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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萬神窟萬神真容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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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喝下去的同時,謝憐耳中聽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聲,彷彿是往一個空罐子裡灌水的聲音。

刹那間,他心下雪亮,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道:“別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驚疑不定地望他,謝憐微笑道:“喝了也沒用,不是嗎?”

那道人聞言臉色一變,另一隻手抽出腰間鐵劍向他迎面刺來。謝憐立定不動,舉手一彈,“鐺”的一聲,輕輕彈開了劍鋒。那道人見他依然緊握著自己那隻手,咬牙猛地一抽。謝憐隻覺那條手臂忽然一癟,彷彿漏氣的球兒一般徹底癟了下去,從他掌中哧溜掙脫。那道人一掙脫出來,便向門口逃去。謝憐也不著急,在這種無外界阻撓之力的地方,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來。誰知,他剛剛抬了抬手腕,一道銳利至極的破風之聲便從他身邊穿過。

那聲音猶如有人從他身後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過,釘在了門上。謝憐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頭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從桌邊站起,與他擦肩而過,把竹筷拔了出來,在他面前晃了兩下,道:“臟了。待會兒丟。”

而那道人受此重創,竟是完全沒有呼痛之聲,無聲無息地倚著門慢慢滑了下來。從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纔喝下去的那碗水。

兩人都在這道人旁半蹲了下來,謝憐在他創口處按了按,感覺這個傷口猶如一個鼓囊囊的氣球上被紮破的洞,往外颼颼地漏著涼氣,而這個道人的“屍體”也在漸漸發生變化。方纔看他,分明是條大漢,現在卻彷彿整個人都縮小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縮,並且還在不斷縮小,看起來倒像是個小老頭了。

謝憐道:“是個空殼。”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無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會想另外一個法子:製造空殼。

他們會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製作一副人的假皮囊。這樣的皮囊,往往會參考真實的活人,有的時候甚至是直接拿人的皮囊做成的,掌紋、指紋、頭髮自然完美無缺。而且,這種空殼,隻要他們自己不穿上這層皮,就不會沾染鬼氣,也就不會害怕那些辟邪符咒。這也是為何門上的符咒沒有把這名道人擋在外面的原因。

不過,這樣的空殼往往也很容易被識破,因為他們畢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沒有人穿這層皮,就隻能按照操縱者的指令行事。而且這指令不能太複雜,隻能是簡單的、重複的、預先設置好的事情。所以,它們的神態舉止通常都較為呆滯,不太像活人,比如,它們會反覆重複一兩句話,做同一件事,或者自問自答,答非所問,和人多說幾句話就露餡了。然而,對於如何甄別空殼,謝憐有個更為實用的方法:讓他們喝一碗水或吃個東西就行了。畢竟殼子是空心的,沒有五臟六腑,他們吃東西或者喝水時,就猶如往一個空罐子裡丟東西或者灌水一樣,能聽到清晰的回聲,和活人進食飲水的聲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人的屍體已經徹底癟了下去,差不多已經是一攤軟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壓在他皮膚上點了兩下,丟了筷子,道:“這殼子有點意思。”

謝憐知道這少年指的是什麼。這名道人的神情舉止,他們都是在在了眼裡的,豈止逼真,根本就是個活人,與他交流,對答如流,可見操縱者法力驚人。謝憐看他一眼,道:“三郎,看來你對這種異術也是頗有涉獵。”

三郎笑道:“不多。”

這個空殼特地找上門來,向他告知半月關之事,無論是真是假,目的都是為了引他去半月關,為求穩妥,還須得上通靈陣問問。謝憐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還足以支撐他再用幾回,這便捏了個訣兒,上了通靈陣。

一入陣,裡面竟是難得的熱鬨,並且不是因為忙於公務而熱鬨,似乎是大家在玩兒什麼遊戲,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謝憐正頗感驚奇,隻聽靈文道:“殿下回來了?這幾日在下面過得怎麼樣啊?”

謝憐道:“還好還好。大家這是在做什麼?這麼高興。”

靈文道:“風師大人回來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搶一搶麼?”

果然,謝憐聽到陣內數位神官正在聲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搶到了!”“為什麼我這個隻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謝謝風師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這莫非是天上掉錢大家正在撿?雖然他的功德箱裡是空空如也,但一來他不知要怎麼搶,二來其餘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的,搶一搶玩鬨無所謂,他突然插|進去就有些奇怪了,於是也不在意,自顧自問道:“諸位,半月關這個地方你們知道嗎?”

此話一出,正在興高采烈搶功德的通靈陣瞬間沉默。

謝憐再次略感鬱悶。

他以往發些小詩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罷了,因為其餘的神官們也不發這些,那麼他發的話,可能的確是格格不入。可是,通靈陣內,經常有神官們開口詢問一些公務上的問題,比如你們誰認識哪隻鬼,好對付嗎?你們誰的地盤在那兒,能幫個忙不?這個時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見,有建議的給建議,沒建議的說有空回頭我幫你問問。他問半月關,也算是公務,沒理由一開口照樣全場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風師大人又散了十萬功德!!!”

通靈陣內瞬間又活躍起來,眾神官紛紛搶功德去了,也就沒人在意他方纔問的那句了。謝憐知道此事恐怕並不簡單,在陣內大概問不出什麼來了,心想這位風師大人當真是大手筆,一散就是十萬,好生厲害,正要退下,忽然,靈文私下給他發了一句。

靈文問道:“殿下,你為何忽然要問半月關?”

謝憐便把有一副空殼找上門來的事說了,道:“那殼子假作從半月關裡逃出的倖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來問問。這地方怎麼了?”

靈文那邊沉吟片刻,道:“殿下,這件事,我勸你,莫要沾手。”

謝憐多少也料到會有這麼一句了。否則也不至於持續一百五十年也無人問津,而他一問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過關,失蹤過半,這事是真的?”

良久,靈文道:“是真的。但這件事,我不好多說。”

謝憐聽出她語音裡頗帶斟酌之意,怕是有為難之處,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說。我們也從沒私下談過這個話題,都是我自己亂撞撞上的。”

二人雖是在私下對話,靈文也還是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我再多說一句。你若要查這件事,別讓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從天界走。”

收了神識,出了通靈陣,謝憐起身,沉吟片刻,抬頭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遠門了。”

靈文告誡他莫要被其他神官發現,足見此事牽扯不小。而如果他直接上天,再跳到半月關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會被記錄在冊。而且,若是有誰在通道裡動了什麼手腳,跳下去究竟會落在哪裡,還真不敢說。如此看來,竟是隻能徒步去半月關了。這空殼既然自己送上門來,便是想誆他去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地方。三郎卻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謝憐一怔,用掃帚把地上那攤假皮囊掃到一邊,道:“路途遙遠,風沙艱辛,你又為何要跟著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麼回事嗎?”

聞言,謝憐動作一頓,道:“連這個你都知道?”

三郎抱著手,悠悠地道:“半月關,兩百年前,乃半月國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無窮,且性情凶悍好鬥,時常騷擾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們的國師。”

謝憐把掃帚往牆上一靠,就要坐下來詳細聽。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叩叩”的敲門之聲。

此時天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謝憐之前一句“中邪”嚇得縮回屋子裡不敢出來,又會是誰敲門?謝憐站到門口,屏息片刻,沒感覺出門上符咒有異動,緊接著又是兩聲“叩叩”。聽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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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似乎是同時有兩個人在敲門。

他略一思索,打開門來,果然,兩個黑衣少年站在門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風與扶搖。

謝憐和他們對望一陣,道:“你們兩個……”

扶搖率先翻了個白眼。南風劈面開口便問:“你是不是要去半月關?”

謝憐道:“你們從哪裡聽到的?”

他本以為是靈文又去中天庭問了一通拉來的幫手,可轉念一想,她告誡過他莫要讓旁人知道,自然也不會聲張。南風道:“聽幾位神官路上談了幾句,聽說你今天在通靈陣裡問了半月關的事。”

謝憐便瞭然了,雙手籠在袖子裡,道:“明白了。‘我自願’,是吧?”

兩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謝憐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過,事先說好,這次去半月關,途中若是遇到什麼不能應付的事情,歡迎隨時逃跑。”

謝憐的人生準則是:不要勉強人。無論是勉強別人做一件事,還是勉強別人不要做一件事,都是勉強。一件事做了到底好不好,隻有做了才知道。若你勉強一個人做一件事,即便他做了,心中也不會認可;若你勉強一個人不做一件事,即便他沒做,他也會一直千方百計惦記著,總有一天會做的。所以,萬事,順其自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下側開了身子,請他們二人進屋再細說。誰知,那兩人一看到他身後那名歪歪坐著的少年,原本微黑的臉色,瞬間變成了鐵青。

南風閃身進來,搶在謝憐面前,道:“退開!”

三郎卻是看了一眼那懸在空中的若邪,歪頭問道:“這位哥哥,你竟還是一位奇人異士呢?”

他語氣饒有興趣,謝憐道:“還好。奇人異士說不上,略會一點。他們現在看不到我們,待會兒走近了,萬一出聲就難說了。”

那趕車的老大爺看到白綾自飛、無頭人行,已是目瞪口呆,聞言大驚,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謝憐道,“那,得罪了。”說完飛速出手,在他背後一點,那老大爺登時歪在車上,昏睡過去。這下,終於不用擔心他嚇得大叫被髮現了。謝憐輕輕接住他,將他放上牛車,轉過身,對三郎道:“沒事的。別緊張。”

天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隻能看出他點了點頭,謝憐便坐到車前,拿起繩子,輕聲哄那牛。這群囚衣鬼走了過來,想要過去,卻感覺路中央有一個什麼東西擋著,都粗聲粗氣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麼過不去!”

“真的!過不去!見鬼了!”

“他媽的,咱們自己不就是鬼嗎,能見什麼鬼!”

謝憐好不容易哄好了牛,與這群無頭的囚衣鬼擦身而過,聽他們抱著頭顱吵吵嚷嚷,隻覺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還有諸多抱怨:“那個,你是不是拿錯了?我怎麼感覺你懷裡抱的那個纔是我的頭?”

“你這頭的切口怎麼這麼不整齊?”

“唉,那個劊子手是個新手,砍了五六刀纔給我砍下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裡人沒給他打點錢吧!下次記得事先打點一下,一刀給個痛快!”

“哪來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節,乃是鬼界的第一大節日。這一天,鬼門大開,平日裡潛伏於黑暗中的妖魔鬼怪們全都湧了出來,大肆狂歡,生人須得迴避。尤其是在這天的晚上,閉門不出是最好的選擇。一出門,撞上點什麼的機會可比平日大多了。謝憐一向是喝涼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見鬼,此刻就撞個了正著。隻見四面八方都漂浮著綠幽幽的鬼火,許多鬼魂追著那鬼火跑,還有一些面無表情、喃喃自語的壽衣鬼魂蹲在一個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後人們燒給他們的紙錢、元寶等供品。這一派景象,可謂是群魔亂舞。謝憐從中穿行,心裡正想著今後出門一定要看黃曆,忽然感覺身後有異動。他回頭看了一眼,便見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後。

謝憐道:“你沒事吧?”

三郎一手支著他下頷,道:“有事啊。我害怕。”

“……”雖說當真是完全聽不出他聲音裡有半分害怕的感覺,謝憐還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後,不會有東西傷得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說話。謝憐忽然發現,他竟是在盯著自己看。須臾,終於反應過來,這少年盯的,是他頸項之間的咒枷。

這咒枷猶如一個黑色項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謝憐正想說話,這時,那老黃牛拉著牛車,來到了一條岔路口。謝憐一看,兩條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繩子。

這岔路口,可得萬分小心了。

中元節這一天,有時候,人們走著走著,便會發現,面前出現了一條平時並不存在的路。這樣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錯,走到了鬼界的地盤裡,再想回來,可就困難了。

謝憐初來乍到,分不清這兩條山路該走哪條,想起方纔在鎮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爛,還買了些雜物,其中就有簽筒,心道我來算上一卦,於是又從包袱裡翻出簽筒,拿在手裡嘩啦啦的搖著,邊搖邊對三郎解釋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條路簽好,我們走哪條。”用了一點法力,默唸三遍,筒裡掉出兩根簽。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簽,大凶!

兩根簽都是下下簽,也就是說,兩條路都是大凶,豈不是走哪條都是死?

謝憐無奈,對簽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見面,何至於如此絕情?再來一次,給我一點面子吧。”

於是,他改為雙手持筒,又是一陣搖。再搖出兩根,拿起來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簽,大凶!

謝憐決定不再浪費法力,這時,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來試試?”

反正試不試也沒差,謝憐便把簽筒遞給了他。三郎單手接過,隨意搖了搖,掉出兩支,拿起來,看都不看就遞給他。謝憐接過來一看,竟然兩支都是上上簽。

謝憐略是驚奇。因為,衰到他這個地步,似乎經常連旁人的手氣也被他帶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這麼抱怨就是了。而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響,直接搖了兩個上上簽出來,他由衷地讚歎道:“朋友,你的運氣很不錯啊。”

三郎把簽筒隨手往後一丟,笑道:“是麼?嗯,我也覺得我運氣不錯。一向如此。”

聽他說“一向如此”,謝憐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果然是猶如天塹。三郎又道:“怎麼走?”

眼下這個情況,隻能走,不能留,謝憐原本就打算亂選一條了,道:“既然兩隻都是上上簽,那就隨便走吧。”

當下扯了幾下繩子,牛車車輪又緩緩滾動起來。謝憐本來緊繃著神經,做好了應對各種突髮狀況的準備,誰知,竟是真的,一路順利,不多時,牛車便慢騰騰地爬出了森林,來到了坦蕩的山路上,竟是讓他選對了路。

菩薺村已經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燈火溫暖明亮。夜風拂過,謝憐回頭,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著自己雙手,眺望那輪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謝憐笑道:“朋友,你算過命嗎?”

一路走下來,他心中終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聞強記,見多識廣,倒也罷了。但夜行於群鬼之中時,這少年未免有些過於鎮定自若了。雖然並不能排除有的人天生就很沉得住氣,但謝憐還是覺得,有必要稍稍確認一下。

聽他這麼問,三郎回過頭來,道:“沒算過。”

謝憐道:“那,你想讓我幫你算算嗎?”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幫我算?”

謝憐道:“有點想呢。”

三郎微一點頭,道:“行。”

他坐了起來,身體微微傾向謝憐,道:“你想怎麼算?”

謝憐道:“看手相,如何?”

聞言,三郎嘴角微彎。那笑容說不清是什麼意味,隻聽他道:“好啊。”

說著,便朝他伸出了一隻左手。

這隻左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十分好看。並且絕不是那種柔弱的好看,而是勁力暗蓄其中,誰也不會想被這樣一隻手扼住咽喉。謝憐記著方纔三郎觸碰到他時微變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開肢體接觸,不去直接碰他的手,隻是低頭細細地察看。

月光潔白,說暗似乎不暗,說亮又似乎不亮,謝憐看了一陣,牛車還在山路上緩緩爬行,車輪和木軸嘎吱作響。三郎道:“如何?”

少頃,謝憐緩緩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麼個好法?”

謝憐抬起頭,溫聲道:“你性情堅忍,極為執著,雖遭遇坎坷,但貴在永遠堅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此數福澤綿長,朋友,你的未來必然繁花似錦,圓滿光明。”

以上幾句,全部都是現場瞎編,胡說八道。謝憐根本就不會給人看手相。他從前被貶,有一段時間便經常後悔從前在皇極觀為何不跟國師們學看手相和麪相,如果學了的話,在人間討生活的時候也不用總是吹吹打打街頭賣藝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並不是看這少年命運如何,而是要看這少年到底有沒有掌紋和指紋。

尋常的妖魔鬼怪可以變幻出虛假的肉身,裝作活人,但是這肉身上的細微之處,比如掌紋、指紋、髮梢,一般是沒有辦法細緻到這種地步的。而這少年身上非但沒有任何法力波動,覺察不出端倪,掌紋也十分清晰。若當真是妖魔鬼怪偽裝的,那就隻有“凶”以上的那一檔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完美偽裝了。可是,到了那種身份級別的鬼王,又如何會跟他來一個小山村裡坐一路牛車打發時間?正如天界的神官們個個都日理萬機腳不沾地一般,他們也是很忙的!

謝憐裝作很有把握的樣子硬著頭皮編了幾句,終於編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就一邊聽他胡說八道,一邊低低地發笑,笑得十分耐人尋味,道:“還有嗎?嗯?”

謝憐心想不會還要編吧,道:“你還想算什麼?”

三郎道:“既是算命,難道不都要算姻緣嗎?”

謝憐輕咳一聲,肅然道:“我學藝不精,不太會算姻緣。不過想來,你應當不用愁這個。”

三郎挑起一邊眉,道:“為什麼你覺得我不用愁這個?”

謝憐莞爾:“定然會有許多姑孃家喜歡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為什麼覺得必然會有許多姑孃家喜歡我呢?”

謝憐正要開口順著他答下去,忽然感覺出來了。這小朋友竟是在想方設法引著自己直接開口誇他,無奈又好笑,不知該說什麼好,揉了揉眉心,道了聲:“三郎啊。”

這是謝憐開口叫的他第一聲三郎。那少年聽了,哈哈一笑,終於放過了他。此時牛車已氣喘籲籲爬進了村子裡,謝憐轉身,微一扶額,趕緊下了車。三郎也跳下了車,誰知,謝憐一抬頭才發現,方纔他一路都是慵懶地躺在牛車上,現下兩人這麼站到一起,這少年居然比他還要高,兩人竟是無法平視。三郎站在車前伸了個懶腰,謝憐道:“三郎,你往哪裡去?”

三郎歎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個山洞湊合也行。”

謝憐道:“不行吧?”

三郎攤了一下手,道:“沒辦法,我又沒地方去。”他睨過來,又笑了兩聲,道:“多謝你給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後會有期。”

聽他提起算命謝憐就是一陣汗顏。看他果真轉了身,謝憐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棄,要不要到我觀裡來?”

三郎足下一頓,轉過半個身子,道:“可以嗎?”

謝憐道:“那屋子本來也不是我的,聽說以前就常有許多人在那裡過夜。隻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簡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這少年當真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公子,總不能就任他這樣到處亂跑。謝憐十分懷疑他這一整天就隻吃了那半個饅頭,年輕人這樣仗著身體任性亂來,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真的暈倒在大街頭。聽他這麼說了,三郎這才轉過身來,沒有回答,而是走到謝憐面前,上身前傾。謝憐還沒弄明白他要乾什麼,隻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非常近,又有點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開來,他竟是順手就把謝憐扛回來的那一大包破銅爛鐵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恰好茶博士提著銅壺上來,謝憐想起他昨日神氣,道:“店家,我昨日便見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天又見,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謝憐也不意外,道:“他們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來麼?”

茶博士道:“還能是想做什麼呢?有個新娘子的爹重金懸賞找他女兒,抓那鬼新郎,這群人就整天這般烏煙瘴氣地鬨。”

這懸賞的那個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爺了。謝憐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製濫造的女人頭,心知他們是想用這假人偽裝新娘子。

隻聽扶搖嫌惡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個這樣的醜東西給我,我就滅了這個鎮。”

謝憐道:“扶搖,你這話太不像一個仙家該說的了。還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習慣改過來,不如你先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一天先隻翻五次之類的。”

南風道:“你給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夠用!”

這時,隊伍裡突然鑽出一個的小青年,精神抖擻,看樣子是個領頭的,振臂高呼:“聽我說,聽我說!這樣下去根本沒用!這幾天咱們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來了嗎?”

眾大漢紛紛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衝進與君山裡,大家搜山,把那個醜八怪抓出來殺了!我帶頭,有血性好漢子都跟我來,殺了醜八怪,賞金大家分!”

一群漢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幾句,逐漸聲音加大,最後所有人都響應起來,聽起來竟也聲勢浩大。謝憐問道:“醜八怪?店家,他們說的這醜八怪怎麼回事?”

茶博士道:“據說鬼新郎是個住在與君山裡的醜八怪,就是因為太醜了,沒有女人喜歡,所以才心生怨恨,專搶別人的新娘子,不讓人成好事。”

靈文殿的卷軸上沒有記錄這個,謝憐道:“有這種說法嗎?莫不是猜測?”

茶博士道:“那誰知道,據說不少人都見過,什麼整張臉都纏著繃帶,眼神凶惡,不會說話隻會呼嚕呼嚕狼狗一樣地叫。傳得神神叨叨。”

扶搖道:“臉上纏著繃帶,未必就是醜,也有可能是因為太美不想讓人看見。”

茶博士無語片刻,道:“那誰知道,反正我是沒見過。”

這時,街上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道:“你們……你們別聽他的,不要去,與君山裡很危險的……”

躲在街角說話的,正是昨晚上來南陽廟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螢。

謝憐一看到她就覺得臉有點痛,無意識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見了她就沒好顏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爺們說話,一個小娘插什麼嘴?”

小螢被他一推,有點瑟縮,鼓起勇氣,又小聲道:“你們別聽他的。不管是假送親,還是搜山,都那麼危險,這不是在送死嗎?”

小青年道:“你說得好聽,咱們大傢夥兒是拚了姓名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轎子,為了咱們這裡老百姓這點勇氣都沒有,現在又來妨礙咱們,你安的什麼心?”

他每說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裡的人都皺起了眉。謝憐一邊低頭解腕上繃帶,一邊聽到茶博士道:“這個小彭頭,之前想哄這姑娘扮假新娘,嘴裡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現在又是這幅嘴臉了。”

街上,一群大漢也道:“你別站在這裡擋道了,邊兒去邊兒去!”小螢見狀,一張扁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道:“你……你何必非要這樣說話?”

那小青年又道:“我說的是不是對的?我讓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螢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劃、劃破我裙子……”

她一提這事,那小青年瞬間被戳了痛腳一般跳將起來,指著她鼻子道:“你這個醜八怪少在這裡含血噴人!我劃破你裙子?你當我瞎了眼!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給人看,自己給劃的?誰知道你這醜臉裙子破了也沒人看,你可別想賴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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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會想被這樣一隻手扼住咽喉。謝憐記著方纔三郎觸碰到他時微變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開肢體接觸,不去直接碰他的手,隻是低頭細細地察看。

月光潔白,說暗似乎不暗,說亮又似乎不亮,謝憐看了一陣,牛車還在山路上緩緩爬行,車輪和木軸嘎吱作響。三郎道:“如何?”

少頃,謝憐緩緩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麼個好法?”

謝憐抬起頭,溫聲道:“你性情堅忍,極為執著,雖遭遇坎坷,但貴在永遠堅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此數福澤綿長,朋友,你的未來必然繁花似錦,圓滿光明。”

以上幾句,全部都是現場瞎編,胡說八道。謝憐根本就不會給人看手相。他從前被貶,有一段時間便經常後悔從前在皇極觀為何不跟國師們學看手相和麪相,如果學了的話,在人間討生活的時候也不用總是吹吹打打街頭賣藝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並不是看這少年命運如何,而是要看這少年到底有沒有掌紋和指紋。

尋常的妖魔鬼怪可以變幻出虛假的肉身,裝作活人,但是這肉身上的細微之處,比如掌紋、指紋、髮梢,一般是沒有辦法細緻到這種地步的。而這少年身上非但沒有任何法力波動,覺察不出端倪,掌紋也十分清晰。若當真是妖魔鬼怪偽裝的,那就隻有“凶”以上的那一檔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完美偽裝了。可是,到了那種身份級別的鬼王,又如何會跟他來一個小山村裡坐一路牛車打發時間?正如天界的神官們個個都日理萬機腳不沾地一般,他們也是很忙的!

謝憐裝作很有把握的樣子硬著頭皮編了幾句,終於編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就一邊聽他胡說八道,一邊低低地發笑,笑得十分耐人尋味,道:“還有嗎?嗯?”

謝憐心想不會還要編吧,道:“你還想算什麼?”

三郎道:“既是算命,難道不都要算姻緣嗎?”

謝憐輕咳一聲,肅然道:“我學藝不精,不太會算姻緣。不過想來,你應當不用愁這個。”

三郎挑起一邊眉,道:“為什麼你覺得我不用愁這個?”

謝憐莞爾:“定然會有許多姑孃家喜歡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為什麼覺得必然會有許多姑孃家喜歡我呢?”

謝憐正要開口順著他答下去,忽然感覺出來了。這小朋友竟是在想方設法引著自己直接開口誇他,無奈又好笑,不知該說什麼好,揉了揉眉心,道了聲:“三郎啊。”

這是謝憐開口叫的他第一聲三郎。那少年聽了,哈哈一笑,終於放過了他。此時牛車已氣喘籲籲爬進了村子裡,謝憐轉身,微一扶額,趕緊下了車。三郎也跳下了車,誰知,謝憐一抬頭才發現,方纔他一路都是慵懶地躺在牛車上,現下兩人這麼站到一起,這少年居然比他還要高,兩人竟是無法平視。三郎站在車前伸了個懶腰,謝憐道:“三郎,你往哪裡去?”

三郎歎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個山洞湊合也行。”

謝憐道:“不行吧?”

三郎攤了一下手,道:“沒辦法,我又沒地方去。”他睨過來,又笑了兩聲,道:“多謝你給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後會有期。”

聽他提起算命謝憐就是一陣汗顏。看他果真轉了身,謝憐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棄,要不要到我觀裡來?”

三郎足下一頓,轉過半個身子,道:“可以嗎?”

謝憐道:“那屋子本來也不是我的,聽說以前就常有許多人在那裡過夜。隻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簡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這少年當真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公子,總不能就任他這樣到處亂跑。謝憐十分懷疑他這一整天就隻吃了那半個饅頭,年輕人這樣仗著身體任性亂來,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真的暈倒在大街頭。聽他這麼說了,三郎這才轉過身來,沒有回答,而是走到謝憐面前,上身前傾。謝憐還沒弄明白他要乾什麼,隻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非常近,又有點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開來,他竟是順手就把謝憐扛回來的那一大包破銅爛鐵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恰好茶博士提著銅壺上來,謝憐想起他昨日神氣,道:“店家,我昨日便見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天又見,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謝憐也不意外,道:“他們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來麼?”

茶博士道:“還能是想做什麼呢?有個新娘子的爹重金懸賞找他女兒,抓那鬼新郎,這群人就整天這般烏煙瘴氣地鬨。”

這懸賞的那個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爺了。謝憐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製濫造的女人頭,心知他們是想用這假人偽裝新娘子。

隻聽扶搖嫌惡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個這樣的醜東西給我,我就滅了這個鎮。”

謝憐道:“扶搖,你這話太不像一個仙家該說的了。還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習慣改過來,不如你先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一天先隻翻五次之類的。”

南風道:“你給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夠用!”

這時,隊伍裡突然鑽出一個的小青年,精神抖擻,看樣子是個領頭的,振臂高呼:“聽我說,聽我說!這樣下去根本沒用!這幾天咱們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來了嗎?”

眾大漢紛紛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衝進與君山裡,大家搜山,把那個醜八怪抓出來殺了!我帶頭,有血性好漢子都跟我來,殺了醜八怪,賞金大家分!”

一群漢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幾句,逐漸聲音加大,最後所有人都響應起來,聽起來竟也聲勢浩大。謝憐問道:“醜八怪?店家,他們說的這醜八怪怎麼回事?”

茶博士道:“據說鬼新郎是個住在與君山裡的醜八怪,就是因為太醜了,沒有女人喜歡,所以才心生怨恨,專搶別人的新娘子,不讓人成好事。”

靈文殿的卷軸上沒有記錄這個,謝憐道:“有這種說法嗎?莫不是猜測?”

茶博士道:“那誰知道,據說不少人都見過,什麼整張臉都纏著繃帶,眼神凶惡,不會說話隻會呼嚕呼嚕狼狗一樣地叫。傳得神神叨叨。”

扶搖道:“臉上纏著繃帶,未必就是醜,也有可能是因為太美不想讓人看見。”

茶博士無語片刻,道:“那誰知道,反正我是沒見過。”

這時,街上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道:“你們……你們別聽他的,不要去,與君山裡很危險的……”

躲在街角說話的,正是昨晚上來南陽廟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螢。

謝憐一看到她就覺得臉有點痛,無意識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見了她就沒好顏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爺們說話,一個小娘插什麼嘴?”

小螢被他一推,有點瑟縮,鼓起勇氣,又小聲道:“你們別聽他的。不管是假送親,還是搜山,都那麼危險,這不是在送死嗎?”

小青年道:“你說得好聽,咱們大傢夥兒是拚了姓名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轎子,為了咱們這裡老百姓這點勇氣都沒有,現在又來妨礙咱們,你安的什麼心?”

他每說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裡的人都皺起了眉。謝憐一邊低頭解腕上繃帶,一邊聽到茶博士道:“這個小彭頭,之前想哄這姑娘扮假新娘,嘴裡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現在又是這幅嘴臉了。”

街上,一群大漢也道:“你別站在這裡擋道了,邊兒去邊兒去!”小螢見狀,一張扁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道:“你……你何必非要這樣說話?”

那小青年又道:“我說的是不是對的?我讓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螢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劃、劃破我裙子……”

她一提這事,那小青年瞬間被戳了痛腳一般跳將起來,指著她鼻子道:“你這個醜八怪少在這裡含血噴人!我劃破你裙子?你當我瞎了眼!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給人看,自己給劃的?誰知道你這醜臉裙子破了也沒人看,你可別想賴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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