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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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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天心草置於此爐中,待我煉製七日,便可成丹。”

天羨子看著從爐子裡冒出來的徐徐白煙,不禁由衷感歎:“不愧是聖階靈植,連煉丹時冒出來的氣都靈氣四溢。要是服下丹藥,你的修為必定大增。”

天心草對提升修為大有裨益,從流明山歸來後,天羨子便主動提出要幫寧寧煉丹。用他的原話來講,是“拈春堂那群書呆子也就圖一樂,真要煉丹,還得看你師尊我”。

“不是我吹啊,我年輕那會兒為了賺錢買劍譜,拚了命地鑽研煉丹,連高階丹師都誇我悟性高,很有這方面的天賦。”

天羨子一說起往日輝煌就停不下來,咧著嘴尾巴快要翹上天,哪裡有半點為人師表的模樣:“拈春堂堂主還特意問過我,有沒有興趣跟著他學一學製藥,被我毫不猶豫一口回絕了。”

寧寧吸一口周圍滿溢的清香,聞見沁人心脾的花木與雨水味道。體內的靈氣如同受了滋養,平和悠然地聚攏來。

她有些好奇:“師尊,那你現在為什麼不繼續煉丹賺錢?”

眉目清雋的青年挑了挑眉,眼底是難以掩蓋的桀驁:“煉丹賺錢,就代表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不得不被拱手讓人——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他說著伸出手去,百無聊賴地觸碰了一絲白煙,白皙指尖很快被燙出微微粉色:“誰都別想使喚我,與其聽那些人羅裡吧嗦地講要求,不如拔劍大戰一場來得痛快。”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不愧是五湖四海人儘皆知的劍道大能,就算窮成了瓜皮,也絕對不做乙方。

寧寧隻得又點了點頭,天羨子見她若有所思,好奇問道:“在想什麼?”

“我覺得,”她乖乖應聲,視線沒從白煙裡挪開,“修道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其實是不大公平的。普通人沒有出類拔萃的根骨,也得不到機會去尋求機緣,像這種天材地寶,恐怕一輩子也見不著——終其一生,都逃不開庸碌無為、平平無奇八個大字。”

以前寧寧還覺得,修仙和曾經世界裡的高考沒什麼兩樣,同樣是一步步往上爬,依靠日積月累不斷變強。

可如今想來,修仙界要比高考殘酷許多。

從天賦看,數十年的苦練可能比不上誕生以來的劍骨天成;

從家世看,大戶人家與宗門中的小孩從出生起就被靈藥供著,修為想不突飛猛漲都難。像她在秘境中得了天心草,實力毫不費力便能一日千裡,可尋常百姓一沒錢財二沒機緣,一輩子都見不到多少靈丹妙藥。

世家大族壟斷資源,小百姓們求路無門,好的更好,差的愈發被甩在身後,簡直惡性循環。

“寧寧怎麼開始思考起這種問題?”

天羨子展眉一笑:“常言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修道除了有天資與出身的門檻,其實還講究一個‘命’字。”

身旁的小姑娘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他停頓片刻,耐心解釋:“不少人相信命數天成。縱使是平平無奇的小人物,一旦時來運轉、觸發機緣,便可在逆境中觸底反彈,一路扶搖直上。”

命數天成。

寧寧想,她曾經看過的那本小說,應該就是裴寂既定的命運吧。

可是——

“師尊。”

鬼使神差地,她下意識出言發問:“時來運轉的固然是有,但如果命裡註定有番劫數呢?難道也要順應天命,無能為力地等死麼?”

天羨子“唔”了一聲。

繼而眉眼輕勾,笑著垂頭看她:“把你師尊的名號念一遍。”

寧寧愣了愣,依言出聲:“天羨子。”

“天羨天羨,我當年挑中這兩個字,就是圖一個隨心所欲、自由自在,讓那老天也奈何不了。”

他的眉宇在輕煙中漸趨模糊,唯有一雙晶亮澄澈的雙瞳格外引人注目。像是夜裡愁雲密佈,忽有兩顆星點劃破黑暗,引出璨然的光輝來。

“說什麼天命不可違,知天命、儘人事,儘是廢話。若是天道不公不順——”

天羨子點點她額頭,挑眉道:“那便破了天道。劍修嘛,唯我,唯劍,不由天。”

*

與天羨子道了別,算算時間,恰好是原著裡鄭薇綺出場的時候。

寧寧按照係統給出的提示來到山門前,抬眼便見到了立在地攤前賣貨的大師姐。

鄭薇綺的名字聽起來雅緻溫婉,實則本人是與之完全相反的性格,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講,就是當之無愧的祖安文曲星,性格一點就爆。

聽說她下山歸來後學了滿嘴不堪入耳的粗話,一張小嘴老是叭叭叭,還沒湊成一本文筆優美感人淚下的《火葬場上分指南》,就被師尊天羨子下了禁言咒——

隻要一講粗話,就會失去理智做出各種丟人的醜事,比孫悟空的緊箍咒更恐怖,完完全全屬於心理上的折磨,真是非常符合天羨子惡趣味的行事風格。

此時她斜倚在山門門口,雙手環抱在胸前,斜眼睨著地攤前挑選貨物的兩個女弟子。

青絲被高高束起,一襲男衫玉樹臨風,被風微微拂過時,勾勒出修長悠然的體態。

乍一看去,倒真有幾分像是個瀟灑不羈的翩翩少年郎,眼尾狹長、似笑非笑,惹得那兩個女弟子悄悄側目,不時發出輕笑。

“看上這個了?”

眼見其中一個小姑娘拿起一本書細細端詳,鄭薇綺打了個哈欠,往前站了一些:“師妹,我看你骨骼驚奇,定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練武奇才。這本《流光劍法:從入門到入土》是我親手所繪,配上你,絕對物超所值。”

她的聲音倒是十足清雅,帶了點漫不經心的冷意,很好聽。

那女弟子聞言大驚:“這是本劍法?對不住對不住,我還以為是本小人書,講蜈蚣精曆險。”

“蜈蚣精?!我丟——掉所有不高興,和你這個絕世美少女靜下心來慢慢講道理。”

鄭薇綺眼看要發作,大概是想到天羨子在身上強加的咒令,不得不眼角一抽,強行把即將扭曲的表情組合歸位,扯出個像是剛吃完人肉叉燒包一樣的微笑:“師妹,我畫的人哪裡像是蜈蚣精?”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怯怯伸出手,指了指第一頁足足有12塊腹肌的異形生物,每塊腹肌都圓圓鼓鼓,比頭還大。

這玩意別說蜈蚣精,就算聲稱是人形雷鋒塔都有人信,沿著它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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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能直接爬上天空與太陽肩並肩。

“這叫腹肌,腹肌懂嗎?”

鄭薇綺恨鐵不成鋼,心知劍譜賣不出去,憤憤然抬頭,正好撞上寧寧的眼睛。

同為天羨子門下的弟子,她與原主雖然不熟,但總會是有些眼熟。於是當即舒展了眉宇,緩聲道:“小師妹。”

“師姐。”

寧寧心頭一動,低低應聲。

在原著裡,原主尤其討厭這個行事離經叛道的大師姐,總覺得辱沒了師門門風。

加之鄭薇綺聰明得過分,在劍法一事上頗有天賦,便更加生出了妒忌與嫌惡之情,隻要一見面,就必須陰陽怪氣地懟人。

如今鄭薇綺從山下回來,帶了許多新奇的小物件擺攤賣錢。寧寧此番前來,正是為了將這批貨物好好嘲諷幾句,並放言絕不會買這種下三濫的東西。

打嘴炮誰不會啊。

她頓了頓,很快繼續說道:“師姐這回下山,可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啊。”

鄭薇綺呆呆盯著她:“哈?你說什麼?”

差點忘了,這位師姐不怎麼識字,聽到拗口的句子總會直接跳過。

寧寧笑笑:“我在說,師姐下山回來後還真看不出來是個女郎。這一馬平川,實在無邊壯闊。”

鄭薇綺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視線落在自己平坦的前胸上。

沒想到幾秒鐘後哈哈大笑,似是受了天大的誇獎:“師妹眼光真好!我的裹胸布乃是天蠶蠶絲所造,冰瑩柔軟、彈性極佳,小師妹如果喜歡,我就送你幾條——還有這套男裝,混雜了鮫紗與碧蠶絲,在夏天穿上,身體會感到無與倫比的清涼舒適,不知師妹有沒有興趣?”

她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好歹知道“無邊壯闊”是個褒義詞啊!用褒義詞說出來的話,能是膈應人的嗎?

寧寧:……

你真聽不出來這是句諷刺嗎師姐!求求你快清醒一點,不要被罵了還這麼高興,更不要用一副“不愧是你,好眼光”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啦!

寧寧揉了揉眉心,決定放棄陰陽怪氣,直接從她的地攤本身入手。

鄭薇綺是個有錢的劍修,把地攤經濟小買賣經營得輕車熟路,堪稱淩虛峰鄉村愛情版本的低配帶貨女王。

見寧寧有些猶豫,悄悄從書堆裡拿出一本遞給她:“師妹對這個感興趣麼?”

寧寧低頭一看,好傢夥,赫然一行大字:《我與真霄劍尊的三百六十五天》。

下面還有串密密麻麻的簡介:整個玄虛劍派都知道,真霄劍尊清冷矜貴。直到某天,一名小弟子無意間看見他把新收的親傳弟子按在牆角親,男人雙眼猩紅:“怕我,嗯?叫一聲師尊,命都給你。”

鄭薇綺道:“這是最近超級熱門的話本,講述了冷心冷麪俏師尊與古靈精怪又愛闖禍的女弟子之間的愛恨糾葛,絕對值得一看。”

這簡介那味兒太濃,寧寧看得差點犯尷尬癌,勉強應了聲:“……不用了。”

想了會兒,又輕聲說:“冷心師尊和愛闖禍小徒弟的設定我之前看過了,主人公叫唐三藏和孫悟空,不知師姐可曾有過耳聞?”

鄭薇綺自然搖頭:“我並沒怎麼讀過話本,你說的這個,從未聽說過。”

先前徘徊在地攤前的兩名女弟子已然沒了蹤影,寧寧把視線粗略地越過雜書和話本,停留在角落裡的胭脂水粉上。

在既定劇情裡,原主就是大肆抨擊這些化妝品質量低劣、上不得檯面,當場和鄭薇綺撕破了臉皮,從此結下梁子。

她本應該也那樣做的。

可是原文裡[寧寧拿起一盒胭脂,冷冷笑道:“這胭脂是石灰粉做的吧?塗了跟要去冥婚似的。”],這樣的劇情——

面前這麼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她哪知道什麼是胭脂,哪一份又是口脂啊?!

寧寧又又又一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原主從小被嬌養長大,吃喝玩樂樣樣不落,對於女子們最常用的胭脂水粉,毫無疑問如數家珍。

可她這個冒牌貨不同。

她能準確無誤地分辨出迪奧阿瑪尼楊樹林,但誰能告訴她,這些造型詭異、看上去長得都差不多的瓶瓶罐罐都是用來做什麼的?

寧寧佯裝鎮定地吸了口氣。

地攤上擺放的物件,以紅白兩色為主。白的應該類似於粉底,紅的則是口紅腮紅。

她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確認了其中某一件圓盒裡東西的用處——

紅而不艷,不似口脂或口紅紙般單薄,應該正是腮紅。

原主就是拿它首先開的刀。

寧寧很乖地跟著劇情走,將腮紅往手上沾了一點,輕輕塗在右側臉頰。

這物件其實質量不錯,剛一觸碰皮膚就輕輕暈開,染出一片淺淡薄紅,她剛要開口挑刺,就聽見身旁的鄭薇綺猛地吸了口氣:“小師妹,你在做什麼?”

此話一出,寧寧的心就涼了半截。

然後聽她無比驚詫地說完下一句:“為何將塗指甲的色料擦在臉上?!”

寧寧:……

她就說這腮紅怎麼這麼潤,原來壓根就是指甲油。

寧寧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鄭薇綺滿臉震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世上怎會有連脂粉和色料都分不清的女孩子?明明哪怕是最為平凡的家庭,都會為家裡的小女兒準備些胭脂水粉啊!

難道——

“小師妹。”

鄭薇綺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山下,對師弟師妹的資訊一概不知。此時儘量壓低聲音、放柔語氣:“你未入玄虛派時,可曾學過妝容?”

寧寧鬨了笑話,要是再死鴨子嘴硬地聲稱自己精通此道,恐怕隻會惹出更多幺蛾子。

於是她實話實說:“家裡人說我年紀小,不適合學這個。”

鄭薇綺心頭大駭,沉沉歎了口氣。

可憐啊,當今女子們自幼便研習妝容,哪會有什麼“年紀小不適合”的說法?恐怕小師妹還不會知道,爹孃之所以那樣告訴她……

隻是因為家裡實在沒有閒錢再去購置。

這是一對貧窮的父母,為了守護小女兒脆弱的自尊心,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是是是,年紀小,的確不應該學。”

鄭薇綺被小小地感動了一下,不好意思揭穿這個善良的謊言,低聲喟歎道:“可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孃親就未曾教授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麼?”

“我——”

寧寧沒有原主的記憶,隻得硬著頭皮答:“教是教過的,但器具不是這種。”

她試著回想,努力描述:“口脂是一根長長的管,可以直接塗在嘴上;脂粉和皮膚的顏色很接近,擦上去不會白得過於明顯;還有塗在眼睛上的眼影,五顏六色的,什麼花樣都有。”

一番描述下來,鄭薇綺聽得目瞪口呆。

小師妹家……居然還是自製胭脂粉黛的。

能被輕而易舉裝進管道的,一定是液體。為什麼要將口脂變成液態?隻可能是因為,家裡隻能找到很少很少的一點口脂,為了讓小女兒多用上些時日,便摻了水融合攪拌,顯得多一些。

脂粉的顏色又怎會與皮膚相似?明明無論是鉛粉還是珍珠粉,塗抹之後都會和白麪疙瘩沒什麼兩樣。要想讓它與膚色一致,隻能加入另外的東西。

白色和淺淺褐色的粉末,難道是……

土加石灰?!

鄭薇綺驚了。

她岌岌可危的腦容量,已經經不起那所謂“眼影”的折騰。

五顏六色什麼花樣都有,尋常人家哪裡能弄來那麼多色料?無非是把花擠出汁水,塗抹在眼睛上。

蒼天。

小師妹之前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努力擠出最後一點小管管裡淌出的液體,塗抹在蒼白嘴唇上。

她的臉上滿是泥土與石灰的痕跡,眼睛則殘留著花花綠綠的花瓣顏色,笑得那麼滿足,那麼幸福。

在她身後,則是一對同樣微笑著的中年男女,滄桑臉頰上儘是時間留下的痕跡,樸實無華。

鄭薇綺一時語塞,半晌喃喃道:“你真是有一對好父母。”

小師妹眉頭皺了皺,露出些許困惑的神色。她知道對方不會明白自己這樣說話的用意,停頓一會兒後試探性問道:“令尊和令堂,如今還過得順心嗎?”

寧寧的眼底終於出現了一絲悵然:“我不知道……他們都在另一個世界。”

鄭薇綺:!!!

鄭薇綺是徹底不敢再問了。

現如今,連最疼愛她的爹孃也先一步去了。

再也不會有人用泥土混著石灰,強顏歡笑逗她開心了。

她有過耳聞,說這姑娘在玄虛派吃了上頓沒下頓,童年已經那麼苦,怎麼能讓小師妹入了門派,還是孤苦無依可憐兮兮?

正義感十足的鄭薇綺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她願意為小師妹重建一個溫暖的家。

“小師妹。”

她滿目澀然,好不容易鐵公雞拔了回毛,無比憐愛地看著寧寧:“今日師姐與你有緣相遇,攤子上的東西不要嫌棄,隨便拿吧。”

寧寧趕忙搖頭:“我不要。”

傻孩子,這又是何苦呢。

鄭薇綺心底微微一顫,自家小師妹雖然土,可她土得倔強,土得樸實,土得百折不撓。

這種土,宛如從貧瘠土壤裡生出的小白花,乍一看去不起眼,隻有深入接觸,纔會明白它成長中的倔強與心酸。

相信她遠在天邊的爹孃,也在默默為女兒感到驕傲吧。

鄭薇綺思緒萬千,身邊的寧寧看她一個人又哭又笑,頗為不正常,便不動聲色往另一邊挪了挪。

沒想到立刻就聽見鄭薇綺軟得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那邊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小食,你可以隨便嘗——你面前的是牛乳膏,小勺都在旁邊白色的錦囊裡。”

這要是寧寧本人,一定會不好意思地道謝後拒絕,但惡毒女配的劇本大大咧咧晃悠在腦海,讓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拿起其中一盒,打開後用勺子挖了一塊。

味道怪得驚天地泣鬼神,讓她真情實感地皺起了臉:“你這牛乳膏——”

沒想到鄭薇綺倒吸一口冷氣,眼睛瞪得像銅鈴:“我這牛乳膏!”

寧寧:?

你怎麼搶我台詞?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鄭薇綺繼續道:“這不是牛乳膏啊!哪個小兔崽子沒長眼睛,把面脂放這兒了?!”

面。脂。

難怪小東西長得這麼別緻。

嗬嗬。

寧寧的一顆心臟隨著這兩個字直接上路,然而俗話說得好,人生就是不斷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當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鐵定會連帶著鎖上另一扇窗。

恍惚間,她聽見那道聲音猶然迴旋於耳畔:“這裡面可是有砒.霜啊!雖然量不致死……快快快,我帶你去拈春堂!”

砒。霜。

寧寧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手裡瑩白色的凝脂狀固體。

小妖精。

是誰,送你來到她身邊?

*

賀知洲被天羨子罰練了一天一夜的劍,結束後立馬衝進拈春堂裡躺屍。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道火急火燎的女聲陡然驚醒。

那女人他認識,天羨子門下的鄭薇綺,常年不著家,似乎也是寧寧的攻略對象之一。

至於被她扛在肩上送進來的人——

賀知洲瞳孔地震。

隻見寧寧神情恍惚,臉上暈開一大團猙獰的紅,像是被誰狠狠打了一拳。

饒是拈春堂的醫修也下意識驚呼道:“寧寧師妹被誰揍成這副模樣?”

鄭薇綺低聲對他說了什麼,賀知洲一個字也沒聽見。他唯一知道的,是醫修聽罷後露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神色:“你說她自己吃了砒.霜?”

鄭薇綺雙手捂面,終於不再把聲音壓低:“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然後是寧寧低低的呢喃,每個字裡都溢滿心酸,讓他莫名其妙想起詐屍後的湘西陳年老乾屍:“師姐,我不要你的貨,真的不要了……師姐,我是不是好土?”

他什麼都明白了。

寧寧,你真傻,真的。

早就知道你是個面子薄的小姑娘,搶人家東西被狠狠揍一頓,心裡一定很是過意不去。

——可你也犯不著吞下砒.霜,這麼不留情面地殺了自己啊!

賀知洲如置冰窖,隻覺得未來一片迷茫,心痛不已。

別人家的反派吃香喝辣樣樣精通,偶爾邪魅狂狷一把,還能引得讀者們陣陣尖叫。

可他和寧寧呢。

一個像被玩壞的破布娃娃躺在病床上,另一個直接心態崩崩,我殺我自己。

他想哭,也想媽媽。

他們這群反派,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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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教授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麼?”

“我——”

寧寧沒有原主的記憶,隻得硬著頭皮答:“教是教過的,但器具不是這種。”

她試著回想,努力描述:“口脂是一根長長的管,可以直接塗在嘴上;脂粉和皮膚的顏色很接近,擦上去不會白得過於明顯;還有塗在眼睛上的眼影,五顏六色的,什麼花樣都有。”

一番描述下來,鄭薇綺聽得目瞪口呆。

小師妹家……居然還是自製胭脂粉黛的。

能被輕而易舉裝進管道的,一定是液體。為什麼要將口脂變成液態?隻可能是因為,家裡隻能找到很少很少的一點口脂,為了讓小女兒多用上些時日,便摻了水融合攪拌,顯得多一些。

脂粉的顏色又怎會與皮膚相似?明明無論是鉛粉還是珍珠粉,塗抹之後都會和白麪疙瘩沒什麼兩樣。要想讓它與膚色一致,隻能加入另外的東西。

白色和淺淺褐色的粉末,難道是……

土加石灰?!

鄭薇綺驚了。

她岌岌可危的腦容量,已經經不起那所謂“眼影”的折騰。

五顏六色什麼花樣都有,尋常人家哪裡能弄來那麼多色料?無非是把花擠出汁水,塗抹在眼睛上。

蒼天。

小師妹之前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努力擠出最後一點小管管裡淌出的液體,塗抹在蒼白嘴唇上。

她的臉上滿是泥土與石灰的痕跡,眼睛則殘留著花花綠綠的花瓣顏色,笑得那麼滿足,那麼幸福。

在她身後,則是一對同樣微笑著的中年男女,滄桑臉頰上儘是時間留下的痕跡,樸實無華。

鄭薇綺一時語塞,半晌喃喃道:“你真是有一對好父母。”

小師妹眉頭皺了皺,露出些許困惑的神色。她知道對方不會明白自己這樣說話的用意,停頓一會兒後試探性問道:“令尊和令堂,如今還過得順心嗎?”

寧寧的眼底終於出現了一絲悵然:“我不知道……他們都在另一個世界。”

鄭薇綺:!!!

鄭薇綺是徹底不敢再問了。

現如今,連最疼愛她的爹孃也先一步去了。

再也不會有人用泥土混著石灰,強顏歡笑逗她開心了。

她有過耳聞,說這姑娘在玄虛派吃了上頓沒下頓,童年已經那麼苦,怎麼能讓小師妹入了門派,還是孤苦無依可憐兮兮?

正義感十足的鄭薇綺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她願意為小師妹重建一個溫暖的家。

“小師妹。”

她滿目澀然,好不容易鐵公雞拔了回毛,無比憐愛地看著寧寧:“今日師姐與你有緣相遇,攤子上的東西不要嫌棄,隨便拿吧。”

寧寧趕忙搖頭:“我不要。”

傻孩子,這又是何苦呢。

鄭薇綺心底微微一顫,自家小師妹雖然土,可她土得倔強,土得樸實,土得百折不撓。

這種土,宛如從貧瘠土壤裡生出的小白花,乍一看去不起眼,隻有深入接觸,纔會明白它成長中的倔強與心酸。

相信她遠在天邊的爹孃,也在默默為女兒感到驕傲吧。

鄭薇綺思緒萬千,身邊的寧寧看她一個人又哭又笑,頗為不正常,便不動聲色往另一邊挪了挪。

沒想到立刻就聽見鄭薇綺軟得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那邊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小食,你可以隨便嘗——你面前的是牛乳膏,小勺都在旁邊白色的錦囊裡。”

這要是寧寧本人,一定會不好意思地道謝後拒絕,但惡毒女配的劇本大大咧咧晃悠在腦海,讓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拿起其中一盒,打開後用勺子挖了一塊。

味道怪得驚天地泣鬼神,讓她真情實感地皺起了臉:“你這牛乳膏——”

沒想到鄭薇綺倒吸一口冷氣,眼睛瞪得像銅鈴:“我這牛乳膏!”

寧寧:?

你怎麼搶我台詞?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鄭薇綺繼續道:“這不是牛乳膏啊!哪個小兔崽子沒長眼睛,把面脂放這兒了?!”

面。脂。

難怪小東西長得這麼別緻。

嗬嗬。

寧寧的一顆心臟隨著這兩個字直接上路,然而俗話說得好,人生就是不斷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當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鐵定會連帶著鎖上另一扇窗。

恍惚間,她聽見那道聲音猶然迴旋於耳畔:“這裡面可是有砒.霜啊!雖然量不致死……快快快,我帶你去拈春堂!”

砒。霜。

寧寧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手裡瑩白色的凝脂狀固體。

小妖精。

是誰,送你來到她身邊?

*

賀知洲被天羨子罰練了一天一夜的劍,結束後立馬衝進拈春堂裡躺屍。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道火急火燎的女聲陡然驚醒。

那女人他認識,天羨子門下的鄭薇綺,常年不著家,似乎也是寧寧的攻略對象之一。

至於被她扛在肩上送進來的人——

賀知洲瞳孔地震。

隻見寧寧神情恍惚,臉上暈開一大團猙獰的紅,像是被誰狠狠打了一拳。

饒是拈春堂的醫修也下意識驚呼道:“寧寧師妹被誰揍成這副模樣?”

鄭薇綺低聲對他說了什麼,賀知洲一個字也沒聽見。他唯一知道的,是醫修聽罷後露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神色:“你說她自己吃了砒.霜?”

鄭薇綺雙手捂面,終於不再把聲音壓低:“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然後是寧寧低低的呢喃,每個字裡都溢滿心酸,讓他莫名其妙想起詐屍後的湘西陳年老乾屍:“師姐,我不要你的貨,真的不要了……師姐,我是不是好土?”

他什麼都明白了。

寧寧,你真傻,真的。

早就知道你是個面子薄的小姑娘,搶人家東西被狠狠揍一頓,心裡一定很是過意不去。

——可你也犯不著吞下砒.霜,這麼不留情面地殺了自己啊!

賀知洲如置冰窖,隻覺得未來一片迷茫,心痛不已。

別人家的反派吃香喝辣樣樣精通,偶爾邪魅狂狷一把,還能引得讀者們陣陣尖叫。

可他和寧寧呢。

一個像被玩壞的破布娃娃躺在病床上,另一個直接心態崩崩,我殺我自己。

他想哭,也想媽媽。

他們這群反派,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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