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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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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肥雙指一撚,女子魂魄在他指尖凝聚為一粒雪白珠子,被他輕輕放入袖中,抬頭望向金剛寺老僧,沒了先前的清談意味,直截了當道:“說回那件衣裳的事情,我知道與你有關,種秋為此還來寺裡找過你。”

可是老僧還是不願說正事,眼神充滿緬懷之意,望向屋外綠意蔥蔥的茂林,“貧僧有個師弟,年輕的時候,一起修的佛法,說他最看不得人間悲傷的故事,看到了,他就難免會想,世間本來就有佛,人間還是如此這般,就算他修成了佛,又能如何呢?後來我離開了家鄉那座小寺廟,不知那位師弟如今……”

“成佛了沒有?”

周肥壓下心中怒意,輕輕搖頭,譏笑道:“這麼小的地方,成得了什麼真佛,老和尚,你想太多了。”

老僧搖頭道:“我隻是想知道師弟是否還在世,這麼多年,很是想念師弟做的米粥。”

周肥就要站起身,“不陪你繞來繞去了,送你一程,自己去問你師弟在下邊還會不會做粥。”

老僧臉色淡然,微笑道:“宮中那具羅漢金身,我若是幫你周肥拿到,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周肥重新坐下,覺得有趣,“‘我’?”

老僧伸出手掌,摸了摸光頭,感慨道:“我不打算當和尚了,自幼就被丟在寺廟門口,被師父好心收留,當初跟師弟兩個人成天想東想西,其實一直很想要一把梳子來著。”

周肥捧腹大笑。

老僧摘了外邊袈裟,整齊疊好,放在一邊,輕聲道:“請你幫她找出一個脫身之法,不要再被禁錮在這個‘小地方’了。”

一件大袖飄蕩的青色衣裙,出現在屋內一角。

屋外那些美人們侍奉周肥多年,見多識廣,可是親眼看到這件飄搖空中的衣裙,還是覺得驚豔。

衣裙飄到老僧身邊,裙角緩緩落在地上,最後依稀可見是一個跪坐姿勢。

老僧脫了袈裟後,言語便不再那麼講究,“這麼多年,擔任這金剛寺的續燈僧和講經僧,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說了萬千句經文佛法與他們聽,各色人物,三教九流,他們聽了也就隻是聽了,沙場大仗還是打,江湖仇殺還是照舊,難不成要我一個和尚,拿起刀去除暴安良,以殺止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們向善向佛?”

衣裙一隻袖子抬起,遮在領口之上,擺出掩嘴嬌笑狀。

老僧盯著周肥,“辦得到嗎?”

周肥沒有急於給出答案,眼前金剛寺老僧,是這方天地的佛門聖人,擅長榜書,字如金剛杵,氣勢磅礴。

周肥歎了口氣,“買賣人還是要講一點誠信的,你這老和尚,當真不知道得了這類認定的福緣,就可以離開此地?”

老僧轉頭看了眼青色衣裙,無奈道:“她不一樣啊。”

周肥雖然是個開竅極早的謫仙人,但是也不敢自稱通曉所有規矩,畢竟下來之前,捱上一些個神魂禁錮的真正仙家秘術,是必不可少的。

鏡心齋,金剛寺,敬仰樓。

這三個地方的當家人,經過一次次浩劫和積澱,未必知道得比他少。

老僧笑了笑,“周施主能有此問,我就徹底放心了。”

周肥自言自語道:“對於我而言,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帶著周仕一起離開。但是萬一有意外呢,比如當下這種,周仕給人打成重傷,幾乎沒有渾水摸魚偷偷跑進十人之列的機會了,我就需要保證自己離開後,六十年後,周仕可以多出一些把握。周仕,鴉兒,樊莞爾,這些人,不管是誰,去了更大的天地,隻要有人願意照拂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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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可以大放光彩。”

說到這裡,周肥難掩憤懣,“陸舫這個笨蛋,明明看破了,卻不曾真正勘破。老子上哪兒再去給他找什麼師孃師妹的!當年也好意思拿劍戳我……”

老僧抬頭望去。

周肥突然抬起一手,手指間多出一封信箋。

低頭一看內容,周肥放聲大笑起來,“天助我也。”

他轉頭看了眼那些各有千秋的絕色美人,周肥心中唏噓不已,心頭滿是遺憾,不提那不用奢望的同道中人童青青,隻說比起南苑國皇後周姝真,鏡心齋樊莞爾和魔教鴉兒這三人,眼前她們的武學資質,還是差了太遠。

————

身穿便服的南苑國太子魏衍,帶著兩人一起在太子府穿廊過道,其中一人,是魏衍的恩師,老人身材矮小,瘦猴似的,卻是當今天下,名副其實的武學宗師。

另外一人,則是被南苑國江湖子弟奉若女神的樊莞爾,從武林聖地鏡心齋走出來的仙子。

魏衍神色古怪,有些尷尬,但更多還是慶幸,隻是礙於恩師在旁,不好流露出來。

傳授魏衍一身高深武學的老人氣呼呼道:“好傢夥,就躲在我眼皮子底下,這麼多年,我都沒能發現,見著了面,我倒要討教討教這天下十人的真本領,種國師是世間少有的豪傑,我素來服氣,可我就不信一個燒火做飯的廚子,能厲害到哪裡去!”

老人罵罵咧咧。

原來敬仰樓新鮮出爐了一份最新的天下十人,點名道姓,身處何方,武學高低,都有簡明扼要的描述,丁嬰俞真意之流,都是老面孔,但是其中有一位,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而且藏匿之地,就在這南苑國京城的太子府,身份竟然是一個廚子。

有個滿身煙火氣、油鹽味的高大老人,忙裡偷閒,蹲坐在井然有序、一塵不染的灶房外頭,拿著一把金燦燦的炒黃豆,一顆顆往嘴裡丟。裡邊那些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子徒孫們,正在忙碌今天的午餐。

老廚子見著了太子魏衍的身影,哀歎一聲,皺著一張老臉,清淨不得了。

魏衍下令讓廚子雜役婢女都散去,老廚子也不出聲阻攔,認命一般蹲在原地,長籲短歎。

先前氣勢洶洶的矮小老人,真遇見了這位榜上宗師,一下子就沒了興師問罪的氣焰,沉默寡言,死死盯住這個大隱隱於朝的老傢夥。

老廚子則一直斜眼瞥著樊莞爾,迅速看一眼,立即收回視線,好像忍不住,再看一眼,便是樊莞爾都有些奇怪。

魏衍有些犯嘀咕,難不成還是個老不正經?

曆代天下十人,除了春潮宮周肥和女子身份的童青青,其實對於人間美色,早就沒有誰會上心了。

老廚子第一句話就很能唬人,“你們知道謫仙人分幾種嗎?”

魏衍和瘦猴老人面面相覷。

樊莞爾因為出身鏡心齋,知道一些內幕。

老廚子撚了一粒炒黃豆到嘴裡,“天底下隻剩下美食,不曾辜負了。要是連這個還要奪走,那我就……就隻能去當個酒鬼了!”

老廚子不再多看樊莞爾,將半數炒黃豆一股腦丟入嘴中,拍拍手站起身,“謫仙人下凡,曆練紅塵,一種是周肥和馮青白這般,早早自知,來此人間,所求為何。所以行事作風,在我們眼中驚世駭俗,可在他們看來,卻是天經地義。不過這類謫仙人,所求之物,不會太深。還有就是你那鏡心齋的祖師,童青青,似乎在躲著什麼。”

“第二種,是陸舫這樣的,開竅得比較晚,但是一定會在某個節骨眼上醒過來。”

“再有一種,隻是我的猜測,他們一輩子都完成心願,故而始終無法清醒,渾渾噩噩,過完一世又一世,久而久之,家鄉成了故鄉,異鄉反而就成了家鄉。這類人,會比較特殊,往往皮囊出彩,武學天賦很高,但在外人眼中,成就總是距離最高,每次都差了那麼一點。”

老廚子又盯著樊莞爾,“但是這類人有些時候,身上難免會帶著‘不合規矩’的味道,市井坊間的所謂‘魔怔了’、‘鬼上身’,有一小撮,就跟這個有些關係。你這小女娃兒,近期有沒有覺得自己哪裡古怪?”

樊莞爾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兩次。”

老廚子點點頭,笑眯眯道:“丁老魔厲害啊,人間無不可殺之人。人間無不可恕之人。已經不比當年那個瘋子差了,而且更加聰明,我看這次他多半要得償所願。俞真意要護著這方人間,在我看來,自然也厲害,可在某些人眼中,估計格局還是小了些。反而是一直被俞真意壓一頭的國師種秋,前些年,獨自一人,走遍四國山河和八風蠻夷之地,我看出息會比較大。”

老廚子歎了口氣,“至於我嘛,說多做多錯就多,不聞不問等個死。以前還想著折騰一番,越到後來,看得越多,就越沒心氣了,這次亂局,丁魔頭和俞真意是死對頭,有他們兩個盯著,這回隻要是榜上的,沒誰逃得掉,我呢,謫仙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已經不好奇了,隻想著能夠多活個二三十年,就很滿足了,所以……”

老廚子驟然出手,雙指併攏作劍訣,刺穿了自己數個關鍵竅穴,頓時鮮血淋漓,一身落在俞真意、或是“謫仙人”陳平安眼中,近乎“合道”的氣息,瞬間破功,從這座天下最頂尖的宗師,一路下墜,淪為比瘦猴兒還遜色一籌的高手,選擇主動退出這場風起雲湧的亂局。

老廚子臉色慘白,但是笑容釋然,對太子魏衍問道:“這麼大一座太子府,再養一個糟老頭子二三十年,應該沒問題吧?當然,真有需要我出把力的時候,殿下也可以開口。”

魏衍點點頭,“先生隻管在府上靜養,我絕不會隨意打攪先生的清修。”

————

牯牛山之巔,剛剛走到山腳又去而複還的周姝真拿著一封密信,苦笑不已,遞給俞真意。

俞真意接過之後,看了信上內容,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周姝真無奈道:“肯定是來自敬仰樓,但絕對不是我們敬仰樓的手筆。”

俞真意抬頭看了眼天幕。

當站到足夠高的地方,神人觀山河,人間即是星星點點的壯觀景象,但是很難盯著某一個人仔細瞧。

俞真意對此深有體會。

比如他眼中,看得到狀元巷那邊的丁老魔、陳平安、陸舫,三人光點尤為刺眼。

更遠處,比如有金剛寺兩點,太子府四點,其中最亮的一點驟然黯淡下去。

這種遠觀,無需消耗俞真意的積攢多年的靈氣,可如果俞真意想要仔細“近看”某一人,就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

狀元巷附近那棟宅子,頭戴銀色蓮花冠的丁老魔,突然收到一封來自敬仰樓的密信。

看到末尾處,老人眼睛一亮。

還有這等好事?

便是丁嬰,都有些心動了。

他瞥了眼曹晴朗,嘖嘖道:“小娃兒,你倒是好運道!”

至於那個外鄉人,絕對是被誰狠狠坑了一把,不然絕對不至於惹來這麼大的打壓。

在丁嬰所知的曆史上,每一次甲子之期,幾乎沒有過這樣光明正大的插手,沒有哪位謫仙人被如此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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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我的猜測,他們一輩子都完成心願,故而始終無法清醒,渾渾噩噩,過完一世又一世,久而久之,家鄉成了故鄉,異鄉反而就成了家鄉。這類人,會比較特殊,往往皮囊出彩,武學天賦很高,但在外人眼中,成就總是距離最高,每次都差了那麼一點。”

老廚子又盯著樊莞爾,“但是這類人有些時候,身上難免會帶著‘不合規矩’的味道,市井坊間的所謂‘魔怔了’、‘鬼上身’,有一小撮,就跟這個有些關係。你這小女娃兒,近期有沒有覺得自己哪裡古怪?”

樊莞爾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兩次。”

老廚子點點頭,笑眯眯道:“丁老魔厲害啊,人間無不可殺之人。人間無不可恕之人。已經不比當年那個瘋子差了,而且更加聰明,我看這次他多半要得償所願。俞真意要護著這方人間,在我看來,自然也厲害,可在某些人眼中,估計格局還是小了些。反而是一直被俞真意壓一頭的國師種秋,前些年,獨自一人,走遍四國山河和八風蠻夷之地,我看出息會比較大。”

老廚子歎了口氣,“至於我嘛,說多做多錯就多,不聞不問等個死。以前還想著折騰一番,越到後來,看得越多,就越沒心氣了,這次亂局,丁魔頭和俞真意是死對頭,有他們兩個盯著,這回隻要是榜上的,沒誰逃得掉,我呢,謫仙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已經不好奇了,隻想著能夠多活個二三十年,就很滿足了,所以……”

老廚子驟然出手,雙指併攏作劍訣,刺穿了自己數個關鍵竅穴,頓時鮮血淋漓,一身落在俞真意、或是“謫仙人”陳平安眼中,近乎“合道”的氣息,瞬間破功,從這座天下最頂尖的宗師,一路下墜,淪為比瘦猴兒還遜色一籌的高手,選擇主動退出這場風起雲湧的亂局。

老廚子臉色慘白,但是笑容釋然,對太子魏衍問道:“這麼大一座太子府,再養一個糟老頭子二三十年,應該沒問題吧?當然,真有需要我出把力的時候,殿下也可以開口。”

魏衍點點頭,“先生隻管在府上靜養,我絕不會隨意打攪先生的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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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牛山之巔,剛剛走到山腳又去而複還的周姝真拿著一封密信,苦笑不已,遞給俞真意。

俞真意接過之後,看了信上內容,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周姝真無奈道:“肯定是來自敬仰樓,但絕對不是我們敬仰樓的手筆。”

俞真意抬頭看了眼天幕。

當站到足夠高的地方,神人觀山河,人間即是星星點點的壯觀景象,但是很難盯著某一個人仔細瞧。

俞真意對此深有體會。

比如他眼中,看得到狀元巷那邊的丁老魔、陳平安、陸舫,三人光點尤為刺眼。

更遠處,比如有金剛寺兩點,太子府四點,其中最亮的一點驟然黯淡下去。

這種遠觀,無需消耗俞真意的積攢多年的靈氣,可如果俞真意想要仔細“近看”某一人,就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

狀元巷附近那棟宅子,頭戴銀色蓮花冠的丁老魔,突然收到一封來自敬仰樓的密信。

看到末尾處,老人眼睛一亮。

還有這等好事?

便是丁嬰,都有些心動了。

他瞥了眼曹晴朗,嘖嘖道:“小娃兒,你倒是好運道!”

至於那個外鄉人,絕對是被誰狠狠坑了一把,不然絕對不至於惹來這麼大的打壓。

在丁嬰所知的曆史上,每一次甲子之期,幾乎沒有過這樣光明正大的插手,沒有哪位謫仙人被如此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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