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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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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回客棧時很小心。

裴寂在與駱元明的一戰中受了重傷,自長老們聞訊而來,便被立刻送往醫館治療。算一算時間,這會兒應該已經回來了。

他們一行人勘破城主府秘辛後,其間的經曆被說書先生們大肆添油加醋,生生把天羨子門下所有人都描繪成了臥薪嚐膽、深謀遠慮的大俠士。

這風評逆轉的速度堪稱川劇變臉,比法國投降還快。

前來客棧看熱鬨的人絡繹不絕,獲救的女孩們亦是一個接一個趕來道謝。

好在身為師尊的天羨子已然清醒,一代劍道大能化身迎賓小哥,滿臉懵地聽著旁人講述玄虛劍派如何懲奸除惡,此次謀略如何出其不意。

小小的腦袋瓜裡全是大大的問號,他答不出任何問題,隻能保持微笑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直接由劍修跳槽成為佛家彌勒雕像,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就很神秘,很淡然,很有不爭不搶、淡泊明誌的世外高人氣質。

——畢竟若要問起天羨長老大戰之後的感受,此人隻會誠心誠意地說上一句:“九洲春歸真好喝啊!”

寧寧臉上糊了層簡易障眼法,確保不會被鸞城裡修為不夠的百姓看破,加之身形輕捷,很快便來到裴寂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屋內先是一陣極為短暫的沉默,繼而冷冽的少年音低低響起,沒帶任何感情:“進來。”

門沒鎖,虛掩著。

這不像是裴寂的風格。

寧寧心下疑惑,卻也沒想太多,右手稍稍用力,便將房門推開。

隨著吱呀一響,屋內的景象徐徐出現在眼前。

寧寧略微一怔。

裴寂雖然恐懼黑暗,卻也並不喜歡太盛的陽光。此時正值正午,他習慣性拉上了窗前的簾帳,讓整個房間都籠罩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暗光。

而在房內正中央的圓桌前,是少年人瘦削挺拔的影子。

——裴寂正坐在桌前圓凳上,垂眸拆去上身纏繞的層層紗布。

哦,拆紗布的意思,也就是他褪了上衣。

他似是被層層疊疊的繃帶折騰得有些煩心,又或因為拆線粗魯,不慎讓傷口再度裂開,這會兒不耐煩地皺了眉,在聽見推門聲時動作一頓,面色冷淡地轉過頭來。

然後漠然如死水的表情瞬間僵住,雖然神情沒有太大變化,瞳孔卻顯而易見地猛然一縮。

裴寂沒想過敲門的會是寧寧。

他覺得醫館嘈雜,又不愛與旁人打交道,等包完紗布就先行回了客棧房間。恰好素問堂的一名長老閒來無事,見狀與之達成協定,正午時分前來替他換藥。

他將房門虛掩,本以為站在門外的是那名長老,順勢一抬頭,卻猝不及防見到另一張面孔。

裴寂握著紗布的右手一緊。

他……此時沒有穿上衣。

“你在換藥嗎?”

寧寧以前途經籃球場,早就見過無數個脫了上衣狂奔如猴的男學生,加之時常網上衝浪陶冶情操,對眼前景象並未覺得多麼驚訝,反倒被裴寂身上的條條傷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口重重一跳。

然而裴寂卻不這麼想。

他自幼生活在靈力匱乏的村落,身旁的平民百姓不如修真界那般豁達,更不可能像二十一世紀一樣開放。

在居民們約定俗成的習慣裡,同齡男女之間,唯有夫妻可見對方褪去衣物的模樣。

後來踏入玄虛劍派修習劍道,雖然知曉同門間彼此療傷屬於常態,可一來少時記憶根深蒂固,二來裴寂獨來獨往,從未將受傷之後的身體向旁人袒露。

無論如何,第一次被撞見褪去上衣換藥,難免會覺得慌亂無措。

不久前還冷寂疏離的少年耳根一熱,頗有些狼狽地側身傾向床頭,試圖一把拿過擺放在床上的衣物。

奈何他動作匆忙,引得渾身傷口驟然迸裂,鑽心疼痛瞬間侵入五臟六腑,一陣恍惚之下,竟從圓凳上摔了下去。

沒救了沒救了,不但上身被女孩子看了個光,補救措施還一塌糊塗,裴小寂這回算是沒臉見寧寧了。

承影的靈體蜷縮成一個圓滾滾的球,一雙眼睛從圓球的縫隙裡悄悄露出來。

其實以它看來,此時此刻最有效的台詞應當是“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對我負責”。有理有據無法反駁,絕對能生米煮成熟飯,一舉攻破兩人之間的所有隔閡。

可惜裴寂這不成器的臭小子說不得。

裴寂忍著痛,一手捂住泛了紅的臉,另一隻手勉強伸到床頭,把上衣蓋在自己身上。

“你這是做什麼?”

寧寧被他嚇得不輕,眼睜睜看著傷口因為這個動作儘數破裂,溢位猩紅的血。

她心無顧忌,把房門往身後倉促一推,徑直來到裴寂身邊。

他哪怕摔在地上,也要一根筋地用衣服把上身擋好,隻不過如今的模樣……似乎比之前更加狼狽。

漆黑長髮被一根髮帶粗略束起,此時髮帶鬆散,大半黑髮慵慵懶懶地傾瀉在冰涼地板上,有的拂過少年人白玉般的面龐與細長眼尾,雖是淩散,卻也平添幾分道不明的曖昧之色。

更無需說他耳根上濃鬱的紅,以及倉惶不定的目光。

鐵鏽腥氣與髮絲間的木植清香彼此交融,淩亂衣物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因為裴寂動作匆忙,隻粗略蓋住了胸膛與手臂的大部分皮膚。肩膀上的肌肉與白皙腰側隱約可見,實在有些——

如果他一動不動坐在圓凳上,寧寧一定不會有別的什麼想法。

可現在離得近了,見到裴寂這副模樣,她反而覺得心頭悶悶地發熱。

“傷口全裂開了。你別動,我扶你起來。”

她蹲下正要伸手,卻見裴寂咬牙撐起身子,一隻手仍然按在鎖骨處的衣物上。

他面色陰冷,勉強止住因疼痛帶來的輕顫,淺淺吸了口氣:“……你先出去。”

寧寧掀起眼皮看他。

裴寂刻意避開這道視線,竭力剋製重如鼓擂的心跳,沒來得及開口,就很快聽見她的聲音:“出去做什麼?等你穿好衣服,讓傷口裂得更深?”

寧寧似是有些氣惱,語氣很急:“我連你的手都拉過了,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看的!”

話音剛落,饒是她本人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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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樣怎麼就能讓她大大咧咧地看了啊!

隻不過是牽了一次手而已,哪怕四捨五入,也絕不可能變成一絲不掛坦誠相見的地步吧!更何況這怎麼說也是裴寂的身體,她——

寧寧的思緒一團亂麻,隻想找口棺材,安安靜靜把自己埋好。

她之前從沒有發現過,原來“身體”這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字,也能曖昧得叫人臉色通紅。

裴寂愣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番虎狼之詞嚇了一跳,臉上呆呆地沒什麼表情,倒是耳朵上的紅潮刷啦啦往脖子湧。

“哇。”

承影發自內心地感慨:“寧寧她如此生猛嗎?”

“那個,就是,我的意思是,作為相親相愛的同門師姐弟,咱們關係已經算是不錯了,這種事情不用太在意。”

寧寧拚命組織語言,試圖挽回自己在小師弟眼裡日漸崩壞的形象,隻希望不要被當作恬不知恥的女流氓。

想起裴寂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下,她下意識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輕輕摸上對方後腦勺:“這裡是不是撞疼了?”

她動作笨拙,手掌上溫柔綿軟的觸感卻讓人無比安心。

裴寂第一次被人摸腦袋,之前後腦勺撞在地板上的劇痛得了疏解,如同沉重冰塊慢慢融化,化作水流漸漸散開。一股暖意帶了恰到好處的力道,有些舒服,也有些癢。

他在心底暗罵自己扭捏,本打算將衣物移開,念及薄衫之下的身體,動作卻又是一頓。

如若這具身體毫無瑕疵,裴寂定會欣然地、甚至帶著期待地讓寧寧見到。

可它不是。

他從小被孃親打罵著長大,後者對棄她而去的魔修恨之入骨,心理偏執得幾近癲狂,等裴寂長相與那男人越來越像,報複便也越來越狠。

在他長達十多年的人生裡,所接觸到最多的東西,唯有空蕩狹窄的黑屋、染血的長鞭木棍與女人毫不留情的耳光。

她向來將他當作發泄憤怒的器具,從不曾為自己唯一的孩子療傷,隻會偶爾丟下一些便宜的金瘡藥,讓他自行塗抹,不至於死去。

那些粗製濫造的藥自然無法令傷痕完全癒合。

與其他人光滑潔淨的皮膚不同,裴寂身上遍佈著猙獰可怖、如同蜈蚣一般的舊痕。而後來拜入玄虛劍派,比武切磋時不少同門聯合起來的刻意針對,更是讓他平添數道劍傷。

就連今日醫館裡的大夫替他擦藥時,也忍不住輕歎著自言自語,從未在一人身上見過如此之多的疤痕。

無論受傷還是留疤,對於裴寂而言皆是家常便飯。

他從不為此感到羞恥,哪怕有大夫見後露出驚訝之色,也不過神色淡淡,並不理會。

可此時此刻,遲疑與恐懼卻從心底迅速蔓延,如同密不透風的藤蔓層層疊疊,桎梏起他的所有動作和思緒。

……他不想讓寧寧看到衣物下那具蒼白醜陋的身體。

任何人都無所謂,唯有她不可以。

“怎麼了?”

寧寧察覺他眸光一黯,伸手拉一拉蓋在裴寂身上的薄衫,卻見他將衣角攥得更緊,蹙眉冷聲道:“你出去。”

承影猜出這孩子的內心所想,少有地語氣正經,遲疑出聲:“裴小寂……”

裴寂的神色本有過刹那緩和,寧寧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摸不著頭腦,思慮無果,又聽見他聲線沙啞地重複一遍:“我可以自己來,不需要——”

然而裴寂來不及把話說完,所有言語就兀地卡在喉嚨裡。

連承影也大吃一驚,發出一聲宛如抽水馬桶的尖嘯。

——寧寧一把攬過他後背沒有受傷的地方,將其摟在懷中,繼而稍一用力,便將高出她許多的少年人順勢抱起。

修行之人的氣力遠遠超出凡俗之輩,寧寧抱得毫不費力、一氣嗬成,感受到裴寂的極度僵硬後站起身來,把他放在一旁的床褥之上。

然後趁他發愣,直接掀下那層薄薄的衣衫。

這番操作如狼似虎,饒是承影也被震驚得呆立當場,看見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板了臉,坐在床沿低下腦袋。

“你如果想鬧彆扭,等我包好傷口再來。”

那些染了血的舊紗布在他跌倒後儘數散開,寧寧小心翼翼將它們一點點拆開,嘴裡沒停:“如果再不止血,難受的可是你自己。明天就是鸞城的燈會,你還想不想跟我——我們一起出去玩?”

她說得認真,看著紗布一層層落下,蹙了眉沒再講話。

駱元明的邪陣狠戾非常,如同無數帶著千鈞之力的飛刀刺在他身上,所過之處血肉模糊,又因為裴寂方纔的動作紛紛迸裂,溢位殷紅血跡。

而除卻這些觸目驚心的血痕,他身上還遍佈著許多舊傷。

有些像是鞭痕,有的則是燙傷,毫無章法、深淺不一,耀武揚威般橫亙在蒼白的皮膚上,如同璞玉之上猙獰的裂痕。

寧寧果然變了神色。

裴寂眸色更沉,濃鬱幽暗的自厭徐徐上湧,為整個瞳孔染上檀木黑。他隻覺心底無端煩躁,刻意避開了視線,不再去看她。

也許寧寧會面露同情,將他當作傷痕累累的可憐蟲;也許會被這些醜陋的疤痕嚇一跳,露出厭惡與排斥的目光。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性,都讓他心口鈍鈍地發悶。

“……而且總說什麼‘自己來自己來’,背上的傷口怎麼辦?”

然而寧寧沒有表現出嫌惡之色,也並未流露憐憫與施捨的神采,隻是一本正經靠近他,雙手捧在裴寂臉頰兩側,輕輕往左右搖晃:

“你是背後長了眼睛,還是腦袋能一百八十度轉到後頭?讓我看看——好像都不可以嘛。”

裴寂本就不剩下太多力氣,此刻被女孩捧了臉,唯能任由她的擺佈。

而寧寧隻左右搖晃了兩三下,便維持著捧臉的動作,朝他靠近一些。

不止臉龐,他們的眼睛也離得很近。

被捂在兩手之間的臉很熱,被她呼吸灼到的皮膚很熱,與寧寧視線相交的雙眼也在微微發熱。

裴寂怔怔說不出話,耳邊響起女孩清脆如鈴的聲線:“所以,要不要我幫你止血上藥?”

裴寂:……

裴寂:“要。”

妙啊,妙啊。

承影嘖嘖稱奇,裴小寂真是被寧寧吃得夠死,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有人能治治他的臭脾氣。這性格天克,他算是逃不了了。

寧寧把浸滿血跡的紗布拆下,從木桌上拿起裴寂準備好的棉布。

裴寂快成了個血人,得先把這些礙事的血跡擦乾。

如果忽略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這副身體其實很是漂亮。

他身形瘦削高挑,卻並不顯得過分孱弱,因常年練劍,手臂與腹部皆可見到均勻有致的肌肉,既有少年人獨有的纖細之感,又處處蘊藏著力量,有如蟄伏在深夜的野獸。

棉布浸了水,首先落在鎖骨之上,然後帶著惹人心煩意亂的涼氣一點點向下,來到傷勢最為嚴重的胸前。

每一寸皮膚都被她納入眼底、無處可藏,寧寧的視線雖則柔和,卻有如實質,悄悄擴散在他身體隱秘的每處角落,像是溫柔至極的刀。

裴寂屏住呼吸,指尖暗自用力,抓緊皺起的床單。

“如果弄疼了你,一定要告訴我。”

寧寧看著他的傷口,總覺得自己身上相同的位置也在莫名發疼,視線劃過那一道道深褐色的舊傷,大概明白了裴寂為什麼會堅持讓她離開。

他自尊心向來很強,連怕黑那件事都要死鴨子嘴硬,拚命藏著掖著,不讓任何人知道。

這些傷口實在稱不上美觀,裴寂定然不願讓其他人見到這些疤痕,如今被她一覽無遺,心裡肯定很不好受。

寧寧決定誇一誇他。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鎖骨很漂亮哦。”

她小心翼翼拭去一團汙血,全神貫注地努力不碰到傷口,嘴裡順勢繼續往下說:“手上肌肉的形狀也是,一定每天都在按時練劍吧?還有手指脖子都很好看啊,是我喜歡的類——”

裴寂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住。

寧寧腦袋轟隆隆炸開。

房間裡的空氣有如凝滯。

啊。

她不應該在說這種話時分神的。

——為什麼會突然講出真心話啊!這也太死亡了吧!裴寂聽完會怎麼看她呀!!!

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寧寧心亂如麻放棄思考,乾脆自暴自棄地放棄思考。棉布在他心口悠悠一轉,往下來到腰腹的位置。

裴寂腰身精瘦,肌肉流暢地向內收緊,偏生又帶了幾分柔軟與纖細,很是漂亮。

是那種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的漂亮。

這處地方傷口尤為嚴重,凝固的血液覆蓋著裂開的傷疤,為了儘量避開傷口,寧寧在擦拭時湊得更近一些。

於是當棉布輕輕擦過,少女柔和的呼吸也在皮膚上無聲散開,彷彿一根溫熱的羽毛,緩緩掃過腰窩。

比電流更為酥.麻的觸感,看不見也留不著。

裴寂呼吸僵住,身體一顫。

寧寧抬頭望他,手裡的動作驟然停下:“疼嗎?”

他茫然接下這道視線,沙啞的聲線從喉嚨溢位來:“……癢。”

“你還怕癢啊?”

她滿心擔憂終於少了一些,聞言輕輕勾了嘴角,目光裡帶出幾絲玩味的笑意:“那你在醫館療傷的時候,豈不是很讓大夫頭大?”

纔不是這樣。

裴寂在心裡默默反駁她。

旁人給他療傷,無論傷得多重,他都自始至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哪怕偶爾實在難以忍受,也隻會咬牙悶哼。

連素問堂長老都說他不動也不說話的模樣像具死屍,若是實在很疼,叫出聲來其實也無妨。

直到此番撞見她,身體卻變得和往常都不一樣。

……太奇怪了。

這種話自然不可能親口告訴她,裴寂沒再出聲,倉促垂了視線,目光悄悄降落在跟前的小姑娘臉上。

寧寧低著頭,在他的角度看去,隻能見到女孩光潔的額頭與秀氣挺直的鼻梁。房內昏沉寂靜,她濃密漆黑的長睫向下悠悠垂落,一張一合之間,好似蝴蝶顫動的翅膀。

她從小到大沒受過苦,皮膚白皙柔軟、沒有絲毫瑕疵,像極了軟綿綿的白玉糕。

也不知道觸碰起來,會是怎樣的感受。

裴寂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略微愣住,也正是在這一瞬間,側腰上吹過一陣清清涼涼的風。

那道風來得猝不及防,正好落在他最為敏感、疼痛也最劇烈的地方。

如同久旱大地遇見了久違的雨,深入骨髓的刺痛一絲絲散開,化作抓心撓肺的癢,順著血液在轉瞬之間襲往全身。

裴寂幾乎用儘了殘存的所有意識,纔將低撥出聲的衝動壓回喉嚨裡,唯有按在床單上的手指用力更緊,指節泛起蒼白之色。

寧寧往他腰側受傷最重的地方,輕輕吹了口氣。

“裴、裴小寂。”

承影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端詳他此時此刻的反應:“你還能挺住嗎?忍住,千萬要忍住,想想你的劍譜、你的儲物袋、你的理想抱負……你可別衝動啊!”

他有足夠的自製力,定然不會衝動,

體內靈力如流水般潺潺而動,為他消去心口氤氳的濃鬱燥熱。裴寂沒發出任何聲音,凝神看去,望見寧寧又抬了腦袋,仍是笑著瞧他。

“我看你這兒傷口最深,應該挺疼的——這樣吹一吹會不會覺得好些?”

他確實好受了一些。

但從某種方面來說,卻是越來越糟。

這種無心的撩撥最是叫人煎熬,裴寂喉結微動,隔了好一會兒才啞聲應道:“……嗯。多謝。”

“這要謝謝你。”

寧寧笑了,圓潤的杏眼彎起淺淺弧度,聲音像是浸了糖:“其實上回你往我手上渡仙氣兒,也挺舒服的。”

她說的是自己在秘境裡受了傷,裴寂受承影教唆,在傷口上輕輕吹風的事。

那股清涼的氣息仍然迴旋在腰腹,牽引出與之截然相反的陣陣燥氣。裴寂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把腦袋埋得更低。

寧寧的目光繼續下移,明明沒有實體,明明單純得沒有絲毫雜質,卻讓他的心口忍不住輕輕發顫。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寧寧擦拭得心無旁騖,渾然沒有察覺跟前少年人眼尾泛起的微紅與微微顫抖的呼吸。

她認認真真擦完了半凝固的汙血,正要從桌上拿起傷藥,卻聽見耳邊傳來無比清晰的叮咚響。

寧寧心底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那是久違的係統提示音,這時候突然響起,準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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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把浸滿血跡的紗布拆下,從木桌上拿起裴寂準備好的棉布。

裴寂快成了個血人,得先把這些礙事的血跡擦乾。

如果忽略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這副身體其實很是漂亮。

他身形瘦削高挑,卻並不顯得過分孱弱,因常年練劍,手臂與腹部皆可見到均勻有致的肌肉,既有少年人獨有的纖細之感,又處處蘊藏著力量,有如蟄伏在深夜的野獸。

棉布浸了水,首先落在鎖骨之上,然後帶著惹人心煩意亂的涼氣一點點向下,來到傷勢最為嚴重的胸前。

每一寸皮膚都被她納入眼底、無處可藏,寧寧的視線雖則柔和,卻有如實質,悄悄擴散在他身體隱秘的每處角落,像是溫柔至極的刀。

裴寂屏住呼吸,指尖暗自用力,抓緊皺起的床單。

“如果弄疼了你,一定要告訴我。”

寧寧看著他的傷口,總覺得自己身上相同的位置也在莫名發疼,視線劃過那一道道深褐色的舊傷,大概明白了裴寂為什麼會堅持讓她離開。

他自尊心向來很強,連怕黑那件事都要死鴨子嘴硬,拚命藏著掖著,不讓任何人知道。

這些傷口實在稱不上美觀,裴寂定然不願讓其他人見到這些疤痕,如今被她一覽無遺,心裡肯定很不好受。

寧寧決定誇一誇他。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鎖骨很漂亮哦。”

她小心翼翼拭去一團汙血,全神貫注地努力不碰到傷口,嘴裡順勢繼續往下說:“手上肌肉的形狀也是,一定每天都在按時練劍吧?還有手指脖子都很好看啊,是我喜歡的類——”

裴寂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住。

寧寧腦袋轟隆隆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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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應該在說這種話時分神的。

——為什麼會突然講出真心話啊!這也太死亡了吧!裴寂聽完會怎麼看她呀!!!

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寧寧心亂如麻放棄思考,乾脆自暴自棄地放棄思考。棉布在他心口悠悠一轉,往下來到腰腹的位置。

裴寂腰身精瘦,肌肉流暢地向內收緊,偏生又帶了幾分柔軟與纖細,很是漂亮。

是那種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的漂亮。

這處地方傷口尤為嚴重,凝固的血液覆蓋著裂開的傷疤,為了儘量避開傷口,寧寧在擦拭時湊得更近一些。

於是當棉布輕輕擦過,少女柔和的呼吸也在皮膚上無聲散開,彷彿一根溫熱的羽毛,緩緩掃過腰窩。

比電流更為酥.麻的觸感,看不見也留不著。

裴寂呼吸僵住,身體一顫。

寧寧抬頭望他,手裡的動作驟然停下:“疼嗎?”

他茫然接下這道視線,沙啞的聲線從喉嚨溢位來:“……癢。”

“你還怕癢啊?”

她滿心擔憂終於少了一些,聞言輕輕勾了嘴角,目光裡帶出幾絲玩味的笑意:“那你在醫館療傷的時候,豈不是很讓大夫頭大?”

纔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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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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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低著頭,在他的角度看去,隻能見到女孩光潔的額頭與秀氣挺直的鼻梁。房內昏沉寂靜,她濃密漆黑的長睫向下悠悠垂落,一張一合之間,好似蝴蝶顫動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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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觸碰起來,會是怎樣的感受。

裴寂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略微愣住,也正是在這一瞬間,側腰上吹過一陣清清涼涼的風。

那道風來得猝不及防,正好落在他最為敏感、疼痛也最劇烈的地方。

如同久旱大地遇見了久違的雨,深入骨髓的刺痛一絲絲散開,化作抓心撓肺的癢,順著血液在轉瞬之間襲往全身。

裴寂幾乎用儘了殘存的所有意識,纔將低撥出聲的衝動壓回喉嚨裡,唯有按在床單上的手指用力更緊,指節泛起蒼白之色。

寧寧往他腰側受傷最重的地方,輕輕吹了口氣。

“裴、裴小寂。”

承影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端詳他此時此刻的反應:“你還能挺住嗎?忍住,千萬要忍住,想想你的劍譜、你的儲物袋、你的理想抱負……你可別衝動啊!”

他有足夠的自製力,定然不會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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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這兒傷口最深,應該挺疼的——這樣吹一吹會不會覺得好些?”

他確實好受了一些。

但從某種方面來說,卻是越來越糟。

這種無心的撩撥最是叫人煎熬,裴寂喉結微動,隔了好一會兒才啞聲應道:“……嗯。多謝。”

“這要謝謝你。”

寧寧笑了,圓潤的杏眼彎起淺淺弧度,聲音像是浸了糖:“其實上回你往我手上渡仙氣兒,也挺舒服的。”

她說的是自己在秘境裡受了傷,裴寂受承影教唆,在傷口上輕輕吹風的事。

那股清涼的氣息仍然迴旋在腰腹,牽引出與之截然相反的陣陣燥氣。裴寂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把腦袋埋得更低。

寧寧的目光繼續下移,明明沒有實體,明明單純得沒有絲毫雜質,卻讓他的心口忍不住輕輕發顫。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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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認真真擦完了半凝固的汙血,正要從桌上拿起傷藥,卻聽見耳邊傳來無比清晰的叮咚響。

寧寧心底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那是久違的係統提示音,這時候突然響起,準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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