究是一樁遺憾事,尤其曹晴朗又是個打小就心思重的,估計到時候都會要主動喝酒了。

從陳平安當年執意要將自己從啞巴湖帶回落魄山的周米粒,不但納入霽色峰祖師堂山水譜牒,更是直接一步到位,讓小米粒提升為落魄山右護法,一山譜牒上邊的護山供奉。

大概從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心裡有數了。

年輕山主尊重所有人的意願,確實是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但隻要是被陳平安視為落魄山真正意義上的大事,就沒有任何商量、爭執、搗漿糊的餘地。

曹晴朗打開劍匣後,屋內瞬間劍氣森森,結果陳平安剛要出手阻攔,卻又立即停下動作,因為那枚原本“死氣沉沉”的劍丸,竟然驀然化做一枚袖珍飛劍模樣,隨後騰空畫弧,刹那之間刺中曹晴朗的持匣之手,即便曹晴朗是一位金丹修士,依舊沒能躲過這場突如其來的“問劍”,最終劍尖處凝聚出一粒血珠,然後消逝不見,劍丸如乾渴之人飽飲甘泉,懸停空中,劍尖微顫,嗡嗡作響,如稚童雀躍歡鳴。

這在山上,是類似通靈之物的一種主動“認主”,更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仙家機緣。

簡單來說,就等於是曹晴朗什麼都沒做,就已經當場“中煉”了這枚“泥丸”,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至於何時成功大煉,曹晴朗無非是耗費光陰的水磨功夫而已,註定不會有任何難關險隘了。

此後一枚“泥丸”飛劍如鳥雀縈繞枝頭,圍著主人曹晴朗打轉。

然後所有人齊刷刷望向陳平安。

就連小米粒都不例外,莫不是好人山主,當真“資質一般”?

崔東山故意打了個酒嗝,幫著先生打破尷尬氛圍。

老秀才忍俊不禁,提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陳平安喝過了酒,神色自若,面帶微笑道:“晴朗,我與居胥山的山君懷漣不是特別熟,但是如今那邊有位被譽為‘青牛道士’的封君,故地重遊,之前我與老前輩在夜航船上邊初次相逢,極其投緣,湊巧這位老真人,剛好是上古西嶽那三位陸地常駐的老真人之一,治所就在居胥山副山之一的鳥舉山,下次你遊曆中土神洲,可以去與老前輩虛心討教一下,這枚劍丸的真正來曆。”

曹晴朗笑著點頭,“好的,學生必須要走一趟居胥山和鳥舉山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先生,那位斬龍之人?”

老秀才笑道:“雖然這位山上前輩,不能算是狹義上的十四境純粹劍修,但是千萬別小覷了這位斬龍之人。”

崔東山撇撇嘴,“當然厲害啊,‘吾有屠龍技,請君看劍光’嘛。何況這傢夥還是鄭居中的師父。”

鄭居中這種人,是絲毫不介意欺師滅祖的,可問題在於,外人如果膽敢跟他的師父不對付,那麼如同“封山”的中土鐵樹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老秀才點點頭,“確實很厲害,後世練氣士隻能通過些口口相傳的事蹟,大致揣測此人的劍術,事實上都被陳清流的斬龍一役給矇蔽了某一部分、而且是最關鍵的真相,約莫在三千年前,陳清流的出現,本就是個孤例,不光是蛟龍之屬,對於整個天下……還是不太準確,應該說是對數座天下的整個人間,所有的水裔、水仙,都是一種無形的大道壓製,當年陳清流一人仗劍,對蛟龍趕儘殺絕,遇到他的各個龍宮、水府主人,任你坐鎮小天地,面對此人,依舊等於是先跌一境,沒法子,總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全然沒有道理可講。”

“此外根據文廟的秘檔顯示,對了,關於這件事,你們聽過就算了,千萬別泄露出去,否則乾係不小。陳清流除了那把佩劍,還擁有兩把本命飛劍,光聽名字,你們就知道厲害之處了,一把叫‘水源’,另外一把叫‘火靈’。如此一來,順帶著所有修行水法、尤其是主修水法的練氣士,隻要遇到陳清流,被問劍的下場可想而知。”

“再多說個小故事好了,先前攔阻仰止通過歸墟退回蠻荒的浩然修士,是從青冥天下重返浩然的柳七。其實文廟那邊,對蠻荒大妖都是有些針對性佈局的,如果不是緋妃逃得夠快,其實當時陳清流已經在趕去堵截的路上了,一旦被陳清流找到行蹤,緋妃的下場估計都不如仰止。”

陳平安欲言又止。

是想詢問陳清流為何要要斬龍,事情起因,初衷為何。

老秀才猶豫了一下,仰頭喝了一杯酒,用了一個很含蓄的說法,看似離題萬裡,答非所問,“這也是鄒子獨自‘憂天’的理由之一。先生這麼說,能不能理解?”

劍修行事,自有理由。

有大自由,毫無拘束。

那麼一位純粹劍修酣暢遞劍過後的人間蒼生呢。

陳平安笑著點頭。

老秀才欣慰笑道:“恩怨分明大丈夫,倒是不用因此就太過束手束腳,如果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就不善了。”

一個心裡邊裝著很多人的人,就容易心腸軟,看待世界的目光太溫柔。

“天下劍術,追本溯源,其實也就是那麼幾條根本脈絡而已。”

老秀才順著話題說道:“這就類似聲不過五,宮商角徽羽,隻是五聲之變無窮儘,不可勝聽也。劍術亦然。”

說到這裡,老秀才轉頭看著崔東山。

崔東山一臉茫然,伸手晃了晃酒罈,“嘛呢,這不是還有酒。”

老秀才伸手擰住白衣少年的耳朵,“喜歡裝傻是吧,無法無天了。”

崔東山歪著脖子,叫苦不迭,“疼疼疼,到底是咋個了嘛,能不能給句準話。”

老秀才說道:“當年在那口水井底下,捱了你家先生當頭兩劍,被你吃掉了?!”

崔東山歪著腦袋,滿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抽了抽鼻子,抬起一隻袖子抹了抹臉,委屈極了。

陳平安原本一頭霧水,隻是聽到先生的說法後,立即心中瞭然。

說不定當初那盤桓在自己氣府內的三縷劍氣,就是某種意義是的三脈……遠古劍道,至少也能算是三條主脈的重要旁支。

結果其中兩縷劍氣,都“打賞”給了當年躲在水井底下不肯冒頭的崔東山。

先生與學生,果然從一開始就情深義重。

陳平安笑道:“先生,那兩縷劍氣的歸屬,讓東山自行安排就是了,可以當做我送給青萍劍宗的賀禮。”

老秀才鬆開手,點點頭,“就是氣不過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總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

崔東山揉著耳朵,憤懣不已,“我是有長遠用處的,又不會假公濟私。”

老秀才雙指彎曲,就是一板栗砸在崔東山腦袋上,沉聲教訓道:“一個人知識上的充沛,會給自身帶來一個巨大陷阱,計算力和智力上的優越感,那種習慣性居高臨下看待所有人的眼光,遲早要出問題,大問題!”

崔東山晃著身子,開始撒潑耍賴,乾嚎道:“乾嘛就隻教訓我一個人啊,隻凶我一個人乾嘛,寶瓶呢,大師姐呢,曹晴朗呢……”

陳平安咳嗽一聲。

崔東山立即端正坐好,正色道:“祖師爺教訓得是,回頭我就一字不漏記在紙上。”

小米粒轉頭看了眼書桌那邊,輕聲問道:“崔宗主,要幫忙拿紙筆麼?”

連跟自己最親的小米粒,都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崔東山先是呆滯無言,然後又開始乾嚎。

小米粒連忙遞過去一捧瓜子,崔東山這才笑逐顏開。

陳平安也不管這個傢夥,換了個話題,笑道:“先前在大驪京城那邊碰到趙繇,咱們這位侍郎大人說了個想法,打算重新湊齊那把仙劍,將已經一分為四的‘太白’,歸攏為一,應該是想著以後再見到那位白先生,能夠物歸原主。”

老秀才點頭道:“很有心了。想法是好的,就是做起來太難,實在太難。”

崔東山怒道:“趙侍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難道不知道,先生就占據四份仙劍之一?以後見面,休想我喊他一聲趙師兄!”

四把仙劍之一的“太白”,除了劍鞘猶存,劍身當年一分為四,各認其主,分別是陳平安,趙繇,斐然,劉材。

而趙繇因為當初在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上,與一位讀書人求學多年,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可算白也的半個學生。

想要重新聚攏一把仙劍“太白”,意味著趙繇至少要與其餘三人問劍,而且三場問劍都必須成功。

所以先前在大驪京城那邊,有過一場關於這把仙劍的對話。

趙繇率先開口,不過是直呼其名,喊陳平安。

陳平安立即提醒道:“不像話了啊,得喊小師叔。”

然後就冷場了。

畢竟雙方是聊正事,陳平安就笑著開口道:“要是問劍贏過小師叔,就可以拿去我的那把夜遊劍。”

隻是陳平安補了一句,“當然,跟我問拳也可以。”

趙繇這個師侄很賊啊,就笑著問道,“治學呢?”

陳平安笑道:“學問?你還差得遠。”

趙繇笑著不說話,好像臉上寫滿四個字,不以為然。

陳平安說道:“齊先生說過,道理在書上,做人卻在書外。”

趙繇想了想,點點頭,“如此說來,我與小師叔確實差得遠。”

李寶瓶疑惑道:“趙繇是劍修嗎?”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劍修,最少暫時還不是。大概他是想與白先生走同樣一條修行道路吧。”

李寶瓶說道:“趙繇比較認死理,人還是很聰明的。”

因為是同鄉,更是同窗,所以知根知底。

不過對於當年的學塾蒙童來說,可能對於那個每天風風火火的紅衣小姑娘,如今每每想起那個肯定是最後一個踩點到學塾、又是第一個飛奔離開學塾的同齡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分心理陰影……

關鍵是這個小姑娘每天獨來獨往,在上學放學路上,挎著小書包,都會蹦蹦跳跳,呼呼喝喝的,偶然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在練武學拳呢。

李槐都不用去說了。即便是同樣出身福祿街的趙繇,小時候剛去學塾那會兒,因為不小心欺負了一個羊角辮小姑娘,也曾被李寶瓶拿著樹枝追著一路打回家門口,結果趙家長輩問她,為什麼要動手呢。紅棉襖小姑娘回了一句,好好跟他講道理不管用啊,不認錯,還嘴上服氣心不服的,騙不了我。都是街坊鄰居,又是孩子之間的打鬨,趙家長輩也沒法子說什麼,私底下都沒敢說讓趙繇自己打回去,還真打不過那個打小就喜歡翻牆的小姑娘。然後等到第二天趙繇下課回家,孩子可憐巴巴的,渾身都是腳印,原來放學路上,趙繇雖然已經故意彎來繞去,精心挑選了一條回家路線,仍是被紅棉襖小姑娘守株待兔,恰好逮了個正著,跳起來就是一通飛踹,喜歡告狀是吧。我不動手,動腳總行了吧。可事實上,為了能夠保證隻動腳不動手,小姑娘撞到牆壁上好幾次,最後還崴腳了,她仍是堅持要“陪著趙繇一起回家”,結果第二天趙繇剛出門,就發現李寶瓶蹲外邊堵門了,孩子又怕又委屈,一下子就悲從中來,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嚎啕大哭起來,一瘸一拐的小姑娘走到他身邊,問他認不認錯,滿臉鼻涕眼淚的趙繇,仍是不願認錯,隻是突然開始滿地打滾。沒出息,打不過就搬救兵唄。紅棉襖小姑娘就轉身走了,肩頭一高一低走出去十幾步後,突然停步,轉頭看著那個坐在地上已經停下哭聲的同齡人,用眼神示意對方,等著,到了學塾附近,咱倆再一較高下。

趙繇尚且如此,林守一和董水井他們這撥人就更別提了,想多了,恐怕都要掬一把辛酸淚。

所以曾經的小鎮學塾,經常是先生在那邊授課,紅棉襖小姑娘先是手心捱了板子,然後被罰站在學塾最後邊,或是學塾窗外,偷偷金雞獨立,雙臂環胸,生悶氣。

老秀才喝過了差不多半壺酒,就已經滿臉通紅,起身笑道:“得回了,還有一大堆事務等著呢。”

崔東山難得沒有掰扯什麼,真不是老秀才矯情,忙是真忙,天下事務一肩挑,不是什麼玩笑話。

當然不是可以忙裡偷閒片刻,但是一些個文廟決策,可能隻是快慢片刻之別,在蠻荒天下那邊呈現出來的最終結果,就是雲泥之別的差異。

屋內眾人都站起身,跟著老秀纔來到屋外,老秀才本想跨過門檻,就一步縮地山河徑直返回功德林,隻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宅子大門外邊,再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密雪峰一座崖畔涼亭那邊,老秀才這才停下腳步,隻是抬頭看了眼匾額,老人便不再拾級而上走入那座視野開闊的拿雲亭,看著陳平安他們幾個,笑道:“別送了,都回吧。”

老人一年一年老,少年卻難再年少。

老秀纔看著他們,既自豪且得意,又難免有幾分傷感,既想要自家晚輩能夠跟著書上道理一起長大,又不願孩子們早早長大,隻是這種極為矛盾的心思,大概隻有等到為人父為人師了,才能真正體會幾分。老人強忍著把一肚子言語都放在肚子裡邊,就隻是笑道:“以後有機會,你們一起去文廟功德林做客,有想要看的哪些書,事先列好書單,都不成問題。”

陳平安帶頭作揖拜別。

老秀才笑著點點頭,一步跨洲重返文廟。

天上皎皎明月光,人間匆匆少年郎,腳步最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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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妃逃得夠快,其實當時陳清流已經在趕去堵截的路上了,一旦被陳清流找到行蹤,緋妃的下場估計都不如仰止。”

陳平安欲言又止。

是想詢問陳清流為何要要斬龍,事情起因,初衷為何。

老秀才猶豫了一下,仰頭喝了一杯酒,用了一個很含蓄的說法,看似離題萬裡,答非所問,“這也是鄒子獨自‘憂天’的理由之一。先生這麼說,能不能理解?”

劍修行事,自有理由。

有大自由,毫無拘束。

那麼一位純粹劍修酣暢遞劍過後的人間蒼生呢。

陳平安笑著點頭。

老秀才欣慰笑道:“恩怨分明大丈夫,倒是不用因此就太過束手束腳,如果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就不善了。”

一個心裡邊裝著很多人的人,就容易心腸軟,看待世界的目光太溫柔。

“天下劍術,追本溯源,其實也就是那麼幾條根本脈絡而已。”

老秀才順著話題說道:“這就類似聲不過五,宮商角徽羽,隻是五聲之變無窮儘,不可勝聽也。劍術亦然。”

說到這裡,老秀才轉頭看著崔東山。

崔東山一臉茫然,伸手晃了晃酒罈,“嘛呢,這不是還有酒。”

老秀才伸手擰住白衣少年的耳朵,“喜歡裝傻是吧,無法無天了。”

崔東山歪著脖子,叫苦不迭,“疼疼疼,到底是咋個了嘛,能不能給句準話。”

老秀才說道:“當年在那口水井底下,捱了你家先生當頭兩劍,被你吃掉了?!”

崔東山歪著腦袋,滿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抽了抽鼻子,抬起一隻袖子抹了抹臉,委屈極了。

陳平安原本一頭霧水,隻是聽到先生的說法後,立即心中瞭然。

說不定當初那盤桓在自己氣府內的三縷劍氣,就是某種意義是的三脈……遠古劍道,至少也能算是三條主脈的重要旁支。

結果其中兩縷劍氣,都“打賞”給了當年躲在水井底下不肯冒頭的崔東山。

先生與學生,果然從一開始就情深義重。

陳平安笑道:“先生,那兩縷劍氣的歸屬,讓東山自行安排就是了,可以當做我送給青萍劍宗的賀禮。”

老秀才鬆開手,點點頭,“就是氣不過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總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

崔東山揉著耳朵,憤懣不已,“我是有長遠用處的,又不會假公濟私。”

老秀才雙指彎曲,就是一板栗砸在崔東山腦袋上,沉聲教訓道:“一個人知識上的充沛,會給自身帶來一個巨大陷阱,計算力和智力上的優越感,那種習慣性居高臨下看待所有人的眼光,遲早要出問題,大問題!”

崔東山晃著身子,開始撒潑耍賴,乾嚎道:“乾嘛就隻教訓我一個人啊,隻凶我一個人乾嘛,寶瓶呢,大師姐呢,曹晴朗呢……”

陳平安咳嗽一聲。

崔東山立即端正坐好,正色道:“祖師爺教訓得是,回頭我就一字不漏記在紙上。”

小米粒轉頭看了眼書桌那邊,輕聲問道:“崔宗主,要幫忙拿紙筆麼?”

連跟自己最親的小米粒,都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崔東山先是呆滯無言,然後又開始乾嚎。

小米粒連忙遞過去一捧瓜子,崔東山這才笑逐顏開。

陳平安也不管這個傢夥,換了個話題,笑道:“先前在大驪京城那邊碰到趙繇,咱們這位侍郎大人說了個想法,打算重新湊齊那把仙劍,將已經一分為四的‘太白’,歸攏為一,應該是想著以後再見到那位白先生,能夠物歸原主。”

老秀才點頭道:“很有心了。想法是好的,就是做起來太難,實在太難。”

崔東山怒道:“趙侍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難道不知道,先生就占據四份仙劍之一?以後見面,休想我喊他一聲趙師兄!”

四把仙劍之一的“太白”,除了劍鞘猶存,劍身當年一分為四,各認其主,分別是陳平安,趙繇,斐然,劉材。

而趙繇因為當初在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上,與一位讀書人求學多年,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可算白也的半個學生。

想要重新聚攏一把仙劍“太白”,意味著趙繇至少要與其餘三人問劍,而且三場問劍都必須成功。

所以先前在大驪京城那邊,有過一場關於這把仙劍的對話。

趙繇率先開口,不過是直呼其名,喊陳平安。

陳平安立即提醒道:“不像話了啊,得喊小師叔。”

然後就冷場了。

畢竟雙方是聊正事,陳平安就笑著開口道:“要是問劍贏過小師叔,就可以拿去我的那把夜遊劍。”

隻是陳平安補了一句,“當然,跟我問拳也可以。”

趙繇這個師侄很賊啊,就笑著問道,“治學呢?”

陳平安笑道:“學問?你還差得遠。”

趙繇笑著不說話,好像臉上寫滿四個字,不以為然。

陳平安說道:“齊先生說過,道理在書上,做人卻在書外。”

趙繇想了想,點點頭,“如此說來,我與小師叔確實差得遠。”

李寶瓶疑惑道:“趙繇是劍修嗎?”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劍修,最少暫時還不是。大概他是想與白先生走同樣一條修行道路吧。”

李寶瓶說道:“趙繇比較認死理,人還是很聰明的。”

因為是同鄉,更是同窗,所以知根知底。

不過對於當年的學塾蒙童來說,可能對於那個每天風風火火的紅衣小姑娘,如今每每想起那個肯定是最後一個踩點到學塾、又是第一個飛奔離開學塾的同齡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分心理陰影……

關鍵是這個小姑娘每天獨來獨往,在上學放學路上,挎著小書包,都會蹦蹦跳跳,呼呼喝喝的,偶然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在練武學拳呢。

李槐都不用去說了。即便是同樣出身福祿街的趙繇,小時候剛去學塾那會兒,因為不小心欺負了一個羊角辮小姑娘,也曾被李寶瓶拿著樹枝追著一路打回家門口,結果趙家長輩問她,為什麼要動手呢。紅棉襖小姑娘回了一句,好好跟他講道理不管用啊,不認錯,還嘴上服氣心不服的,騙不了我。都是街坊鄰居,又是孩子之間的打鬨,趙家長輩也沒法子說什麼,私底下都沒敢說讓趙繇自己打回去,還真打不過那個打小就喜歡翻牆的小姑娘。然後等到第二天趙繇下課回家,孩子可憐巴巴的,渾身都是腳印,原來放學路上,趙繇雖然已經故意彎來繞去,精心挑選了一條回家路線,仍是被紅棉襖小姑娘守株待兔,恰好逮了個正著,跳起來就是一通飛踹,喜歡告狀是吧。我不動手,動腳總行了吧。可事實上,為了能夠保證隻動腳不動手,小姑娘撞到牆壁上好幾次,最後還崴腳了,她仍是堅持要“陪著趙繇一起回家”,結果第二天趙繇剛出門,就發現李寶瓶蹲外邊堵門了,孩子又怕又委屈,一下子就悲從中來,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嚎啕大哭起來,一瘸一拐的小姑娘走到他身邊,問他認不認錯,滿臉鼻涕眼淚的趙繇,仍是不願認錯,隻是突然開始滿地打滾。沒出息,打不過就搬救兵唄。紅棉襖小姑娘就轉身走了,肩頭一高一低走出去十幾步後,突然停步,轉頭看著那個坐在地上已經停下哭聲的同齡人,用眼神示意對方,等著,到了學塾附近,咱倆再一較高下。

趙繇尚且如此,林守一和董水井他們這撥人就更別提了,想多了,恐怕都要掬一把辛酸淚。

所以曾經的小鎮學塾,經常是先生在那邊授課,紅棉襖小姑娘先是手心捱了板子,然後被罰站在學塾最後邊,或是學塾窗外,偷偷金雞獨立,雙臂環胸,生悶氣。

老秀才喝過了差不多半壺酒,就已經滿臉通紅,起身笑道:“得回了,還有一大堆事務等著呢。”

崔東山難得沒有掰扯什麼,真不是老秀才矯情,忙是真忙,天下事務一肩挑,不是什麼玩笑話。

當然不是可以忙裡偷閒片刻,但是一些個文廟決策,可能隻是快慢片刻之別,在蠻荒天下那邊呈現出來的最終結果,就是雲泥之別的差異。

屋內眾人都站起身,跟著老秀纔來到屋外,老秀才本想跨過門檻,就一步縮地山河徑直返回功德林,隻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宅子大門外邊,再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密雪峰一座崖畔涼亭那邊,老秀才這才停下腳步,隻是抬頭看了眼匾額,老人便不再拾級而上走入那座視野開闊的拿雲亭,看著陳平安他們幾個,笑道:“別送了,都回吧。”

老人一年一年老,少年卻難再年少。

老秀纔看著他們,既自豪且得意,又難免有幾分傷感,既想要自家晚輩能夠跟著書上道理一起長大,又不願孩子們早早長大,隻是這種極為矛盾的心思,大概隻有等到為人父為人師了,才能真正體會幾分。老人強忍著把一肚子言語都放在肚子裡邊,就隻是笑道:“以後有機會,你們一起去文廟功德林做客,有想要看的哪些書,事先列好書單,都不成問題。”

陳平安帶頭作揖拜別。

老秀才笑著點點頭,一步跨洲重返文廟。

天上皎皎明月光,人間匆匆少年郎,腳步最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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