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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樓一天之內受了兩次驚嚇,覺得有點承受不住,坐在炕上隻管發呆。彤雲挨著腳踏覷她,“主子,您老說桃花運不旺,您瞧這回不是來了?”

她把臉埋在臂彎子裡,聽她這麼說轉過臉,露出一隻眼睛看她,“這是什麼桃花?上來就摸我,這兒薅一把那兒薅一把,還說師兄妹結親,有這麼結親的嗎?我算看出來了,這些耀武揚威的貴人就這奏性,不拿人當人看!”

彤雲垂著嘴角皺著眉,五官看上去有點滑稽,“甭管怎麼,好歹也是一朵花,雖然好色點兒,將就也能看看。您要想往後有好日子過,少不了吃暗虧。要是尋常家子,小叔子偷嫂子丟人,帝王家就不一樣了。您知道高宗皇帝吧?可賀敦皇後是太宗正經元後,最後還不是給高宗來了個收繼婚!鮮卑人沒那麼講究,跟誰不是跟呐,您說是不是?”

她愕了下,“聽著挺有道理,敢情是我當時沒想開?”

“那您這會兒想開了嗎?”彤雲湊近了些,“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您打算老死在泰陵啊?”

“不想,那怎麼辦?我再去勾引福王?”她憋出個作嘔的表情,“我想起他就犯噁心,真下不去那手!”

“您都下嘴了,下手怕什麼!”彤雲退回榻上,抱著褥子躺下來,翻個身道:“您這麼想,如果皇上沒駕崩,翻了您的牌子叫伺候,您去不去?一樣的道理,這宮裡誰認識誰?除開宮女就是淨了茬的太監,男人隻一個,眼下死了,沒準兒福王就成下一任的主子爺了。反正撇開那些不論,您瞧準了時候求他給您做主,他好歹是位王爺,把您從泰陵撈出來不費吹灰之力。”

音樓又點頭,直挺挺躺屍瞪著屋頂,“有道理。”

彤雲歎氣,“您別光有道理,好好琢磨琢磨吧!您往後啊,就是個高處呆著的命。要找男人,非得是位高權重的,否則您就得天天敲木魚。敲著木魚好玩兒麼?三天五天還覺著挺清靜,十年八年您得瘋!我聽說守陵的好些太妃到後頭連人都認不得了,跑出去死在哪個犄角旮旯,找都找不著。”

音樓垂頭喪氣,“我要是進了陵地,沒人救我我肯定出不來。最後也得像老太妃們一樣,死了往妃子陵寢一埋就完了。”

“所以您不能那麼懶了,您得活動開。我先頭還覺得李美人跟了閆蓀琅也不錯,現在看看您,您得福王垂青,比李美人強百倍。福王渾身上下什麼都不缺,得了個大便宜,您找地兒偷樂去吧!”

“這話不對,我沒得便宜,是給占了便宜。”音樓把人倒扣過來趴著,“還有我是主子,你不能說我懶,不合規矩。你該說我樂天知命,這麼聽著順耳點兒。”

彤雲乜她一眼,“奴婢也是為您好,您有時候紮進死衚衕,就缺當頭棒喝。我冒死直諫,是良臣。”

音樓錯著牙點頭,“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恨我把賞你的東西收回來了。”

“那點算什麼!等您飛黃騰達了,還愁沒我的好處?走出去我也人五人六的,給我自己長長臉。”彤雲打個哈欠喃喃,“您這輩子橫是和這帝王家結緣了,留在宮裡纔是正途。別愁孤單,好些得寵的太監都和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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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走得近,到時候咱們也養一個,供您取樂。”

音樓聽得臊眉耷眼,“你可真好意思說,你要是個男人,八成比福王還要好色。”

“我說的是實話,您沒聽說過啊,不光好些嬪妃,連皇後都……”她捂住了嘴,“該死該死,差點說漏了,叫人知道了要拔舌頭的。”

音樓嗤笑:“真要拔舌頭,你渾身長滿了也不夠拔的。皇後怎麼了?皇後也養太監?”

有些人啊,話到了嘴邊吐不出來他難受,彤雲就屬於那類人。故弄玄虛半天,最後不問她她還上趕著告訴你呢!果然一放魚線就上鉤,連餌都不用拋。她暗挫挫說:“皇後和掌印太監有貓膩,您不知道?”

她怔了怔,想起肖鐸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覺得不大可能,“司禮監有幾個掌印太監?”

“您糊塗了?闔宮隻有一位,掌印多了還不得亂套啊!”彤雲壓嗓門兒道,“就是肖鐸,您的那位救命恩人。我有個發小在坤寧宮當差,是皇後身邊服侍的人。每回皇後召見肖太監,宮裡侍立的人都得識趣兒退出去。什麼話不能當人面說?肖太監在坤寧宮一呆就是兩刻,您說孤男寡女,能乾什麼?”說著話鋒一轉,“這話我隻告訴您,您可不能往外宣揚。東廠刺探訊息是天下頭一等,這種閒話要是叫肖鐸知道了……”她喀地一下做個抹脖子的動作,“明早太陽就該照在咱們墳頭上了!”

音樓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太難為人了,要用拿不出手,那多著急啊!”

彤雲悶在被窩裡咭笑,“人家聰明著呢,什麼辦法想不出?皇後宮裡有個巫儺面具,鬼臉兒紅鼻子。那鼻子不尋常,鼻尖兒雞蛋大小,整個足有四寸半長,就像上刑用的木驢……”這麼驚心動魄的內/幕,自己也臉紅,忙訕訕住了口。

音樓起先還沒明白,後來回過味來,唬得目瞪口呆。翻身仰臥,不知怎麼覺得好好的一朵花給糟蹋了,心裡悵惘不已。她長歎一聲,“肖廠臣可憐見的!”

彤雲唔了聲,含含糊糊道:“不可憐,當奴才的都是這麼過來的。有付出纔有回報,要不您以為他怎麼執掌司禮監,怎麼提督東緝事廠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主子您也該學學肖廠公纔是啊!”

音樓沒應她,沒過多久那丫頭就睡著了,鼻子眼透氣像拉風箱。音樓睡不著,腦子裡轉得風車似的。

福王的名頭響鐺鐺,大鄴沒幾個人不知道。這位王爺是墊窩兒(對最小的兒子的戲稱),前頭兄弟死了一溜,就剩他和大行皇帝哥倆。後來大行皇帝繼位,他封了王,在京裡舒舒坦坦受用著。要說這人吧,大毛病沒有,就是好色,誰家姑娘媳婦兒入了他的眼,翻牆撬門也得把人弄到手。這麼個神憎鬼惡的脾氣,卻寫得一手好字,想是老天爺發錯了恩典了。他在書法上頗有造詣,臨誰的字,一準兒入木三分。據說來一段瘦金體,蓋上他慕容高鞏的大名,擱在琉璃廠能買好幾千銀子。

色鬼擅長丹青,就像肖鐸這樣一個整潔人兒必須取悅皇後一樣,讓人敬畏之餘又覺得醃臢。可見世事難兩全,越靠近權力中心的人越複雜。音樓拍了拍額頭不由發笑,她對肖鐸又知道多少?光憑他救了她兩回就生出這麼多感慨來,也許人家原就是這樣的人呢!

不過他先前的話她是聽進去了,他和彤雲一樣的意思,跟誰都是跟,皇帝臨幸你,你不也得脫光了躺著嗎!不同之處在於皇帝翻牌子她可以大大方方讓人知道,福王來這手就藏著掖著見不得光。不管怎麼,太妃的名號在這裡,真要答應了……算怎麼回事?

再好好想想,不著急,好好想想再決定該怎麼辦。救命之恩不能不報,賒著賬,沒準人家一來氣又弄死她一回。

音樓絕對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她心大,能裝得下整個紫禁城。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什麼都想開了,沒叫她殉葬是她運氣好,半夜給人吃了豆腐也沒什麼,是自己太惹人愛了,美人的煩惱就是多。

她倚窗看前排殿頂上金燦燦的日頭,天兒晴了,轉眼就暖和起來。之前下四十來天雨,八成是為大行皇帝哭喪。細想想他也沒什麼建樹,天菩薩這回窮大方,哭得這麼悲淒綿長。人斷了氣,反而換了副臉,大概知道要出喪,行方便叫事兒辦起來順當些吧!

至於她頜下的瘀痕,三兩天恢複不好。肖鐸派人送了膏藥來,啪啪左右開工貼了一脖子。晚間撕下來的時候淡了不少,雖還沒完全消退,嗓子倒清亮了,在靈前也能哭得比較有體面。

第三天要入殮,她裝樣子也得提前上謹身殿跪著去。彤雲給她收拾好,孝帽子深,一扣連眼睛都看不見了,主仆倆相互攙扶著,乘著夜黑風高進了後右門。

謹身殿前白幡漫天,金銀箔被風吹得嘩嘩響,殿裡梵音連綿,身臨其境纔有了辦喪事的沉重感。因為還沒裝殮,殿裡支了高高的帳幔,帳內是皇帝的簀床,帳外設高案擺放禮器祭品。守了兩天靈的宮眷和近臣跪在青廬兩邊,見有人來了都抬頭看。音樓有點慌神,不過還算鎮得住。也虧她有一副急淚,提著鰓麻孝服,步履蹣跚地上了台階,在殿外三跪九叩,伏在月台上泣不成聲。

一個沒得過皇帝臨幸卻莫名其妙晉了太妃位的小才人,對自己將來叵測的命運尚且有憂患意識,那些名正言順的太妃們想想自己的晚景,更覺淒涼難言,放聲又是一通嚎哭。音樓自然哭得更應景兒了,她是怕皇後這會兒冒出來,拉她上簀床邊上跪祭,那是要嚇死人的。

她趴地不起,裝模作樣渾身打擺,那份傷情叫天地動容。肖鐸剛議完事從廡房裡出來,站在丹樨上看了一陣,見她這樣情真意切也覺納罕,不過並不以為她是出自真心。他對插著手上前,弓腰道:“娘娘節哀,保重自己身子要緊。”

她抽抽搭搭起身,他忙伸手攙扶。就著火盆的光看,她眼眶子發紅,滿以為是哭過了頭,擦壞了眼睛,誰知道她拿手絹一掖,素絹上分明留下一道紅印子,原來是事先早有準備,往眼皮上抹了胭脂。

真沒見過這麼狡猾的!肖鐸皺了皺眉,“娘娘上殿裡去吧!夜深了有露水,沒的打濕帕子就不好了。”

音樓那雙大眼睛呆呆掃過來,他的話說得蹊蹺,大概堪破了什麼。再低頭一看,臉上立馬悻悻的,忙把帕子塞進了袖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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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她對肖鐸又知道多少?光憑他救了她兩回就生出這麼多感慨來,也許人家原就是這樣的人呢!

不過他先前的話她是聽進去了,他和彤雲一樣的意思,跟誰都是跟,皇帝臨幸你,你不也得脫光了躺著嗎!不同之處在於皇帝翻牌子她可以大大方方讓人知道,福王來這手就藏著掖著見不得光。不管怎麼,太妃的名號在這裡,真要答應了……算怎麼回事?

再好好想想,不著急,好好想想再決定該怎麼辦。救命之恩不能不報,賒著賬,沒準人家一來氣又弄死她一回。

音樓絕對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她心大,能裝得下整個紫禁城。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什麼都想開了,沒叫她殉葬是她運氣好,半夜給人吃了豆腐也沒什麼,是自己太惹人愛了,美人的煩惱就是多。

她倚窗看前排殿頂上金燦燦的日頭,天兒晴了,轉眼就暖和起來。之前下四十來天雨,八成是為大行皇帝哭喪。細想想他也沒什麼建樹,天菩薩這回窮大方,哭得這麼悲淒綿長。人斷了氣,反而換了副臉,大概知道要出喪,行方便叫事兒辦起來順當些吧!

至於她頜下的瘀痕,三兩天恢複不好。肖鐸派人送了膏藥來,啪啪左右開工貼了一脖子。晚間撕下來的時候淡了不少,雖還沒完全消退,嗓子倒清亮了,在靈前也能哭得比較有體面。

第三天要入殮,她裝樣子也得提前上謹身殿跪著去。彤雲給她收拾好,孝帽子深,一扣連眼睛都看不見了,主仆倆相互攙扶著,乘著夜黑風高進了後右門。

謹身殿前白幡漫天,金銀箔被風吹得嘩嘩響,殿裡梵音連綿,身臨其境纔有了辦喪事的沉重感。因為還沒裝殮,殿裡支了高高的帳幔,帳內是皇帝的簀床,帳外設高案擺放禮器祭品。守了兩天靈的宮眷和近臣跪在青廬兩邊,見有人來了都抬頭看。音樓有點慌神,不過還算鎮得住。也虧她有一副急淚,提著鰓麻孝服,步履蹣跚地上了台階,在殿外三跪九叩,伏在月台上泣不成聲。

一個沒得過皇帝臨幸卻莫名其妙晉了太妃位的小才人,對自己將來叵測的命運尚且有憂患意識,那些名正言順的太妃們想想自己的晚景,更覺淒涼難言,放聲又是一通嚎哭。音樓自然哭得更應景兒了,她是怕皇後這會兒冒出來,拉她上簀床邊上跪祭,那是要嚇死人的。

她趴地不起,裝模作樣渾身打擺,那份傷情叫天地動容。肖鐸剛議完事從廡房裡出來,站在丹樨上看了一陣,見她這樣情真意切也覺納罕,不過並不以為她是出自真心。他對插著手上前,弓腰道:“娘娘節哀,保重自己身子要緊。”

她抽抽搭搭起身,他忙伸手攙扶。就著火盆的光看,她眼眶子發紅,滿以為是哭過了頭,擦壞了眼睛,誰知道她拿手絹一掖,素絹上分明留下一道紅印子,原來是事先早有準備,往眼皮上抹了胭脂。

真沒見過這麼狡猾的!肖鐸皺了皺眉,“娘娘上殿裡去吧!夜深了有露水,沒的打濕帕子就不好了。”

音樓那雙大眼睛呆呆掃過來,他的話說得蹊蹺,大概堪破了什麼。再低頭一看,臉上立馬悻悻的,忙把帕子塞進了袖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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