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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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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夜,殘陽西沉。

天壑少有明朗之時,今夜的風沙卻格外沉寂,當魔氣漸漸下沉,能遙遙望見遠處落日血色的餘暉。

如同血漬滲進霧裡,放眼望去儘是蔓延的紅。

“主君!”

沙穴之中,有人急急來報:“裴寂順著魔息,已經尋來此地。必須儘快開啟**陣法……他快要殺瘋了!”

霍嶠點頭,朝身旁的魔修望上一眼。

後者知曉他用意,垂首低聲道:“人儡已製成。”

“那便去找他吧。”

他面上沒有太多表情,蒙了層與娃娃臉格格不入的凝重,聲線亦是壓得極低:“我泱泱族人能否破出枷鎖……成敗在此一舉。”

他們的計劃並沒有多麼驚天動地。

以魔族如今虛弱的狀態,也不可能做出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

魔域所有強者皆在大戰之際隕落,留下的百姓多數修為低微、不堪大用。

雖然同為魔君之子,霍嶠與裴寂的人生軌跡卻是截然不同。

他父母皆為魔族,稱得上情投意合,後來雙雙戰死於戰場,隻留下尚在繈褓裡的霍嶠。

緊接著便是魔族節節敗退,修真界設下兩儀微塵陣法。當他長大到足夠明白事理的時候,魔域已處於全面封鎖狀態,與外界遙遙相隔。

說是“魔域”,其實更像個無法逃脫的囚籠。

每天都是日複一日的景色,天色昏暗陰沉,隨處可見飄揚黃沙。而族人們毫無生機地活,尋不到任何奔頭和希望。

大戰中的倖存者告訴他,魔域之外的世界並非如此。

一旦置身於外界,他能見到藍色的天和白色的雲,幢幢高閣拔地而起,掩映遠處的青山與炊煙。

霍嶠自出生起就在魔域長大,他一向都不怎麼聰明,很難想象出那人話裡的景象,隻能一日日站在結界儘頭,眺望天壑裡飛揚的黃沙。

好在現如今,他們終於有了離開的希望。

魔域深處沉睡著諸多魔神,某日其中三位同時甦醒,沖天魔氣竟破陣而出,在兩儀微塵大陣上造出一條裂痕。

裂痕不大,卻足夠供人脫出。

由於陣法具有強烈靈壓,唯有金丹期之上的魔族能勉強穿行。這樣一來,如何將這道裂痕擴大,進一步削弱陣法,就成了需要思考的首要難題。

要想破壞陣法,唯一已知的方法,是利用爆發而出的強烈魔氣。

而身懷這般血統的人,除了他,便隻剩下裴寂。

他們最開始的時候沒想過寧寧,畢竟裴寂向來獨來獨往,幾乎與外界所有人都切斷了聯絡。

他們要做的,就是將這種聯絡徹底切斷,讓他成為被萬人唾棄、與世隔離的孤島,在自厭與厭世裡步步沉淪,最終墮為邪魔,以身獻祭。

第一步,是將魔氣植入人儡,冒充仙門弟子進入小重山秘境,接而引魔氣進入古樹,待得裴寂接近,再將其一併爆開。

如此一來,古木林海魔氣暴動,各大宗門弟子必定死傷慘重,而一切災禍的源頭,定會被歸結於裴寂身上。

畢竟隻有他身懷魔氣,也隻有他,能引得古樹入魔、殘害眾多無辜弟子。

然而計劃失敗了。

一個名叫“寧寧”的劍修深入林海,不顧性命之危,與古樹展開一番纏鬥;

而本應昏迷的裴寂竟然中途驚醒,拔劍斬殺魔樹,反倒成瞭解決林海危機的功臣。

此計不成,他們隻得再設一計,將裴寂療傷所用的仙泉換成劇毒。

隻要他用上一點,魔息便會隨著劇毒浸入血液。屆時等裴寂進入煉妖塔,被萬千妖魔群起而攻之,在那樣濃鬱的魔氣裡,他必然會被心魔所困、走火入魔,淪為正派之敵。

結果還是失敗。

擾亂整個計劃的,居然還是寧寧。

她就像突然多出來的一根刺,將原本一氣嗬成的計劃攪得天翻地覆。

此番玄虛劍派一行人察覺貓膩,來到天壑大漠,是引裴寂入魔的最佳時機。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理應驅動引魔香,首先引得裴寂體內魔氣大亂,接而將人儡化作他的模樣,殺掉其中某位弟子。

這樣一來,便有了裴寂邪氣入體、殘害同門的假象。

但這個方法成功率並不高。

還是因為寧寧,如今的裴寂早已不似最初那樣,孑然一身地遊離於師門所有人之外。對於他,天羨子一行人必然會有意偏袒、心存信任。

於是他們想到了更好的辦法。

一個絕對能引裴寂入魔的辦法。

寧寧雖然逃離此地,卻並未與裴寂彙合。

隻要在那之前,當著他的面,誅殺與那女孩長相相同的人儡——

白衣少年發出一道無聲喟歎,仰頭望向沙穴中明滅不定的火光,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決意。

霍嶠道:“走罷。”

*

裴寂尋著魔氣,已快到了沙穴入口。

過往之處若有妖魅魔族,無一例外皆被一劍梟首,叫他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黑衣之上儘然血漬。

“這小子……莫不是瘋了吧。”

夜色裡煙沙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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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著血花,看得青衡脊背發涼,稍作停頓後,側頭對身旁的霍嶠道:“**陣已成,人儡亦已備好。”

談話間,從沙丘下的陰影裡走出一道影子。

逐漸現身的姑娘與寧寧如同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為顯逼真,臉頰上甚至有幾道被襲擊後形成的血痕。

隻可惜人儡不具備自我意識,一舉一動全靠操縱,因而整個顯得雙目無神,面龐沒有太多表情。

“儘快解決。”

霍嶠說得毫不猶豫:“不要讓他察覺絲毫貓膩。”

他一面開口,一面迎著風沙眺望遠處少年染血的身影。

那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刀。

裴寂極瘦極高,黑衣在夜色裡並不顯得十分明晰。他周身皆籠罩著凜冽殺意與劍氣,在層層血霧裡,哪裡像個正派修士,倒不如說是自煉獄而來的修羅。

應是感應到身後突然湧現的魔氣,裴寂拔劍轉身,眼底殺氣凝結成化不開的漆黑色澤,在見到身後景象時,卻微微一怔。

在遠方沙丘之下,赫然立著幾道影子。

最前面站著的,是個高高壯壯的陌生男人,以及被他用長刀抵住脖子的寧寧。

……寧寧。

心臟前所未有地劇烈加速,黑衣少年瞳孔驟縮,體內溢位濃鬱魔氣。

不可以。

“時機到了。”

霍嶠眸色漸深,指尖一動:“開始吧。”

這句話如同一個開關,不過轉瞬之間,大漠中陡然邪風大作,自四面八方湧現出諸多妖物與魔修。

它們不知在暗處靜靜埋伏了多久,如今得了指令,一擁而上朝裴寂猛攻。

“居然憑藉一人之力走到這裡,真是了不得。”

那高壯男人笑著大聲開口,手中刀刃漸漸下壓,觸碰到少女白嫩皮膚時,滲出粒粒血珠:“讓我猜猜……你是來找這姑孃的,對不對?”

在無數妖魔的嘶吼聲裡,這道嗓音如同大漠中一粒不甚起眼的沙礫,被埋沒於隱匿一隅,很難會被注意。

然而裴寂雙目猩紅地盯著男人眼睛,拔劍斬去周身邪魔的同時,也在拚儘全力往沙丘旁靠攏。

妖魔洶湧如潮,彷彿沒有窮儘的時候。

而他的動作倉促且狼狽,在如此浩蕩的強襲下,身上早就傷痕累累,倘若沒有一股意念支撐,恐怕已沒了意識。

沙丘下的男人還在繼續說:“你殺了那麼多魔,我是不是……應該做出點回報?”

不可以。

不要。

裴寂想要張口,嘴裡卻湧出殷紅血跡。

想要上前,周遭卻殺氣重重,魔族劍修、符修、體修、樂修與重重疊疊的妖邪一擁而上,他隻能徒勞揮劍,雙手劇烈顫抖。

“裴小寂!”

承影驚惶大叫:“你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馬上就要到極限了!你——”

它話沒說完,便見到沙丘下刀光一閃。

那幅場景像在做夢。

向來大大咧咧的劍靈呆立當場,再也發不出聲音。

此時夜色已深,夕陽遺落的血光儘數消散,天地之間皆是湧動的黑潮。

忽有冷風襲來,寒氣透骨,吹落天邊一朵垂墜的雲彩,光影聚散間,自無儘黑暗裡露出一抹瑩黃輪廓。

那是十四的月亮。

從不圓滿的,殘缺的月亮。

冷冷幽光傾瀉如水,降落在沙丘之下,照亮女孩蒼白的臉龐。

身邊妖影重重,裴寂卻在此刻停下反擊的動作。

因著此番停頓,一把長刀穿胸而過,他感覺不到疼痛,隻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撲通撲通。

四周都安靜得可怕,沒有任何聲音。

月光將沙丘下的刀光映作雪白。

輕輕一晃,便是觸目驚心的紅。

少年手裡始終緊握的長劍,倏然落地。

“人儡已死。”

陰影之下的霍嶠輕闔眼睫,緩聲道:“**陣起。”

*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誰願意接近他。

裴寂恍惚睜開眼睛,竟見到一片血紅色的密林,林中魔息四溢,血光映襯著黑氣。

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從樹上跌落,他認出那人身上的門服,是來自流明山的修士。

不知是誰在厲聲斥道:“是他,都是他!正是他出現在古木林海,才引出這場暴動……他是殺死那些人的凶手!邪魔其罪當誅!”

他茫然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亦是渾身傷痕,痛得難以忍受。

“你這個殺人凶手!”

又有人帶了哭腔喊,一字一句,每道聲音都好似要將他生吞活剝:“滾出玄虛劍派!真叫人噁心!”

裴寂想告訴他們,事實不是這樣。

他與妖樹纏鬥多時,拚了命地想要除掉它,他不是邪魔,也不想傷人。

可沒有人相信他。

他們隻是冷眼站在側旁,瞳孔裡盛滿冰碴,恍然望去,儘是鄙夷、排斥與恐懼的神色。

而他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目光裡,像個令人恐懼的笑話。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活得狼狽不堪。

裴寂在心底默默告訴自己,他並不在乎。

那些刻意的排斥、欺辱和冷待,他早就習慣,因而向來不去在意。

就算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在他身邊,他也……

他也不會感到難過。

心臟突然重重跳動了一下。

有道模糊的影子自腦海深處緩緩浮現,如同水中破碎的明月,霧裡搖曳不定的海棠花,他試圖伸手觸碰,卻隻見到遙不可及的泡沫。

渾身血液因著那道影子,重新開始淌動。

不對。

不是這樣。

有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生在汙泥裡,她卻願意溫柔地對他笑。

也隻有她,會願意一步步走近他,將他帶離暗無天日的汙泥,溫柔地對他笑。

他怎能忘記。

他絕不會忘記。

那個人的名字是——

“魔氣已經四散開了。”

青衡握緊手中長刀,目露喜色:“這小子的魔氣竟有如此之濃,鐵定能衝破陣法——他動了!”

霍嶠垂目而視,一言不發。

月光像是發著光的縷縷灰塵,四散在染血的長劍上。

而劍的主人半跪於地,脊背半匐,弓起的弧度有如戰栗的野獸。

裴寂在顫抖。

少年的髮帶不知何時掉落,散下的黑髮纖長如瀑,因浸染了血跡,無比淩亂地拂過面龐時,留下道道暗紅色細痕。

突然他抬起頭。

原本漆黑的眼瞳充斥著詭異猩紅,血絲如藤蔓攀爬而上,迅速占據整個眼珠的同時,也沉甸甸地向外不斷溢位,染紅眼眶、眼底與眼尾上挑的弧度。

大漠風聲驟起,狀若鬼怪嚎哭,一時間妖獸驚懼、紛紛四散。

漆黑霧氣不知何時變為血紅,騰風扶搖而起,彙作重重咆哮不止的漩渦,而裴寂,置身於漩渦中心。

“好像……不太對勁。”

有人遲疑道:“這股殺氣和威壓……我們當真能製住嗎?”

他話音剛落,突然聽得漩渦之中狂風怒號,風浪裹挾著血氣轟然溢開——

頓時寒光乍起,有如萬箭齊發,向四周兀地散去!

“護陣,護陣!這小子——!”

青衡被這股殺氣驚得大駭,催動魔氣護體:“其餘人,一齊攻他!”

諸多魔修被劍氣擊得節節後退,聞言勉強穩住身形聚氣凝神。

他們畢竟人多勢眾,不過須臾之間,洶湧魔潮便彙作包圍之勢,將裴寂困於其中。

他今夜,定然走不出這大陣。

霍嶠頷首斂眉:“攻。”

魔潮狂湧,於半空中凝成數把通體漆黑的長劍,在風聲的嗚咽裡,同時發出尖利長嘯。

劍尖朝下,皆指向中央半跪的人影,長嘯漸重、黑氣愈沉,俄傾風雲變色,數劍齊發——

徑直刺向少年脊骨。

正是此刻。

恰至此刻。

霎那間瑩光大作,浩然劍氣織成傾瀉而下的浩瀚星河,將裴寂籠罩其中。

刺目白光與濃鬱黑氣彼此相抵,於半空中呈現僵持之勢。劍氣嗡鳴間,霍嶠略微一怔。

他在鋪天蓋地的血光裡,見到筆直站立著的纖細身影。

那姑娘眼眶紅腫,似是在不久前狠狠哭過一場,渾身上下皆染了風沙,長髮飄散、眼尾與唇角儘是血跡。

然而她雖看上去狼狽不堪,一雙瑩亮的黑眸卻澄澈得有如湖水,倒映出天邊皎潔月色,美得驚心動魄。

正是那個逃走的女孩。

她居然……在如此九死一生的間隙,選擇了回來。

浩繁的魔氣與劍氣相持於半空,寧寧抬手抹去嘴角血漬,不受控製地輕咳一聲。

她對自己的實力一清二楚,僅憑她一人,絕對無法在此等攻勢下堅持太久。

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係統偶爾會向她提起“天命”。

正因有了天命,所以這個世界的寧寧縱使一遍遍回溯時間,都唯有死路一條;而如今裴寂墮入魔道,被天道所棄,渾身籠罩著無比沉鬱的死氣,同她一樣,也逃不開必死的結局。

命運,當真是種很神奇的東西。

係統告訴她,在以往的數次輪迴裡,她曾嘗試過讓裴寂愛上自己。然而少年看出她的施捨之意與刻意接近,從來都冷得像塊冰。

與之對應地,曾經的裴寂足夠無懈可擊,哪怕被誣陷殘害同門、勾結魔域,都未曾失去理智墮入魔道。

唯有這次不同。

寧寧的到來如同落入死水的石塊,引出層層疊疊盪漾不休的漣漪。

一隻蝴蝶扇動翅膀,牽引出彼此勾連的陣陣風暴,變動的命運一環套著一環,她刻意作惡的“因”陰差陽錯,種下了裴寂因她入魔的“果”。

因果循環,命中註定。

去他的命中註定。

——曾經無法更改的命運,不是已經出現了分歧麼?

寧寧從不信命,更不願將未來儘數交給所謂“天命”。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天道操控之下的傀儡。

既然她這顆石塊已經激起陣陣漣漪,引出命運動盪——

那不如把死水裡的風浪揚得大些。

再大些。

哪怕裴寂被天道所棄,還有她護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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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斥、欺辱和冷待,他早就習慣,因而向來不去在意。

就算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在他身邊,他也……

他也不會感到難過。

心臟突然重重跳動了一下。

有道模糊的影子自腦海深處緩緩浮現,如同水中破碎的明月,霧裡搖曳不定的海棠花,他試圖伸手觸碰,卻隻見到遙不可及的泡沫。

渾身血液因著那道影子,重新開始淌動。

不對。

不是這樣。

有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生在汙泥裡,她卻願意溫柔地對他笑。

也隻有她,會願意一步步走近他,將他帶離暗無天日的汙泥,溫柔地對他笑。

他怎能忘記。

他絕不會忘記。

那個人的名字是——

“魔氣已經四散開了。”

青衡握緊手中長刀,目露喜色:“這小子的魔氣竟有如此之濃,鐵定能衝破陣法——他動了!”

霍嶠垂目而視,一言不發。

月光像是發著光的縷縷灰塵,四散在染血的長劍上。

而劍的主人半跪於地,脊背半匐,弓起的弧度有如戰栗的野獸。

裴寂在顫抖。

少年的髮帶不知何時掉落,散下的黑髮纖長如瀑,因浸染了血跡,無比淩亂地拂過面龐時,留下道道暗紅色細痕。

突然他抬起頭。

原本漆黑的眼瞳充斥著詭異猩紅,血絲如藤蔓攀爬而上,迅速占據整個眼珠的同時,也沉甸甸地向外不斷溢位,染紅眼眶、眼底與眼尾上挑的弧度。

大漠風聲驟起,狀若鬼怪嚎哭,一時間妖獸驚懼、紛紛四散。

漆黑霧氣不知何時變為血紅,騰風扶搖而起,彙作重重咆哮不止的漩渦,而裴寂,置身於漩渦中心。

“好像……不太對勁。”

有人遲疑道:“這股殺氣和威壓……我們當真能製住嗎?”

他話音剛落,突然聽得漩渦之中狂風怒號,風浪裹挾著血氣轟然溢開——

頓時寒光乍起,有如萬箭齊發,向四周兀地散去!

“護陣,護陣!這小子——!”

青衡被這股殺氣驚得大駭,催動魔氣護體:“其餘人,一齊攻他!”

諸多魔修被劍氣擊得節節後退,聞言勉強穩住身形聚氣凝神。

他們畢竟人多勢眾,不過須臾之間,洶湧魔潮便彙作包圍之勢,將裴寂困於其中。

他今夜,定然走不出這大陣。

霍嶠頷首斂眉:“攻。”

魔潮狂湧,於半空中凝成數把通體漆黑的長劍,在風聲的嗚咽裡,同時發出尖利長嘯。

劍尖朝下,皆指向中央半跪的人影,長嘯漸重、黑氣愈沉,俄傾風雲變色,數劍齊發——

徑直刺向少年脊骨。

正是此刻。

恰至此刻。

霎那間瑩光大作,浩然劍氣織成傾瀉而下的浩瀚星河,將裴寂籠罩其中。

刺目白光與濃鬱黑氣彼此相抵,於半空中呈現僵持之勢。劍氣嗡鳴間,霍嶠略微一怔。

他在鋪天蓋地的血光裡,見到筆直站立著的纖細身影。

那姑娘眼眶紅腫,似是在不久前狠狠哭過一場,渾身上下皆染了風沙,長髮飄散、眼尾與唇角儘是血跡。

然而她雖看上去狼狽不堪,一雙瑩亮的黑眸卻澄澈得有如湖水,倒映出天邊皎潔月色,美得驚心動魄。

正是那個逃走的女孩。

她居然……在如此九死一生的間隙,選擇了回來。

浩繁的魔氣與劍氣相持於半空,寧寧抬手抹去嘴角血漬,不受控製地輕咳一聲。

她對自己的實力一清二楚,僅憑她一人,絕對無法在此等攻勢下堅持太久。

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係統偶爾會向她提起“天命”。

正因有了天命,所以這個世界的寧寧縱使一遍遍回溯時間,都唯有死路一條;而如今裴寂墮入魔道,被天道所棄,渾身籠罩著無比沉鬱的死氣,同她一樣,也逃不開必死的結局。

命運,當真是種很神奇的東西。

係統告訴她,在以往的數次輪迴裡,她曾嘗試過讓裴寂愛上自己。然而少年看出她的施捨之意與刻意接近,從來都冷得像塊冰。

與之對應地,曾經的裴寂足夠無懈可擊,哪怕被誣陷殘害同門、勾結魔域,都未曾失去理智墮入魔道。

唯有這次不同。

寧寧的到來如同落入死水的石塊,引出層層疊疊盪漾不休的漣漪。

一隻蝴蝶扇動翅膀,牽引出彼此勾連的陣陣風暴,變動的命運一環套著一環,她刻意作惡的“因”陰差陽錯,種下了裴寂因她入魔的“果”。

因果循環,命中註定。

去他的命中註定。

——曾經無法更改的命運,不是已經出現了分歧麼?

寧寧從不信命,更不願將未來儘數交給所謂“天命”。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天道操控之下的傀儡。

既然她這顆石塊已經激起陣陣漣漪,引出命運動盪——

那不如把死水裡的風浪揚得大些。

再大些。

哪怕裴寂被天道所棄,還有她護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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