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哇!」
我突然聽到貓叫聲,抬起頭看到窗邊
有個小小的剪影。坐在凸窗扶手上的是一隻小貓。
「這隻貓怎麼搞的?好瘦。」
手掌大小的小小身軀骨瘦如柴,隻有黃色的眼睛瞪得很大。雪白的毛色當中,隻有左眼周圍有一圈黑色的毛,看起來好像那隻眼睛被揍之後出現瘀青。小貓的耳朵無力地垂下來, 一張臉很討人同情。
「等一下!」
我對小貓和草太說完,急忙跑到廚房,找到小魚乾放在小碟子裡,和水一起放在窗邊。小貓聞了聞氣味,慎重地舔了一下,然後開始狼吞虎嚥。
「你肚子很餓吧……」
我看著它露出肋骨的身體這麼說。我沒有在這一帶看過這隻貓。
「你是不是遇到地震逃過來的?不要緊嗎?
會不會害怕?」
白貓抬起頭,看著我的臉回答:
「喵~」
「好可愛!」
真是太乖巧了! 一旁的草太也露出笑 容。
「你要不要當我們家的小孩?」我不禁 問小貓。
「嗯。」
「咦?」
我聽到回答。小貓彈珠般的黃眼珠凝 視著我。原本像枯木般瘦削的身體,不知 何時已經變得像麻糬一樣圓滾滾的,耳朵 也豎了起來。
叮鈴──風鈴似乎想到要發 出聲音。白毛覆蓋的小嘴巴張開。
「鈴芽,好溫柔,我喜歡。」
結結巴巴的聲音聽起來像幼小的孩童。 貓在說話。黃色的眼睛裡具有人類的意誌, 這雙眼睛從我轉向草太,突然眯起來。
「你很礙事。」
砰!我聽到有東西倒下的聲音,反射 性地轉頭,看到草太原本坐著的椅子倒了 下來。隻有椅子倒在地上。
「咦?怎麼搞的?」
我環顧房間。
「九田!你在哪裡?」
他不在這裡。剛剛還在房間裡的九田已經消失蹤影。白貓仍舊待在窗邊沒有動。
我看到它的嘴上似乎泛起冷笑,不禁毛骨 悚然──這時我又聽見腳邊傳來「喀噠」 的聲音。倒在地上的椅子,好像有哪裡不 不對勁。喀噠。
「嗯?」
這張木製兒童椅原本就少了左前腳, 隻有三隻腳。其中一隻腳像是被甩動般動 了一下,原本一腳朝天的椅子隨著反作用 力變成橫倒的姿勢,接著又用兩隻腳踢了 地板立起。
「什麼……?」
椅子用三隻腳發出「喀噠喀噠」聲音 命取得平衡, 一雙眼睛注視著我──沒錯, 這張椅子的椅背上刻了兩個代表眼睛的凹 洞。塗了黃色油漆的三腳兒童椅接著又低 頭檢視自己,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身體。
「這是怎麼回事……」
椅子發出聲音。是那個柔和而低沉的 聲音。「什、什麼?」我忍不住大 叫。「九、九田?」「鈴盈…… 我……?」
這時椅子突然失去平衡往前倒,不過 立刻又踢了前腳抬起身體,然後因為起身 時的勁道不停旋轉。椅子拚命地動著三指 腳,像是在跳踢踏舞的「喀噠喀噠」聲回 蕩在房間裡。最後椅子總算停下來,瞪著 窗邊的貓。
「是你做的嗎?」
椅子──草太怒氣沖沖地喊。小貓從 窗邊輕盈地跳到屋外。「等等!」
椅子跑上前,以櫃子為踏板爬到窗邊, 然後直接跑出窗戶。
「等、等一下! 這裡是二樓耶!」
「哇!」
我聽到草太的叫聲,連忙從
窗戶探出上半身。椅子從屋頂斜面往下滑, 掉在院子裡晾的衣物瞬間消失蹤影,接著又立刻掀起被單衝出來,追著已經穿過院子跑到路上的白貓,衝到狹窄的馬路上。
經過的汽車駕駛驚訝地按喇叭。
「不會吧?」
我得追上去!我剛產生這個念頭,立刻轉念一想:我沒搞錯吧?今天經曆的恐懼、戰栗、混亂頓時湧上心頭。蚯蚓和地震?會說話的貓和會跑的椅子?那些都跟我
我撿起九田掉在地上的鑰匙跑出去。我大概隻猶豫了一秒鐘,在衝下階梯時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曾經猶豫過。
「鈴芽?怎麼了?」
「林娜阿姨!」
我正要出門,剛好遇到林娜阿姨回來。
「抱歉,我要出去一下!」我正要跑走,就被她抓住手臂。
「等等,你要去哪裡?我是因為擔心你才特地趕回來呐!」
「啊?」
「剛剛不是發生地震嗎?我打電話給
你,你卻一直沒接──」
「啊,抱歉,我沒有注意到!我沒事!」
再拖下去就會追到他們。我用力甩開環阿姨的手,衝到馬路上。
「喂!等一下,給我站住!」
林娜阿姨的叫聲離我越來越遠。
我朝著貓和九田跑過去的方向下了斜坡,總算看到他們的身影出現在前方。九田的腳不太靈活,幾乎是用滾的奔下斜坡。更前面有國中男女生正在爬上坡。椅子朝著前方跌落,「刷刷刷──」地滑下斜坡,
在那些國中生前方停下來。
「哇!」
「這是什麼?」
「椅子?」
九田在驚訝的國中生們面前站起來,但或許是因為無法取得平衡,隻能在他們周圍繞來繞去。
「哇啊!」被莫名其妙的物體糾纏的國中生們,發出恐怖的叫聲。不久之後九田似乎總算能夠抓準方向,離開他們再度奔下斜坡。
「抱歉~」
我衝向拿著手機猛拍椅子背影的國中生,撥開他們繼續追椅子。背後傳來連續的快門聲。嗚哇,連我都被拍下來了。他們該不會上傳到網絡上吧?在九田前方可以看到小貓的身影,更前方是港口。
宛若便利商店前的不良少年般、群聚在碼頭的黑尾鷗同時展翅飛起。白貓衝過它們先前停歇的地點,而後是椅子,再過一會則是我。貓奔跑的方向是乘客正在上船的渡輪。喂喂喂──我雖然產生不好的預感,不過還是跟著跑。
「喂~鈴盈~」
「咦?」
我聽到粗壯的嗓音,轉頭看到阿稔在隔著海水的隔壁碼頭,朝著我大動作揮手。阿稔是林娜阿姨的同事,已經好幾年都明顯單戀著林娜阿姨,卻無法得到回報。他似乎正在從漁船卸貨。他的個性很溫柔,所以我也不討厭他。
「發生什麼事了?」
這種時候問我,我也沒辦法回答。這座港口的渡輪乘船口隻有簡單的鐵梯, 一群看似卡車司機的人正走在上面。貓穿過他們的腳邊,九田也跟上去。這群歐吉桑發出驚訝的聲音,紛紛喊
「那是什麼。」
「唉,不管了!」
我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同樣朝著鐵梯衝過去。
「真的很抱歉!」
我一邊道歉一邊推開這群歐吉桑,衝過鐵梯跳上渡輪。
『讓各位久等了。由於今天中午過後發生的地震,出港時間有所延誤,不過現在已經確認安全,本船即將出發。』
平常聽起來很遠的汽笛聲,此刻以震耳欲聾的音量響起。載著小 貓、椅子和我的渡輪彷佛被傾斜的午後陽光推出去般,緩緩地駛離港 口。
大家都在耳語:要開始了
我通過渡輪的入口,來到擺了好幾台自動販賣機的大廳。開長途卡車的歐吉桑們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坐在圓桌前,已經開始喝啤酒了。
「你們剛剛有沒有看到?」
「看到了!那是什麼?」
「不是貓嗎?」
「可是好像還有個椅子也跑過去。」
「是玩具吧?」
「感覺很 像無人機,做得很精緻。」
天啊,訊息已經傳開了。我掃視室內每個角落,搜尋九田和貓的身影,快步通過大廳。我穿著製服滿身大汗,強烈感受到那些歐吉桑詫異地盯著我的視線,汗流得更多了。我順路走上階梯,穿過坐了幾個乘客的客艙,再度爬上階梯,來到面海的渡輪外廊。
「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我忍不住大喊。真火大。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養的寵物造成別人 困擾,而且那隻寵物是莫名其妙被迫收養的。我衝過狹窄的走廊,來 到後方寬敞的露天甲板。
「──啊!」
找到了!小貓和兒童椅在甲板正中央迎著強烈的海風,隔著兩公 尺的距離瞪著彼此。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幼稚的噩夢?我突然感到暈眩。
「你為什麼要逃?」
草太怒聲質問並向前逼近,白貓也退後同樣的距離。
「你把我的身體怎麼了?你是誰?」
白貓沒有開口,緩緩地往後退,但是後方就是柵欄,底下是海。
「快回答!」
椅子蹲低之後,使勁跳向白貓。白貓靈巧地閃躲,跑上矗立在渡輪尾端的雷達桅。
「啊!」
被他逃走了!我和草太跑過去,並肩仰望細長的雷達桅。小白貓坐在大約十五公尺高的雷達桅頂端。
「鈴盈~」
咦?貓在看我。圓圓的黃色眼珠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下次見。」
幼嫩的聲音愉快地說完,小白貓就從雷達桅往海面跳下去。我倒抽一口氣。小貓的身體準確地落在從後方高速駛來的警備艇上。
「什麼?」
警備艇轉眼間就超越我們搭乘的渡輪。我們無計可施,隻能呆呆地目送它的背影。
不久之後,我轉回頭,看到我居住的小鎮海岸線已經很遠了。渡輪的航跡宛若從港口延伸的臍帶般拖得很長,在即將下沉的夕陽光線下閃閃發光並逐漸斷裂。
「──所以說,我今天要住在小絢的家。……嗯~我就說對不起了嘛!反正我明天一定會回去,不用擔心!」
我在昏暗的化妝室角落,把手機貼在耳朵上講話。為了避免讓林娜阿姨聽見在底下不間斷地響起的引擎聲,我用手掌遮住手機和嘴巴。
『等一下,別掛斷,鈴芽!』
光從這個聲音,我就能想像到林娜阿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要住在她家沒關係,可是你拿出房間裡的急救箱做什麼?你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我離開的時候,你也看到我身上沒受傷吧?」
『還有,你又沒有很喜歡吃小魚乾,為什麼要拿出來?』
她的個性很仔細。我腦中浮現她邊說話邊凝視整面牆上的照片的模樣。不論是表演會、運動會、兩次畢業典禮、三次入學典禮,林娜阿姨總是會滿面笑容地拍紀念照,而在她身旁的我臉上隻有淡淡的笑容。我們家裡到處都掛著像這樣的照片。
『我雖然不太想去想像這種事──』
當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而沉默時,環阿姨填補空檔:
『你該不會在和不正經的男人交往吧?』
「纔沒有!很正常!不用擔心!」
我不禁大喊,然後立刻掛斷電話。「唉~」我發出大大的歎息。
唉,這樣一來反而會讓她更擔心,也會增長她的過度保護程度。不過我決定把麻煩事推給明天的自己,走出化妝室。
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在晚上搭乘渡輪。大海看起來一片漆黑,感覺比白天還要深。想到底下有如此激烈起伏的龐大體積,一不小心我就會陷入極大的恐懼。我封鎖想像力爬上階梯,來到外廊。頭髮被風吹得淩亂。在走廊邊緣、通往瞭望台的外階梯底下,九田無言地佇立著。淡淡的月光照亮他兒童椅的姿態。話說回來,那張椅子真的是九田嗎?我心中產生不知第幾次的不安,不過草太應該比我更加不安纔對。既然如此,我決定至少要裝出開朗的樣子。
「九田!聽說這艘船明天早上會抵達愛媛縣!」
我快步走到九田旁邊,告訴他從船員聽來的訊息。
「那隻貓跳上去的船,聽說也會到同一個港口。」
「這樣啊……」
「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我忍不住大喊。真火大。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養的寵物造成別人 困擾,而且那隻寵物是莫名其妙被迫收養的。我衝過狹窄的走廊,來 到後方寬敞的露天甲板。
「──啊!」
找到了!小貓和兒童椅在甲板正中央迎著強烈的海風,隔著兩公 尺的距離瞪著彼此。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幼稚的噩夢?我突然感到暈眩。
「你為什麼要逃?」
草太怒聲質問並向前逼近,白貓也退後同樣的距離。
「你把我的身體怎麼了?你是誰?」
白貓沒有開口,緩緩地往後退,但是後方就是柵欄,底下是海。
「快回答!」
椅子蹲低之後,使勁跳向白貓。白貓靈巧地閃躲,跑上矗立在渡輪尾端的雷達桅。
「啊!」
被他逃走了!我和草太跑過去,並肩仰望細長的雷達桅。小白貓坐在大約十五公尺高的雷達桅頂端。
「鈴盈~」
咦?貓在看我。圓圓的黃色眼珠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下次見。」
幼嫩的聲音愉快地說完,小白貓就從雷達桅往海面跳下去。我倒抽一口氣。小貓的身體準確地落在從後方高速駛來的警備艇上。
「什麼?」
警備艇轉眼間就超越我們搭乘的渡輪。我們無計可施,隻能呆呆地目送它的背影。
不久之後,我轉回頭,看到我居住的小鎮海岸線已經很遠了。渡輪的航跡宛若從港口延伸的臍帶般拖得很長,在即將下沉的夕陽光線下閃閃發光並逐漸斷裂。
「──所以說,我今天要住在小絢的家。……嗯~我就說對不起了嘛!反正我明天一定會回去,不用擔心!」
我在昏暗的化妝室角落,把手機貼在耳朵上講話。為了避免讓林娜阿姨聽見在底下不間斷地響起的引擎聲,我用手掌遮住手機和嘴巴。
『等一下,別掛斷,鈴芽!』
光從這個聲音,我就能想像到林娜阿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要住在她家沒關係,可是你拿出房間裡的急救箱做什麼?你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我離開的時候,你也看到我身上沒受傷吧?」
『還有,你又沒有很喜歡吃小魚乾,為什麼要拿出來?』
她的個性很仔細。我腦中浮現她邊說話邊凝視整面牆上的照片的模樣。不論是表演會、運動會、兩次畢業典禮、三次入學典禮,林娜阿姨總是會滿面笑容地拍紀念照,而在她身旁的我臉上隻有淡淡的笑容。我們家裡到處都掛著像這樣的照片。
『我雖然不太想去想像這種事──』
當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而沉默時,環阿姨填補空檔:
『你該不會在和不正經的男人交往吧?』
「纔沒有!很正常!不用擔心!」
我不禁大喊,然後立刻掛斷電話。「唉~」我發出大大的歎息。
唉,這樣一來反而會讓她更擔心,也會增長她的過度保護程度。不過我決定把麻煩事推給明天的自己,走出化妝室。
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在晚上搭乘渡輪。大海看起來一片漆黑,感覺比白天還要深。想到底下有如此激烈起伏的龐大體積,一不小心我就會陷入極大的恐懼。我封鎖想像力爬上階梯,來到外廊。頭髮被風吹得淩亂。在走廊邊緣、通往瞭望台的外階梯底下,九田無言地佇立著。淡淡的月光照亮他兒童椅的姿態。話說回來,那張椅子真的是九田嗎?我心中產生不知第幾次的不安,不過草太應該比我更加不安纔對。既然如此,我決定至少要裝出開朗的樣子。
「九田!聽說這艘船明天早上會抵達愛媛縣!」
我快步走到九田旁邊,告訴他從船員聽來的訊息。
「那隻貓跳上去的船,聽說也會到同一個港口。」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