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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扯下的皇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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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城外,四更的天色一片漆黑,城外的村落與民宅被壕溝與營壘團團包圍。

臨近端午,夜晚已不再寒涼,圍城營地的道道炊煙與夜色連成一體,在散不儘的硝煙氣息裡,處處瀰漫著肉湯的迷人味道。

中軍所在的廢棄村莊內,黃土道旁幾個軍帳的帳簾內都露出油燈昏暗光亮,個個肅容的軍官們在村莊內快速進出。

曹耀披著羊絨罩甲走向院落,對院門外火把旁站崗的護兵問道:“大帥呢?”

護兵行禮道:“曹將軍,大帥半個時辰前剛睡下。”

曹耀點點頭:“到時間了,去給大帥打洗臉水。”

軍官議事的大帳中,旅帥楊耀及前線各營參將個個穿戴整齊先後抵達,摘了頭盔坐在鋪著輿圖的長桌兩側,沒人交頭接耳,都隻是望著輿圖出神。

在那面輿圖上,幾個營精確到千總部的戰鬥位置已被標明,粆圖台吉率八百察哈爾於高台城西,莫與京率兩千和碩特於黑河北岸飲馬,魏遷兒營兩個千總部在城南,一個千總部在高台城東南十五裡設防。

元帥軍的主攻方向是城南,胡誌深的肅州營將作為第一批攻城軍隊。

桌上的水晶沙漏點點滴滴,很快,隨著護兵一聲高唱“大帥到!”,帳中軍官立即抱著頭盔起身,隨後兩眼發紅卻看上去精力充沛的劉承宗帶著曹耀快步入帳,在眾人纔剛起身時就已下壓手掌道:“坐,都吃過了?”

眾將紛紛點頭,儘管纔剛四更天,不過全軍已經吃過早飯,而且今天的早飯吃得特別好,各隊的火長統統徹夜未眠,三更天就架鍋燒水切肉切面,拌了蒜苗豆腐,給全軍做了臊子面。

正宗的,這頓蘭州臊子面的技術指導是蘭州本地人出身的前明總兵官楊麒,隻不過原本應該用豬肉的臊子,用的是牛肉。

楊麒說討個好彩頭,這臊子面在唐朝這個叫長壽麪。

至於牛肉,則是明軍參將林成棟送的,他在率領車營突圍前把能吃完的都吃了、能帶的都帶走了,剩下三十多頭牛、二十多口豬實在帶不走,便就地全宰了。

位於長桌最前的旅帥楊耀笑道:“放心吧大帥,全軍上下都吃過了,這會隻剩大帥還沒吃了。”

“好。”

劉承宗笑出一聲,東邊張掖綠洲的仗打得太過亂套,張天琳部失去組織,各級軍官在綠洲上兵找不到將、將找不著兵,但都知道大元帥中軍正在圍攻高台,導致各級軍官都把情報往中軍送。

他整夜都埋在塘報的海洋裡,試圖從打散編製的野戰營塘報中看出戰場上的大體局勢……總的來說,張天琳部打得還不錯,各級軍官率領的士兵,都在混戰中快進快出。

投敵的很少,但負傷、逃兵、失聯很多。

另一方面補充的新兵也很多,有同屬一個營但其他軍官麾下的士兵,也有從明軍那邊歸附過來的士兵,更有直接俘虜來的士兵。

甚至還有個諢號映山紅的百總,過去是上天猴的兵,頭一次給大帥寫塘報,興奮得話都不會說了。

映山紅說自己跟直屬把總分散失聯,驚慌失措,正好跟明軍三百餘人在野地遭遇,明軍也很驚慌,兩軍見面同時調頭奔逃。

反應過來的映山紅率軍返身衝陣,親手給自己逮了個長官回來,叫王懷忠,是甘肅鎮的把總。

映山紅寫塘報的時候,王懷忠麾下三百明軍已經拔了盔槍,加上映山紅本部合計四百四十二人,占領了甘州東南方向的古城堡。

類似的塘報還有很多,劉承宗判斷,李鴻嗣的軍隊東奔甘州失去組織,士氣在接連喪土、戰線東撤的過程中明顯低落,士兵戰意不足,低級軍官投降傾向嚴重。

顯而易見,在這場決定甘肅歸屬的戰役中,勝利已經傾向元帥府。

攻克高台之後,張掖綠洲必定是一片坦途。

議事的中軍帳內,各級將官彙報著攻城前的準備工作已準備就緒,劉承宗伸手在長桌上取過皇曆,扯下一頁看了看。

被扯下的皇曆加蓋欽天監印信,書寫著崇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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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四月二十六日,宜安葬行喪,祭祀入殮。

“傳我命令,攻克高台!”

伴著劉承宗的命令,被扯下的皇曆撲入火中,化為飛灰升騰而起,藉著熱氣從氈帳穹頂飛向天空。

夜幕下的圍城營地點點星火,此起彼伏的軍樂聲響起,一隊隊肅州營軍士高舉火把穿行在壕溝與土垛之間,一門門千斤紅夷炮被推上有土木壘牆保護的預定炮位,一車車彈藥被堆放在土石工事之後,一輛輛滿載土石的戰車被推上田地邊緣。

而在高台城的南牆上,甘肅鎮的總兵官楊嘉謨像城外營地的夥伕一樣,徹夜未眠。

自從昨日上午,甘州城的士紳至城下勸降,帶來甘州城已被劉承宗攻陷的訊息,楊嘉謨就沒再合過眼。

城外圍城軍隊的動向瞞不過他,劉承宗的種種動作或許在元帥軍主力參將們眼中,並不是那麼容易理解,但城上的楊嘉謨很懂。

這半個多月以來,楊嘉謨在城裡也沒閒著,高台城內的建築已經快被他拆光了,隻留下點二層、三層建築留作傷兵休息的地方,所獲木料磚石都被趕製為守城器械,隻為殊死一搏。

因為楊嘉謨很清楚,劉承宗打造攻城軍械,收集糧草輜重,拔除左近據點,圍困周圍軍隊,填埋外圍壕溝,加強攻銃數目,等待援軍抵達……他不可能不懂,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弄死他。

而現在,顯然時間到了。

起初是城外一聲號炮,隨後嗩呐聲此起彼伏,緊跟著是音色厚重的戰鼓被擂響,在夜幕之下,雙方間隔的五裡之內,黑暗中響起車輪滾滾的吱呀聲令人頭皮發麻。

楊嘉謨的守軍在城外二裡之內堆放有數十個燃燒火油的篝火,但二道壕溝之外就一片漆黑難以視物了。

不過即使看不見,他也能聽得出來,那是屬於攻城器械厚而寬的小木輪,成群碾過田地特有的聲音。

高台城內的號炮與軍樂聲同樣響成一片,枕戈待旦的士兵們從睡夢中醒來,驚慌地奔向城牆,在馬道下堆滿守城器械的城牆根集結待命。

劉承宗的攻城調動完全明牌,楊嘉謨白天看得清清楚楚,北門外沒有駐軍,但那是黑河,跨過黑河還有蒙古騎兵遊曳,死路;西門外有敵軍守備,但攻城器械都沒在那邊,不是主攻方向。

餘下兩門,東門外沒有敵軍,是故意放出的生路,跑出去竄個十幾裡地累成狗,會有以逸待勞的敵軍撲上來痛打落水狗是基本操作。

剩下的就是南門了,一字排開十八門野戰重炮,還有堆積如雲攻城戰車,毫無疑問主攻方向是城南。

但既然看見劉承宗打算用火炮開路,楊嘉謨就不能讓士兵在第一時間登上城牆,而且高台城太小,炮彈越過城牆墜在城內同樣會給未集結的士兵造成死傷,因此隻能讓軍隊在城牆內側的馬道之下集結。

城上僅駐守了二百多人,不過這些士兵對楊嘉謨來說已經夠用了。

隨著他張開手臂,身後持三眼銃的家丁一聲號炮,高台城東南的角樓下駐守的士兵立即接令,幾聲呼喝,火把湊在架火戰車上,一架百虎齊奔車應聲發動,上百支火箭接連不斷奔射而出,將城南野地照出些許光亮。

火箭尾焰短暫的照明之下,田地間一輛輛滿載土石的勒勒車正排成長列,駛向城外二道壕溝,最先頭的車輛已經開始掩埋。

在那些勒勒車後面,

則是緩緩前進的巨大器械,在後方投出大片陰影。

就在城上百虎齊奔車噴出大量硝煙的同時,五裡外的圍城營地爆發出大片刺眼光芒,一連六門千斤炮以接近最大的射角進行仰射,把帶著尖嘯的實心炮彈轟向城頭。

數顆炮彈分別轟擊在城牆表面與城上,打碎數塊青磚,還有兩顆穿透硝煙飛向城內,不過似乎都沒有打中他們想要打中的百虎齊奔車。

即便如此,駭人的聲勢依然令站在城頭的楊嘉謨眉毛不自覺地皺了一下,都囔道:“打得還挺準。”

儘管一炮都沒打中架火戰車,但元帥軍炮兵表現出的炮術,依然令城上守軍感到神乎其神——兩門炮從一千七百步外打出炮彈,就算落在方圓五步內,都不奇怪。

但六門炮齊射,如果不算越過城牆的炮彈,還能落在方圓十步內,炮彈的落點就有點太密集了。

這種準確度對普通士兵來說準得嚇人,他們看得無非是個熱鬨,城上的明軍炮兵能看出門道,這不僅僅是炮術能解釋的,實際上炮術在這種規模的齊射中最不重要。

說白了炮口抬高幾寸無非是一張尺子的事兒,墊石頭都能把角度墊出來。

標準化的炮車、標準化的火炮、標準化的裝藥和標準化的炮彈,纔是達到這種射擊精度的基石,沒有這些,再高的炮術拿六門不一樣的炮,也打不出這種精準。

軍工產業標準化不是新東西,秦朝以後曆朝曆代都有,但同樣的是曆朝曆代的王朝末年,這件事它都可望而不可及。

就拿大明來說,萬曆爺剛登基那會,薊鎮的炮兵豎兩根長短不一的杆子,拿佛朗機式的無敵大將軍打實彈,指哪打哪都能打出這種精準。

那拚的完全是炮兵的炮術,因為隻要炮有問題,戚少保就替炮兵殺人去了。

可擱在這時候,依照大明的軍事投入,隻有遼東能做到想要什麼炮就有什麼炮,而在甘肅,如果炮兵反映炮有問題打不準,大帥楊嘉謨也隻能拍拍部下的肩膀安慰:“有的用就不錯了。”

實際上楊嘉謨就在半個月前剛說過這樣的話,他們兩個甘州營帶的都是野戰裝備,登上高台城找守城重炮,炮兵說大帥,這幾門祖宗造的炮恐怕不敵憨賊。

楊嘉謨看了看城牆上擺的嘉靖爺、隆慶爺和萬曆爺,他除了祖宗保佑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左翼六門千斤炮的齊射就像一個信號,不過片刻右翼同樣閃爍火光,六門千斤炮先後發出轟鳴,隨後正面六門炮也加入轟擊行列。

不過實際上,元帥軍在陣前的十八門千斤炮的精準確實跟炮術沒啥關係,在這個時間、這個距離,天沒亮他們根本看不清高台城牆的輪廓。

劉承宗的炮兵隻知道自己操作的火炮應該擺在什麼位置,預定的都是經過圍城半月實驗出的炮位,青磚做了炮車軌道,炮車屁股都挖坑墊石頭,隻要把火炮推進軌道,屁股翹起來炮尾陷進坑裡,再用銃規一量角度正確,UU看書 www.sh.com閉著眼打就行。

剩下的就是一千七百步距離空氣和炮彈不夠圓潤帶來的誤差了。

三陣交替的火炮持續轟鳴,給守軍帶來的震撼非同小可,元帥軍陣地上的炮兵卻打放地有條不紊。

由於固定射角與炮位,比正常野戰時的打放步驟要繁瑣許多,因此他們隻按照操典一半的速度進行射擊,一刻打放五次,射速非常適合養老。

即便如此,由虎賁營軍官操作的十八門千斤炮依然整個寅時,向城頭三處目標打放炮子七百二十顆。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高台城頭,包磚的南城牆處處青磚碎裂,不少地方露出夯土層,就連南牆東面的角樓都不知何時被轟塌半截。

劉承宗在硝煙味散不去的陣地上,端著望遠鏡數著被轟塌的城垛,三十三處,露出滿意笑容,轉頭對炮兵下令道:“天亮了,以壓製城頭火炮為重,順便把剩下的城垛都敲了。”

在炮兵轟然應是的聲音裡,前線傳令兵跑回中軍報告道:“大帥,二道壕溝已被填埋,可以進軍了!”

劉承宗沒說話,隻是輕輕招手,身後令旗招展,停在二道壕溝之外的一座座懸掛厚實木幔的戰車向前推進,巨大陰影保護著其後筒梯車與樓車推進至城上佛朗機炮的射程範圍之內。

與此同時,城頭依然在城垛保護下的大將軍炮也開火了,一顆顆實心鐵彈向前線木幔轟擊而來,把繩索懸掛的厚實木幔打得前翻後滾。

兩軍炮聲轟隆,躲在木幔戰車後指揮戰鬥的肅州營參將胡誌深高聲催促:“快快快,前進!把木幔頂到他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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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六門炮齊射,如果不算越過城牆的炮彈,還能落在方圓十步內,炮彈的落點就有點太密集了。

這種準確度對普通士兵來說準得嚇人,他們看得無非是個熱鬨,城上的明軍炮兵能看出門道,這不僅僅是炮術能解釋的,實際上炮術在這種規模的齊射中最不重要。

說白了炮口抬高幾寸無非是一張尺子的事兒,墊石頭都能把角度墊出來。

標準化的炮車、標準化的火炮、標準化的裝藥和標準化的炮彈,纔是達到這種射擊精度的基石,沒有這些,再高的炮術拿六門不一樣的炮,也打不出這種精準。

軍工產業標準化不是新東西,秦朝以後曆朝曆代都有,但同樣的是曆朝曆代的王朝末年,這件事它都可望而不可及。

就拿大明來說,萬曆爺剛登基那會,薊鎮的炮兵豎兩根長短不一的杆子,拿佛朗機式的無敵大將軍打實彈,指哪打哪都能打出這種精準。

那拚的完全是炮兵的炮術,因為隻要炮有問題,戚少保就替炮兵殺人去了。

可擱在這時候,依照大明的軍事投入,隻有遼東能做到想要什麼炮就有什麼炮,而在甘肅,如果炮兵反映炮有問題打不準,大帥楊嘉謨也隻能拍拍部下的肩膀安慰:“有的用就不錯了。”

實際上楊嘉謨就在半個月前剛說過這樣的話,他們兩個甘州營帶的都是野戰裝備,登上高台城找守城重炮,炮兵說大帥,這幾門祖宗造的炮恐怕不敵憨賊。

楊嘉謨看了看城牆上擺的嘉靖爺、隆慶爺和萬曆爺,他除了祖宗保佑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左翼六門千斤炮的齊射就像一個信號,不過片刻右翼同樣閃爍火光,六門千斤炮先後發出轟鳴,隨後正面六門炮也加入轟擊行列。

不過實際上,元帥軍在陣前的十八門千斤炮的精準確實跟炮術沒啥關係,在這個時間、這個距離,天沒亮他們根本看不清高台城牆的輪廓。

劉承宗的炮兵隻知道自己操作的火炮應該擺在什麼位置,預定的都是經過圍城半月實驗出的炮位,青磚做了炮車軌道,炮車屁股都挖坑墊石頭,隻要把火炮推進軌道,屁股翹起來炮尾陷進坑裡,再用銃規一量角度正確,UU看書 www.sh.com閉著眼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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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固定射角與炮位,比正常野戰時的打放步驟要繁瑣許多,因此他們隻按照操典一半的速度進行射擊,一刻打放五次,射速非常適合養老。

即便如此,由虎賁營軍官操作的十八門千斤炮依然整個寅時,向城頭三處目標打放炮子七百二十顆。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高台城頭,包磚的南城牆處處青磚碎裂,不少地方露出夯土層,就連南牆東面的角樓都不知何時被轟塌半截。

劉承宗在硝煙味散不去的陣地上,端著望遠鏡數著被轟塌的城垛,三十三處,露出滿意笑容,轉頭對炮兵下令道:“天亮了,以壓製城頭火炮為重,順便把剩下的城垛都敲了。”

在炮兵轟然應是的聲音裡,前線傳令兵跑回中軍報告道:“大帥,二道壕溝已被填埋,可以進軍了!”

劉承宗沒說話,隻是輕輕招手,身後令旗招展,停在二道壕溝之外的一座座懸掛厚實木幔的戰車向前推進,巨大陰影保護著其後筒梯車與樓車推進至城上佛朗機炮的射程範圍之內。

與此同時,城頭依然在城垛保護下的大將軍炮也開火了,一顆顆實心鐵彈向前線木幔轟擊而來,把繩索懸掛的厚實木幔打得前翻後滾。

兩軍炮聲轟隆,躲在木幔戰車後指揮戰鬥的肅州營參將胡誌深高聲催促:“快快快,前進!把木幔頂到他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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