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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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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羨長老扛著馬跑了。

宴席之上一片混亂,有人大驚失色瑟瑟發抖,有人困惑不已竊竊私語,絕大多數不明真相的仙門弟子滿目沉痛,為死去的寧寧師妹深切哀悼。

低頭默哀的,唸經誦文的,佛光超度的,好端端的十方法會,如今當真有了幾分十方法事的既視感,那叫一個慘烈無比,悲傷逆流成河。

“打住打住!諸位小道長,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駱元明從馬廄匆匆回來,忙得焦頭爛額,拿袖子猛擦額頭上的冷汗:“天羨長老的意思呢,是希望大家都能出人頭地,至於寧寧姑娘活得好好的,如今就在會場——寧寧姑娘,你在哪兒?”

迴應他的還是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個生了龍角的少年人從角落走出來。但見他渾身發著抖,低頭始終沒看身邊的人,眼眶紅得厲害,像是不久前大哭過一場,連說話時也帶了哭腔。

“寧寧師姐,她……”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目光像一根根針,林潯不習慣這麼多人密集的視線,心裡七上八下、又慌又亂。之前被天羨子嚇出的淚光又開始倏倏地閃,他緊緊捏住衣袖袖口,深吸一口氣忍住哭出來的衝動:“她不久前……走了。”

林潯之所以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出聲,隻是想替寧寧解釋一番,讓她不至於社會性死亡。

他膽子小,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耗儘了全身的勇氣,說完後立刻閉了嘴,低著頭縮回角落陰影中。

看這淚眼汪汪、不願多加言語的神態,這故作堅強卻難以掩蓋哭腔的語氣,還有那一聲蘊含了無限悲痛的“走了”。

短短兩個字,道儘多少辛酸傷痛、悲歡離合,眾人不由得紛紛哀歎,那個可愛聰慧的寧寧師妹,終究還是在與魔君大戰時隕落了。

有人遲疑出聲,在突然靜下來的前庭裡顯得格外突兀:“天羨長老……莫非是因為寧寧師妹的緣故,纔去借酒澆愁,變成瞭如今這副模樣?”

“這樣一來,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另一人恍然大悟地附和:“長老這是思念成疾,恨自己不能好好保護她。悲痛萬分之下,纔會像這樣瘋瘋癲癲啊!真是感天動地師徒情,太感人了!”

“唉,她師弟也是可憐,怎麼哭成了這副模樣?看來天羨長老門下的諸位果真情誼深厚,隻可惜寧寧再也感受不到了。”

於是天羨子搖身一變,成了重情重義的好好師尊。可憐寧寧什麼事兒也沒乾,卻莫名其妙成了個死人,甚至有好幾個弟子在認真討論,做個紀念碑歌頌她為除魔犧牲自我的偉大精神。

駱元明:……

駱元明望一眼身旁的紀雲開:“紀掌門,你們仙門大宗的弟子,思維發散能力……都如此之強嗎?”

*

林潯單憑一句話,當之無愧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寧寧本就所剩不多的風評越扭越歪,在不少人心裡直接死透。

而她身為大眾哀悼的主角卻對此一無所知,在見到天羨子扛著馬往外衝之後,毫不猶豫跟著他匆匆離開,一路猛追。

天羨子畢竟是修為高深的師尊,哪怕醉得稀裡糊塗,腿上也還是如同裝了馬達跑得飛快,後來甚至在無數路人驚恐的注視下淩空躍起,化身為半空中最美的風景線。

那匹馬已經被嚇得四肢抽搐,不知什麼時候昏了過去。

裴寂始終安靜跟在她身邊,忽然眼皮一抬,聲音和風一起出現在耳畔:“刑司使來了。”

寧寧聞言心下一驚,果然在遠處的高閣屋簷上望見幾道漆黑蕭索的影子,渾身散發著肉眼可見的肅殺之氣。

刑司使乃鸞城中的執法機關,大到殺人放火,小到賀知洲與葉宗衡相互碰瓷,都能插手管上一管。

現如今天羨子馱著馬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理所當然要被這夥人請去喝茶,隻見簷角身形一晃,便有數道黑影自八方襲下。

刑司使很給面子,雖然此時此刻的天羨子活像個傻子,卻還是動用了威力極強的大陣。

黑影在半空劃出殘損的虛影,靈力如刀如刃,伴隨著陣陣罡風垂直下瀉,於天羨子所在的房頂彙聚成一張巨網。在將他整個人都牢牢套在網中時,街道上瞬間響起百姓鋪天蓋地的歡呼鼓掌聲。

仙門長老的風評淪為他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天羨子在城中引發此等騷亂,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即便身份再高,也得跟著刑司使去好好敘舊一番。

雖然下場有點慘,但人好歹沒事,寧寧心下焦急,在師尊即將被帶走時飛身向前,來到天羨子身邊。

“寧——寧,寂——寂。”

天羨子目光混沌,抬眼見到寧寧時,原本石雕一樣麻木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傻笑:“城主在找你。”

“我知道。”

寧寧心裡百感交集,正色問他:“師尊,除了你之外,師姐和賀師兄去哪兒了?”

他的目光出現了短暫的呆滯,似乎是想起某段極為羞恥的醜事,目光猙獰著齜牙咧嘴,與頭頂的馬兄一起吭哧吭哧喘粗氣。

“你們說完沒?”

一名刑司使收了網,眼看要把天羨子往刑司院裡押,他直到此刻才終於從憤怒裡回過神來,在被迫轉身離開的刹那,咬牙切齒地對寧寧說出五個字:

“記住,暖玉閣。”

*

暖玉閣。

從這幾個漢字無比曖昧的排列組合,再加上林潯所言,那三人全和猴子一樣手舞足蹈地跑去了百花深處,寧寧敢用裴寂的名譽發誓,暖玉閣必然是煙花之地的其中之一。

對於整個鸞城的百姓而言,“百花深”都是條極為特殊的街道。它無愧為綺麗夢幻的溫柔鄉,卻萬萬不可放在明面之上細細言說,充斥著美酒、燈火與美人,夜夜笙歌,靡麗非常。

寧寧雖是頭一回進入這樣的場所,心裡卻並未覺得有什麼異樣,反而滿帶了好奇地左右打量,見到漂亮姐姐時,還會不由自主地扯一扯裴寂衣袖,示意他與自己一起欣賞美人。

——畢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修真界並未禁止風俗產業的發展,百花深處的姑娘們雖然社會地位不高,但也的的確確屬於正規職業。有誰不愛千姿百態的漂亮大姐姐呢。

許是由於這會兒正值午時,此地並不像夜裡那般繁華通明。放眼望去是一排排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硃紅色房簷映襯著雕欄玉砌,迢迢長道猶如千千網結,朝四面八方的巷道裡蜿蜒而去,看不到儘頭。

道路兩旁的建築堂皇富麗,輕紗帷幔偶有拂動,隱約可見房內的藤蘿綠草、熏香陣陣。

無論街頭巷尾,皆有男男女女相伴而行。

店鋪之中也能見到許多孑然一身的女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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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慵懶斜倚在房前招徠客人,要麼站在窗紗之後怔然發呆,有個年輕的姑娘站在窗邊澆花,與寧寧四目相撞時,朝她揮了揮手,勾唇露出一個毫不設防的笑。

她與裴寂一路尋找,沒費多少功夫便來到暖玉閣門前——

按照規模來說,這幢雕甍畫棟的建築整整有其它樓宇的兩倍之大,當之無愧是最為閃亮的那一顆星。

此地白日仍有客人往來,樓前迎客的女人一眼就瞥見他倆,有些詫異地挑了眉,咧嘴笑道:“二位可是要進來?”

星痕劍在秘境中受了些許磨損,被寧寧送入鐵匠鋪細細修補;裴寂則隨身帶著劍,再加上週身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冽氣質,很容易能看出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劍修。

修道之人向來自詡清高,很少前來這樣的場所,更何況他身邊還帶著個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姐姐,我們是來找人的。”

寧寧聲音清泠悅耳,帶了淺淺的笑,上前幾步接近她時,聞見一股清雅梅香:“昨夜我們的師尊師兄與師姐都喝醉了酒,到如今也沒找到蹤跡,不知昨天晚上有沒有劍修來過這裡?”

一聽此言,女人畫像般從容的笑臉驟然凝固:“你們……認識昨夜那兩人?”

兩人。

寧寧眉心一跳,聽她繼續道:“你師姐並未前來此處,闖入暖玉閣的,是兩個相貌頗為俊朗的年輕男人——那二人千方百計懇求我們將其收留,真真可謂使儘渾身解數,管事的紅玉姐姐心軟,便答應讓他們留在了這兒。”

寧寧心下一喜:“多謝姐姐!不知他們如今——”

女人笑著搖搖扇子:“可惜你們來晚了。”

她生了雙細長鳳眼,看上去極為年輕,應該不到二十歲,雲鬢被鬆鬆懶懶地挽在身後,微風拂過時,更襯得媚眼如絲、眸底微波輕蕩。

聲音亦是輕輕柔柔,如同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悄悄摩挲耳垂:“那兩人今日都不見了,我們都不曉得他們的去向。”

寧寧的滿腔期望倏然淪為泡影,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

鸞城如此之大,要想尋人可謂大海撈針。要是不儘快找到賀知洲與鄭師姐,等那兩位像師尊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發酒瘋,他們本人乃至玄虛劍派的聲譽可就徹底完了。

她正暗自苦惱,忽然聽見身旁的裴寂道:“他們昨天夜裡,可有提及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生得好看,哪怕一言不發走在街頭,也能引來不少人的偷偷注視。女人定定看他一眼,眸底隱約浮起幾分驚豔之色,末了又扭頭望望寧寧,嘴角笑意更深:

“可巧,昨夜他們倆的行徑實在離譜,我特意用視靈記錄了一番,不知二位可有興趣看上一看?”

寧寧一愣:“視靈?”

這玩意兒價格不菲,也並非尋常人會隨身攜帶的東西。

“近日鸞城裡不是時有女子失蹤麼?”

她不知想起什麼,微微皺了眉頭:“你們有所不知,最後一個不見的魏靈鳶,就是我們樓裡的姑娘。從那以後人人自危,紛紛買了小刀符咒和視靈帶在身邊,或許有朝一日遇上險情,還能起些作用。”

寧寧一直對鸞城的連環失蹤案很是上心,聞言急切道:“那位姑孃的失蹤,可有留下什麼線索?”

女人搖頭,雖然嘴角還是含了笑,卻露出些許無可奈何的苦澀之意:

“我們這些女人,儘是無親無故、無父無母,若非紅玉姐姐與之交好,見她幾日未曾出現,特意登門拜訪,萬萬不會發現她早已不見蹤跡。”

寧寧皺了眉,低頭細細思索:“百花深處魚龍混雜,一旦入了夜,便很難發覺周圍的貓膩,要想動手更是輕而易舉。既然這裡多是獨居的孤女,說不定失蹤之人……其實比現已查明的數量多得多。”

“正是!”

女人沒料到她會對這件事如此上心,將音量拔高幾度,咬牙恨聲道:“我們早就想過這種可能,奈何刑司使的那幫人自詡高潔傲岸,不屑與我等來往,每回都隻是匆匆走了過場,便聲稱毫無發現。”

看來即便是在相對唐宋元明清開放許多的修真界,煙花女子的地位也算不上高。

暖玉閣內靜候客人的幾個姑娘聽見交談聲,其中一個上前幾步,好奇問道:“莫非姑娘正在調查此事?”

“其實也稱不上——”

寧寧撓撓頭,她雖然對這件事兒很感興趣,但從未認認真真地調查蒐證,僅有的幾條線索,還是從天羨子和裴寂那裡聽來的。

她說著頓了頓,沒什麼底氣地補充一句:“但我會儘力試試。”

“真的?”

一個紮著辮子、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光著腳丫噔噔噔跑上前來,圓滾滾的兩隻眼睛被陽光晃得眯成縫隙:

“姐姐,你一定要把那個壞蛋揪出來!你不知道,靈鳶姐姐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每天都會給我們買糖,我有次被客人當眾欺負,也是她挺身而出幫了我——我聽說道士請不來靈鳶姐姐的魂魄,說不定她現在還活著呢!”

女孩說得大大咧咧,全然沒有意識到,請魂失敗很有可能預示著另一種更為殘酷的可能性:魂飛魄散。

寧寧身旁的女人低聲斥道:“明月,休要無禮!”

她說罷就緩和了臉色,對寧寧與裴寂柔聲笑笑:“抱歉,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我們絕無指使姑孃的意思。”

寧寧搖搖頭:“無妨,她這樣的心性倒也可愛。”

想了想,又道:“諸位與魏靈鳶姑娘熟識,不知可曾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何止是蛛絲馬跡?”

又有個坐在不遠處的女孩轉過腦袋,朝她眯起晶亮貓眼,聲線也像家貓般甜膩慵懶:“我們這兒的人,可是有不少都在懷疑那位城主夫人喲。”

寧寧一怔:“鸞娘?”

“姑娘你應當知曉,她在嫁給城主之前是個舞女。”

那女孩挑眉一笑,用手掌撐起下巴:“那時候……她可是暖玉閣的頭牌。”

或許是大家對此達成了一致共識,這回沒有人阻止她,少女便也毫無顧忌地繼續講:“因是女孩,她不到七歲便被爹孃送來此地,換了錢去養新生的弟弟。怎麼說呢,像我們這種打小在花樓裡長大的,誰都清楚其餘人究竟是什麼貨色。”

她頓了頓,輕哼一聲:“總而言之,樓裡幾乎沒人喜歡她。”

寧寧好奇地繼續問:“為什麼?”

“心機深唄。”

她答得毫不猶豫,語氣裡顯而易見地帶了幾分鄙夷:“她一心想當花魁,千方百計勾走了不少男人,其中不少是我們的常客——畢竟大家都在暖玉閣裡做事,勉強稱得上有幾分情誼,這樣明目張膽地搶生意,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還不止這些。”

見寧寧認認真真地聽,另一個女孩隨之接話:“自從她見到城主,整個像是變了一個人——按理來說,鸞娘從未上過學堂,不可能識字,但她竟常與城主吟詩作對,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其中有大問題。”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說,寧寧聽得入迷,沒想到話題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從暖玉閣樓道附近傳來,等寧寧與其餘人趕到聲源處,不由一怔。

樓道旁雜物間的門被雜役打開,沒想到屋子裡除了堆積的掃帚抹布,居然還躺著個滿目驚恐的女人。

她被脫去了外衫,隻穿著內裡淩亂的白袍,頭上髮飾同樣被粗魯地采摘一空,烏髮亂得像一鍋煮壞了的麪條,全身被麻繩死死綁住,嘴裡還塞了塊布。

當即有幾個女孩大驚失色地跑上前去,匆忙為她解下繩索和口中棉布:“紅玉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此時不應該正在待客嗎?”

“快,快去紀公子的房間……”

女人臉色蒼白,緊緊握住貓眼女孩的手腕:“昨夜咱們收留的那男人還沒醒酒,趁我不備將我關在此處,不但奪走衣物與首飾,還、還——”

她說著露出了極為驚恐的神色,大大瞪圓眼睛,氣若遊絲地模仿出那人當時癲狂的語氣:“他還用很嚇人的表情對我說:走開,讓我獨享經驗!老孃纔是花魁!”

寧寧:……

對了,賀知洲以前是做過花魁的。如今他喝醉了酒觸景生情,很可能把暖玉閣當成曾經待過的花樓、把自己理所當然看作花魁,然後——

她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眼前又是一黑,開始猛掐人中。

*

與此同時,暖玉閣廂房內。

身為百花深處首屈一指的大花樓,暖玉閣內裝潢堪稱一絕。

輕紗低垂,熏香白煙搖曳,如霧氣般朦朦朧朧地搖墜其間,清淡卻令人入迷的香味似是擁有叫人昏昏欲睡的效用,迷醉非常。

一席紗帳將二人隔開,紀公子坐在紗外,隱約可見另一邊紅玉姑娘端坐的輪廓。精雕細琢的木床就在不遠處,從他的視線看去,與相隔不遠的女人一樣模模糊糊。

“紅玉姑娘。”

他對這位才貌雙絕的姑娘嚮往已久,今日頭一回單獨來見她,不免感到很是緊張:“我們已經這樣坐了半個時辰,一句話也不說……我何時能進來看一看你?”

對方坐在桌前,似乎正在食用桌上擺著的瓜果小吃,聞聲恍然抬頭,聲音帶了點奇怪的沙啞低沉:“待會兒。”

頓了頓,又輕咳一聲:“我染了風寒,不能傳給公子。”

“這又如何!”

紀公子急不可耐,邁開長腿就往前衝,一把掀開紗帳,而紅玉姑娘似是非常害羞,立刻丟了手裡的西瓜,鑽進一旁床鋪的被子裡。

不對,不是害羞,或許是一種暗示。

紀公子喜從心來,上前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激動不已地伸出手去,在她露出的一點點腦袋上細細摩挲:“紅玉姑娘,我對你傾慕已久,今日終於能與你獨處一室……你的長髮真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更多。”

紅玉姑娘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動作,他隻當是對方不好意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去,自她的頭頂緩緩向下。

“紅玉姑娘。”

他摸著摸著總覺得不大對勁:“你的耳朵……竟有如此之大?”

她似乎喝了酒,渾身散發著濃鬱酒氣,聞言從他懷裡發出悶悶的迴應:“當然是為了能更好地聽清你呀。”

他被這個回答樂得滿面春風,如獲至寶,手指繼續向下:“紅玉姑娘,你的眉毛竟有如此之濃?”

對方羞澀笑笑:“當然是為了能更好地看清你呀。還有我的鼻子嘴巴,都是為了能更好感受公子而生的。”

美人在懷,酒香誘人,紀公子的鼻尖和心尖都在發甜,再也等不下去,隻欲立馬掀開被子,與紅玉姑娘共度良宵。

他躊躇滿誌,正要動手,卻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聲音著實叫人心煩,然而他唯恐是自己老爹來花樓抓包,不敢不去把門打開。

沒想到剛開門,居然見到密密麻麻一大堆人。

這群人個個神色慌張,見到他淩亂的衣物後欲言又止,其中最為顯眼的,是他心心念唸的紅玉姑娘。

等等,紅玉姑娘。

紀公子懵了。

既然紅玉姑娘身在此處,那方纔與他親近的……是誰?

寧寧顧不上其它,徑直走進房中,抬高聲音叫了句:“賀師兄?”

賀師兄。

師兄。

兄。

紀公子隻願在佛前苦苦求上五百年,保佑這勞什子“賀師兄”並非屋子裡那位,然而天不如人意,寧寧話音剛落,蜷縮在床上的那人便像隻軟體蟲般拱身一動。

當他站起來,哪怕隔著一層紗,紀公子還是能看出來,那是個比他還高的男人。

那人彷彿醉了酒般四肢不協調,走得搖搖晃晃,剛下床便徑直撲倒在地,掙紮了好一陣子,等終於晃悠著站立起身,沒走兩步路,便又再度摔倒。

房間裡一片死寂。

好幾雙眼睛一起看著他倒在地上瘋狂撲騰,在好幾次站起又跌倒之後,終於自暴自棄放棄了起身,僵著身子就往外爬,任由骨頭碰撞時發出極度詭異的哢擦聲響。

等那人好不容易到了紗帳前,便猛地把紗幔一掀。

紀公子已經要被嚇吐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顆重度迷茫的大腦袋,保持著兩眼無神、神色僵硬的模樣,故作可愛地歪了歪脖子,在見到呆若木雞的寧寧時,咧開紅豔豔的嘴唇嘿嘿一笑。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

最嚇人的是,這位仁兄之前吃了許多西瓜,其中一口還沒來得及嚥下,就匆匆忙忙躲進了被窩,之後也並沒有咀嚼吞嚥。

此時待他笑著一張口,西瓜汁立馬從嘴裡嘩啦啦漏出來,紅裡混著白,白裡透著黑,哇啦哇啦,如同豌豆射手開了二倍速。

搭配此人一手扒開紗幔,身體藏在帳子後頭、隻露出慘白大臉嘿嘿笑的模樣,看上去異常驚悚,小孩見了都會手腳抽搐、跪地啃土。

紀公子好想哭。

原來方纔與他摟摟抱抱的,正是這個東西。

這年杏花微雨,他的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賀知洲醉醺醺地看完寧寧,居然還不死心,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就往紀小公子身上瞟。

他瞟著瞟著,似是想起什麼開心的事,竟有些害羞地傻笑出了聲,說話時的每個字都像在催命:“公子,我的頭髮,當真那樣好看嗎?”

紀公子:……

紀公子白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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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寧寧認認真真地聽,另一個女孩隨之接話:“自從她見到城主,整個像是變了一個人——按理來說,鸞娘從未上過學堂,不可能識字,但她竟常與城主吟詩作對,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其中有大問題。”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說,寧寧聽得入迷,沒想到話題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從暖玉閣樓道附近傳來,等寧寧與其餘人趕到聲源處,不由一怔。

樓道旁雜物間的門被雜役打開,沒想到屋子裡除了堆積的掃帚抹布,居然還躺著個滿目驚恐的女人。

她被脫去了外衫,隻穿著內裡淩亂的白袍,頭上髮飾同樣被粗魯地采摘一空,烏髮亂得像一鍋煮壞了的麪條,全身被麻繩死死綁住,嘴裡還塞了塊布。

當即有幾個女孩大驚失色地跑上前去,匆忙為她解下繩索和口中棉布:“紅玉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此時不應該正在待客嗎?”

“快,快去紀公子的房間……”

女人臉色蒼白,緊緊握住貓眼女孩的手腕:“昨夜咱們收留的那男人還沒醒酒,趁我不備將我關在此處,不但奪走衣物與首飾,還、還——”

她說著露出了極為驚恐的神色,大大瞪圓眼睛,氣若遊絲地模仿出那人當時癲狂的語氣:“他還用很嚇人的表情對我說:走開,讓我獨享經驗!老孃纔是花魁!”

寧寧:……

對了,賀知洲以前是做過花魁的。如今他喝醉了酒觸景生情,很可能把暖玉閣當成曾經待過的花樓、把自己理所當然看作花魁,然後——

她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眼前又是一黑,開始猛掐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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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暖玉閣廂房內。

身為百花深處首屈一指的大花樓,暖玉閣內裝潢堪稱一絕。

輕紗低垂,熏香白煙搖曳,如霧氣般朦朦朧朧地搖墜其間,清淡卻令人入迷的香味似是擁有叫人昏昏欲睡的效用,迷醉非常。

一席紗帳將二人隔開,紀公子坐在紗外,隱約可見另一邊紅玉姑娘端坐的輪廓。精雕細琢的木床就在不遠處,從他的視線看去,與相隔不遠的女人一樣模模糊糊。

“紅玉姑娘。”

他對這位才貌雙絕的姑娘嚮往已久,今日頭一回單獨來見她,不免感到很是緊張:“我們已經這樣坐了半個時辰,一句話也不說……我何時能進來看一看你?”

對方坐在桌前,似乎正在食用桌上擺著的瓜果小吃,聞聲恍然抬頭,聲音帶了點奇怪的沙啞低沉:“待會兒。”

頓了頓,又輕咳一聲:“我染了風寒,不能傳給公子。”

“這又如何!”

紀公子急不可耐,邁開長腿就往前衝,一把掀開紗帳,而紅玉姑娘似是非常害羞,立刻丟了手裡的西瓜,鑽進一旁床鋪的被子裡。

不對,不是害羞,或許是一種暗示。

紀公子喜從心來,上前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激動不已地伸出手去,在她露出的一點點腦袋上細細摩挲:“紅玉姑娘,我對你傾慕已久,今日終於能與你獨處一室……你的長髮真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更多。”

紅玉姑娘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動作,他隻當是對方不好意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去,自她的頭頂緩緩向下。

“紅玉姑娘。”

他摸著摸著總覺得不大對勁:“你的耳朵……竟有如此之大?”

她似乎喝了酒,渾身散發著濃鬱酒氣,聞言從他懷裡發出悶悶的迴應:“當然是為了能更好地聽清你呀。”

他被這個回答樂得滿面春風,如獲至寶,手指繼續向下:“紅玉姑娘,你的眉毛竟有如此之濃?”

對方羞澀笑笑:“當然是為了能更好地看清你呀。還有我的鼻子嘴巴,都是為了能更好感受公子而生的。”

美人在懷,酒香誘人,紀公子的鼻尖和心尖都在發甜,再也等不下去,隻欲立馬掀開被子,與紅玉姑娘共度良宵。

他躊躇滿誌,正要動手,卻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聲音著實叫人心煩,然而他唯恐是自己老爹來花樓抓包,不敢不去把門打開。

沒想到剛開門,居然見到密密麻麻一大堆人。

這群人個個神色慌張,見到他淩亂的衣物後欲言又止,其中最為顯眼的,是他心心念唸的紅玉姑娘。

等等,紅玉姑娘。

紀公子懵了。

既然紅玉姑娘身在此處,那方纔與他親近的……是誰?

寧寧顧不上其它,徑直走進房中,抬高聲音叫了句:“賀師兄?”

賀師兄。

師兄。

兄。

紀公子隻願在佛前苦苦求上五百年,保佑這勞什子“賀師兄”並非屋子裡那位,然而天不如人意,寧寧話音剛落,蜷縮在床上的那人便像隻軟體蟲般拱身一動。

當他站起來,哪怕隔著一層紗,紀公子還是能看出來,那是個比他還高的男人。

那人彷彿醉了酒般四肢不協調,走得搖搖晃晃,剛下床便徑直撲倒在地,掙紮了好一陣子,等終於晃悠著站立起身,沒走兩步路,便又再度摔倒。

房間裡一片死寂。

好幾雙眼睛一起看著他倒在地上瘋狂撲騰,在好幾次站起又跌倒之後,終於自暴自棄放棄了起身,僵著身子就往外爬,任由骨頭碰撞時發出極度詭異的哢擦聲響。

等那人好不容易到了紗帳前,便猛地把紗幔一掀。

紀公子已經要被嚇吐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顆重度迷茫的大腦袋,保持著兩眼無神、神色僵硬的模樣,故作可愛地歪了歪脖子,在見到呆若木雞的寧寧時,咧開紅豔豔的嘴唇嘿嘿一笑。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

最嚇人的是,這位仁兄之前吃了許多西瓜,其中一口還沒來得及嚥下,就匆匆忙忙躲進了被窩,之後也並沒有咀嚼吞嚥。

此時待他笑著一張口,西瓜汁立馬從嘴裡嘩啦啦漏出來,紅裡混著白,白裡透著黑,哇啦哇啦,如同豌豆射手開了二倍速。

搭配此人一手扒開紗幔,身體藏在帳子後頭、隻露出慘白大臉嘿嘿笑的模樣,看上去異常驚悚,小孩見了都會手腳抽搐、跪地啃土。

紀公子好想哭。

原來方纔與他摟摟抱抱的,正是這個東西。

這年杏花微雨,他的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賀知洲醉醺醺地看完寧寧,居然還不死心,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就往紀小公子身上瞟。

他瞟著瞟著,似是想起什麼開心的事,竟有些害羞地傻笑出了聲,說話時的每個字都像在催命:“公子,我的頭髮,當真那樣好看嗎?”

紀公子:……

紀公子白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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