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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人間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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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趙樹下收拾過碗筷,寧吉搬走小桌。

明月當空,月光滿人間,恍如琉璃世界,夜氣清新,風過衣袂涼爽,此時情緒此時天,忙裡偷閒即神仙。

簷下並排三張椅子,老秀才居中而坐,翹起二郎腿,伸手輕拍膝蓋,哼著鄉謠,清風徐徐,拂過老人的雪白鬢角。

陳平安輕搖蒲扇,在先生這邊,不管是喝酒還是閒聊,陳平安都不像師兄左右那麼正襟危坐,也不像君倩師兄那般悶葫蘆。

陸沉雙手籠袖,靠著椅背,伸長雙腿,意態閒適,天下事與家務事,天邊事與手邊事,一切恩怨暫作休歇。

他們就隨口聊到了文廟封正寶瓶洲五嶽山君、賜予神號一事,按照老秀才的說法,有點小麻煩,由於一洲山君的神位品秩,並無高下之分,要說文廟那邊派遣某位聖人獨力住持封正典禮,那麼五嶽封正典禮舉辦的先後順序,就是個不小的問題了,可要說同時進行,文廟這邊出動五位陪祀聖賢,也難,畢竟如今事務繁重,文廟一時間也沒辦法抽調出那麼多的儒家聖人,而且還需要同時蒞臨寶瓶洲。

到底是官場,山上山下都一樣。

在山下,朝廷向佛門龍象賜紫色袈裟,為道門真人贈予封號,或是帝王、禮部封正山水神靈,都有一套按部就班儀軌。

自古名利不分家,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文廟那邊要想一碗水端平,既要給足所有山君面子,又不落誰的面子,就為難了。

要說讓五位儒家書院山長住持封正典禮,略顯分量不夠,禮數就顯得輕了。

可要說某位聖人用上分身手段,終究有點不像話,同樣顯得文廟這邊不夠重視,畢竟山君獲得“神號”,就像老秀才先前在天外與於玄調侃的,有些喜事,比當新郎官更難得,註定隻此一回,擱誰都想要辦得隆重再隆重,問問魏檗,中嶽山君晉青他們幾個,假設聽說至聖先師願意親臨,看他們會不會跟文廟客氣半句?

陸沉笑道:“文廟兩位副教主,加上三座學宮的大祭酒,讓他們抽空跑一趟寶瓶洲就是了。”

老秀才撚鬚道:“副教主跟學宮祭酒,不還是有個官大官小。當山神老爺的,個個都是混官場動輒百年千年的老油子,有了這麼點差別,他們面上不講,心裡邊會有說法的。”

陸沉好像臨時擔任文聖一脈的狗頭軍師,又開始幫忙出主意,“畢竟賜予山君神號一事,是你老秀才起的頭,實在不行,文廟那邊降下一道旨意,就說讓五位山君各自挑選一個黃道吉日,跟五行對上,相互間不衝突,老秀才你能者多勞,一年之內,每座山都跑一趟就是了。”

老秀才氣憤道:“放屁,怎麼就是我起的頭了,分明是某位寶瓶洲書院出身的學宮司業,覺得寶瓶洲五嶽在那場大戰中表現都很好,文廟必須給點表示。”

陸沉先是一臉恍然狀,繼而滿臉疑惑道:“難道是我聽錯了,如今外界不都說茅小冬這位禮記學宮二把手,是身在禮聖一脈心在文聖一脈嗎?”

老秀才趕忙一把扯住陸掌教的袖子,側過身子,小聲嘀咕道:“這種沒根沒據的混賬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容易鬨誤會,被那個為人古板的禮記學宮祭酒聽了去,以他的犟脾氣,非要跟陸掌教掰扯掰扯,到時候我不幫你說話吧,朋友道義上說不過去,幫你說話吧,反而是拱火。”

陸沉趕緊岔開話題,笑道:“要是在青冥天下,就好辦了。”

白玉京五城十二樓,雖然十七座城樓有高低,隻是在道教祖譜上邊的位次,並無任何高下之分,遇到類似事情,掌教隨便拎出五位城主、樓主即可,別說是五場封正典禮,哪怕數量翻一番,白玉京都不至於捉襟見肘。

陸沉笑道:“不管文廟是怎麼個安排,別的地方就算了,貧道與那些山君都沒什麼香火情,唯獨魏檗的披雲山,貧道還是挺想湊個熱鬨的,老秀才,需不需要我露個臉,在旁吆喝幾聲,就當是給咱們魏山君撐個場子?”

陳平安開口問道:“先生,五位山君的神號,文廟那邊是早有決斷了,隻等典禮舉辦的時候對外公佈,還是跟候補宗門遞交名稱一樣,可以自擬,交由文廟審定,通過了,就能用?”

陸沉會心一笑,為了朋友,真是捨得豁出去,聽陳平安的言下之意,多半是想要幫魏檗和披雲山一個小忙了。

老秀才微笑道:“一般來說,五嶽山君和大瀆水君的那些神號,都是文廟那邊擬定再頒發,不過在這件事上,文廟並無白紙黑字的定例,法無禁製即可為嘛,所以也不是可以商量,隻不過浩然曆史上,自上古歲月以降,各路山水神祇都是遵循文廟旨意,給什麼就是什麼,而且一般情況都是比較滿意的。”

這種事情,類似山下為自家子弟或是別家年輕後生取字,多有寓意,幾乎不會有誰覺得不妥,從此字與姓名,伴隨一生。

說到這裡,老秀才轉頭問道:“怎麼,我們魏山君有特別心儀的神號了?”

陳平安笑道:“倒是有個眾望所歸的神號,就是不知道魏山君自己心儀不心儀了。”

老秀才點點頭,“若是真能夠獨占‘夜遊’,把這個神號坐實了,對魏檗和披雲山而言,都是莫大好事,平安,你回頭可以勸勸魏檗,隻要不是覺得這個神號特別……噁心,就考慮考慮。當然,不必勉強,文廟那邊,挑揀文字,湊出個好的神號,不是什麼難事。”

浩然天下的山水神祇,每逢舉辦慶典,因為要照顧到轄境內的諸多文武英靈和城隍廟官吏,多在夜間舉辦,故而統稱為夜遊宴。

陸沉跟著點頭附和道:“就像於玄獨占符籙二字,且能服眾,就會有諸多意想不到的裨益,此間玄妙,不足為外人道也。”

老秀才雙手環住膝蓋,點頭笑道:“高名大位能兼有,功業道德配其位,就是名正言順,當之無愧,便可以坦然受之。”

例如南婆娑洲的老友,醇儒陳淳安。

當然也有老秀才的“文聖”之文。

陳平安說道:“那我回頭就去跟魏檗打個商量,勸幾句。”

說不定神號一事,就是魏檗之金身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契機所在。

山水神靈要想提升祠廟神主的金身高度,不像練氣士腳下有那麼多條登山之路,就隻有積攢功德、淬鍊香火一條道路可走。

陸沉笑嗬嗬道:“這就叫時來天地皆同力。”

魏檗昔年作為神水國的山君第一,國破後被砸碎金身,沉入紅燭鎮附近的三江水底,後來被一位女子打撈而起部分金身,魏檗從此苟延殘喘,淪為孤魂野鬼,在祠廟舊址地界徘徊不去,等到大驪宋氏國土不斷南下擴張,將繡花、玉液和衝澹三江之地收入囊中,對魏檗身份、履曆知根知底的大驪朝廷,也隻是讓其成為棋墩山的土地公,如今回頭來看,更像是一種大驪宋氏有意為之的舉動。

先是一步登天,入主披雲山,成為大驪新任北嶽山君,繼而成為一洲山君之一,粹然金身的高度,也從玉璞境升到了仙人境。

如今先有五彩天下寧姚的饋贈,再有文廟的封正和神號,以及大驪朝廷的推波助瀾,那麼魏檗在寶瓶洲曆史上的“連中三元”,勢在必得。

老秀才撫須笑道:“活寶,我們這位靈均道友,真是個活寶。”

老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落魄山有這麼個喜歡拍人肩膀的青衣小童,也確實是一絕。

陳平安在今夜看過先生那幅天外光陰畫卷之前,其實隻知道陳靈均見過三教祖師,在小鎮見了面,聊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都是雲遮霧繞。

因為陳靈均事後處於一種無法言說的玄妙狀態,哪怕想要與人提起“道祖”二字都做不到,所以具體的過程,陳平安並不清楚,也不會想方設法去刨根問底。不過以陳靈均的一貫風格,陳平安大體上還是可以猜出幾分。但是隻說與老觀主“待客”一事,

老秀才哈哈笑道:“陸掌教,你敢與鄭居中面對面,稱呼一聲鄭世侄嗎?”

陸沉趕忙伸手摸了摸蓮花冠,壓壓驚。

老秀才笑道:“傻人有傻福,再聰明的人都學不來一個笨字。”

陸沉點頭道:“人心不定,世事無常,好人會做錯事,壞人也會做好事,最難是一顆赤子之心,不受世事浸染。”

陳平安說起陳靈均先前拒絕陸沉去往青冥天下“坐享其成”,對唾手可得的飛昇境並不感興趣。

老秀才撚鬚而笑,“翠綸桂餌,反失其魚。”

陸沉小雞啄米道:“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是貧道失策了。”

老秀才一笑置之,歸根結底,還是陸沉並不覺得陳靈均非要去青冥天下。

甚至某種程度上,還可以說青衣小童的最終選擇,其實就是陸沉給他的選擇,互不為難,各隨其緣,各遂其願。

老秀才由衷感歎道:“陸掌教的齊物論,在我看來,纔是真真正正,最高深的學問呐。”

陸沉哈哈笑道:“文聖就不加個‘之一’的後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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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秀才搖搖頭,默不作聲。

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陸沉的學問,很大啊,何其大哉。

隻說好友白也,多驕傲的人。多年前老秀才曾經私下找白也蹭酒喝,就問白也,若去青冥天下,最想見到誰。

當時白也毫不猶豫,回答說是去南華城拜訪陸沉。

也難怪某些浩然儒士,白玉京道官,會有個共同的看法,白也詩篇萬千,寫得再好,可惜從未能夠脫離陸沉窠臼。

那會兒老秀才就藉著酒勁,把這個貶義說法說給了白也聽,畢竟這種勾當,也就老秀才做得出來,當然也隻有老秀纔可以做。

白也聞言沉默片刻,最後笑言一句,也沒說錯。

當然可以認為是白也認可此說,也可以理解為一句也沒說錯,也沒說對。

陸沉抬起袖子,抱拳搖晃幾下,“能夠在酒桌之外,被文聖如此誇獎,這趟返鄉,哪怕無功,還是不白來。”

老秀才擺擺手,“我從不亂誇人。”

某人被陳靈均說酒品好,那肯定是酒品當真過硬,酒桌上從不含糊。

例如劉景龍被執著於“好好講道理”的陳平安,認為擅長講道理,那劉景龍的道理,既說得好,還能不讓人嫌煩。

再比如誰能夠被老大劍仙說一句劍術不錯?

那麼在學問一道,被老秀才如此瞻仰,自然是真有學問的。

陸沉與陳平安笑道:“你們蓮藕福地的那座狐國裡邊,有個小姑娘,到底是誰,以及她會在什麼時候出現,貧道就不泄露天機了,你自己找去,哪天找到了,不妨在她躋身中五境的時候,就贈予她一個道號,就叫‘粹白’,相信她以後的成就不會低的。如果你這個山主,膽子再大一點,落魄山運氣再好一點,能夠早些找到她,懵懂開竅之際,尚未擁有真名之時,為其傳道,以此命名,你們雙方的收益就更大了。”

此事還是陸沉從“師叔”那邊閒扯瞎聊給聊出的訊息。

老秀才說道:“明月道場齋戒滿,高籠提出白雲司。對了,老觀主在你們那邊,可曾收徒?”

陸沉說道:“收徒了,看架勢,既是開山弟子又是關門弟子,師叔很看好那個王原籙。師叔以後可能還會收取弟子,數量不會少了,不過多半不會有什麼師徒名分,半師半道友的關係吧,反正師叔的那座道觀是肯定會落地的。白玉京那邊,對此也是樂見其成。”

老秀才嘖嘖道:“如今有道祖出面,白玉京的氣度到底就不一樣了。”

陸沉悻悻然,“貧道負責坐鎮白玉京那會兒,做事的胸襟也不小。”

順其自然,萬事不管,山上山下無數道官,有口皆碑!

陳平安疑惑道:“作為狐族,給她取這個道號,會不會太大了點?”

聖人有言天下無粹白之狐,一頭狐魅,偏要取名粹白,一般來說是肯定不妥的。

隻是陸沉言語,從來有的放矢,肯定不是那種故意坑人的餿主意。

山上練氣士的道號,就跟山下凡俗的名字差不多,取得太大,就很難“接住”。

有點類似“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事無絕對,當然不是說這麼取名、取道號就一定不好,隻是山上修行,心存僥倖,不是什麼好習慣。

陸沉笑嘻嘻道:“有你扛著,還怕這些?”

比如在那狐皮之上鈐印一方龍虎山天師印,可擋天劫,這是山上公認的事實。

差不多的道理,那頭可能暫時尚未出生的狐魅,將來由一個縫滿大妖真名的年輕山主賜予真名,確實是一樁並沒有後顧之憂的造化。

說不定她以後在山上修道再破境,躋身金丹與上五境之時,陳平安都可以幫忙分擔天劫,如此護道,可謂穩當。

陳平安看了眼陸沉。

陸沉趕忙澄清道:“這可不是什麼亂點鴛鴦譜,山上修道,豈可事事往男女情愛上邊靠,那也太小家子氣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要走趟大驪京城,去見封姨?”

陸沉歎息一聲,點頭道:“要去的,至於能不能喝著酒,就得碰運氣了。”

因為那樁塵封已久的龍宮舊事,封姨對這位拍拍屁股走人的白玉京掌教,怨念不小,她是替那位龍女打抱不平。

畢竟如果陸沉願意出手,就不會出現那場斬龍一役。

遠古雨師有兩位,皆不在十二高位神靈之列,與封姨類似,神位和職掌被分攤了。

之後他們又閒聊了些青冥天下的秘史和密事,例如那座空山湖某些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又比如龍新浦對孫道長那個道號“王孫”的師姐,為何動心,如何愛慕,山上都是如何傳聞的,諸如此類,老秀才和陸掌教,經常聊著聊著便對視一眼,嘿嘿而笑。

老秀才今夜喝高了,加上陳平安挽留,就乾脆睡在自己關門弟子的屋內,老人不打呼嚕,睡得沉穩。

練氣士,尤其是得道之士,真正的睡覺香甜,便是無夢。

這也是一樁困惑世人至今無解的難題。

修道之人,好像境界越高,越是無夢。

陸沉雙手籠袖,抬頭望明月。

自古多是借酒澆愁,不像今夜三人,可以借景消酒。一覺睡去,明天日出,各自忙碌。

陸沉突然站起身,笑道:“隨便走走?”

陳平安跟著起身,陪著陸沉一起散步,兩人走在溪邊小路上,泥土鬆軟,步履無聲。

陸沉沒來由感歎一句,“如果隻是紙上談兵,蠻荒天下沒有一鼓作氣拿下寶瓶洲,實在是太可惜了。”

白玉京這幾年一直在作這場戰事的覆盤推演,最終得出的某個結論,與許多浩然山巔修士看法都不一樣,甚至是恰好相反。

陸沉笑道:“將天時地利人和都量化,如果說蠻荒天下的實力是一百,陳平安,你覺得浩然天下的數字是多少?”

陳平安似乎關於這個問題早有腹稿,說道:“至少是一百五十。如果再嵌入某個……道理,例如算上人心,浩然天下這邊就會打對摺,蠻荒天下那邊反而降低不多,所以那場仗纔會打得那麼辛苦和慘烈。”

陸沉點頭道:“所以我纔會在白玉京那邊,對著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老道官們,隻說了一句,浩然天下的年輕人,就是最大的變數。”

停頓片刻,陸沉加了一句,“周神芝,白也,於玄,陳淳安他們,在某一刻,也都算是年輕人。劍氣長城那邊,董三更,愁苗他們,還有那些不管最終有無返回浩然的外鄉劍修,當然也一樣。”

說完這番好似蓋棺定論的言語,陸沉又說了一句類似讖語的話,“但是你要知道,有債還債也好,風水輪流轉也罷,蠻荒天下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年輕人。如果文廟不給出一個合乎時宜的、有大魄力的決斷,兩座天下就會一併深陷泥潭,就如……”

陳平安接話道:“校書。”

陸沉一巴掌,“這個比喻好。”

校書別稱校讎,用以形容一人持本,一人讀書,雙方若冤家相對,仇人相見,互為仇讎。

陸沉說道:“白帝城即將連跨兩個台階,直接晉升為正宗。”

既然是成為正宗“祖庭”,自然就意味著白帝城即將同時擁有上宗和下宗。

以鄭居中接連積攢的那幾樁功德,並不算文廟為白帝城開後門,隻說兩座天下對峙期間,鄭居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那托月山殺掉一位仙人境大妖,之後直接將整座金翠城搬離蠻荒天下,差點在白澤的眼皮子底下,做掉那頭完全擁有王座資格的蠻荒大妖“胡塗”,而這些還隻是檯面上的事情,選擇在蠻荒天下秘密合道十四境的鄭居中,天曉得他暗中謀劃了多少事情,鋪墊了多少伏筆。

那個胡塗如今最大的隱患,還是被鄭居中得到了兩份本命精血。

就是不知道白澤能否幫忙解決掉這個隱患。如果白澤放任不管,讓胡塗自行解決,陳平安相信以鄭居中的手段,胡塗遲早會淪為後者的傀儡。

隻說不為人知的兩件事,就可以看出鄭居中的可怕之處。

一是當初文廟和禮聖專門為他破例,讓鄭居中沒有參加那場十四境修士齊聚的河畔議事。

再就是至聖先師好像說過,在散道之前,他是一定要找鄭居中好好聊一聊的。

陳平安點頭道:“可能鄭先生是打算騰空整座白帝城,隻剩自己一人,再不用分心,潛心修道。”

陸沉嘖嘖笑道:“鄭先生這般人物,也需要潛心修道?”

跟鄭居中下過棋的,除了崔瀺之外,大致都會有這麼幾個層層遞進的感想。

我是怎麼輸的?圍棋可以這麼下嗎?我跟鄭居中當真是在下棋嗎?

陸沉笑問道:“為什麼事到臨頭,不把他拉下水?”

吳霜降和歲除宮,跟餘鬥和白玉京,那是青冥天下路人皆知的死結了,不算拉下水。鄭居中卻不同。

陳平安沒有給出答案,小路上有石子,以腳尖輕輕撥開,繼續前行,走在路上。

陸沉笑了笑,好小子,你就這麼相信單憑自己,就一定可以走到白玉京……以及那處頂樓嗎?

陳平安語氣淡然道:“不是因為我是誰,所以一定能如何,做成什麼事。而是因為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我必然會做某些事,兩者互為因果。至於某些事,無論大小,到底成與不成,無非是儘人事聽天命。”

陸沉笑著嗯了一聲,雙手抱住後腦勺,與陳平安並肩而行,“理解,完全理解,你從來是如此,這一點就沒變過。”

要說真正能夠讓陸沉都覺得需要敬而遠之的棘手人物,白帝城鄭居中絕對能算一個,而且名次極高,必在前三甲之列。

上次從托月山返回劍氣長城,陸沉差點身陷一場繡虎處心積慮設置的陰險圍殺,說實話,讓陸沉真正感到心有餘悸的,還是那個與吳霜降眉來眼去勾搭在一起的鄭居中。一旦鄭居中從陳平安或者準確說來是從崔瀺手中接過此事,那麼以鄭居中的行事風格,絕對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就像一場針對陸沉的棋局,棋盤大小是全部天下,整個人間,與陸沉分出勝負之前,可以是百年甚至是數千年。崔瀺隻是負責打造一塊棋盤而已,至多是讓師弟陳平安入局,“幫他崔瀺”下出那記先手,之後歲除宮吳霜降和那撥劍氣長城的劍修,寧姚的飛昇城,此外諸如浮萍劍湖、皚皚洲謝鬆花等,看似局外人,可他們興許會一路下至中盤,例如齊廷濟和龍象劍宗,已經秘密收納數位隱匿在蠻荒多年的劍氣長城舊人,陸芝,刑官豪素也肯定不會去白玉京神霄城練劍……但是真正在幕後掌控全域性和收盤的,還是鄭居中。

陸沉甚至懷疑崔瀺早年與鄭居中秘密議事,是不是慫恿鄭居中,隻需做掉陸沉,就可以從此大道廣闊,能夠用某種不與三教祖師相通的合道方式,躋身十五境。

在青冥天下那輪嶄新明月的道場內,被陸沉稱呼“師叔”的老觀主,曾經以人間作為棋盤,演化脈絡萬千,展現給陸沉。

要說陸沉最厲害的地方,歸根結底,就是玄都觀孫道長一語道破天機的那個評價,“誰都打不過。誰都打不過。”

準確說來,其實需要加上前綴和後綴,陸沉誰都打不過,誰都打不過陸沉。

與此同時,這兩句話互為前提,就愈發凸顯出陸沉在人間與所有人的“不一樣”。

在青冥天下,哪怕是白玉京之外,陸沉幾乎從不與任何道士起爭執,有那膽子大的,敢於與陸沉出手問道鬥法,陸沉也都是直接認輸或者跑路。

簡單而言,三千多年來,陸沉不管是在浩然天下,還是青冥天下,他是沒有任何一個尋常意義上的敵人和仇家的。

就像那座玄都觀,除了陸沉,誰敢隔三岔五就去那邊蹦躂?隻說那位看門的女冠,雖說見著了陸掌教就嫌煩,可她內心深處卻從不會把陸沉視為仇寇,哪怕對方來自白玉京,還是一位城主和掌教。

所以先前陳平安的那個“校書”說法,可謂一語雙關的同時,一語中的。

假設整座天地是一本書的話,陸沉卻與之互不仇視,永遠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一輪明月中,老觀主指著那個棋盤,調侃陸沉一句,“果真如此,不死也要少半條命。”

原來棋盤之上,所有與陳平安有種種因果脈絡的“棋子”,包括落魄山在內,就像這裡一顆那邊一顆,再加上他們各自的宗門仙府、身邊摯友,顯得東一塊西一塊,不斷……切割天下。棋盤上的所有兩顆棋子之間,以各種脈絡相互銜接,故而許多棋子,暫時看似與陳平安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例如這趟趕赴天外的山海閣,女冠楊傾,還有那位與文聖討要印章、扇面的徐棉等等,更有王原籙,張風海等……老觀主最後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更是將那塊佈滿修士人名、山頭門派兩種棋子的“棋盤”豎起,頓時整塊棋盤如一堵牆壁,擋在陸沉眼前,老觀主還有閒情逸緻詢問陸沉一句,是不是很像一堵牆上題滿詩詞、瞧著令人厭惡的“疥壁”?

於是陸沉說了句陳平安暫時沒辦法深究緣由的言語,“如果你按照師兄崔瀺的謀劃走下去,你原本可以將一門劍術練到極致,這條道路,有可能就是你躋身十四境的合道之路。”

陳平安說道:“想來做任何事都有回報或是代價。”

“人不可輕易自恕。”

陸沉微笑道:“亦不可令人恕我。”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離開書簡湖已久。”

陸沉笑了笑,“道家說天地,佛家說世界,世界世界世與界,一光陰一地理,你要是這麼說,就說明距離書簡湖還不遠,可能年月久了,走得遠些,也可能反而走得近,誰知道呢,更可能或者一下子很遠又突然很近……”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既然陸掌教自己說咱倆是朋友,那就勸你念我一點好。”

陸沉使勁點頭,雙手合十,滿臉肅穆道:“惟願世間人心皆是今時今日之書簡湖。”

然後陸沉自顧自說道:“估計吳宮主與我那師叔差不多,合道之路,不止一條。”

陳平安屏氣凝神,隻是不搭話。

陸沉和白玉京,你們隻管猜你們的,我陳平安和落魄山,隻管好好護住那條道路。

不知不覺,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就漸漸成為了許多人心目中的山主,長輩,隱官。

當年從劍氣長城走到倒懸山,散落在浩然各地的孩子,除了年輕隱官幫他們精心挑選的師父、門派,而那個已經擁有一上山一下宗兩座宗門的二掌櫃,就是這些孩子們的一座無形靠山,劍氣長城這個名稱,就是他們最大的護身符。

恐怕這也是為何陳平安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卻遲遲不將其煉化的根源。

五彩天下的飛昇城,有陳平安這個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在這邊,以後真遇到某些天大的事情了,文廟就算是他們的半個孃家,某些情況,哪怕寧姚都無法解決,文廟是可以與白玉京硬碰硬掰手腕的。

至於大驪王朝,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就是一座無形的靠山。

這也是皇帝宋和為何要現身那場婚宴,親自邀請陳平安擔任那個位置暫時空懸的國師。

不是說國力在一洲版圖上依舊強大無匹的大驪王朝,就真拿那些蠢蠢欲動的南方諸國沒辦法,可就像陳平安一回到落魄山,根本無需大驪宋氏用任何外交辭令,那些試圖撤掉山頂石碑的南方諸國,自己就消停了。

“皆言禍與福相貫,生與亡為鄰,古之得道者,福禍生死皆豁達。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以頭搶地爾。相信才情無雙的吳宮主,隻會所求更大。”

陸沉繼續說道:“至於吳霜降給自己鋪就的那條退路是什麼,貧道暫時猜不到,也懶得猜了,反正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至於吳霜降這位兵家高人的謀劃,並不複雜,與歲除宮那幾個都曾名垂青史的同道中人,在青冥天下掀起一場場戰事,最終所求,無非是將貧道的餘師兄變作……一條陸處的吞舟之魚。”

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各有各的內憂外患,後者的外患,自然就是天外天那些殺之不絕的化外天魔。

前不久道祖親自出馬,像是與天外天的那尊化外天魔達成了某個契約。如此一來,白玉京唯有內憂而已。

陸沉微笑道:“同欲同求者相憎相恨,同憂同理者相親相愛。”

“吳宮主當然找到了幾個誌同道合的兵家高人,其中一人,他在兵法一道,可謂厲害得不能再厲害了。”

說到這裡,陸沉伸出一隻手掌,晃了晃,“萬年以來,也不管武廟陪祀神位是哪些,論戰功,論用兵,不管後世怎麼為心中兵家爭名次,此人必然在前五,擅長以少勝多,也能,還喜歡打一些讓對手輸得莫名其妙的神仙仗。”

“此人年輕容貌,化名桓景,道號‘無恙’。”

“但是白玉京這邊,也不是沒有高人。比如在某座城內一座止戈宮轄下放馬觀又轄下的一座不知名小道觀,名為靈顯觀,觀主如今是個老人面容,著兵書多年,隻與道侶結伴修行,與世無爭,不理俗事。他從不外出離開放馬官地界,隻是偶爾在道觀周邊地界遊覽,手持一根出自虢山的靈壽木手杖,獨自行走在雲中白道之上。此人與那桓景剛好相反,同時代無敵手,無敵手到了哪種境界?就是後世翻看那段史書,都覺得是因為同時代無一名將,故而此人才能打勝仗那麼多,而且次次都輕鬆得不像話。”

陸沉伸了個懶腰,停步在一棵河邊樹下,“羨慕某些人,萍水相逢,不必知名姓,隻需片語相投,就可義結生死。”

陳平安問道:“跟我聊這些遠在天邊的事情,有什麼意思?”

陸沉認真說道:“你怎麼不知道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陳平安笑問道:“近在眼前?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陸沉說道:“也對。”

此後一路無言,走遠了學塾再原路返回。

人間山水校書郎。

青青槐蔭,皎皎月光。春風一披拂,百卉各爭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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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相信單憑自己,就一定可以走到白玉京……以及那處頂樓嗎?

陳平安語氣淡然道:“不是因為我是誰,所以一定能如何,做成什麼事。而是因為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我必然會做某些事,兩者互為因果。至於某些事,無論大小,到底成與不成,無非是儘人事聽天命。”

陸沉笑著嗯了一聲,雙手抱住後腦勺,與陳平安並肩而行,“理解,完全理解,你從來是如此,這一點就沒變過。”

要說真正能夠讓陸沉都覺得需要敬而遠之的棘手人物,白帝城鄭居中絕對能算一個,而且名次極高,必在前三甲之列。

上次從托月山返回劍氣長城,陸沉差點身陷一場繡虎處心積慮設置的陰險圍殺,說實話,讓陸沉真正感到心有餘悸的,還是那個與吳霜降眉來眼去勾搭在一起的鄭居中。一旦鄭居中從陳平安或者準確說來是從崔瀺手中接過此事,那麼以鄭居中的行事風格,絕對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就像一場針對陸沉的棋局,棋盤大小是全部天下,整個人間,與陸沉分出勝負之前,可以是百年甚至是數千年。崔瀺隻是負責打造一塊棋盤而已,至多是讓師弟陳平安入局,“幫他崔瀺”下出那記先手,之後歲除宮吳霜降和那撥劍氣長城的劍修,寧姚的飛昇城,此外諸如浮萍劍湖、皚皚洲謝鬆花等,看似局外人,可他們興許會一路下至中盤,例如齊廷濟和龍象劍宗,已經秘密收納數位隱匿在蠻荒多年的劍氣長城舊人,陸芝,刑官豪素也肯定不會去白玉京神霄城練劍……但是真正在幕後掌控全域性和收盤的,還是鄭居中。

陸沉甚至懷疑崔瀺早年與鄭居中秘密議事,是不是慫恿鄭居中,隻需做掉陸沉,就可以從此大道廣闊,能夠用某種不與三教祖師相通的合道方式,躋身十五境。

在青冥天下那輪嶄新明月的道場內,被陸沉稱呼“師叔”的老觀主,曾經以人間作為棋盤,演化脈絡萬千,展現給陸沉。

要說陸沉最厲害的地方,歸根結底,就是玄都觀孫道長一語道破天機的那個評價,“誰都打不過。誰都打不過。”

準確說來,其實需要加上前綴和後綴,陸沉誰都打不過,誰都打不過陸沉。

與此同時,這兩句話互為前提,就愈發凸顯出陸沉在人間與所有人的“不一樣”。

在青冥天下,哪怕是白玉京之外,陸沉幾乎從不與任何道士起爭執,有那膽子大的,敢於與陸沉出手問道鬥法,陸沉也都是直接認輸或者跑路。

簡單而言,三千多年來,陸沉不管是在浩然天下,還是青冥天下,他是沒有任何一個尋常意義上的敵人和仇家的。

就像那座玄都觀,除了陸沉,誰敢隔三岔五就去那邊蹦躂?隻說那位看門的女冠,雖說見著了陸掌教就嫌煩,可她內心深處卻從不會把陸沉視為仇寇,哪怕對方來自白玉京,還是一位城主和掌教。

所以先前陳平安的那個“校書”說法,可謂一語雙關的同時,一語中的。

假設整座天地是一本書的話,陸沉卻與之互不仇視,永遠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一輪明月中,老觀主指著那個棋盤,調侃陸沉一句,“果真如此,不死也要少半條命。”

原來棋盤之上,所有與陳平安有種種因果脈絡的“棋子”,包括落魄山在內,就像這裡一顆那邊一顆,再加上他們各自的宗門仙府、身邊摯友,顯得東一塊西一塊,不斷……切割天下。棋盤上的所有兩顆棋子之間,以各種脈絡相互銜接,故而許多棋子,暫時看似與陳平安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例如這趟趕赴天外的山海閣,女冠楊傾,還有那位與文聖討要印章、扇面的徐棉等等,更有王原籙,張風海等……老觀主最後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更是將那塊佈滿修士人名、山頭門派兩種棋子的“棋盤”豎起,頓時整塊棋盤如一堵牆壁,擋在陸沉眼前,老觀主還有閒情逸緻詢問陸沉一句,是不是很像一堵牆上題滿詩詞、瞧著令人厭惡的“疥壁”?

於是陸沉說了句陳平安暫時沒辦法深究緣由的言語,“如果你按照師兄崔瀺的謀劃走下去,你原本可以將一門劍術練到極致,這條道路,有可能就是你躋身十四境的合道之路。”

陳平安說道:“想來做任何事都有回報或是代價。”

“人不可輕易自恕。”

陸沉微笑道:“亦不可令人恕我。”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離開書簡湖已久。”

陸沉笑了笑,“道家說天地,佛家說世界,世界世界世與界,一光陰一地理,你要是這麼說,就說明距離書簡湖還不遠,可能年月久了,走得遠些,也可能反而走得近,誰知道呢,更可能或者一下子很遠又突然很近……”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既然陸掌教自己說咱倆是朋友,那就勸你念我一點好。”

陸沉使勁點頭,雙手合十,滿臉肅穆道:“惟願世間人心皆是今時今日之書簡湖。”

然後陸沉自顧自說道:“估計吳宮主與我那師叔差不多,合道之路,不止一條。”

陳平安屏氣凝神,隻是不搭話。

陸沉和白玉京,你們隻管猜你們的,我陳平安和落魄山,隻管好好護住那條道路。

不知不覺,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就漸漸成為了許多人心目中的山主,長輩,隱官。

當年從劍氣長城走到倒懸山,散落在浩然各地的孩子,除了年輕隱官幫他們精心挑選的師父、門派,而那個已經擁有一上山一下宗兩座宗門的二掌櫃,就是這些孩子們的一座無形靠山,劍氣長城這個名稱,就是他們最大的護身符。

恐怕這也是為何陳平安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卻遲遲不將其煉化的根源。

五彩天下的飛昇城,有陳平安這個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在這邊,以後真遇到某些天大的事情了,文廟就算是他們的半個孃家,某些情況,哪怕寧姚都無法解決,文廟是可以與白玉京硬碰硬掰手腕的。

至於大驪王朝,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就是一座無形的靠山。

這也是皇帝宋和為何要現身那場婚宴,親自邀請陳平安擔任那個位置暫時空懸的國師。

不是說國力在一洲版圖上依舊強大無匹的大驪王朝,就真拿那些蠢蠢欲動的南方諸國沒辦法,可就像陳平安一回到落魄山,根本無需大驪宋氏用任何外交辭令,那些試圖撤掉山頂石碑的南方諸國,自己就消停了。

“皆言禍與福相貫,生與亡為鄰,古之得道者,福禍生死皆豁達。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以頭搶地爾。相信才情無雙的吳宮主,隻會所求更大。”

陸沉繼續說道:“至於吳霜降給自己鋪就的那條退路是什麼,貧道暫時猜不到,也懶得猜了,反正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至於吳霜降這位兵家高人的謀劃,並不複雜,與歲除宮那幾個都曾名垂青史的同道中人,在青冥天下掀起一場場戰事,最終所求,無非是將貧道的餘師兄變作……一條陸處的吞舟之魚。”

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各有各的內憂外患,後者的外患,自然就是天外天那些殺之不絕的化外天魔。

前不久道祖親自出馬,像是與天外天的那尊化外天魔達成了某個契約。如此一來,白玉京唯有內憂而已。

陸沉微笑道:“同欲同求者相憎相恨,同憂同理者相親相愛。”

“吳宮主當然找到了幾個誌同道合的兵家高人,其中一人,他在兵法一道,可謂厲害得不能再厲害了。”

說到這裡,陸沉伸出一隻手掌,晃了晃,“萬年以來,也不管武廟陪祀神位是哪些,論戰功,論用兵,不管後世怎麼為心中兵家爭名次,此人必然在前五,擅長以少勝多,也能,還喜歡打一些讓對手輸得莫名其妙的神仙仗。”

“此人年輕容貌,化名桓景,道號‘無恙’。”

“但是白玉京這邊,也不是沒有高人。比如在某座城內一座止戈宮轄下放馬觀又轄下的一座不知名小道觀,名為靈顯觀,觀主如今是個老人面容,著兵書多年,隻與道侶結伴修行,與世無爭,不理俗事。他從不外出離開放馬官地界,隻是偶爾在道觀周邊地界遊覽,手持一根出自虢山的靈壽木手杖,獨自行走在雲中白道之上。此人與那桓景剛好相反,同時代無敵手,無敵手到了哪種境界?就是後世翻看那段史書,都覺得是因為同時代無一名將,故而此人才能打勝仗那麼多,而且次次都輕鬆得不像話。”

陸沉伸了個懶腰,停步在一棵河邊樹下,“羨慕某些人,萍水相逢,不必知名姓,隻需片語相投,就可義結生死。”

陳平安問道:“跟我聊這些遠在天邊的事情,有什麼意思?”

陸沉認真說道:“你怎麼不知道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陳平安笑問道:“近在眼前?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陸沉說道:“也對。”

此後一路無言,走遠了學塾再原路返回。

人間山水校書郎。

青青槐蔭,皎皎月光。春風一披拂,百卉各爭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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