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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說起來,世界樹就是個擁有龐大生命力的容器,它沒什麼本事,因為其特殊的興致,也不需要做什麼事。它的生命亙古,這世上第一條河流從雪山之巔淌過,第一條山脈拔地而起,第一株小草冒出頭的時候,它就已經存在了。

一眼望不到頭的歲月裡,世界樹既不能插手乾預太多的事情,也不用修煉增長修為,除了一場場的沉睡,好似也找不到別的事做了。

萬萬載的時光,都是這麼過來的,平平無奇,泛泛可陳。所以誰也沒有想到,擁有那樣頑強根係的世界樹,會在突然之間倒下,毫無挽救的餘地。

可其實有些事,有些端倪,是早早就露出了頭的。

當年秦侑回承載天命時,就聽世界樹樹靈正兒八經說起過,世界樹活了太久,而這山河太重,枝繁葉茂,綠蓋如陰之下,世界樹其實已經日漸虛弱。

它老了,需要更新換代了。

世界樹平時太不著調,說的話也是半真半假半開玩笑,更遑論它口中的時間跟常人所理解的時間不一樣,它的時日無多至少能再熬死十個秦侑回。

就連世界樹樹靈自身,也是這樣以為的。不說千秋萬代,十世百世總不成問題。

若是那些世家沒有生出異心,甚至請動域外的大能出手,想用這種偷天換日,瞞天過海的辦法汲取世界樹龐大的靈力,助他們族內的老祖宗踏破那層難以跨越的屏障,那麼世界樹確實還能撐一段不短的年月。而換做世界樹強盛之時,十條血蟲,吸不乾它,最多損傷點元氣。

因而,這一場突如其來,誰也未曾預料到的禍事,用世界樹樹靈的話來說,便是中州命數當如此。

世界樹臨死之前,這片土地上,所有生機運轉流動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可以預見,在某一個時間,這世間響動會戛然而止,中州塌陷,山河崩碎,萬事萬物,都將回到混沌之前的樣子。

可能,在休養生息萬萬載之後,一棵新的世界樹嫩芽會在某一刻猝不及防從土裡冒出來,於是這片土地,又有了山,又有了河,又有了人,又有了從蕭條到繁榮的契機。

也可能,就這樣了,什麼都沒有了。

可站在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人,昨日才從枝頭冒出來的花苞,還未來得及綻放,吐露芬芳。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對未來都有很多的憧憬和希望。

秦侑回身為君王,身為劍修,做不到站在山巔上無動於衷,眼睜睜看著自己所在意的,竭力想要維護的,一樣接一樣消散在自己眼前,最後再平靜地赴死。

這樣的死亡,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你要做什麼?!”秦侑回執著婆娑劍,從山巔上一躍而下的時候,風吹得墨色的長髮狂亂飛舞,世界樹樹靈被灌了一嘴的風,扯著喉嚨在他耳邊喊。

樹靈像是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一張老頭臉都漲紅了,它聲嘶力竭地嚎:“世界樹隻剩下那麼點靈力了,是我為以後埋下的種子,你不能動!”

秦侑回落到地面上,怒喝:“你少說兩句。”

世界樹樹靈被這麼一吼,安靜了半晌,氣勢蔫了下去。他伸出食指,點了點鉛灰色的天,再點了點遠處荒蕪得看不出半分綠色的山,“這些生靈,皆是我身體的一部分,若是能救,我能不救嗎?”

“你走過天道,承載天命,宋玲瓏是你的道侶,等世界樹徹底倒下,我會將你們的神魂捉出來,塵封進天道內。”樹靈生怕他聽不見,聽不清,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你們不會徹底消亡,下一棵世界樹長成之日,便是你們甦醒之時。”

它就差直接說:你根本沒必要做那種自取滅亡的事。

事到如今,局勢已經不可逆轉,這片土地算是完了,能救的希望實在是不高,而且會耗儘完世界樹為數不多的被它儲藏起來的生靈之源——那是催生下一棵世界樹不可或缺的因素,若是用完了,就徹底完蛋了。

現在的情勢是,救,根本無從下手,還會用完生靈之源,這一世不成,後面也徹底沒了希望。不救,用剩下的生靈之源浸養已經枯死的世界樹,長此以往下去,歲月輪轉,老樹總有煥新芽的時候。

世界樹活了太久,看過的圓缺月,無常事太多,對它來說,眼前這片山河是它的枝葉,而葉片,老了就得落下,這是四季運轉必經的一路,對此,它不會有什麼惋惜難過之心。

可秦侑回不一樣,他不知道來世如何,他隻知道自己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世界樹樹靈見他面不改色地拔出了婆娑劍,察覺到他探取世界樹生靈之源的舉動,崩潰得要命:“秦侑回!這是中州的命數,逆天改命,誰也救不了你!”

“你瘋了嗎?!”

“我不信命。”秦侑回握著靈光四溢的婆娑劍,朝著天穹重重斬下,一劍之下,山搖地動,爆、炸般的巨響傳開。

“沒有希望,那就斬出一道希望來!”

於是婆娑劍劈開了四洲,幾乎將整片天地一分為二,沒了中州三十六城的負擔,又得到了半數的生靈之源,那棵老了的世界樹精神一震,衰頹的趨勢漸漸止住了。

這就是後來得以存活的六界。

看懂了那一劍之後所隱藏含義的大能們幾乎都絕望了。

沒了世界樹,他們怎麼活?

君主這是放棄了他們,為外圍的生靈爭取到了活下去的機會。

秦侑回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中州之地負荷太重,人多,修為不俗的人也多,選擇尚且能有餘力保住的一方,幾乎是世界樹的本能。

當年,仰賴秦侑回而統一,規整的大地,今日,被他親手劈開。

徹底沒了世界樹照拂的中州,宛若被石化了一樣,從外圍的邊城開始,水裡翻滾的魚群止住了動作,恐慌的人們沒了聲息。秦侑回頂著一些老頭跳腳的,自以為臨死前的怒罵,淡漠地執劍,回首看了眼身後。

容貌緋麗的女子抱著琴從半空中落下,因為燃燒了神魂之力,她的臉色有些白,黑色的瞳仁如同玻璃珠,讓人看一眼就心動不已。

她還是當年初相見時的模樣,抱著琴的時候,垂著長長的眼睫,安靜,好看,青絲散落在肩頭和腰際,如流水般漾動,處處惑人。

人生頭一回,秦侑回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未儘之意,宋玲瓏都懂。

從某種程度而言,他們是同樣的人,有同樣的信念和堅守,自然也更能理解,並尊重彼此的決定。

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秦侑回聲線沙啞,他道:“玲瓏,閉眼。”

宋玲瓏就在他的注視下,輕輕地閉上了眼。從這個角度,秦侑回能清楚看到她摁在琴絃上的手指,根根泛著急驟而濃烈的白,指尖漫出點點血一樣的紅。

異獸的尖嘯聲衝破雲霄。

宋玲瓏還是睜開了眼,她的眼前,是一隻繚繞著紫色魂火的巨獸。它站在主城城中,身軀比主城內宮殿還龐大,居高臨下,俾睨萬物。

九尾銀狐的氣息肆無忌憚散發開,山嶽一樣厚重,劍鋒一樣銳利,輕而易舉就能將人的脊背壓得彎曲下去。

秦侑回作為人身時,雖然清冷淡漠,不好說話,可總歸不是動輒殺伐之人,而眼前這頭巨獸,銀色的豎瞳中沉著兩塊堅冰,一片天寒地凍的霜雪之色,沒有半分人情意味可言。

先前實在氣不過跳腳怒罵,想著縮頭是死,伸頭也是死的老頭子們被這股來自血脈深處的威壓鎮得無顏,神情灰敗地閉了嘴。

兩人在一起時,宋玲瓏對傳說中的九尾銀狐好奇得要命,時不時就旁敲側擊著明示暗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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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見識見識。

秦侑回每次聽著她哼哼唧唧撒嬌,一臉的心癢難耐,大多時候是直接視而不見,有時候興致來了,也會就此逗弄她幾回,可最後都沒有讓她如願以償。

因而,這是宋玲瓏第一次見到他的原身。

跟想象中一樣高大矯健。

銀狐的九條長尾如橫亙的山脈,有的舒展著落到了都城的長街小巷中,引得街道塌陷,裂紋叢生,有的在天穹中張牙舞爪半卷著。銀白色的毛髮如絲綢般潤澤順滑,風從它身上拂過,渾身毛髮便如水一樣漾動出此起彼伏的波紋。

她之前那麼想見見他的原身,可如今見了,卻難過得想哭。

世界樹樹靈眼睜睜看著秦侑回斬出那驚天幾劍,眼珠凸出,被強行劈開的疼痛令人眼前眩暈,它又急又氣,胸膛重重起伏,幾乎破口大罵:“秦侑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樣等於徹底將中州陷入絕地了。”

“你到底怎麼想的?你腦子呢?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世界樹已經老了,就算負擔輕了大半,有那些生靈之源做支撐,勉強能繼續活下去,也不能庇護四洲多久。”樹靈說著說著,看秦侑回根本不為所動,一臉無動於衷,幾乎心灰意冷:“剩下一半生靈之源有什麼用,新的世界樹長成的機率少了三成不止。”

原本也隻有五成機率能長出來,現在他這麼一攪合,基本完蛋。

樹靈頭一次感覺到了絕望。

它是從中州之地出生的,它的根係最早紮根在中州,因而也是這裡最繁盛,可以說,中州三十六城就是它的主乾,四洲之地充其量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枝乾,就算是全部斬斷,對它而言,會肉痛,但不至於讓它這樣崩潰。

隻是世界樹,確實經受不起中州的負擔了。

不然,情勢也不至於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的身體裡,有生靈之源。”秦侑回仰首尖嘯,一爪子重重落在中州主城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裂縫隨著它利爪的位置擴散出去,像一張精心編製的天羅地網,隨著銀狐如浪潮般朝外湧出的靈力,形成了重重禁製,將整箇中州與外界徹底隔絕。

樹靈倏而一愣。

是,秦侑回的體內,確實有生靈之源,而且分量不少。那是他承載天命,得到世界樹認可時獲得的,這也是為什麼,他能進入世界樹本體尋找血蟲,甚至方纔能調動生靈之源的原因。

可那些生靈之源,早就融入他的身體中了。

如果強行抽取,秦侑回要付出的,是全部的生命力,還有完整的神魂。

從此上天入地,這世上,再沒有秦侑回這個人。

饒是樹靈見慣了大風大浪,此時,也愣了一下。

秦侑回卻十分冷靜,他將中州封繭子一樣封了起來,頂著燃燒神魂的痛楚,還能用一種波瀾不驚的口吻理智分析:“你的本體雖然紮根去了四洲,可主要的根係還在中州,如果有足夠的生靈之源,按照你的說法,等來日,還是會有新的世界樹長出來。”

“新的世界樹長出來,自然能替代那棵老的。”而至少在那之前,四洲的人好好活了下來。

有人,就有希望。

秦侑回話音落下,銀狐龐大的身軀被籠罩進了刺目的陣法裡,猩紅的血液如同濃烈飽滿的顏料,一蓬蓬炸開,炸成甜腥味的血舞,沁潤到了中州之下,世界樹的主根之中。

拆筋斷骨,神魂寸裂。

這樣的痛楚,即使是秦冬霖,咬著牙一聲不吭承受下來的時候,也得倚著婆娑劍,纔不至於跪到地上。

樹靈沉默地看著這一幕,感受著自身漸漸凝實,歸於平穩的身體,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話跟你說。”秦侑回氣息一聲比一聲沉重,出口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宋玲瓏在看著嗎?”

樹靈拂開結界,往後面一看,一眼就看到了抱著琴被結界擋在不遠處的宋玲瓏。

難得的,紅了眼睛。

無措又崩潰,想走近又不敢的樣子。

“在看。”樹靈如實回答。

秦侑回滿嘴的血腥味,他仰著頭,手掌顫動,平複了半晌,居然還扯動著嘴角笑了一下:“這種時候了,還跟我唱反調。”

他其實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手腳冰涼,唇色寡白,可想起身後的那張臉,那個人,也仍是不由得閉了下眼,手掌微微握了一下。

良久,他搭在劍柄上的手指動了動,問:“是不是哭了?”

樹靈簡直佩服他的毅力,它再次轉身,這回細細地將宋玲瓏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道:“哭了。”

它一口氣描述得很詳細:“眼睛紅了,但忍著沒掉眼淚,就站在外面看著你,手裡抱著琴,沒讓人跟著,身後的人離得很遠。”

宋玲瓏很少有哭的時候,她總愛笑著,脾氣好,但受不得委屈,誰敢給她委屈受,她一定要加倍還回來。

秦侑回看不得她哭,於是誰也不敢做讓她哭的事。

秦侑回變回人身,執著劍,原本已經被壓得彎曲下去的脊背又漸漸挺直起來,臉色比紙張還白,樹靈連著誒了好幾聲,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逞這個強。”

“不是逞強。”秦侑回像是早就做出了某種決定,舉劍的動作雖然艱難,但十分堅定,他道:“我要她活著。”

身為君王,他要他的臣民活著,身為秦侑回,他要宋玲瓏活著。

秦侑回舉起了劍,朝著天穹而上。

濃鬱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強大波動撥開了陰雲,送來了清風。

秦侑回分為了數個秦侑回。

他的劍道完整抽離,鎮壓在了劍塚之中。

他的血液流入了中州的結界裡,滋養催生著世界樹的根係。

他的神識鎖住了整箇中州。

而現在,他將自己一身修為化為浪潮,衝遍了主城的每一條街道,衝進了每一個人的體內。

“還不夠。”秦侑回手背漫出慘烈的急劇的白,可再這麼用力,這具身體,也泛不出半點的薄紅,他的血液已經被留在世界樹的根係之內了。

婆娑劍感受到他的心意,靈光驟盛,可也無濟於事。

封存中州十二主城,那麼多人,難於登天。

他們都缺少一樣東西,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

就在此時,宋玲瓏抱著琴,手指一下一下地撥動起來,她嘴裡低低地唱著歌,唱的是曾經趙招搖常唱的一首歌。

歌聲裡,沒有血蟲之災,沒有世界樹倒,中州還是從前的樣子。小小的城鎮裡,淌著一條清澈的河,烏篷船穿過一座座的橋,兩岸的石板上有豎著高高髮髻的婦女捶洗衣裳。昨天才下了這個季節第一場雨,青石地面濕漉漉的,河的兩邊有兩棵海棠樹,樹上開滿了花,被樹蔭和繁花遮蔽的樹中心,躲著一個小小的孩子,樹下的夥伴東張西望,他們玩著捉迷藏的遊戲。

宋玲瓏的琴聲,是萬物復甦的春季,是那首歌中招搖喜歡的海棠花。

她的琴,如同她這個人,不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給人的感覺都是溫暖的,生機勃勃的。

琴聲被風吹出萬裡院,每一個聽到了琴音的人,都擁有了一線生機。

宋玲瓏希望有朝一日,中州能夠再現,希望故人能重逢,希望塵遊宮中能再聚起五六個人輪番打花牌,也希望能跟妖月一起,去宋招搖最喜歡的那個小鎮上,看一看她很喜歡的海棠花。

生機如水一樣淌進秦侑回的胸膛裡。

她最希望,萬萬年之後,新的世界樹長出來,她一睜開眼,就能看到秦侑回。

太陽剛升起來,他逆著光,垂著眼輕輕地笑,朝她伸出手掌。

他笑起來,那雙眼,好看極了。

秦侑回疲憊地閉上眼,連支撐自己落地的力氣和靈力都沒了,他像隻斷翅的鳥,從半空中垂直落了下去。

宋玲瓏接住了他。

兩人衣角交疊,落到塵土飛揚的地面上。他那樣驕傲,半點脆弱都不肯讓人看見的人,此刻,因為沒有力氣,終於老老實實落到了她的懷裡,靠在了她的肩頭。

修為儘失,筋脈寸斷,秦侑回那張俊朗的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就連唇都是烏白的,初雪一樣的色澤,濃密的睫毛垂落在眼瞼下,便讓兩種極致的顏色愈發涇渭分明。

隻有這個時候,他才現出一種真實的,容易被人催倒的脆弱來,沒有君王的威壓,也沒有破滅劍的鋒利和銳氣。

秦侑回皺著眉,像是有些疼,睜開眼,就是宋玲瓏緊緊咬著的下唇,還有努力憋著紅的眼眶。

很難過,但又沒處發泄,無可奈何的委屈樣子。

這麼多年,那張小小的臉,還跟孩子似的。

秦侑回動了動手指,她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聽話,乖乖地將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中。

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

“怎麼這麼乖了。”他低低喟歎,卻不是要握她的手,而是慢慢地執著長指,用僵硬的冰涼的指腹一點點摩挲她的鬢髮,動作很輕,像是沒有力氣,又像是怕將未完全乾掉的血跡蹭到她的臉上。

宋玲瓏哽咽,眼淚終於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下來,混著血,凝成了瑩潤的珍珠,一顆顆滾在秦侑回的掌心中和衣袖裡。

他反而扯動了下唇角,很低地笑了一聲,道:“鮫人公主的眼淚,果真珍貴。”

宋玲瓏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越擦,眼睛就越紅,最後,她泄氣似的停下動作,撇了下嘴,跟從前每一次和他抱怨時一樣,聲音低低落落:“我控製不住。”

“沒事。”他難得的好說話,指腹掃著她細嫩的眼尾,聲線又啞又沉:“就哭這一次。”

他娶宋玲瓏至今,一萬五千載,唯獨隻讓她哭過這一次。

“以後……”他頓了一下,“若是還有以後。”

“我還是希望看到宋玲瓏日日都笑著。”

像個小太陽一樣招搖耀眼,輕而易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說完,秦侑回輕聲問她:“好不好?”

秦侑回其實很少有這樣征求人意見的時候,他大多數時候不管她,可被逼急了,或者被她氣得忍無可忍了,說話的語氣跟帶著冰碴子似的,諸如“宋玲瓏,你老實一點行不行”“你少去外面玩點成不成”,態度強硬至極,根本沒商量的餘地。

宋玲瓏泣不成聲。

所有人都可能活。

但秦侑回徹底掏空了自己,即使世界樹再生,他也活不過來了。

宋玲瓏琴音給他帶來的那縷生機,對比他不留餘力耗空自己的行為,機率實在太渺茫了。

====

星冕出現的時候,看到的,正好是這互訴衷腸,執手相看淚眼的一幕。

即使已經看過無數回,可再看到這紮眼至極的一幕,他仍是控製不住地重重閉了下眼。

從知道中州要完,突然出現異象,到秦侑回斬開四洲,燃儘一身修為和神識,再到宋湫十同樣燃燒神魂,重創自己,為中州土地上的每個人留下一道生機,他一直在山巔望著。

眼下,還差最後一步。

星冕決定站出來。

他太喜歡宋玲瓏了,這種喜歡甚至已經入了骨子裡,化為了一種跟生存本能比肩的執念。

宋玲瓏在察覺到這種心思之後,十分明顯的表現出了疏離,一些重要的事,原本該歸他管的,現在逐漸交給了妖月,他心思重,對人情冷暖的感知尤為敏感。

他於是無比清楚的知道。

他得不到她。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發了瘋一樣念念不忘,成為哽在心尖上一根紮出血的刺。

於是,他連死都不怕了。

也沒什麼好怕的,如果沒有宋玲瓏,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根本就走不到今日。

星冕面對著飄蕩在秦侑回身側的樹靈,刻意避開了宋玲瓏的眼神,他有條不紊地開口:“我將所有接觸過血蟲的掌權者通通提審了一遍,得知了一件事。”

“修為達到破碎境巔峰,擁有功德金光的人,可以以神魂為引,將血蟲釘死在身軀內。”

來之前,星冕顯然將這份說辭想了一遍又一遍,以至於在世界樹樹靈和秦侑回兩人面前,他顯得極其從容:“那八條血蟲裡有大量被世界樹蠶食的靈力和生靈之源,可因為是域外之物,無法被世界樹直接吸收。若是換箇中州之人,甘願放棄一切,以自身為容器,就可以將這些養分,全部反哺回世界樹上。”

“世界樹需要這份力量。”星冕停頓了半晌,像是知道宋玲瓏要說什麼,直接將她的話堵死了:“跟世界樹本源沾過邊的人都不行。”

宋玲瓏是秦侑回的道侶,他們氣息交融,同享天道規則,世界樹吞噬她,等於自相殘殺,這條路行不通。

“功德金光,我有。”星冕接著道:“除君主外,我的修為最高,以神魂為釘,那些血蟲纔不會有跑出來的機會。”

他說:“我願意做這個人。”

世界樹樹靈確實需要這份力量,需要這麼個自願送上門的人。

擁有了那些原本就從它身上被盜走的龐大生機和靈力,新的世界樹長成的時間會比預計中大大縮短,而且成功的機率達到十之七八。

這對眼前這種糟糕透頂的局勢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因而哪怕眼前之人渾身長滿心眼,“我有要求”四個字幾乎寫在了臉上,樹靈也還是耐心地問他:“你有什麼要求。”

星冕一字一頓道:“我想求宋玲瓏的一世情緣。”

樹靈點頭的那一刹那,秦侑回人生頭一回生出了某種懼怕的心理。他原本連眨眼的力氣都沒了,那時候,握著宋玲瓏手掌的力道卻大得出奇,好像這樣,他就能將宋玲瓏牢牢攥在手心裡,帶在身邊,生死都不分開。

他那麼驕傲,寧死不退半步的人,在為這片山河耗乾了自己之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道侶,和別的男人入了四洲的輪迴道。

在樹靈點頭應下的那一瞬間,宋玲瓏的意識便倏而灰暗了下來,她軟軟地倒在了秦侑回身上。

兩人墨發交纏,衣角相疊。

秦侑回突然就後悔了。

他在強抽自己血脈時,看著中州的百姓,不曾有過半分悔意,看著那些老頭跳腳,用一種我跟你拚了的眼神怒罵他時,他也不曾悔過。

可在樹靈出手的時候,他的心裡,便止不住地漫開一層生澀的悔意。

如果他還有修為,如果他還有半分力氣。

誰也不能從他身邊搶走宋玲瓏。

誰也別想。

秦侑回側首,看著沉寂下來的中州,看著破碎的古城樓,看著遠處的山和水,想起她這麼喜歡,這麼熱愛這片土地。

後悔兩個字,從喉結上滾了又滾,最終也沒能發出半個音節。

最終,秦侑回變回了那隻遍體鱗傷,高大異常的九尾銀狐。

那隻傷痕累累的異獸在生命前最後一刻,將宋玲瓏一點點裹進了自己九條銀尾中,而後徹底陷入沉眠。

樹靈看著這一幕,再想起才被自己送入四洲輪迴蘊養的那塊骨,慢慢眯起了眼。

它將秦侑回揹回世界樹根係旁的那口古井邊,終於忍不住揪著長長的鬍鬚,陰惻惻地罵了一句:“趁人之危的小崽子,等世界樹長成了,老夫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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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來,那雙眼,好看極了。

秦侑回疲憊地閉上眼,連支撐自己落地的力氣和靈力都沒了,他像隻斷翅的鳥,從半空中垂直落了下去。

宋玲瓏接住了他。

兩人衣角交疊,落到塵土飛揚的地面上。他那樣驕傲,半點脆弱都不肯讓人看見的人,此刻,因為沒有力氣,終於老老實實落到了她的懷裡,靠在了她的肩頭。

修為儘失,筋脈寸斷,秦侑回那張俊朗的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就連唇都是烏白的,初雪一樣的色澤,濃密的睫毛垂落在眼瞼下,便讓兩種極致的顏色愈發涇渭分明。

隻有這個時候,他才現出一種真實的,容易被人催倒的脆弱來,沒有君王的威壓,也沒有破滅劍的鋒利和銳氣。

秦侑回皺著眉,像是有些疼,睜開眼,就是宋玲瓏緊緊咬著的下唇,還有努力憋著紅的眼眶。

很難過,但又沒處發泄,無可奈何的委屈樣子。

這麼多年,那張小小的臉,還跟孩子似的。

秦侑回動了動手指,她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聽話,乖乖地將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中。

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

“怎麼這麼乖了。”他低低喟歎,卻不是要握她的手,而是慢慢地執著長指,用僵硬的冰涼的指腹一點點摩挲她的鬢髮,動作很輕,像是沒有力氣,又像是怕將未完全乾掉的血跡蹭到她的臉上。

宋玲瓏哽咽,眼淚終於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下來,混著血,凝成了瑩潤的珍珠,一顆顆滾在秦侑回的掌心中和衣袖裡。

他反而扯動了下唇角,很低地笑了一聲,道:“鮫人公主的眼淚,果真珍貴。”

宋玲瓏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越擦,眼睛就越紅,最後,她泄氣似的停下動作,撇了下嘴,跟從前每一次和他抱怨時一樣,聲音低低落落:“我控製不住。”

“沒事。”他難得的好說話,指腹掃著她細嫩的眼尾,聲線又啞又沉:“就哭這一次。”

他娶宋玲瓏至今,一萬五千載,唯獨隻讓她哭過這一次。

“以後……”他頓了一下,“若是還有以後。”

“我還是希望看到宋玲瓏日日都笑著。”

像個小太陽一樣招搖耀眼,輕而易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說完,秦侑回輕聲問她:“好不好?”

秦侑回其實很少有這樣征求人意見的時候,他大多數時候不管她,可被逼急了,或者被她氣得忍無可忍了,說話的語氣跟帶著冰碴子似的,諸如“宋玲瓏,你老實一點行不行”“你少去外面玩點成不成”,態度強硬至極,根本沒商量的餘地。

宋玲瓏泣不成聲。

所有人都可能活。

但秦侑回徹底掏空了自己,即使世界樹再生,他也活不過來了。

宋玲瓏琴音給他帶來的那縷生機,對比他不留餘力耗空自己的行為,機率實在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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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冕出現的時候,看到的,正好是這互訴衷腸,執手相看淚眼的一幕。

即使已經看過無數回,可再看到這紮眼至極的一幕,他仍是控製不住地重重閉了下眼。

從知道中州要完,突然出現異象,到秦侑回斬開四洲,燃儘一身修為和神識,再到宋湫十同樣燃燒神魂,重創自己,為中州土地上的每個人留下一道生機,他一直在山巔望著。

眼下,還差最後一步。

星冕決定站出來。

他太喜歡宋玲瓏了,這種喜歡甚至已經入了骨子裡,化為了一種跟生存本能比肩的執念。

宋玲瓏在察覺到這種心思之後,十分明顯的表現出了疏離,一些重要的事,原本該歸他管的,現在逐漸交給了妖月,他心思重,對人情冷暖的感知尤為敏感。

他於是無比清楚的知道。

他得不到她。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發了瘋一樣念念不忘,成為哽在心尖上一根紮出血的刺。

於是,他連死都不怕了。

也沒什麼好怕的,如果沒有宋玲瓏,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根本就走不到今日。

星冕面對著飄蕩在秦侑回身側的樹靈,刻意避開了宋玲瓏的眼神,他有條不紊地開口:“我將所有接觸過血蟲的掌權者通通提審了一遍,得知了一件事。”

“修為達到破碎境巔峰,擁有功德金光的人,可以以神魂為引,將血蟲釘死在身軀內。”

來之前,星冕顯然將這份說辭想了一遍又一遍,以至於在世界樹樹靈和秦侑回兩人面前,他顯得極其從容:“那八條血蟲裡有大量被世界樹蠶食的靈力和生靈之源,可因為是域外之物,無法被世界樹直接吸收。若是換箇中州之人,甘願放棄一切,以自身為容器,就可以將這些養分,全部反哺回世界樹上。”

“世界樹需要這份力量。”星冕停頓了半晌,像是知道宋玲瓏要說什麼,直接將她的話堵死了:“跟世界樹本源沾過邊的人都不行。”

宋玲瓏是秦侑回的道侶,他們氣息交融,同享天道規則,世界樹吞噬她,等於自相殘殺,這條路行不通。

“功德金光,我有。”星冕接著道:“除君主外,我的修為最高,以神魂為釘,那些血蟲纔不會有跑出來的機會。”

他說:“我願意做這個人。”

世界樹樹靈確實需要這份力量,需要這麼個自願送上門的人。

擁有了那些原本就從它身上被盜走的龐大生機和靈力,新的世界樹長成的時間會比預計中大大縮短,而且成功的機率達到十之七八。

這對眼前這種糟糕透頂的局勢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因而哪怕眼前之人渾身長滿心眼,“我有要求”四個字幾乎寫在了臉上,樹靈也還是耐心地問他:“你有什麼要求。”

星冕一字一頓道:“我想求宋玲瓏的一世情緣。”

樹靈點頭的那一刹那,秦侑回人生頭一回生出了某種懼怕的心理。他原本連眨眼的力氣都沒了,那時候,握著宋玲瓏手掌的力道卻大得出奇,好像這樣,他就能將宋玲瓏牢牢攥在手心裡,帶在身邊,生死都不分開。

他那麼驕傲,寧死不退半步的人,在為這片山河耗乾了自己之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道侶,和別的男人入了四洲的輪迴道。

在樹靈點頭應下的那一瞬間,宋玲瓏的意識便倏而灰暗了下來,她軟軟地倒在了秦侑回身上。

兩人墨發交纏,衣角相疊。

秦侑回突然就後悔了。

他在強抽自己血脈時,看著中州的百姓,不曾有過半分悔意,看著那些老頭跳腳,用一種我跟你拚了的眼神怒罵他時,他也不曾悔過。

可在樹靈出手的時候,他的心裡,便止不住地漫開一層生澀的悔意。

如果他還有修為,如果他還有半分力氣。

誰也不能從他身邊搶走宋玲瓏。

誰也別想。

秦侑回側首,看著沉寂下來的中州,看著破碎的古城樓,看著遠處的山和水,想起她這麼喜歡,這麼熱愛這片土地。

後悔兩個字,從喉結上滾了又滾,最終也沒能發出半個音節。

最終,秦侑回變回了那隻遍體鱗傷,高大異常的九尾銀狐。

那隻傷痕累累的異獸在生命前最後一刻,將宋玲瓏一點點裹進了自己九條銀尾中,而後徹底陷入沉眠。

樹靈看著這一幕,再想起才被自己送入四洲輪迴蘊養的那塊骨,慢慢眯起了眼。

它將秦侑回揹回世界樹根係旁的那口古井邊,終於忍不住揪著長長的鬍鬚,陰惻惻地罵了一句:“趁人之危的小崽子,等世界樹長成了,老夫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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