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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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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禦花園。

垂下明黃色帷幔的涼亭裡,黃花梨木製作的八角桌,坐著一道黃袍,一道青衣。

魏淵和元景帝年歲相仿,一位氣色紅潤,滿頭烏髮,另一位早早的兩鬢斑白,眼中蘊藏著歲月沉澱出的滄桑。

如果把男人比作酒水,元景帝就是最光鮮亮麗,最尊貴的那一壺,可論滋味,魏淵纔是最醇厚芬芳的。

兩人在手談。

元景帝看著被魏淵收走的白子,歎息道:

“淮王殞落後,這北境就沒了擎天柱,蠻族一時是興不起風浪了,可東北巫神教如果繞道北境,從楚州入關,那可就是直撲京城,屠龍來了!”

說話間,元景帝落子,棋子敲擊棋盤的脆響聲裡,局勢霍然一邊,白子組成一柄利劍,直逼大龍。

“嘖,魏卿今日下棋有些心不在焉啊。”

魏淵目光溫和,撚起黑子,道:“擎天柱太高太大,難以控製,何時坍塌了,傷人更傷己。”

輕飄飄的落子。

兩人一邊閒談,一邊對弈,四五次落子後,元景帝淡淡道:

“前幾日太子遇刺,後宮人人自危,皇後也受了些驚嚇,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憔悴了。魏卿啊,早些抓住刺客,讓這事過去,皇後也就不用擔驚受怕。”

魏淵看了眼棋盤,投子認輸,緩緩吐出一口氣:“陛下棋藝愈發精湛了。”

而後,他起身,退後幾步,作揖道:“是微臣失職,微臣定當竭儘全力,今早抓住刺客。”

元景帝大笑起來。

............

同一時間,內閣。

一名穿蟒袍的中年太監,帶著兩名宦官來到文淵閣,拜見了首輔王貞文。

沒有停留太久,隻一刻鐘的時間,大太監便領著兩名宦官離開。

首輔王貞文面無表情的坐在案後,許久不曾動一下,宛如寂靜的雕塑。

............

次日,朝會上,元景帝依舊和諸公們爭論楚州案,卻不複昨日的激烈,滿殿充滿火藥味。

今日朝會雖依舊沒有結局,但以較為平和的方式散朝。

久經官場的鄭興懷嗅到了一絲不安,他知道昨日擔憂的問題,終於還是出現了。

朝會上,諸公們雖依舊不肯鬆口,但也不像昨日那般,堅持要給鎮北王定罪。

甚至,在勳貴們提出如何消除京中流言、改變楚州兩萬甲士對此事的看法時,部分文官以嗬斥為名,參與討論。

而最讓鄭興懷痛心疾首的是,魏淵和王貞文全程保持沉默。

散朝後,鄭興懷沉默的走著,走著,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他:“鄭大人請留步。”

他木然的回頭,看見穿公爵冠服的曹國公追上來,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

在鄭興懷看來,這是勝利者的笑容。

“鄭大人,你私自離開楚州,進京告狀,自以為攜大勢而來,又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呢?”

曹國公神態自若,淡淡道:

“本公給你直條明路,楚州城百廢待興,你是楚州佈政使。此時,正該留在楚州,重建楚州城。至於京中的事情,就不要摻和了嘛。”

他轉頭看了一眼背後的金鑾殿,提點道:“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你若見好就收,你還是楚州佈政使。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反正楚州離京城幾萬裡之遙,朕對你眼不見為淨。

“呸!”

迴應他的,是鄭興懷的唾沫。

“不識抬舉。”

曹國公望著鄭興懷的背影,冷笑道。

.........

打更人衙門,浩氣樓。

魏淵是鄭興懷散朝後,第一個拜訪的人。

許七安一直關注著今日朝堂上的動靜,正要去驛站找鄭興懷詢問情況,聽說他拜訪魏淵,便立刻去了浩氣樓。

但被守衛攔在樓下。

“魏公說了,見客期間,任何人不準打擾。另外,魏公這段時間也沒打算見您呀,不都趕你好幾次了嗎。”

守衛和許七安是老熟人了,說話沒什麼顧忌。

許七安打人同樣也沒顧忌,巴掌不停的往人家腦殼上甩,邊打邊罵:“就你話多,就你話多.......”

七樓。

身穿青衣,鬢角斑白的魏淵盤腿坐在案前。

他的對面,是脊背漸漸佝僂,同樣頭髮花白,眉宇間有著化不開鬱結的鄭興懷。

“京察結束時,鄭大人回京述職,本座還與你見過一面。那時你雖頭髮花白,但精氣神卻是好的很。”魏淵聲音溫和,目光憐憫。

而今再見,這個人彷彿沒有了靈魂,濃重的眼袋和眼裡的血絲,預示著他夜裡輾轉難眠。

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眉宇間的鬱結,則說明對方內心怨念深重,意難平,氣難舒。

“魏公也打算放棄了嗎?”鄭興懷沉聲道。

“我很欣賞許七安,認為他是天生的武夫,可有時候也會因為他的脾性感到頭疼。”

魏淵答非所問的說道:“我與他說,在官場摸爬滾打,要三思:思危、思退、思變。

“做事之前,要考慮這件事帶來的後果,明白其中利害,再去權衡做或不做。

“如果滾滾大勢不可阻擋,就要思退,避其鋒芒。咱們這位陛下,就做的很好。隻有避退了,安全了,你才能想,該怎麼改變局勢。

“許七安這小子,回答我說: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不管.......嗬,粗鄙的武夫。”

鄭興懷想起許銀鑼在山洞裡說的一番話,明知鎮北王勢大,卻依舊要去楚州查案,他刻板嚴肅的臉上不由多了些笑容。

“能讓魏公說出“粗鄙”二字,恰恰說明魏公對他也無可奈何啊。”

鄭興懷聽懂了魏淵話中之意,但他和許七安一樣,有著自己要堅守的,絕不退縮的底線。

他獨自下樓,看見等候在樓下的許七安。

“鄭大人,我送你回驛站。”許七安迎上來。

“本官不回驛站。”鄭興懷搖搖頭,神色複雜的看著他:“抱歉,讓許銀鑼失望了。”

許七安心裡一沉。

兩人沉默的出了衙門,進入馬車,充當車伕的百裡申屠駕車離去。

途中,鄭興懷描述了今日朝堂的始末,點明諸公們態度曖昧,立場悄然變化。

“魏公不應該啊,到了他這個位置,真想要什麼東西,大可以自己謀劃,而不需要違背良心,迎合陛下。”

許七安深深皺眉,對此不解。

“魏公有難度的。”鄭興懷替魏淵解釋了一句,語氣裡透著無力:

“君臣有別,隻要陛下不觸及絕大部分人的利益,朝堂之上,無人是他對手。”

“魏公說的三思.......鄭大人何不考慮一下?暫避鋒芒吧,淮王已死,楚州城百姓的仇已經報了。”許七安勸道。

鄭大人是個好官,他不希望這樣的人最後落個淒涼結局,就如他當初在雲州,為張巡撫獨擋叛軍。

這次沒有叛軍,這次的爭鬥在朝堂之上,許七安也不可能拎著刀衝進宮大殺一通,所以他沒有發揮作用。

隻能勸說鄭大人三思。

鄭興懷看著他,問道:“你甘心嗎?你甘心看著淮王這樣的劊子手成為英雄,配享太廟,名垂青史?”

許七安沒有回答,但鄭興懷從這個年輕人眼裡,看到了不甘。

於是他欣慰的笑了。

“本官是二品佈政使,可本官更是一個讀書人,讀書人但求無愧於心,要對的起自己,更要對的起辛苦撫養你長大的父母。”

一路無話。

過了許久,馬車在街邊停靠,申屠百裡低聲道:“大人,到了。”

許七安掀開簾子,馬車停在一座極為氣派的大院前,院門的匾額寫著:文淵閣。

內閣!

鄭興懷躍下馬車,對門口的侍衛說道:“本官楚州佈政使鄭興懷,求見王首輔。”

看到這裡,許七安已經明白鄭興懷的打算,他要當一個說客,遊說諸公,把他們重新拉回陣營裡。

侍衛進入內閣彙報,俄頃,大步返回,沉聲道:

“首輔大人說,鄭大人是楚州佈政使,不管是當值時間,還是散值後,都不要去找他,免得被人以結黨為由彈劾。”

鄭興懷失望的走了。

接下來的一天裡,許七安看著他到處奔走遊說,到處碰壁.........黃昏時,黯然的返回驛站。

..........

許新年散值回府,不見大哥,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才聽見屋脊有人喊道:“你大哥在這裡。”

那是妙齡女子悅耳的聲線。

抬頭看去,原來是天宗聖女李妙真,她站在屋簷,面無表情的俯瞰自己,僅是看臉色,就能察覺到對方情緒不對。

許二郎搬來梯子時,發現李妙真已經不在,大哥叼著草根,雙手枕著後腦,躺在屋脊上,翹著二郎腿。

俊美無儔的許新年拎著官袍下襬,順著樓梯爬上屋脊。

“你上來作甚。”許七安沒好氣道:“走了一個煩人的婆娘,你又過來吵我。”

“李道長似乎不太高興。”許二郎語氣平穩,在大哥身邊坐下。

“當然不高興,如果實力可以的話,她現在都想在卯時殺進宮去。”

“為什麼要等到卯時?”

“因為她覺得廟堂之上禽獸遍地,統統該殺,所以要等待卯時上朝,殺一窩。”許七安沒好氣道。

許二郎聞言,縮了縮腦袋:“幸好我隻是個庶吉士。”

許七安忍不住笑起來,笑完,又歎息一聲:

“天宗修的是太上忘情,也許,等將來她真的有這個實力,卻已經不是當年的飛燕女俠。這就是人生啊,不如意之事十之**。”

“大哥好像變的更加冷靜了。”許二郎欣慰道。

“不是冷靜,是有些累了,有些失望了。”許七安雙手枕著後腦,望著黃昏漸去的天空,喃喃道:

“認個錯,道個歉,有那麼難嗎?”

許二郎扭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把目光投向青冥的天色,道:

“朝廷之事我已瞭然,上來是想跟大哥說一說。鎮北王屠城案,朝廷雖為下定論,但此事在京中鬨的沸沸揚揚,早已成定局。想要扭轉局勢,沒那麼簡單。

“哪怕朝廷強行把鎮北王塑造成英雄,此事也會留下隱患,人們說起此事時,永遠不會忘記最初對他們造成巨大震撼的鎮北王屠城事件。這就是將來翻案的關鍵所在。”

翻案.......許七安眉毛一揚,瞬間想起許多前世曆史中的案例。

很多無辜冤死的忠臣良將,最後都被翻案了,而曾經風光一時的奸臣,最後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其中最出名的是秦檜。

這位千古大奸臣和妻子的銅像,至今還在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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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著名景區立著,被後人唾棄。

唾棄到什麼程度——秦檜妻子假乃亮。

魏公讓鄭興懷三思,是不是也抱著同樣的想法呢........鄭大人被憤怒和仇恨衝昏頭腦,情緒難免極端,未必能領會魏公的意思,嗯,我明日去提醒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既然形勢比人強,那就隱忍唄。

我家二郎果然有首輔之資,聰慧不輸魏公........許七安欣慰的坐起身,摟住許二郎的肩膀。

許二郎嫌棄的推搡他。

............

皇宮。

擺設奢華的寢宮內,元景帝倚在軟塌,研究道經,隨口問道:“內閣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

老太監低聲道:“首輔大人近來沒有見客。”

元景帝滿意頷首:“魏淵呢?”

“前日散朝後,鄭佈政使去了一趟打更人衙門,魏公見了,而後兩人便再沒交集。”老太監如實稟告。

“魏淵和王首輔都死聰明,隻不過啊,魏淵更不把朕放在眼裡。”元景帝倒也沒生氣,翻了一頁,凝神看了半晌,忽然臉色一冷:

“鄭興懷呢?”

“鄭大人這幾日各方奔走,試圖遊說百官,肯見他的人不多,諸公們都在觀望呢。他後來便改了主意,跑國子監蠱惑學子去了。”老太監低聲道。

元景帝笑了笑,眼神沒有半點笑意,帶著陰冷。

...........

五月十二的早上,距離鎮北王的屍體運回京城,已經過去八日。

關於如此給鎮北王定罪,朝廷的公告一直沒有張貼出來。

京城百姓倒是不急,身為天子腳下的居民,他們甚至見過一個案子拖了好幾年的,也見過一個減免賦稅的政令,從幾年前就要開始流傳,幾年後還在流傳,大概會一直流傳下去。

不急歸不急,熱度還是是有的,並沒有因此降溫。

茶餘飯後,京城百姓會習慣性的把鎮北王抬出來一刷二刷三刷........

這天清晨,京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三十騎策馬衝入城門,穿過外城,在內城的城門口停下來。

為首者有著一張不錯的臉,但瞎了一隻眼睛,正是楚州都指揮使闕永修。

這位護國公穿著殘破鎧甲,頭髮淩亂,風塵仆仆的模樣。

與他隨行的同伴,俱是如此。

到了城門口,闕永修棄馬入城,徒步行走,他從懷裡取出一份血書捧在手心,高喊道:

“本公乃楚州都指揮使,護國公闕永修,狀告楚州佈政使鄭興懷,勾結妖蠻,害死鎮北王。害死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

“事後,鄭興懷矇蔽使團,追殺本公,為了掩蓋勾結妖蠻的事實,誣陷鎮北王屠城,罪大惡極。”

他一路走,一路說,引得城中百姓駐足圍觀,議論紛紛。

“護國公?是楚州的那個護國公?鎮北王屠城案裡助紂為虐的那個?”

“回來的好,自投羅網,快盯緊了,別讓他們跑掉,咱們去府衙報官。”

“你們別急,聽他說啊,佈政使鄭興懷勾結妖蠻,害死鎮北王,矇蔽使團........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莫非,那個楚州佈政使纔是害楚州城破滅的罪魁禍首?”

市井百姓聽慣了這種反轉案件,就像說書人老生常談的忠良被陷害,最後得到反轉。

這樣的戲碼他們最熟悉了。

“肯定是假的,楚州城就是鎮北王害的,你們忘了嗎,使團裡可是有許銀鑼的。許銀鑼會冤枉好人嗎。如果那個什麼佈政使是奸賊,許大人會看不出來?”

“有道理。”

周邊的百姓深以為然。

京察之年,京城發生一係列大案,每次主辦官都是許七安,那會兒他從一個小銅鑼,漸漸被百姓知曉,成為談資。

雲州回來後,他的名聲上了一個台階,從談資變成烈士。真正大爆的是佛門鬥法,力挫佛門後,他成了京城的英雄,隨著朝廷的邸報發往各地,更是被大奉各地的百姓、江湖人士津津樂道。

凝固了龐大的聲望。

天人之爭則是鞏固了形象和聲望,他存在老百姓深深的腦海裡,還有夢裡,心裡,以及吆喝聲裡。

所以,相比起闕永修的血書,周遭圍觀的百姓更願意相信被許銀鑼帶回來的楚州佈政使。

很快,楚州都指揮使,護國公闕永修返京,手捧血書,沿街狀告楚州佈政使鄭興懷的事情,隨著圍觀的群眾,迅速散播開。

一時間,鎮北王屠城案變的愈發撲所迷離。

...........

事情發生後,闕永修立刻被禁軍接到宮裡,單獨面見皇帝。

不多時,皇帝召集諸公,在禦書房開了一場小朝會。

元景帝坐在書案後,文官在左,勳貴宗室在右。案前跪著手捧血書的闕永修。

“諸位愛卿,看看這份血書。”元景帝把血書交給老太監。

後者恭敬接過,傳給皇室宗親,然後纔是文官。

曹國公大步出列,憤慨道:“陛下,鄭興懷勾結妖蠻,害死鎮北王,罪大惡極,當誅九族。”

禮部侍郎皺著眉頭出列,“曹國公此言過於武斷,鄭興懷勾結妖蠻,然後害死了自己全家老小?”

一位郡王反駁道:“誰又能確定鄭興懷全家老小死於楚州?”

東閣大學士趙庭芳大怒,疾言厲色道:

“倘若鄭興懷勾結妖蠻,那位斬殺鎮北王的神秘高手又是怎麼回事?他可是指名道姓說鎮北王屠城的。使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曹國公冷笑道:“那神秘高手是誰?你讓他出來為鄭興懷作證啊。一個來曆不明的邪修說的話,豈能相信。”

右都禦史劉洪大怒,“就是你口中的邪修,斬了蠻族首領。曹國公在蠻族面前唯唯諾諾,在朝堂上卻重拳出擊,真是好威風。”

不等曹國公駁斥,左都禦史袁雄率先跳出來和政敵抬杠:“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劉大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劉洪冷笑:“非我族類,能使的動鎮國劍?”

“夠了!”

突然,元景帝猛的一拍桌子,眉眼含怒。

護國公闕永修見狀,立刻伏地,哭道:“求陛下為我做主,為鎮北王做主,為楚州城百姓做主。”

元景帝緩緩點頭:“此案關係重大,朕自然會查的一清二楚。此事由三司共同審理,曹國公,你也要參與。”

說完,他看一眼身邊的大伴,道:“賜曹國公金牌,即刻去驛站捉拿鄭興懷,違者,先斬後奏。”

曹國公振奮道:“是,陛下聖明。”

.........

出了宮,魏淵疾步追上王首輔,兩位權臣沒有乘坐馬車,並肩走著。

這一幕,在諸公眼前,堪稱一道風景。多年後,仍值得回味的風景。

“我勸過鄭興懷,可惜是個犟脾氣。”魏淵聲音溫和,面色如常。

“他要不犟,當年也不會被老首輔打發到塞北。”王首輔冷笑道:“真是個蠢貨。”

也不知是在罵鄭興懷,還是罵自己。

魏淵淡淡道:“上次差一點在宮中抓住闕永修,給他逃了,第二天我們滿城搜捕,依舊沒找到。那時我便知此事不可違。”

王首輔平靜道:“也不是壞事,諸公能同意陛下的意見,是因為鎮北王已經死了。現在闕永修活著回來,有部分人不會同意的。這是我們的機會。”

魏淵搖頭:“正因為闕永修回來,才讓那些人看到了“翻案”的希望,隻要配合陛下,此案便能定下來。而一旦定下來,闕永修是一等公爵,開國功勳之後,再想對付他就難了。”

沉默了片刻,兩人同時問道:“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

驛站。

房間裡傳來咳嗽一聲,鄭興懷穿著藍色便服,坐在桌邊,右手在桌麪攤平。

一位白衣術士正給他號脈。

良久,白衣術士收回手,搖搖頭:

“積鬱成疾,倒也沒什麼大問題,吃幾服藥,修養幾日便可。不過,鄭大人還是早些放寬心吧,不然這病還會再來找你。”

陳賢夫婦鬆了口氣,複又歎息。

病是小病,不難治,難治的是鄭大人的心病。

鄭興懷沒有迴應白衣術士,拱了拱手:“多謝大夫。”

“別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司天監的白衣術士性格高傲,隻要沒受到暴力壓迫,向來是有話直說:

“你也不算太老,沒心沒肺的話,可以多活幾年。否則啊,三五年裡,還要大病一場,最多十年,我就可以去你墳頭上香了。”

陳賢夫婦一臉不高興。

鄭興懷似乎是見識過白衣術士的嘴臉,沒有怪罪和生氣,反而問道:“聽說許銀鑼和司天監相交莫逆。”

白衣術士嗤笑一聲:“我知道你動的什麼主意,許公子是我們司天監的貴人。不過呢,你要是想通過他見監正,就別想啦。司天監不過問朝堂之事,這是規矩。”

鄭興懷正要再說,便聽白衣術士補充道:“許銀鑼早就去司天監求過了,這條路走得通的話,還需你說?”

他,他已經去過司天監........鄭興懷神色複雜,回京的使團裡,隻有許銀鑼還一直在為此事奔走。

其他人礙於形勢,都選擇了沉默。

說話間,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繼而是趙晉的怒吼聲:“你們是哪個衙門的,敢擅闖鄭大人居住的驛站.........”

鄭興懷等人奔出房門,恰好看見一身戎裝的曹國公,揮舞刀鞘狠狠扇在趙晉臉上,打碎了他半張嘴的牙。

打更人衙門的銀鑼,帶著幾名銅鑼奔出房間,喝道:“住手!”

吩咐銅鑼們按住暴怒的趙晉,那位銀鑼瞪眼警告:“這是宮裡的禁軍。”

趙晉臉色一僵。

銀鑼深吸一口氣,拱手道:“曹國公,您這是.......”

曹國公目光望向奔出房間的鄭興懷,笑容陰冷,道:“奉陛下旨意,捉拿鄭興懷回大理寺問話,如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什麼?!”

打更人和趙晉等人臉色一變。

鄭興懷巍然不懼,問心無愧,道:“本官犯了何罪?”

曹國公一愣,笑容變的玩味,帶著嘲弄:“看來鄭大人今日沒有外出,嗯,楚州都指揮使、護國公闕永修返京了,他向陛下狀告你勾結妖蠻,害死鎮北王和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

鄭興懷身體一個踉蹌,面無血色。

...........

懷慶府。

侍衛長敲開懷慶公主書房的門,跨步而入,將手裡的紙條奉上:

“殿下,您要的情報都在這裡,鄭大人已經入獄了。另外,京城有不少人,在四處傳播“鄭大人纔是勾結妖蠻”的流言,是曹國公的人在幕後指使........”

懷慶一邊聽著,一邊展開紙條,默默看完。

“本宮就知道父皇還有後手,闕永修早就回京了,暗中潛伏著,等待機會。父皇對京中流言不予理會,便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厲害。”

她揮了揮手。

侍衛長告退。

待書房的門關閉,穿素白長裙的懷慶行至窗邊,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春景。

輕輕的歎息迴盪在書房中。

..........

東宮。

臨安提著裙襬飛奔,宛如一簇豔麗的火苗,裙襬、腰玉、絲帶飄揚。

六位宮女在她身後追著,大聲嚷嚷: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銀鈴般的悅耳嗓音迴盪,從外頭飄進殿內。

太子正在寢宮裡臨幸嬌俏宮女,聽見妹子的喊聲,臉色大變。慌慌張張的爬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起來。

好在東宮的宦官們懂事,知道主子在為皇室開枝散葉努力,硬攔著沒讓臨安進寢宮,把她請去會客廳。

太子一邊整理著裝,一邊進了會客廳,見到胞妹時,臉色變的柔和,溫和道:“什麼事如此著急?”

臨安皺著精緻的小眉頭,嫵媚的桃花眸閃著惶急和擔憂,連聲道:“太子哥哥,我聽說鄭佈政使被父皇派人抓了。”

太子沉默一下,點頭:“我知道。”

他當了那麼多年的太子,自是有底蘊的,朝堂上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臨安鬼祟道:“父皇,他,他想傢夥鄭大人,對不對?”

太子揮退宦官和宮女,廳內隻剩兄妹二人後,他點了點頭,給予肯定的答覆。

靈動的桃花眸子,黯淡了下去,臨安低聲道:“淮王屠城,殺了無辜的三十八萬百姓,為什麼父皇還要替他遮掩,為此不惜嫁禍鄭大人?”

這關乎皇室顏面,絕對不可能有半分退讓........太子本想這麼說,但見妹子情緒低落,歎了口氣,在她肩膀拍了拍:

“你一個女兒家,別管這些,學學懷慶不好嗎,你就不該回宮。”

臨安垂著頭,像一個失意的小女孩。

太子還是很心疼妹妹的,按住她的香肩,沉聲道:“父皇喜歡你,是因為你嘴甜,因為你從不過問朝堂之事,為什麼現在你變了?”

臨安弱弱的說:“因為許七安位置越來越高了........”

太子臉色一變,露出惱怒之色:“是不是他慫恿你入宮的。”

“不是.......”臨安小嘴一癟,委屈的說:“我,我不敢見他,沒臉見他。”

淮王是她親叔叔,在楚州做出此等暴行,同為皇室,她有怎麼能完全撇清關係?

對三十萬冤魂的愧疚,讓她覺得無顏去見許七安。

她甚至自暴自棄的想著,永遠不要見好了。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讓我去向父皇求情吧?”太子引著她重新坐下來,見胞妹啄了一下腦袋,他搖頭失笑:

“父皇連你都不見,怎麼會見我?臨安,官場上沒有對錯,隻有利益得失。且不說我出面有沒有用,我是太子啊,我是必須要和宗室、勳貴站在一起的。

“你也就是個女兒家,沒人在乎你做什麼。你若是皇子,就前些天的舉動,已經無緣皇位了。”

臨安一臉難過的說:“可是,殺了那麼多人,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不然,誰還相信我們大奉的王法。我聽懷慶說,替淮王殺人的就是護國公。

“他殺了這麼多人,父皇還要保他,我很不開心。”

傻妹妹,父皇那張龍椅之下,是屍山血海啊。

這樣的事以前很多,現在不少,將來還會繼續。誰都不能改變。

包括你中意的那個許七安。

太子無奈搖頭。

.........

大理寺,監牢。

初夏,牢房裡的空氣腐臭難聞,混雜著囚犯隨意大小便的味兒,飯菜腐爛的味兒。

悶濁的空氣讓人作嘔。

大理寺丞拎著兩壺酒,一包牛肉,進了監牢。緩步來到關押鄭興懷的牢房前,也不忌諱肮臟的地名,一屁股坐下李。

“鄭大人,本官找你喝酒。”大理寺丞笑了笑。

手腳纏著鐐銬的鄭興懷走到柵欄邊,審視著大理寺丞,道:“你氣色不是很好。”

“哪裡不好?分明是氣色紅潤,渾身輕鬆。”

大理寺丞拆開牛油紙,與鄭興懷分吃起來。吃著吃著,他突然說:“此事結束後,我便告老還鄉去了。”

鄭興懷看他一眼,點頭:“挺好。”

吃完肉喝完酒,大理寺丞起身,朝鄭興懷深深作揖:“多謝鄭大人。”

他沒有解釋,自顧自走了。

多謝你讓我找回了良心。

方甫走出地牢,大理寺丞便看見一夥人迎面走來,最前方並肩的兩人,分別是曹國公和護國公闕永修。

他們來這裡作甚,護國公身為案件主要人物,也要收押?

大理寺丞目光掠過他們,看見兩人身後的隨從........收押還帶隨從?

“大理寺丞,咱們又見面了。”

闕永修笑吟吟的迎上來,上下打量,嘖嘖道:

“原來隻是個六品官,本公在楚州時,還以為大人您是堂堂一品呢,威風八面,連本公都敢質問。”

大理寺丞壓抑怒火,沉聲道:“你們來大理寺作甚。”

“當然是審問犯人了。”闕永修露出嘲諷的笑容:“奉陛下口諭,提審犯人鄭興懷,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進入地牢,違者,同罪論處。”

說罷,兩位公爵並肩進了地牢,隨從關閉地牢的門,在裡面上鎖。

他們要殺人滅口........大理寺丞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如遭雷擊。

他本能的要去找大理寺卿求助,可是兩位公爵敢來此地,足以說明大理寺卿知曉此事,並默許。

因為兩位公爵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他們要殺人滅口,然後偽裝成畏罪自殺,以此昭告天下。如此一來,對淮王的憤怒便會轉嫁到鄭興懷身上。

“這比推翻之前的說法,強行為淮王洗罪要簡單很多,也更容易被百姓接受。陛下他,他根本不打算審案,他要打諸公一個措手不及,讓諸公們沒有選擇........”

大理寺丞疾步而去,步調越來越快,到最後狂奔起來,他衝向了衙門的馬棚。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找許七安。

隻有這個茅坑裡的臭石頭才能阻止護國公和曹國公,隻有他能為心裡的信念衝冠一怒。

.............

曹國公掩著口鼻,皺著眉頭,行走在地牢間的甬道裡。

“這點臭味算什麼,曹國公,你是太久太久沒領兵了。”獨眼的闕永修嘿然道。

“少廢話,趕緊辦完事走人,遲則生變。”曹國公擺擺手。

兩人停在鄭興懷牢房前,闕永修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壺和牛油紙,嗬了一聲:“鄭大人,小日子過得不錯嘛。”

鄭興懷雙眼瞬間就紅了,拖著鐐銬奔出來,獅子般咆哮:“闕永修,你這個畜生!”

闕永修也不生氣,笑眯眯的說:“我就是畜生,殺光你全家的畜生。鄭興懷,當日讓你僥倖逃脫,纔會惹出後來這麼多事。今天,我來送你一家團聚去。”

鄭興懷大吼著,咆哮著,腦海裡浮現被長槍挑起的孫子,被釘死在地上的兒子,被亂刀砍死的妻子和兒媳。

楚州城百姓在箭矢中倒地,人命如草芥。

一幕幕鮮明又清晰,讓他的靈魂顫栗著,哀嚎著。

闕永修暢快的笑起來,笑的前俯後仰。

曹國公在旁冷笑,道:

“這幾日你上躥下跳,陛下早就忍無可忍,要不是你還有點用,早就死的無聲無息了。鄭興懷,你還是不夠聰明啊。如果你能好好想想楚州發生的一切,你就該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到底是誰。”

鄭興懷陡然僵住,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

幾秒後,這個讀書人身體顫抖起來,不停的顫抖,不停的顫抖。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那些,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他底下了頭,再也沒有抬起頭。

這個讀書人的脊梁斷了。

闕永修哼道:“感謝曹國公吧,讓你死也死的明白。”

說著,他伸出手,猙獰笑道:“給我白綾,本公要親手送他上去。”

一位隨從遞上白綾,一位隨從打開牢門。

闕永修大步踏入,手腕一抖,白綾纏住鄭興懷的脖子,猛的一拉,笑道:

“楚州佈政使鄭興懷,勾結妖蠻,屠戮三十八萬百姓,遭護國公闕永修揭發後,於獄中懸梁自儘。

“這樣的結局,鄭大人可滿意?”

鄭興懷已經無法說話,他的雙眼凸起,臉色漲紅,舌頭一點點吐出。

他的掙紮從劇烈到緩慢,偶爾蹬一蹬腿,他的生命飛速流逝,宛如風中殘燭。

這一刻,生命即將走到終點,過往的人生在鄭興懷腦海裡浮現。

苦難的童年,奮發的少年,失落的青年,無私的中年..........生命的最後,他彷彿回到了小山村。

他奔跑在村裡的泥路,往家的方向跑去,這條路他走過千遍萬遍,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的急。

砰砰砰!

他焦急的敲打著院門。

院門緩緩打開,門裡站著一個普通的婦人,飽經風霜,笑容溫婉。

他鬆了口氣,像是找到了人生中的港灣,歇下所有的疲憊,開心的笑了。

“娘,我回家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巨響打破了安靜的地牢。

通往地牢的鐵門被暴力踹開,重重撞在對面的牆壁上,巨響聲在地牢甬道裡迴盪。

許七安拎著刀,衝入地牢。

大理寺丞氣喘籲籲的跟在他身後,到了他這個年紀,即使平時很注重保養身體,劇烈的奔跑依舊讓他肺部火燒火燎。

大理寺丞追著許七安衝進甬道,看見他突然僵在某一間牢房的門口。

僵在那裡,如同一座雕塑。

大理寺丞心裡一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踉踉蹌蹌的奔了過去。

陰沉的牢房裡,柵欄上,懸著一具屍體。

大理寺丞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老淚縱橫。

............

PS:最近寫書太累了,以前還會做一些lsp的夢,現在夢裡全是小說,連做夢都在構思劇情.......吐了,唉,一言難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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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人,在四處傳播“鄭大人纔是勾結妖蠻”的流言,是曹國公的人在幕後指使........”

懷慶一邊聽著,一邊展開紙條,默默看完。

“本宮就知道父皇還有後手,闕永修早就回京了,暗中潛伏著,等待機會。父皇對京中流言不予理會,便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厲害。”

她揮了揮手。

侍衛長告退。

待書房的門關閉,穿素白長裙的懷慶行至窗邊,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春景。

輕輕的歎息迴盪在書房中。

..........

東宮。

臨安提著裙襬飛奔,宛如一簇豔麗的火苗,裙襬、腰玉、絲帶飄揚。

六位宮女在她身後追著,大聲嚷嚷: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銀鈴般的悅耳嗓音迴盪,從外頭飄進殿內。

太子正在寢宮裡臨幸嬌俏宮女,聽見妹子的喊聲,臉色大變。慌慌張張的爬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起來。

好在東宮的宦官們懂事,知道主子在為皇室開枝散葉努力,硬攔著沒讓臨安進寢宮,把她請去會客廳。

太子一邊整理著裝,一邊進了會客廳,見到胞妹時,臉色變的柔和,溫和道:“什麼事如此著急?”

臨安皺著精緻的小眉頭,嫵媚的桃花眸閃著惶急和擔憂,連聲道:“太子哥哥,我聽說鄭佈政使被父皇派人抓了。”

太子沉默一下,點頭:“我知道。”

他當了那麼多年的太子,自是有底蘊的,朝堂上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臨安鬼祟道:“父皇,他,他想傢夥鄭大人,對不對?”

太子揮退宦官和宮女,廳內隻剩兄妹二人後,他點了點頭,給予肯定的答覆。

靈動的桃花眸子,黯淡了下去,臨安低聲道:“淮王屠城,殺了無辜的三十八萬百姓,為什麼父皇還要替他遮掩,為此不惜嫁禍鄭大人?”

這關乎皇室顏面,絕對不可能有半分退讓........太子本想這麼說,但見妹子情緒低落,歎了口氣,在她肩膀拍了拍:

“你一個女兒家,別管這些,學學懷慶不好嗎,你就不該回宮。”

臨安垂著頭,像一個失意的小女孩。

太子還是很心疼妹妹的,按住她的香肩,沉聲道:“父皇喜歡你,是因為你嘴甜,因為你從不過問朝堂之事,為什麼現在你變了?”

臨安弱弱的說:“因為許七安位置越來越高了........”

太子臉色一變,露出惱怒之色:“是不是他慫恿你入宮的。”

“不是.......”臨安小嘴一癟,委屈的說:“我,我不敢見他,沒臉見他。”

淮王是她親叔叔,在楚州做出此等暴行,同為皇室,她有怎麼能完全撇清關係?

對三十萬冤魂的愧疚,讓她覺得無顏去見許七安。

她甚至自暴自棄的想著,永遠不要見好了。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讓我去向父皇求情吧?”太子引著她重新坐下來,見胞妹啄了一下腦袋,他搖頭失笑:

“父皇連你都不見,怎麼會見我?臨安,官場上沒有對錯,隻有利益得失。且不說我出面有沒有用,我是太子啊,我是必須要和宗室、勳貴站在一起的。

“你也就是個女兒家,沒人在乎你做什麼。你若是皇子,就前些天的舉動,已經無緣皇位了。”

臨安一臉難過的說:“可是,殺了那麼多人,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不然,誰還相信我們大奉的王法。我聽懷慶說,替淮王殺人的就是護國公。

“他殺了這麼多人,父皇還要保他,我很不開心。”

傻妹妹,父皇那張龍椅之下,是屍山血海啊。

這樣的事以前很多,現在不少,將來還會繼續。誰都不能改變。

包括你中意的那個許七安。

太子無奈搖頭。

.........

大理寺,監牢。

初夏,牢房裡的空氣腐臭難聞,混雜著囚犯隨意大小便的味兒,飯菜腐爛的味兒。

悶濁的空氣讓人作嘔。

大理寺丞拎著兩壺酒,一包牛肉,進了監牢。緩步來到關押鄭興懷的牢房前,也不忌諱肮臟的地名,一屁股坐下李。

“鄭大人,本官找你喝酒。”大理寺丞笑了笑。

手腳纏著鐐銬的鄭興懷走到柵欄邊,審視著大理寺丞,道:“你氣色不是很好。”

“哪裡不好?分明是氣色紅潤,渾身輕鬆。”

大理寺丞拆開牛油紙,與鄭興懷分吃起來。吃著吃著,他突然說:“此事結束後,我便告老還鄉去了。”

鄭興懷看他一眼,點頭:“挺好。”

吃完肉喝完酒,大理寺丞起身,朝鄭興懷深深作揖:“多謝鄭大人。”

他沒有解釋,自顧自走了。

多謝你讓我找回了良心。

方甫走出地牢,大理寺丞便看見一夥人迎面走來,最前方並肩的兩人,分別是曹國公和護國公闕永修。

他們來這裡作甚,護國公身為案件主要人物,也要收押?

大理寺丞目光掠過他們,看見兩人身後的隨從........收押還帶隨從?

“大理寺丞,咱們又見面了。”

闕永修笑吟吟的迎上來,上下打量,嘖嘖道:

“原來隻是個六品官,本公在楚州時,還以為大人您是堂堂一品呢,威風八面,連本公都敢質問。”

大理寺丞壓抑怒火,沉聲道:“你們來大理寺作甚。”

“當然是審問犯人了。”闕永修露出嘲諷的笑容:“奉陛下口諭,提審犯人鄭興懷,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進入地牢,違者,同罪論處。”

說罷,兩位公爵並肩進了地牢,隨從關閉地牢的門,在裡面上鎖。

他們要殺人滅口........大理寺丞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如遭雷擊。

他本能的要去找大理寺卿求助,可是兩位公爵敢來此地,足以說明大理寺卿知曉此事,並默許。

因為兩位公爵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他們要殺人滅口,然後偽裝成畏罪自殺,以此昭告天下。如此一來,對淮王的憤怒便會轉嫁到鄭興懷身上。

“這比推翻之前的說法,強行為淮王洗罪要簡單很多,也更容易被百姓接受。陛下他,他根本不打算審案,他要打諸公一個措手不及,讓諸公們沒有選擇........”

大理寺丞疾步而去,步調越來越快,到最後狂奔起來,他衝向了衙門的馬棚。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找許七安。

隻有這個茅坑裡的臭石頭才能阻止護國公和曹國公,隻有他能為心裡的信念衝冠一怒。

.............

曹國公掩著口鼻,皺著眉頭,行走在地牢間的甬道裡。

“這點臭味算什麼,曹國公,你是太久太久沒領兵了。”獨眼的闕永修嘿然道。

“少廢話,趕緊辦完事走人,遲則生變。”曹國公擺擺手。

兩人停在鄭興懷牢房前,闕永修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壺和牛油紙,嗬了一聲:“鄭大人,小日子過得不錯嘛。”

鄭興懷雙眼瞬間就紅了,拖著鐐銬奔出來,獅子般咆哮:“闕永修,你這個畜生!”

闕永修也不生氣,笑眯眯的說:“我就是畜生,殺光你全家的畜生。鄭興懷,當日讓你僥倖逃脫,纔會惹出後來這麼多事。今天,我來送你一家團聚去。”

鄭興懷大吼著,咆哮著,腦海裡浮現被長槍挑起的孫子,被釘死在地上的兒子,被亂刀砍死的妻子和兒媳。

楚州城百姓在箭矢中倒地,人命如草芥。

一幕幕鮮明又清晰,讓他的靈魂顫栗著,哀嚎著。

闕永修暢快的笑起來,笑的前俯後仰。

曹國公在旁冷笑,道:

“這幾日你上躥下跳,陛下早就忍無可忍,要不是你還有點用,早就死的無聲無息了。鄭興懷,你還是不夠聰明啊。如果你能好好想想楚州發生的一切,你就該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到底是誰。”

鄭興懷陡然僵住,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

幾秒後,這個讀書人身體顫抖起來,不停的顫抖,不停的顫抖。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那些,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他底下了頭,再也沒有抬起頭。

這個讀書人的脊梁斷了。

闕永修哼道:“感謝曹國公吧,讓你死也死的明白。”

說著,他伸出手,猙獰笑道:“給我白綾,本公要親手送他上去。”

一位隨從遞上白綾,一位隨從打開牢門。

闕永修大步踏入,手腕一抖,白綾纏住鄭興懷的脖子,猛的一拉,笑道:

“楚州佈政使鄭興懷,勾結妖蠻,屠戮三十八萬百姓,遭護國公闕永修揭發後,於獄中懸梁自儘。

“這樣的結局,鄭大人可滿意?”

鄭興懷已經無法說話,他的雙眼凸起,臉色漲紅,舌頭一點點吐出。

他的掙紮從劇烈到緩慢,偶爾蹬一蹬腿,他的生命飛速流逝,宛如風中殘燭。

這一刻,生命即將走到終點,過往的人生在鄭興懷腦海裡浮現。

苦難的童年,奮發的少年,失落的青年,無私的中年..........生命的最後,他彷彿回到了小山村。

他奔跑在村裡的泥路,往家的方向跑去,這條路他走過千遍萬遍,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的急。

砰砰砰!

他焦急的敲打著院門。

院門緩緩打開,門裡站著一個普通的婦人,飽經風霜,笑容溫婉。

他鬆了口氣,像是找到了人生中的港灣,歇下所有的疲憊,開心的笑了。

“娘,我回家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巨響打破了安靜的地牢。

通往地牢的鐵門被暴力踹開,重重撞在對面的牆壁上,巨響聲在地牢甬道裡迴盪。

許七安拎著刀,衝入地牢。

大理寺丞氣喘籲籲的跟在他身後,到了他這個年紀,即使平時很注重保養身體,劇烈的奔跑依舊讓他肺部火燒火燎。

大理寺丞追著許七安衝進甬道,看見他突然僵在某一間牢房的門口。

僵在那裡,如同一座雕塑。

大理寺丞心裡一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踉踉蹌蹌的奔了過去。

陰沉的牢房裡,柵欄上,懸著一具屍體。

大理寺丞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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