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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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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為有樁生意要商量,陳平安不會去那桃花渡叨擾彩雀府修士,耽誤她們煉製法袍,就是耽誤落魄山掙錢,與誰過不去都別跟錢過不去。

彩雀府位於湖澤水國的水霄國境內,水霄國連同京城在內,州郡城池都建造在島嶼之上,彩雀府就位於巨湖大溪交彙處,溪水名為桃花水,桃花渡上空常年有白雲懸停,圍繞彩雀府所在青山,如戴有一頂雪白冠冕,山水相依,白雲縈繞,開滿桃花,風光絕美。

米裕曾經在此“修行”多年,聽說還惹了一屁股的情債,算不算壞了落魄山的門風?

陳平安默默記賬,回了落魄山就與米大劍仙好好聊聊。

山腳有座彩雀府自家經營的茶肆,其實生意一直冷清,因為茶水價格太貴,桃花渡的過路修士,更多還是選擇遊曆桃林。

陳平安一行人落座後,他與彩雀府女修自報名號,女修聽聞是落魄山的年輕山主親臨桃花渡,哪敢怠慢,立即以紙鳶傳信祖師堂,畢竟彩雀府女修都心知肚明,寶瓶洲的那個落魄山,雖說開山立派沒幾年,卻土財主得很呢。而且如今都是宗門了。

彩雀府能有今天的氣象,就要歸功於落魄山提供了那件“祖師”法袍,才得以開枝散葉,子孫滿堂,憑藉這隻聚寶盆,都與大驪王朝搭上線做成了生意,使得彩雀府在短短二十年內,迅速崛起,躋身北俱蘆洲一流山頭,如果不是由於彩雀府按照祖例,一向隻收女修,弟子人數不多,不然宗字頭,都是可以爭一爭的。

掌律武峮很快就禦風而來,見面就先與陳平安致歉一句,因為府主孫清帶著嫡傳弟子柳瑰寶,一起出門曆練了。孫清美其名曰為弟子護道,不過是有理由多走一趟太徽劍宗罷了。

按照山上規矩,陳平安這樣的一宗之主大駕光臨,又是彩雀府的幕後財主,孫清是必須要在場的。

哪怕落魄山事先有無飛劍傳信,終究還是彩雀府這邊失了禮數。

落魄山的底蘊如何,彩雀府再清楚不過了,就倆字,無理。

孫清帶著柳瑰寶觀禮完畢,回了自家山頭後,私下與武峮玩笑幾句,咱們這兒,瞪大眼睛都找不著個地仙,在落魄山上,好嘛,好像些個元嬰境,都是不敢大聲說話的。好像隻要不是個地仙,都不好意出門跟人招呼。

武峮當時隻聽孫清說了那場開宗儀式的觀禮名單,就愣是半天沒回過神,完全沒有道理可講的那種。

武峮見到了那位一襲雪白長袍、背長條劍匣的女子。

寧姚還是那麼個說辭,“寧姚,劍修。”

武峮抱拳致禮,爽朗笑道:“彩雀府祖師堂掌律,武峮,止戈武,山君峮。”

等會兒!

劍修?寧姚?

總不會是劍氣長城的那個寧姚吧!?

因為直到府主孫清參加那場觀禮,才知道那個在彩雀府每天遊手好閒的“餘米”,竟然是一位玉璞境劍仙,而且在那落魄山,都當不成首席供奉。真名為米裕,來自劍氣長城!其兄長米祜,更是一位戰功卓著的大劍仙。

天底下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陳平安確實了不起,隻是武峮還真不信他能讓寧姚跟隨身邊。

再說了,寧姚跟隨飛昇城去了第五座天下,有文廟規矩在那邊,如何能夠來到浩然天下?

仗劍飛昇嗎?

這就是浩然山巔宗門與二流仙家勢力的差別了。何況彩雀府也無劍修,去過劍氣長城。再加上浩然山水邸報禁絕多年,所以武峮到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喝著茶水落魄山山主,曾經在那倒懸山春幡齋的官威,到底有多大。

隻是武峮心存僥倖,萬一真的是呢,試探性問道:“寧姑孃的家鄉是?”

寧姚說道:“劍氣長城。”

武峮瞬間滿臉漲紅。

北俱蘆洲,是浩然天下九洲中與劍氣長城關係最好的那個,沒有之一。

所以這裡的練氣士,哪怕不是劍修,都對劍氣長城瞭解頗多。

武峮親自煮茶待客,心情激盪,久久無法平靜,雙手竟是有些不可抑製的顫抖。

茶葉是彩雀府後山特產,名為小玄壁,老茶樹不過十二棵,由珍禽彩雀銜摘,秘法炒製成團,故而極為名貴。

武峮經常忍不住多瞥幾眼那寧姚。

寧姚,真的是那個傳說中的寧姚!

如今北俱蘆洲大山頭之間,都是有些猜測和說法的,無一例外,都堅信寧姚會是那座嶄新天下的第一人。

關鍵寧姚是女子啊,武峮平時與府主、瑰寶她們喝酒飲茶,豈會不多聊幾句寧姚?尤其是心高氣傲的柳瑰寶,對寧姚更是仰慕。

但論劍修,繞不過寧姚。

就像浩然天下隻要提及純粹武夫,就肯定繞不開裴杯和曹慈這對師徒。

小米粒雙手接過茶杯,道了一聲謝,然後與身邊的矮冬瓜小聲分享心得:“慢點喝,可不能喝快了。”

白髮童子一臉震驚,“喝茶還有這麼個講究門道?小米粒,你從哪本生僻書上看到的?”

小米粒雙手持杯,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再輕輕點頭,表示滿意,滋味極好,然後轉頭笑嗬嗬道:“無師自通哈。”

陳平安手持茶杯,輕輕旋轉,笑眯起眼,涼風習習,心情舒暢,茶肆水榭之外,湖水如鏡,溪湖桃花無數,層層疊疊往山上去,花色有淺深,似嬌豔女子勻深淺妝。

因為陳平安要跟人談買賣,寧姚喝過了茶水,就與武峮告辭一聲,讓來過彩雀府的裴錢帶路,她們要去天衣坊那邊,欣賞那些彩雀府的“紡織娘”編織法袍。

寧姚在時,武峮一直緊張,寧姚離去,武峮心中又有不捨。

武峮心聲問道:“陳山主,能不能問一下寧劍仙的境界?”

陳平安微笑道:“暫時飛昇境。”

武峮給自己倒了滿杯茶水,仰頭一飲而儘。今兒在茶肆待客,虧大了,等到府主和瑰寶回山,自己就說與寧姚一起過喝茶?到底是差了點意思,遠遠不如與寧姚一起同桌喝過酒。

白髮童子留下了,信誓旦旦說要助老祖一臂之力。

陳平安倒是沒覺得她在胡吹。煉製法袍一事,吳霜降的這位道侶心魔,是一等一的行家裡手。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來這裡之前,我參加了文廟議事,彩雀府的法袍,已經被文廟錄檔了,暫列候補名單,成了,就是一大筆生意。商家、術家和計然家修士,會繼續考量此事。不管最終此事成與不成,落魄山和大驪都會收到文廟傳信,希望未來某天,有機會與彩雀府道賀。”

陳平安拿出一本冊子,是金翠城的煉製秘法的手抄本,道訣是蠻荒桃亭給的,在桌上輕輕推給武峮,笑道:“法袍品秩,可以繼續完善提升了,回頭彩雀府抓緊給出煉製法袍所需天材地寶的單子條目,越詳細越好,我會幫忙在北俱蘆洲各地搜尋合適的仙家山頭。”

白髮童子心聲說道:“隱官老祖,我能不能瞅瞅啊?”

得到陳平安的許可後,起身墊腳,趴在桌上,纔拿過那本冊子,翻閱起來,然後抖了抖手腕,遠處桃花溪水便有絲絲縷縷的精粹水運,凝聚為一支碧綠杆毛筆,又有幾朵桃花掠過湖溪,飄落在桌上,毫尖輕點桃花,如同蘸墨,在那冊子上“硃批”起來,蠅頭小楷,這裡一行道訣,那邊幾句建言,在書頁空白處寫得密密麻麻,很快就將一本冊子的文字內容翻了一番。

這一幕,看得武峮心神大震。

仙人手筆,道氣縹緲!

武峮忍不住心聲詢問道:“山主,這位前輩是?”

陳平安笑道:“落魄山新收的雜役子弟,先去騎龍巷那邊看鋪子,通過考驗了,再錄入霽色峰譜牒。”

武峮隻當是這位前輩的身份不宜泄露,陳平安在與自己開玩笑。

白髮童子抬起頭,一雙眼眸呈現出七彩煥然的琉璃色,前什麼輩,臭娘們會不會說話。

陳平安雙指彎曲,就是一板栗砸過去。

白髮童子隻得收斂那道巡狩心神的秘術,如果不是隱官老祖在這邊,隻會更加神不知鬼不覺,就把武峮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查清楚,再次提筆蘸墨,桌上那桃花瓣的深紅顏色,便淺淡幾分,一邊辛勤寫字,一邊與隱官老祖做買賣,“查漏補缺,得記一功。”

陳平安笑眯眯道:“之前你不小心說了個‘賠錢’,被記賬了,是在裴錢那邊功過相抵,還是各算各的?”

白髮童子哀歎一聲,選擇功過相抵。

“這次文廟議事,你們北俱蘆洲三郎廟的靈寶甲,還有老君巷法袍,都已經正式入選。”

陳平安與武峮大致聊了些議事內幕,比如渡船這邊,按照文廟那邊給出的方案,分出了極為詳細的三六九等,比如巨大的山嶽渡船,極具攻伐殺力的劍舟,速度極快的流霞舟,都已經被文廟正式采納,很快浩然各地,就會動工建造劍舟在內的七種渡船。

至於法袍一事,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彩雀府的法袍,由於在價格上有點吃虧,所以哪怕是大驪宋長鏡提出的建議,遠比一般君主、修士更有分量,文廟那邊暫時隻是將其列為候選。

這煉物一事,北俱蘆洲的山上工藝,其實很出彩,三郎廟的靈寶甲,恨劍山的劍仙仿劍,佛光寺的三色袈裟,大源崇玄署的鶴氅羽衣,如果不談品秩,隻說銷量,被瓊林宗壟斷的老君巷法袍,冠絕一洲,尤其是瑩然袍和大閱甲,一個專門給上五境修士,一個給世俗王朝的皇帝君主,不走量。在得到金翠城法袍的那門煉製秘術之前,彩雀府的法袍技藝,其實不算頂尖。

白髮童子一揮袖子,手中碧玉筆,桌上那幾瓣淺紅近白的桃花都散入水中,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大功告成。”

陳平安將冊子快速翻閱一遍,再次交給武峮,提醒道:“這冊子,一定要小心保管,等到孫府主返回,你們隻將摹本送給大驪宋氏,他們自會寄往文廟,彩雀府法袍‘補缺’一事,可能性就更大。一旦文廟點頭,彩雀府的法袍數量,可能最少是兩千件起步,再者法袍是消耗品,隻要在戰場上驗證了彩雀府法袍,甚至還能從十餘種法袍中脫穎而出,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單子,最關鍵的,是彩雀府法袍在浩然天下都有了名氣,以後生意就可以順勢做到中土、皚皚洲。”

武峮聽得心神搖曳,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陳平安卻開始潑冷水,提醒道:“你們彩雀府,除了收取弟子一事,必須趕緊提上議程,也需要一位上五境供奉或是客卿了。樹大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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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大招賊,要小心再小心。”

武峮無奈道:“誰不想有,咱們那位府主,倒是打了好算盤,心心念念想著與劉先生結為道侶,就可以一舉兩得,自家姻緣、山門供奉都有了。可是劉先生不答應,有什麼法子。披麻宗那邊,求一求,求個記名客卿不難,可要說讓某位老祖師來這邊常駐,太不現實。”

不過孫清喜歡太徽劍宗劉景龍一事,是一洲皆知的事情,其實這本身,就是一張彩雀府的護身符。

一旦有人無故招惹彩雀府,就劉景龍那種最喜歡講道理的脾氣,肯定會仗劍下山。不為男女情愛,就是講理去。

但是等到彩雀府的生意做得足夠大,足夠讓人垂涎,這層關係,就未必管用了。

武峮苦笑道:“陳山主,你不能因為落魄山不把上五境當回事,就覺得我們彩雀府是一樣的家大業大了。”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這件事,我幫你們想想法子,不過不敢保證一定能成。”

能夠常駐彩雀府是最好,但是不一定非要如此。

比如止境武夫王赴愬,隻要放出話去,說自己是彩雀府的首席客卿,那麼所有的覬覦之輩,就該好好掂量一番了。

畢竟王赴愬的出拳,是出了名的全憑心情。

除此之外,曾經打過交道的那位獅子峰山主,也會是個合適人選。

不過這兩位老前輩,到底答不答應,暫時不好說,反正都可以試試看。真要接連碰壁,那就去找靈源公沈霖,還有龍亭侯李源幫忙。欠一個人情是欠,欠倆也是欠。

虢池仙師竺泉,之前走了趟中土神洲的披麻宗上宗,回來之後,就卸去了宗主職務,頭把交椅暫時空著,她連祖師堂議事都不愛去了,隻等杜文思出關破境,躋身玉璞境,就讓性情穩重的杜文思繼位。

聽說在那祖師堂裡邊,竺泉大笑不已,公然放話,說老孃如今是無官一身輕,想砍誰就砍誰。

隻不過竺泉,還有皚皚洲的謝鬆花,陳平安其實都有些怵,畢竟連葷話都說不過她們。

武峮鄭重其事地站起身,抱拳致謝後,心情大好,說話就沒那麼顧忌了,笑道:“也就是知道陳山主是持身以正、道心清白的君子,不然我都要為陳山主第一次破例,喊來幾個彩雀府弟子拎酒過來,陪著一起喝酒了!”

陳平安臉一黑。

白髮童子便看那武峮順眼幾分。

武峮重新落座,說道:“落魄山幫著雲上城打造了一座私人渡口,好像春露圃那邊意見不小?”

她聽說之前春露圃修士,嚷著要讓落魄山將那渡口更換選址,搬遷到春露圃的一座藩屬山頭,那麼一大筆神仙錢,給個小小雲上城砸這錢,隻會打水漂。

陳平安點點頭,“人心不足,不奇怪。如果不是春露圃祖師堂內部有過幾場爭吵,以後落魄山就不用跟他們有任何往來了。”

武峮笑道:“這可不是煽風點火啊。”

停頓片刻,武峮大笑起來,“好吧,我承認,是有點幸災樂禍。”

白髮童子一直規規矩矩坐在隱官老祖身邊,瞥了眼這個老孃們,長得不好看,脾氣不壞啊。

武峮笑問道:“陳山主已經去過春露圃了?”

陳平安點點頭,“不過我隻見了林前輩一人。”

武峮大為意外,一開始覺得是這位山主年輕氣盛,意氣用事,隻是細細思量一番,越來越驚訝。

最後再看陳平安,這位彩雀府掌律,就有些眼神異樣。年紀輕輕的,怎麼可以如此洞察人心。

不過也對,大概唯有如此,才能當上如此年輕的一宗之主吧。

武峮問道:“鸞鸞那丫頭,修行還順利?”

陳平安點頭笑道:“資質很好,所以我比較擔心會耽誤她的前程。”

武峮搖搖頭,嘖嘖道:“這話說得,真是欠揍。”

趙樹下成了陳平安的嫡傳弟子,趙鸞也成了落魄山霽色峰的譜牒修士,所以她就沒有繼續返回彩雀府修行,留在了落魄山。

陳平安剛剛幫她找了個不記名的師父,就是身邊這位化外天魔。

再望向遠處那些桃花,陳平安記得早年遊曆途中,跟魏羨盧白象幾個,也曾路過一處桃林,恰好有一位村野女子路過,當時老廚子好像觸景生情,就隨便胡謅了幾句,結果給裴錢笑話了半天。

可其實,朱斂那番隨口言語,在陳平安看來,還是極有意思的。

可愛深紅淺紅,翠綠衣裙嫵媚,頻偷眼,意如何。緣來因君栽桃花,人在心兒裡。

陳平安再想起朱斂摘掉麪皮的那張真實臉龐,心中忍不住罵一句。

魏檗,米裕這些個,還有那曹慈,傅噤,好像都比不過老廚子。

記得早年裴錢聽老廚子說自己年輕那會兒在江湖上,還是有些故事的。

小黑炭還笑得肚子疼,一手捂肚子,一手使勁拍桌子,說老廚子你笑死個人了。

其實當時陳平安也沒少笑。

臨行之前,武峮送了幾罐小玄壁,說最新法袍的定價一事,讓落魄山和陳平安都放心,保本而已。

陳平安笑道:“不用刻意隻求個保本,既然是生意往來,哪怕是跟文廟打交道,可錢還是要掙的,我們都少掙點就行。”

武峮搖頭道:“這件事,我都不用與府主打商量,隻要是文廟那邊要去的法袍,我們彩雀府一顆雪花錢都不會掙。”

彩雀府修士,誰都沒去過劍氣長城。

有機會能這麼做一回,以後武峮再去祖師堂為曆代祖師爺敬香,會格外安心。

陳平安打趣道:“這讓落魄山如何自處?跟著彩雀府一起不掙錢啊?”

武峮一時無言。

陳平安抱拳笑道:“那就這麼說定。”

最後這位掌律女修望向並肩而立的那對神仙眷侶,她笑著與陳平安和寧姚說了句,早生貴子。

寧姚明顯有些措手不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什麼。點頭不是,搖頭也不對。

陳平安面帶微笑,像是聽見了,又有沒聽見。

隻是立即覺得彩雀府供奉客卿一事,這點小事,算什麼事?包在我身上,這位武掌律隻管等好訊息就是了。

離開桃花渡,到了那座雲上城,城主沈震澤,早已是道侶的徐杏酒和趙青紈,都在城內。

一起乘坐渡船離開雲上城,去鄰近看了那座仙家渡口,落魄山出錢,雲上城負責出地出人,規模不算大,比彩雀府桃花渡還要略小幾分。

不過能夠擁有一座私人渡口,本身就山上仙府一種的底蘊彰顯,這就像大宗門有無本事開辟下宗,是一個道理。

陳平安說要馬上趕路,沈震澤就沒有挽留,如果隻有陳平安,怎麼都要喝一頓的,等到年輕山主身邊,站著那個名叫寧姚的女子後,沈震澤就不敢了。

故地重遊,還是那條滿是鋪子和包袱齋的大街,寧姚幾個逛她們的,陳平安與徐杏酒並肩而行。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眯眯道:“杏酒啊,閒著也是閒著,不如陪我一起去找劉景龍喝酒?”

徐杏酒神色尷尬道:“還是不去了吧。”

如今劉先生那一連串名號由來,他跟柳劍仙,好像都是罪魁禍首。

已經不光是什麼“陸地蛟龍愛喝酒,酒量無敵劉劍仙”了,披麻宗竺泉貢獻了一句“劉景龍確實好酒量,都不知酒為何物”,老宗師王赴愬說了個“酒桌飛昇劉宗主”,還有浮萍劍湖的女子劍仙酈采,說那“酒量沒你們說的那麼好,隻有兩三個酈采的本事”,反正與太徽劍宗關係好的山頭,又是喜歡飲酒之人,隻要去了那邊,就不會放過劉景龍,哪怕不喝酒,也要找機會調侃幾句。

徐杏酒覺得換成自己是劉先生,脾氣再好都要破口罵人,隻要是找上門喝酒的,來一個罵一個,來兩個罵一雙。

陳平安輕聲問道:“她如今還好吧?”

因為上次觀禮,徐杏酒和桓雲一起去的落魄山,但是道侶趙青紈,卻沒有現身。所以陳平安纔會有些擔心。

徐杏酒點頭而笑,然後正衣襟,與陳平安作揖拜謝。

一切儘在不言中。

山下年關,山上心關,都難過,情關難過心難過。

隻要過去了,就都還好。

陳平安鬆了口氣,拍了拍徐杏酒的手臂,“別這麼客氣,用不著。”

徐杏酒直起身,輕聲問道:“陳先生,春露圃那邊?”

陳平安說道:“已經解決了,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人心問題不在落魄山,那麼其實就需要他們自己去解決。”

如今的很多麻煩,對於陳平安來說,就真的隻是些麻煩了,而不再是什麼難題。

春露圃之行,隻見林嵯峨一人。

就是在講一個根本不用與春露圃各位修士廢話半句的道理。

落魄山山主,寶瓶洲一宗之主,在老婦人那邊依舊是晚輩,但是此外春露圃,如果還想繼續生意往來,就給我老老實實的,有錯改錯。

連那玉瑩崖和蚍蜉鋪子都沒去逛,就是與春露圃擺明瞭劃清界線,要公私分明瞭。

如果願意改,至於如何改,你們春露圃自己去找那個分寸!

乾脆就與落魄山不做生意了?落魄山根本無所謂,很快春露圃就會發現一個真相,不但是浮水出面的披麻宗,彩雀府,雲上城,之後還會有太徽劍宗,大源王朝崇玄署,浮萍劍湖,水龍宗,兩位大瀆公侯……都會是落魄山在北俱蘆洲的盟友。落魄山根本不用刻意針對春露圃,春露圃修士自己就會心虛。

是陳平安和落魄山攏起的那麼一條跨洲財路,已經幫忙打通寶瓶洲各個關節,這裡邊涉及到了大驪宋氏,披雲山,董水井,關翳然,還有老龍城範家和孫家……都已經如此了,春露圃沒理由一個勁往死裡掙錢,一門心思想著占儘便宜,這個世道,不講道理的,不能欺負講道理的。

當然,隨著文廟的解禁山水邸報,相信很快整個浩然天下的山上修士,都會知道他是誰。

不單單是落魄山的年輕山主那麼簡單。

不過將隱官這個頭銜,與陳平安這個名字掛鉤,可能還要稍晚一點。

所以陳平安必須要儘快走完這趟北俱蘆洲之行。

然後立即返回寶瓶洲,與劉羨陽一起問劍正陽山。

陳平安說道:“杏酒,我就不在這邊住下了,著急趕路。”

徐杏酒笑著抱拳道:“祝陳先生一路順風。”

陳平安笑著回禮道:“祝修行順遂,美美滿滿。”

————

百花福地的新一屆花神考評,鳳仙花神非但沒有淪為九品一命,反而穩住了先前品秩,雖說未能提升,可是少女花神,已經足夠的喜出望外,以至於她在閨閣內的牆壁,偷偷懸掛起了一幅人物畫,打算以後每逢初一十五,都會焚香禮敬,感謝這位青衫劍仙的“救命”恩德。

她開始憧憬著下次陳先生蒞臨福地。

還有個瞧著比鳳仙花神年紀更小的小姑娘,是那福地的芭蕉花神娘娘,手中持有一把袖珍可愛的芭蕉扇,輕輕扇風,問身邊的瑞鳳兒姐姐,見著那個阿良沒有。

詠花詩詞,就數她最少了。所以神位很低,少女甚至都沒幾個別稱。

鳳仙花神說沒能瞧見呢,不過聽說那個阿良好威風,抓住了個道號青秘的飛昇境大修士,嗖一下就不見了,直接去了劍氣長城那邊。手搖芭蕉扇的少女,聽得眼神熠熠光彩。

老玉璞的劍修於樾,身為密雲謝氏的首席客卿,職責所在,必須護送那位貴公子返回皚皚洲,隻是到了家族名下的那座仙家渡口,於樾就立即動身啟程,獨自乘坐跨洲渡船,去寶瓶洲最北端的一線渡。

要去年輕隱官的落魄山,挑選弟子去!成與不成,看自己與那未來嫡傳的機緣,此次不成,多跑幾趟就是了。

隻說挑選劍修胚子一事,天底下誰有資格與那位隱官媲美?

結果登船後就有敲門聲響起,竟是那個偷偷摸過來的謝氏公子哥,這小子說要去遊曆一洲北嶽所在的披雲山,聽聞那邊有個夜遊宴,次次都籌辦得極有意思。

邵元王朝有個不小心斷了條胳膊的遠遊境武夫,桐井。

如今在家鄉江湖,桐井在酒桌上逢人就說,自己是與那年輕隱官問拳之人!

而且就在那文廟附近,有過正兒八經的問拳切磋一場!

抖了抖那條胳膊頹然下垂的肩頭,就這麼點小傷,當然了,有一說一,跟隱官大人沒對我下狠手有關係。

不認識隱官?沒聽過這頭銜?哦,就是劍氣長城官最大的那個劍修,這位青衫劍仙,年輕得很,如今才四十來歲。

還不知道?就是那個能夠三兩拳打得馬臒仙跌境、再讓曹慈去功德林主動問拳的止境宗師!

有人會問,這個隱官,拳法如何?

高啊,還能如何?他就隻是站在那邊,紋絲不動,拳意就會大如須彌山,與之對敵之人,自然就像山腳螻蟻,仰頭看天!

所以我那幾拳遞出,真算是捨生忘死了。

所以隱官大人不對我下死手,明白了吧?這就是純粹武夫之間的一種相互禮敬。境界懸殊不假,但是隱官看我,是視為同道中人的,當然,達者為先,登頂為長,他是前輩,我是晚輩,這麼說,我不虧心。對這位年輕隱官,我是很心服口服的。以後江湖上,誰敢對隱官大人說半句不中聽的,嗬嗬。

對不住!

那就是與我桐某人問拳了。

許弱跟隨墨家钜子,來到了那處渡口,哪怕先前钜子離開此地,去參加文廟議事,這座城池依舊在自行生長。

哪怕許弱本身就是墨家子弟,親眼目睹此城,一就隻有一個感受,歎爲觀止。

一位老真人護送鬱泮水和少年皇帝去了玄密王朝後,就縮地山河,到了一處歸墟入口,然後很快就現身蠻荒,遠遊不知幾個萬裡,一路上也沒遇到個能打的,最後終於逮住個好像境界不錯的,結果定睛一看,他孃的,不是飛昇大妖。老真人翻開一幅地圖,呦,好像還是個挺有名氣的大山頭,據說先前打那桐葉洲打得很起勁嘛。

於是老真人就施展出了火法與水法。

方圓千裡之地,大水在天,大火鋪地。水作天幕火為地。

老真人撫須點頭,自言自語道:“老當益壯,術法尚可。”

沉默片刻,火龍真人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有點氣力過大了?”

火龍真人自問自答,“打架不講究個氣派,還打什麼架?”

北俱蘆洲的江湖上,有個鬼鬼祟祟的蒙面客,踩點完畢後,趁著夜黑風高,翻過牆頭,身形矯健,如兔起鶻落,撞入屋內,刀光一閃,一擊得手,手刃匪寇,就似飛雀翩然遠去。

這些年行走江湖,都是跟那位好人前輩有樣學樣,這般隱蔽行事,他還給自己取了個化名,杜好事,杜俞的杜,做好事不留名的那個好事。

杜俞每次出手,都會審時度勢,量力而行,做完就跑,好像生怕別人知道他是誰。

大好人間,這邊天晴那邊雨,此處山花不動別處風。

往北的禦風遠遊途中,陳平安一行人偶爾停步休歇,山上山下不做定數,眼中所見景象,也就因時因地而異。

有那周遭百裡的崇山峻嶺,靈氣沛然,雲霧升騰,攪動飛旋,山巔祠廟在夜幕中金光熠熠,如同一盞高懸天地間的大燈籠。

有那驛旅客逢梅子雨,藕花風送離人愁。有那大水之濱,官府籌建黃籙齋,祈福消災。在那旭日東昇之時,朝霞絢爛,有一撥練氣士隨雲而走,其中有那少年少女,跟隨師門長輩一起大聲朗誦師門道訣,揚言要活捉三屍焚鬼窟,生擒六賊破魔宮。

有那入山采石的匠人,接連大日曝曬下,坑洞水落石出,在衙署官員的監督下,老坑場內所鑿采美石,都用那稻草小心包好,按照世世代代的習俗,人人蹲在老坑門口,必須等到太陽下山,才能帶出老坑石下山,不論老少,肌膚曬得黝黑油亮的匠人們,聚在一起,以方言笑語,聊著家長裡短,家裡有錢些的,或是家裡窮卻孩子更出息些的,話就多些,嗓門也大些。

到了趴地峰。

張山峰還是跟當年差不多的年輕面容,隻不過在山上吃好穿好,不用一個人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就不再那麼窮酸落魄了。

白髮童子一直在四處張望,這就是那個火龍真人的修道之地?

得知那個女子就是寧姚,張山峰打了個道門稽首,笑道:“寧姑娘你好。小道張山峰,目前暫無道號。”

寧姚笑道:“見過張真人。”

張山峰無地自容。

陳平安笑嗬嗬道:“聽老真人說你已經是地仙了!”

張山峰一臉錯愕,“是師父口誤了,還是你聽錯了?我纔剛剛是觀海境啊。”

陳平安微笑道:“那麼你知道我這會兒,是啥境界嗎?”

張山峰試探性問道:“仙人境?難道是飛昇?”

陳平安有些吃癟,“那還不能夠。”

張山峰哈哈大笑,小樣跟我鬥,你還嫩得很。

陳平安突然說道:“走,與你學拳。”

張山峰歎了口氣,“鬨呢。”

陳平安神色認真,“沒跟你開玩笑。我在劍氣長城那些年,一直在學你的拳,但是不管怎麼練,好像都不對,死活練不出你當年的那份……拳意。”

張山峰氣笑道:“還說沒鬨?我一個修道之人,隨便比劃兩下,有個啥的拳意?”

陳平安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怒道:“隨便比劃兩下?!啊?”

他孃的,你知不知道老子在城頭上,拗著性子,硬著頭皮,咬著牙慢悠悠,練了多少拳?不還是沒能讓那份拳意上身?

張山峰抖了抖道袍衣襟,笑嘻嘻道:“沒法子,練拳這種事吧,得祖師爺賞飯吃。”

陳平安一晃袖子,伸出手掌,“來,咱倆練練,過過招。”

張山峰一個後跳,伸長胳膊,抖摟了個刀法的裹花架勢,“我可是得了徐大哥刀法真傳的,你因為習武資質差,當年徐大哥不稀罕教你,又怕你傷心,就隻好一直瞞著你。”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那我得謝謝你們。”

白髮童子讚歎不已,這個趴地峰小道士,很知道天高地厚啊。

小米粒輕輕扯了扯裴錢的袖子,小聲道:“張真人的刀法,聽上去好強。”

裴錢板著臉點點頭。

寧姚笑了起來。

很少看到陳平安這個樣子。

聽說在劍氣長城的酒鋪那邊,可能會稍微放開一點,葷話也是會說幾句的,好像經常能夠贏得滿堂喝彩?

郭竹酒這個耳報神,好像又收買了幾個小耳報神,所以酒鋪那邊的訊息,寧姚其實知道很多,就連那長條板凳比較窄的學問,都是知道的。

但是隻要每次她去那邊,陳平安就開始裝正經樣子。

後來她就乾脆不怎麼去酒鋪了,省得他跟人喝酒不痛快。

之後張山峰帶著一行人,將指玄峰在內幾座山頭都逛了一遍。

天邊晚霞似錦,老天爺倒是不小氣,就這樣送給了人間,從不要錢。

陳平安跟張山峰一起散步,說道:“去仙遊縣見過徐大哥了。”

張山峰笑道:“我比你早去。”

其實他們都知道徐遠霞老了,但是誰都沒有說這一茬。

好像一說,當年那個腰桿挺直闖蕩江湖的大髯遊俠,就更老了。

張山峰最近要與一位師兄走趟北邊,參加師父一位好友所在宗門的典禮,就沒有跟著陳平安一起去太徽劍宗。

不過雙方約好了,張山峰從北邊返回,就會立即南遊寶瓶洲,去落魄山那邊瞧瞧,然後再跟陳平安一起去仙遊縣喝酒。

這天趴地峰的青石廣場上,一個教拳,一個學拳。

一個觀海境練氣士,卻在教拳。一個止境武夫,卻是學拳之人。

白髮童子目不轉睛瞪著那幅畫卷,沉默了半天,才怔怔道:“嚇死個人,好大氣象。”

寧姚問道:“你都學不會?”

白髮童子破天荒沒有說什麼玩笑話,搖頭道:“學個形似,毫無意義。所以我還是學不來,因為需要練拳之人的道心相契。”

聽那張山峰說家鄉那邊有座高山,名為武當。

好名字。武當山,張山峰。

來龍去脈,一峰獨高。

張山峰收拳,問道:“學會沒?差不多了吧?”

陳平安說道:“你再打一趟拳。”

張山峰急眼道:“陳平安你學個錘子啊。”

那麼多人在看戲,還要我繼續丟人現眼嗎?

趴地峰不少小道童跟一排麻雀似的,都蹲台階那邊瞎起勁,嚷著師叔祖拳法無雙,武功無敵呢。

陳平安無奈道:“沒跟你開玩笑。”

張山峰隻好硬著頭皮再打了一套自創的拳法。

陳平安突然收拳站定,隨意一個手腕擰轉,竟是將趴地峰的山風水霧都拘來了手邊,緩緩凝聚,如各有大道顯化,如有兩條袖珍星河流轉,笑道:“明白了,不過你還得再打拳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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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新一屆花神考評,鳳仙花神非但沒有淪為九品一命,反而穩住了先前品秩,雖說未能提升,可是少女花神,已經足夠的喜出望外,以至於她在閨閣內的牆壁,偷偷懸掛起了一幅人物畫,打算以後每逢初一十五,都會焚香禮敬,感謝這位青衫劍仙的“救命”恩德。

她開始憧憬著下次陳先生蒞臨福地。

還有個瞧著比鳳仙花神年紀更小的小姑娘,是那福地的芭蕉花神娘娘,手中持有一把袖珍可愛的芭蕉扇,輕輕扇風,問身邊的瑞鳳兒姐姐,見著那個阿良沒有。

詠花詩詞,就數她最少了。所以神位很低,少女甚至都沒幾個別稱。

鳳仙花神說沒能瞧見呢,不過聽說那個阿良好威風,抓住了個道號青秘的飛昇境大修士,嗖一下就不見了,直接去了劍氣長城那邊。手搖芭蕉扇的少女,聽得眼神熠熠光彩。

老玉璞的劍修於樾,身為密雲謝氏的首席客卿,職責所在,必須護送那位貴公子返回皚皚洲,隻是到了家族名下的那座仙家渡口,於樾就立即動身啟程,獨自乘坐跨洲渡船,去寶瓶洲最北端的一線渡。

要去年輕隱官的落魄山,挑選弟子去!成與不成,看自己與那未來嫡傳的機緣,此次不成,多跑幾趟就是了。

隻說挑選劍修胚子一事,天底下誰有資格與那位隱官媲美?

結果登船後就有敲門聲響起,竟是那個偷偷摸過來的謝氏公子哥,這小子說要去遊曆一洲北嶽所在的披雲山,聽聞那邊有個夜遊宴,次次都籌辦得極有意思。

邵元王朝有個不小心斷了條胳膊的遠遊境武夫,桐井。

如今在家鄉江湖,桐井在酒桌上逢人就說,自己是與那年輕隱官問拳之人!

而且就在那文廟附近,有過正兒八經的問拳切磋一場!

抖了抖那條胳膊頹然下垂的肩頭,就這麼點小傷,當然了,有一說一,跟隱官大人沒對我下狠手有關係。

不認識隱官?沒聽過這頭銜?哦,就是劍氣長城官最大的那個劍修,這位青衫劍仙,年輕得很,如今才四十來歲。

還不知道?就是那個能夠三兩拳打得馬臒仙跌境、再讓曹慈去功德林主動問拳的止境宗師!

有人會問,這個隱官,拳法如何?

高啊,還能如何?他就隻是站在那邊,紋絲不動,拳意就會大如須彌山,與之對敵之人,自然就像山腳螻蟻,仰頭看天!

所以我那幾拳遞出,真算是捨生忘死了。

所以隱官大人不對我下死手,明白了吧?這就是純粹武夫之間的一種相互禮敬。境界懸殊不假,但是隱官看我,是視為同道中人的,當然,達者為先,登頂為長,他是前輩,我是晚輩,這麼說,我不虧心。對這位年輕隱官,我是很心服口服的。以後江湖上,誰敢對隱官大人說半句不中聽的,嗬嗬。

對不住!

那就是與我桐某人問拳了。

許弱跟隨墨家钜子,來到了那處渡口,哪怕先前钜子離開此地,去參加文廟議事,這座城池依舊在自行生長。

哪怕許弱本身就是墨家子弟,親眼目睹此城,一就隻有一個感受,歎爲觀止。

一位老真人護送鬱泮水和少年皇帝去了玄密王朝後,就縮地山河,到了一處歸墟入口,然後很快就現身蠻荒,遠遊不知幾個萬裡,一路上也沒遇到個能打的,最後終於逮住個好像境界不錯的,結果定睛一看,他孃的,不是飛昇大妖。老真人翻開一幅地圖,呦,好像還是個挺有名氣的大山頭,據說先前打那桐葉洲打得很起勁嘛。

於是老真人就施展出了火法與水法。

方圓千裡之地,大水在天,大火鋪地。水作天幕火為地。

老真人撫須點頭,自言自語道:“老當益壯,術法尚可。”

沉默片刻,火龍真人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有點氣力過大了?”

火龍真人自問自答,“打架不講究個氣派,還打什麼架?”

北俱蘆洲的江湖上,有個鬼鬼祟祟的蒙面客,踩點完畢後,趁著夜黑風高,翻過牆頭,身形矯健,如兔起鶻落,撞入屋內,刀光一閃,一擊得手,手刃匪寇,就似飛雀翩然遠去。

這些年行走江湖,都是跟那位好人前輩有樣學樣,這般隱蔽行事,他還給自己取了個化名,杜好事,杜俞的杜,做好事不留名的那個好事。

杜俞每次出手,都會審時度勢,量力而行,做完就跑,好像生怕別人知道他是誰。

大好人間,這邊天晴那邊雨,此處山花不動別處風。

往北的禦風遠遊途中,陳平安一行人偶爾停步休歇,山上山下不做定數,眼中所見景象,也就因時因地而異。

有那周遭百裡的崇山峻嶺,靈氣沛然,雲霧升騰,攪動飛旋,山巔祠廟在夜幕中金光熠熠,如同一盞高懸天地間的大燈籠。

有那驛旅客逢梅子雨,藕花風送離人愁。有那大水之濱,官府籌建黃籙齋,祈福消災。在那旭日東昇之時,朝霞絢爛,有一撥練氣士隨雲而走,其中有那少年少女,跟隨師門長輩一起大聲朗誦師門道訣,揚言要活捉三屍焚鬼窟,生擒六賊破魔宮。

有那入山采石的匠人,接連大日曝曬下,坑洞水落石出,在衙署官員的監督下,老坑場內所鑿采美石,都用那稻草小心包好,按照世世代代的習俗,人人蹲在老坑門口,必須等到太陽下山,才能帶出老坑石下山,不論老少,肌膚曬得黝黑油亮的匠人們,聚在一起,以方言笑語,聊著家長裡短,家裡有錢些的,或是家裡窮卻孩子更出息些的,話就多些,嗓門也大些。

到了趴地峰。

張山峰還是跟當年差不多的年輕面容,隻不過在山上吃好穿好,不用一個人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就不再那麼窮酸落魄了。

白髮童子一直在四處張望,這就是那個火龍真人的修道之地?

得知那個女子就是寧姚,張山峰打了個道門稽首,笑道:“寧姑娘你好。小道張山峰,目前暫無道號。”

寧姚笑道:“見過張真人。”

張山峰無地自容。

陳平安笑嗬嗬道:“聽老真人說你已經是地仙了!”

張山峰一臉錯愕,“是師父口誤了,還是你聽錯了?我纔剛剛是觀海境啊。”

陳平安微笑道:“那麼你知道我這會兒,是啥境界嗎?”

張山峰試探性問道:“仙人境?難道是飛昇?”

陳平安有些吃癟,“那還不能夠。”

張山峰哈哈大笑,小樣跟我鬥,你還嫩得很。

陳平安突然說道:“走,與你學拳。”

張山峰歎了口氣,“鬨呢。”

陳平安神色認真,“沒跟你開玩笑。我在劍氣長城那些年,一直在學你的拳,但是不管怎麼練,好像都不對,死活練不出你當年的那份……拳意。”

張山峰氣笑道:“還說沒鬨?我一個修道之人,隨便比劃兩下,有個啥的拳意?”

陳平安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怒道:“隨便比劃兩下?!啊?”

他孃的,你知不知道老子在城頭上,拗著性子,硬著頭皮,咬著牙慢悠悠,練了多少拳?不還是沒能讓那份拳意上身?

張山峰抖了抖道袍衣襟,笑嘻嘻道:“沒法子,練拳這種事吧,得祖師爺賞飯吃。”

陳平安一晃袖子,伸出手掌,“來,咱倆練練,過過招。”

張山峰一個後跳,伸長胳膊,抖摟了個刀法的裹花架勢,“我可是得了徐大哥刀法真傳的,你因為習武資質差,當年徐大哥不稀罕教你,又怕你傷心,就隻好一直瞞著你。”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那我得謝謝你們。”

白髮童子讚歎不已,這個趴地峰小道士,很知道天高地厚啊。

小米粒輕輕扯了扯裴錢的袖子,小聲道:“張真人的刀法,聽上去好強。”

裴錢板著臉點點頭。

寧姚笑了起來。

很少看到陳平安這個樣子。

聽說在劍氣長城的酒鋪那邊,可能會稍微放開一點,葷話也是會說幾句的,好像經常能夠贏得滿堂喝彩?

郭竹酒這個耳報神,好像又收買了幾個小耳報神,所以酒鋪那邊的訊息,寧姚其實知道很多,就連那長條板凳比較窄的學問,都是知道的。

但是隻要每次她去那邊,陳平安就開始裝正經樣子。

後來她就乾脆不怎麼去酒鋪了,省得他跟人喝酒不痛快。

之後張山峰帶著一行人,將指玄峰在內幾座山頭都逛了一遍。

天邊晚霞似錦,老天爺倒是不小氣,就這樣送給了人間,從不要錢。

陳平安跟張山峰一起散步,說道:“去仙遊縣見過徐大哥了。”

張山峰笑道:“我比你早去。”

其實他們都知道徐遠霞老了,但是誰都沒有說這一茬。

好像一說,當年那個腰桿挺直闖蕩江湖的大髯遊俠,就更老了。

張山峰最近要與一位師兄走趟北邊,參加師父一位好友所在宗門的典禮,就沒有跟著陳平安一起去太徽劍宗。

不過雙方約好了,張山峰從北邊返回,就會立即南遊寶瓶洲,去落魄山那邊瞧瞧,然後再跟陳平安一起去仙遊縣喝酒。

這天趴地峰的青石廣場上,一個教拳,一個學拳。

一個觀海境練氣士,卻在教拳。一個止境武夫,卻是學拳之人。

白髮童子目不轉睛瞪著那幅畫卷,沉默了半天,才怔怔道:“嚇死個人,好大氣象。”

寧姚問道:“你都學不會?”

白髮童子破天荒沒有說什麼玩笑話,搖頭道:“學個形似,毫無意義。所以我還是學不來,因為需要練拳之人的道心相契。”

聽那張山峰說家鄉那邊有座高山,名為武當。

好名字。武當山,張山峰。

來龍去脈,一峰獨高。

張山峰收拳,問道:“學會沒?差不多了吧?”

陳平安說道:“你再打一趟拳。”

張山峰急眼道:“陳平安你學個錘子啊。”

那麼多人在看戲,還要我繼續丟人現眼嗎?

趴地峰不少小道童跟一排麻雀似的,都蹲台階那邊瞎起勁,嚷著師叔祖拳法無雙,武功無敵呢。

陳平安無奈道:“沒跟你開玩笑。”

張山峰隻好硬著頭皮再打了一套自創的拳法。

陳平安突然收拳站定,隨意一個手腕擰轉,竟是將趴地峰的山風水霧都拘來了手邊,緩緩凝聚,如各有大道顯化,如有兩條袖珍星河流轉,笑道:“明白了,不過你還得再打拳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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