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水花不斷沖刷瓷白的洗手池,他捧了把水澆在自己臉上,冰冷的水流灌進口鼻,叫醒他企圖麻痹自我的意識。
蘇語從衛生間出來之前摸完了全身口袋,沒剩多少錢,手都在抖,青筋暴起,像是毒蛇,爬在手背上猙獰地吞吐蛇信。
他嚥了嚥唾液,發現喉嚨乾涸了,極力挺直曲折的脊背,內襯汗濕著緊貼皮肉,他擠出一抹笑看向一直等在門外的禮儀小姐。
“那個,有錢嗎?買包煙抽。”
“抽菸?”,禮儀小姐愣了愣,疑惑地從櫃檯上拿起錢包,拉鍊抽開一半,又問道,“這都快要結婚了,不好吧?我去找同事給你借幾根?”
“緊張了。”“,他攤開掌心,粘膩的汗液在燈下泛著光,“就抽一根,很快就好,這還沒到點呢。”
“那…好吧,沒零錢了,這張整的你拿著。”
“謝謝。”,他垂下眼睫道謝。
“欸,那個行李箱怎麼樣啦?”
蘇語剛走兩步,禮儀小姐就把他喊住。
他驀然回過頭,輕輕低眼,漆黑的眸子裡泥水混濁。
“我放在洗手檯了,你自己去看吧。”
……
他慶幸買戒指的時候沒花光所有的錢,夠他買好車票。
有時候就是那麼巧,湊巧他那天想要求婚,剛好珠寶店在這天打折,然後偏偏又讓他在今天發現藏在“愛情”這兩個字下的現實。
他看見了漫天飛舞的塵埃、千瘡百孔的腐爛,以及…從頭到尾的謊言。
一張沒有返程的票,目的地是他以為已經毫無牽掛再也不會回來的老家。
鏽跡斑斑的大門、叢生的雜草灌木、老舊得快要塌陷的破樓,…
蘇語繞開幾台停在小區門口的挖機,鐵質的柵欄還沒搭起來,樓下隻用紙帶圍了簡陋的一圈,邊邊角角的牆壁隱約可見蛛網般炸開的裂痕,整棟樓在視野裡搖搖欲墜。
他望瞭望四周,像偷偷摸摸的賊,四下無人,他不顧落了滿身泥灰衝進了樓裡,捂住口鼻,掃開那些嗆鼻的灰塵往樓上闖。
大半天的時間,他一路奔波了數千公裡,粗重的呼吸壓垮他痠軟的肌肉,血液沸騰著渴求氧氣,執念拽著他片刻也不願停下。
一把嶄新的鐵鎖,扣在破舊的紅木門上。
蘇語立在門口,碎髮散亂,側臉淩厲,眼瞼下方在臉頰投下陰影,眼底沉深如井,流動著危險的情緒。
年輕力壯的他一腳就踢開了木門,塵土飛揚,木渣四濺,險些擦過他的眼睛,在眼下幾厘米的位置
他按耐不住躁動的情緒,企圖壓抑的不安如岌岌可危的火山般噴薄欲發。
重生一世的走線偏向極端的陰影,曾經的疑惑被生活的苦痛碾壓成灰後再度複燃,他被幸福與快樂麻痹,一切偶然的背後一定藏匿著精心設計的必然。
屋子裡灰敗破舊,東西早被搬的精光,他直奔裡屋的臥室,那台門上劃痕密佈的木櫃還在,縮在角落裡,像是在畏懼他的到來。
卡在把手上的鎖已經被人提前暴力拆卸掉了,就掉在蘇語腳邊,他伸出手,顫抖的手下,櫃門騰開,撲鼻一股潮濕發黴的異味,陰影溢滿了狹窄的空間。
他僵硬地停下動作,緩緩抽了手。
櫃子是空的。
蕭索順著他的脊背壓向腳底,他有些恍惚地走下樓。
“嘿,誰讓你進來的,沒看這兒圍了柵欄嗎?”
粗獷沙啞的嗓子在喊他,蘇語抬起頭,看著眼前皮膚黝黑的男人。
“你小子乾嘛呢?施工的地方到處亂跑,這是危樓你知道嗎?”
“對不起。我走錯地方了。”
他又低下頭道歉,過了幾秒,漆黑的夜幕提前降臨在他的眼睛裡,星子閃了閃,他接著問道,“你知道這棟樓裡的東西收哪兒去了嗎?”
“你以前住這兒啊?這樓不是空了嗎?真晦氣。”,男人盯著他,砸吧著嘴,“我剛剛讓人收拾出來給送收破爛那兒去了,錢我可不退哈,你自己找那老頭要去。”
“喂?你小子發什麼神經?”,男人在身後大喊。
他一頭撞開男人,不顧身後,朝著遠處未落儘的夕陽追去
……
垃圾站和記憶裡的沒什麼變化,到處堆滿了被踩扁的塑料瓶子,糖水在水泥地上乾涸,粘噠噠地糊在腳下,垃圾堆成山…
“這一堆是剛收的嗎?”
蘇語捂著陣陣抽疼的左腹,臘月寒冬,額頭的汗恨不得沒滴下來就凝成冰。
“小夥子要收垃圾啊?”
老人耳背,扔了手上的空瓶子,從裡屋走出來。
“不是,我問…這一堆是剛收的嗎?”
“是啊是啊,剛收的呢,那邊樓拆咯,今天進進出出忙活了一天,哎呦…真好啊,拆遷怕是發了,老傢夥羨慕不來,什麼時候拆過來嘛…”
老人點了點頭,嘴碎地停不下,他耐不住性子,不顧臟,一個人翻進那一堆積滿了灰的舊物件,掃開外面幾床發了黴的被褥,頓時疊在一起的鍋碗瓢盆倒下來劈裡啪啦撒了一地。
灰塵迷了眼,他睜著澀疼的眼睛翻找,再掀開一床被子,終於看見幾個疊在一起的紙箱,他的呼吸加重,撲上去發了瘋似的找,撕開被水浸濕的紙殼,很多老舊發黃的教材書撒了一地,沒過腳腕。
好像怎麼也找不到。
他啞著嗓子發不出聲,彷彿落在無邊無際的深海,拚命地呼喊也無人應答,又徒勞地踢開那幾本書,一本皮質漆黑的筆記本不知從哪兒掉了出來。
未知的恐懼從腳底逆流而上,他的心跳猛地加速,後背攀爬上一層又一層戰栗。
顫抖的手,抓起那本筆記,他甚至來不及拂開灰塵,近乎粗暴地翻開第一頁。
目光頃刻間定住,血絲在晃動的眼珠上紮了根。昏黃的紙頁上爬滿了細細小小的字,一撇一捺,那字跡爛在他心裡,化成灰也認得。
他一頁又一頁地翻,每一頁都入了魔般看,總能看見有那麼幾個字高頻而反覆地出現,每一頁都有,彷彿銘刻在上面,這本日記為他而生。
一字一句都是他,好像她隻有他,日記裡塞著由兩個字構成的世界。
困惑、驚悚、再到麻木…日記見底,蘇語顫抖著從口袋裡翻出一張揉地皺巴巴破了皮的筆記紙,紙質粗糙,泛著黃,和筆記本裡的紙質如出一轍,他盯著筆記本最後一頁被撕下時留下的截面,手上的紙嚴絲合縫地拚接上去。
兩個人依偎著,男生是短髮,眼睛、鼻子、嘴唇…都像他,像是在照鏡子,留著長髮的女孩抱把男孩在懷裡,女孩在笑,眼角滴著紅色的淚。
一張數千塊難見端倪的拚圖,他把最後一塊拚上,真相在沉默中見了分曉。
心臟被一片片切開後埋進墳墓,他呆呆地看著滿地狼籍。
她曾經拯救了迷途的他。
她的表情、語言、神態…到底在夜深人靜的夜裡對著鏡子複寫過多少遍,把千萬種可能刻在心底,用它們打造出金絲雀的牢籠,微笑著看他心甘情願地走進去。
溫柔灌溉了**,他陷入了漩渦,她看著他意亂情迷,墜入虛假的喜歡,玩弄人心的快感到底有多麼令人著迷,以至於她如此愉悅,他又多麼憤怒。
他捏了捏手指,鬆開的手攥成拳,又鬆開,像輪迴。
黑色的人形剪影在地面上沉默,晚霞燒燬了天幕的一角,潑灑出滿世界血色。
……
“您好,請問要去哪裡的票?”
“我…”
他抬起頭,眼角的猩紅粘稠。
“來張回帝都的票…”
灰塵迷了眼,他睜著澀疼的眼睛翻找,再掀開一床被子,終於看見幾個疊在一起的紙箱,他的呼吸加重,撲上去發了瘋似的找,撕開被水浸濕的紙殼,很多老舊發黃的教材書撒了一地,沒過腳腕。
好像怎麼也找不到。
他啞著嗓子發不出聲,彷彿落在無邊無際的深海,拚命地呼喊也無人應答,又徒勞地踢開那幾本書,一本皮質漆黑的筆記本不知從哪兒掉了出來。
未知的恐懼從腳底逆流而上,他的心跳猛地加速,後背攀爬上一層又一層戰栗。
顫抖的手,抓起那本筆記,他甚至來不及拂開灰塵,近乎粗暴地翻開第一頁。
目光頃刻間定住,血絲在晃動的眼珠上紮了根。昏黃的紙頁上爬滿了細細小小的字,一撇一捺,那字跡爛在他心裡,化成灰也認得。
他一頁又一頁地翻,每一頁都入了魔般看,總能看見有那麼幾個字高頻而反覆地出現,每一頁都有,彷彿銘刻在上面,這本日記為他而生。
一字一句都是他,好像她隻有他,日記裡塞著由兩個字構成的世界。
困惑、驚悚、再到麻木…日記見底,蘇語顫抖著從口袋裡翻出一張揉地皺巴巴破了皮的筆記紙,紙質粗糙,泛著黃,和筆記本裡的紙質如出一轍,他盯著筆記本最後一頁被撕下時留下的截面,手上的紙嚴絲合縫地拚接上去。
兩個人依偎著,男生是短髮,眼睛、鼻子、嘴唇…都像他,像是在照鏡子,留著長髮的女孩抱把男孩在懷裡,女孩在笑,眼角滴著紅色的淚。
一張數千塊難見端倪的拚圖,他把最後一塊拚上,真相在沉默中見了分曉。
心臟被一片片切開後埋進墳墓,他呆呆地看著滿地狼籍。
她曾經拯救了迷途的他。
她的表情、語言、神態…到底在夜深人靜的夜裡對著鏡子複寫過多少遍,把千萬種可能刻在心底,用它們打造出金絲雀的牢籠,微笑著看他心甘情願地走進去。
溫柔灌溉了**,他陷入了漩渦,她看著他意亂情迷,墜入虛假的喜歡,玩弄人心的快感到底有多麼令人著迷,以至於她如此愉悅,他又多麼憤怒。
他捏了捏手指,鬆開的手攥成拳,又鬆開,像輪迴。
黑色的人形剪影在地面上沉默,晚霞燒燬了天幕的一角,潑灑出滿世界血色。
……
“您好,請問要去哪裡的票?”
“我…”
他抬起頭,眼角的猩紅粘稠。
“來張回帝都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