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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通往長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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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竹簾半掩的窗牖間透出,在桌面上切割出方正的光斑,白釉的瓷瓶裡插著一朵早已枯萎的山茶,細微的煙塵繞花飛舞,像是蝴蝶死去的魂魄。

林守溪凝視著慕師靖的眼睛。

像是冰箭刺入心扉,林守溪的臉上笑容飛快淡去,他立刻想到了一件事。

很小的時候,他的師兄師姐們曾給他張羅過娃娃親,那會師兄師姐們列了一個上百人的名單,卻找不到一個真正門當戶對的,這時,有位師姐提出能不能去和道門和親,巧的是,道門那邊也有類似的想法,竟也在擬訂婚書,後來,新的道門門主上任,叫停了這樁婚事。

也就是說,這封婚書……

“是啊,我從小就定親了,和一個混蛋訂的呢。”慕師靖眸中淒冷之光已然淡去,她輕蔑道:“幸好師尊大人英明,阻止了這樁婚事,否則……與這樣的人成親,本姑娘想都不敢想。”

慕師靖的確不太敢想。

若真成親了,那她豈不是要過上早上被林守溪擒龍手欺負,中午被小師姐楚映嬋欺負,偷偷修行又被死證出賣,晚上回家還要被小禾抓去寫羞人稿子的生活……阿鼻地獄也不過如此了吧?而且那種事情真的會快樂麼,聽小禾說,原來真正在一起是要讓對方進入自己的,這不就相當於拔劍捅人,怎會舒服?還是說,愛本就是創傷的東西呢?

等等,我又在想什麼,本姑娘今年都十九歲了,怎麼還和個不諳世事的豆蔻少女一樣啊……慕師靖咬著牙,連忙將萌生出的想法儘數敲個粉碎。

以前,慕師靖會下意識地把這些怪罪給師尊,覺得是師尊沒有在這方面給予她良好的教育,現在,她已發自內心地與師尊和解了,因為她覺得,師尊可能也不懂這些。

這封婚書說到底隻是她四五歲時的一個插曲,死去的往事忽而擺在面前,總會帶來一些莫名的刺痛,歲月如梭物是人非,哀過也就過了,慕師靖很快淡然。

隻是這婚書一角觸及指尖時,她依舊能感覺到一絲熱,彷彿火焰燃儘後的餘溫。

對於慕師靖的冷嘲熱諷,林守溪隻是笑了笑,他蹲下身子,輕聲問:“我能看看這封婚書麼?”

“不能。”

慕師靖雙指一屈,將這封婚書收回懷中,道:“本姑娘讓你來閨房逛逛已是破例,你竟還想得寸進尺?婚書這等私人之物,豈能隨意讓你看了?”

“我隻是想看看到底是哪個混蛋有這熊心豹子膽,敢覬覦慕姑娘。”林守溪輕輕地說。

“與你何乾?少多管閒事。”慕師靖銀牙輕咬,將婚書攏好,又將其餘物品放回木箱內,推回床底。

回過頭時,慕師靖見林守溪還在看自己。

她心頭一動,想了想,說:“好了,你若實在想看,那……總之,等本姑娘哪天心情好了,就賞給你看看咯。”

林守溪笑了笑,沒再追問。

慕師靖本想打開婚書讀一讀,但林守溪在側,她總覺得不自在,便暫將它收入懷中,想著等深夜無人之時悄悄拿出來看看。

婚書貼胸而放,卻總似捂著塊纖薄的炭火,將那處灼得如同火焰山。

當然,這歸根結底隻是幻覺,她也不知道她在在意些什麼。

稍後要去見師兄師姐,這身打扮有投敵之嫌,於是,慕師靖暫將林守溪驅逐出去,在房內換了身衣裳。

林守溪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開門聲響起。

似天國洞開,象征聖潔與純白的神子款款走向人間。

少女微尖的梨色平底小鞋率先埋過門檻,接著,靈秀的小腿曲線也展露出來,小腿上裹著纖薄的禦邪冰絲長襪,將原本的妖冶淨化為聖潔,聖潔之意向上延伸,被雪白的棉裙阻斷,白裙純色,唯有裙角繪著花與鶴,少女發育姣好,纖穠合度,清美曼妙,她嘴角噙著淡笑,眸中透著清輝,一頭青絲挽成了秀雅的髮髻,露出雪白的後頸,而這烏雲般的髮絲上又畫龍點睛般壓著一隻小巧的九尾鳳凰金冠,非但不顯突兀,還為她增添了幾分不可褻瀆的貴氣。

轉眼之間,慕師靖已判若兩人。

見慣了美色的林守溪也怔在原地,被這驚心動魄的美所震懾,一時無言。

她不像是從這間秀雅小屋內走出的,更像是從雪山上的王座走下來的。

同時,林守溪也懷疑,慕師靖的性格是不是隨著她衣裳的顏色而改變的,換了這身衣裳後,她一下子溫和恬靜了許多,作為道門聖女,她的儀態挑不出一絲瑕疵。

慕師靖走在雪裡,察覺到了林守溪時不時投來的目光,她淺淺一笑,問:“你覺得哪身更好看些?”

林守溪能看出她眼眸深處的挑釁,他的心雖因慕師靖難以言喻的美而震顫,嘴上卻是冷笑,道:“慕姑孃的確清美絕倫,當得了天下第二漂亮。”

“第一漂亮是聖菩薩?”慕師靖心想他又在護短了。

“是我。”林守溪平靜地說。

“無恥!”

慕師靖胸脯起伏,於袖中捏緊拳頭,若非身在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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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要用拳腳去理論一番了。

道門聖女回來,經曆了大動盪的道門弟子喜出望外,紛紛前來拜見聖女大人。

他們見林守溪跟在旁邊,又見他一身素白衣裳,不免浮想聯翩。

“這是魔門傳人林守溪,曾與我為敵,後又被我擊敗,終於棄暗投明,迷途知返,加入了道門,被我調教成了一名不錯的道門弟子,今後你們見了他,不必害怕的。”慕師靖對著簇擁來的弟子們柔聲說道。

林守溪也沒想在眾人面前折她的顏面,選擇了沉默。

在與楚楚相處之時,林守溪就已明白,所有在人前賺足的虛榮,最終都會在人後以其他方式償還的。

林守溪拜道門門主為師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但弟子們佯作不明,紛紛喊著聖女大人威武,令慕師靖驕傲不已。弟子們又向她詢問起了師尊的動向,慕師靖含糊其辭,隻說師尊如今去辦大事了。

想到這裡,慕師靖與林守溪皆想起了異界之門洞開時那突兀而至的一劍,心中擔憂,可擔憂毫無作用,他們隻能選擇相信師尊,相信她可以化險為夷。

林守溪悄然離開,去尋自己的師兄師姐。

可侍女引著他去往師兄師姐的住處時,林守溪卻隻看到了一排空蕩蕩的房屋,正打掃房間的仆人告訴他,這些人是昨夜離去的,他們說‘道門雖好非吾鄉’,故而悄然離開,回到魔門去了。

林守溪也不覺得失望,在他心裡,師兄師姐們就是這樣的人,他獨自一人在道門閒逛了會兒,走過一間氣派的木堂時,腰間的湛宮忽地發出光亮,林守溪心生靈犀,順勢推門而入。

這是道門的祖堂,記載了道門建成以來的諸位祖師畫像。

宮語的畫像居中而放。

她是道門有史以來唯一的一位女門主。

畫中的師祖白裙冪籬,像是一團撲朔迷離的霧,再靈巧的畫筆在描慕真正的天人之色時也會顯得笨拙,可饒是如此,畫捲上的流光魅影已足夠讓人浮想聯翩,此刻的慕師靖若立在她身邊,倒還真像一對母女。

接著,林守溪發現,師祖的畫像旁還有一幅畫。

這幅畫上沒有具體的人,隻有一個漆黑的剪影,剪影的下方,還壓了門主之印,證明這是師祖的親筆之作。

林守溪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這應是傳說中師祖的師父,隻是他不明白,師祖為何不畫全像,隻畫一團黑影,這黑影……看著有些眼熟,似在哪裡見過。

“畫得還挺像的呢。”

身後,少女清冷的聲音傳來。

林守溪回頭望去,看到了立在祖師堂門口的慕師靖。

他並不知道,在慕師靖的視線裡,他的背影與畫中的身影,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像?什麼像?”林守溪問。

“我說,這師尊畫得還挺像的。”慕師靖柔柔一笑,糊弄過去。

林守溪頷首,卻總覺得她有所隱瞞。

慕師靖緩緩走到他的身邊,望了會畫像,說:“話說起來,這都三百多年了,師尊似乎都沒動過嫁人的念頭呢。”

“師祖何等神女,不尋道侶也在情理之中。”林守溪說。

“是麼?”

慕師靖卻是搖首,說:“我倒覺得,這與師尊的那位師父有關。”

“是嗎……若是如此,師祖與她師父究竟有何等的姻緣糾纏,竟能幾百年念念不忘。”林守溪感慨。

“未必需要多深的糾纏,有時候,一段短暫而美好的回憶就足夠記一輩子了。”慕師靖說。

“也許。”林守溪說。

“嗬,我聽說,你和你徒弟說過,隻有不堅固的東西纔會被時光洗去,這話是你說的,怎麼到你自己這反倒動搖了?”慕師靖微笑著問。

林守溪自嘲地笑了笑,他看著這畫像,又說:“縱然時光無法洗去,逝去的人和事都已不會再回來了,永遠的銘記不是徒增傷感麼。”

慕師靖本想提點兩句,張口後又放棄,她的唇角噙起戲謔的笑,她從櫃子裡翻找出了什麼,遞給林守溪,道:“是啊,師尊與師祖可真是令人遺憾呢,這樣,來為我的師祖上炷香,如何?”

慕師靖將香遞給了過去。

林守溪沒有多想,覺得這是應該的,便接過了香,點燃,禮了三身後將它插到了香壇上。

慕師靖見了這幕,抿緊紅唇,生怕笑出聲來。

她也去上了幾炷香。

離開祖師堂後,兩人徹底休憩完畢,神完氣足,終於動身,向著長安出發。

他們備了一輛車,車由一頭健碩龍馬拉著,速度飛快。

車輪疾轉,馬車顛簸遠去。

路上。

慕師靖挑開簾子,望著向後飛退的景,忽然開口,說:

“逝者如斯夫,一去不返,師尊獨活於世數百年,何其孤獨,你作為她的徒孫,應為師尊的考慮一下了。”

“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麼?”林守溪皺起眉。

“不要懂裝不懂。”慕師靖說:“你與師尊獨處了這麼久,真的沒有一點感覺麼?”

林守溪沒有立刻回答。

說完全沒有感覺肯定是假的,當初在寺廟裡避雨,師祖傲人而滾燙的嬌軀縱體入懷,被他緊緊擁著時,那種熾烈飽滿的感覺他難以忘懷,心幾乎要跳出胸口,更別提那幾次無意的窺見了以及他鬥膽對師祖的教訓了。

但……

但他知道,師祖之所以縱容他對她的教訓,隻是因為師祖在懷念她的師父而已。他或許與她的師父有些像,但歸根結底隻是個替代品,是師祖追憶童年的工具罷了。

而他呢?他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但那崎嶇的南逃之路上,他與師祖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註定會讓他銘記一生,他並不在乎師祖對於他的‘利用’,反而更加憐惜。

若慕師靖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會打個板栗過去,並罵他一聲笨蛋。

“怎麼不說話了?不說話就說明是有咯?嘖嘖,你果然想當我的師公,真是狼子野心。”慕師靖雙臂環胸,冷冷地審視他。

“不是你在自己物色師公麼?”林守溪反問。

“我隨口說說,你還真敢想啊。”慕師靖小嘴撅起,意味深長地說道:“小語這丫頭落到你手上,準會變壞,說不定到時候又是一個師尊那樣的人物呢。”

“怎麼可能?”林守溪搖頭,不以為意。

小語近來的確刁蠻任性了很多,但他覺得罪不在己,八成是讓小禾給帶壞的。況且,他也見過小語的孃親,她那喜著青裙的孃親從外表看就是個至冷淡至嫻靜的仙子,如此仙子生養出的女兒,又能偏離到哪裡去呢?

“不信?”慕師靖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林守溪的臉,看破紅塵般冷笑不止。

林守溪不喜歡她這樣胸有成竹的笑,他不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展開了反攻:“對了,先前說,隻有不堅固的東西纔會被時間摧去,那麼,百年之後,若讓慕姑娘追憶過往,還會記得什麼呢?”

風把簾子吹動,光從外面照進來,打在白裙聖女的面頰上,她的秀靨像是淋了水的紙,呈現著半透明,漂亮的青絡也分明可見。

她將清風中搖曳的髮絲挽至耳後,不再去注視林守溪的眼,而是望向了窗外。

龍馬拉的車疾行過一片山道,道路以小石子鋪成,很顛簸,兩側也都是凋儘的樹木和嶙峋的怪石,也不知這風景有什麼好看的,竟讓慕師靖聚精會神了這麼久。

“我還會記得你,記得你的所有。”慕師靖不知何時回過了頭,她的臉一半落在光中,一半隱在影裡,清冷的眸中竟有幾分嫵媚。

林守溪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這樣的回答,一時間,他的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

“為……為什麼?”林守溪問。

“因為我記仇啊。”慕師靖歪著螓首,眨了眨眼,純白清麗的容顏上,紅唇勾起的笑清媚難喻,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打趣還是在說實話。

“我也是。”林守溪如此說。

“你也是什麼?”慕師靖笑意漸淡,她清冷地問:“也記得我還是也記仇呢?”

“你猜?”林守溪笑著說。

“無聊。”慕師靖冷下臉,將頭別到了一邊。

近處的景行色匆匆,遠處的景步履蹣跚。

綿綿白雪溪流般奔過她的眼眸。

她在看窗外光中的風景,林守溪在看車內陰影中的她。

窗外天高地遠,遼闊得像是用一生也行走不完。

寒風如刀,似妄圖雕刻她的面頰,冷氣擠入裙裳的縫隙,在她周身遊走,豔紅的婚書貼胸滾燙。

慕師靖也不知道,數百年後,她還會記得多少人多少事,但她相信,她會永遠將此刻記取,隨著她的生命一同雋永。

她不由再次想起了誅神錄裡的故事,那個故事的開頭,男主角與另一個少女患難與共互生了情愫,他深愛著未婚妻,同樣也不願拋下這位同生死共患難的少女,心中猶豫不決,最後,一位反派妖女的一句話啟發了他——你膽子真小,全都要都不敢?

男主角頓悟,終於在一番周旋之下得償所願,抱得雙美而歸,當然,這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當初啟發他的這位妖女,最終竟也被他馴服,於夜夜笙歌中徹底沉淪。

當初看到這裡時,慕師靖還嘲笑了一番,如今經曆了這麼多事,她才恍然發現,現實似乎比故事更為荒誕離奇,三花貓再如何富有想象,恐怕也寫不出林守溪與師尊這樣的姻緣糾纏吧,至於自己……

她又不是書中的角色,豈會如書裡的妖女那般丟人現眼呢?

當然,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

一片被摧毀的槐林進入視線。

兩人誰也不再說笑。

車廂內與外面一樣冷。

龍馬長嘶,停下。

慕師靖摘下了精緻的九尾鳳凰金冠,將它擱到了一邊,同時,她將死證定在了腰側的鐵釦上,手按著劍柄走下車去。

天氣晴朗,雲朵悠悠。

林守溪與慕師靖並肩站在官道上。

長安古城攔在了他們面前,雄偉得像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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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立刻回答。

說完全沒有感覺肯定是假的,當初在寺廟裡避雨,師祖傲人而滾燙的嬌軀縱體入懷,被他緊緊擁著時,那種熾烈飽滿的感覺他難以忘懷,心幾乎要跳出胸口,更別提那幾次無意的窺見了以及他鬥膽對師祖的教訓了。

但……

但他知道,師祖之所以縱容他對她的教訓,隻是因為師祖在懷念她的師父而已。他或許與她的師父有些像,但歸根結底隻是個替代品,是師祖追憶童年的工具罷了。

而他呢?他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但那崎嶇的南逃之路上,他與師祖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註定會讓他銘記一生,他並不在乎師祖對於他的‘利用’,反而更加憐惜。

若慕師靖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會打個板栗過去,並罵他一聲笨蛋。

“怎麼不說話了?不說話就說明是有咯?嘖嘖,你果然想當我的師公,真是狼子野心。”慕師靖雙臂環胸,冷冷地審視他。

“不是你在自己物色師公麼?”林守溪反問。

“我隨口說說,你還真敢想啊。”慕師靖小嘴撅起,意味深長地說道:“小語這丫頭落到你手上,準會變壞,說不定到時候又是一個師尊那樣的人物呢。”

“怎麼可能?”林守溪搖頭,不以為意。

小語近來的確刁蠻任性了很多,但他覺得罪不在己,八成是讓小禾給帶壞的。況且,他也見過小語的孃親,她那喜著青裙的孃親從外表看就是個至冷淡至嫻靜的仙子,如此仙子生養出的女兒,又能偏離到哪裡去呢?

“不信?”慕師靖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林守溪的臉,看破紅塵般冷笑不止。

林守溪不喜歡她這樣胸有成竹的笑,他不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展開了反攻:“對了,先前說,隻有不堅固的東西纔會被時間摧去,那麼,百年之後,若讓慕姑娘追憶過往,還會記得什麼呢?”

風把簾子吹動,光從外面照進來,打在白裙聖女的面頰上,她的秀靨像是淋了水的紙,呈現著半透明,漂亮的青絡也分明可見。

她將清風中搖曳的髮絲挽至耳後,不再去注視林守溪的眼,而是望向了窗外。

龍馬拉的車疾行過一片山道,道路以小石子鋪成,很顛簸,兩側也都是凋儘的樹木和嶙峋的怪石,也不知這風景有什麼好看的,竟讓慕師靖聚精會神了這麼久。

“我還會記得你,記得你的所有。”慕師靖不知何時回過了頭,她的臉一半落在光中,一半隱在影裡,清冷的眸中竟有幾分嫵媚。

林守溪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這樣的回答,一時間,他的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

“為……為什麼?”林守溪問。

“因為我記仇啊。”慕師靖歪著螓首,眨了眨眼,純白清麗的容顏上,紅唇勾起的笑清媚難喻,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打趣還是在說實話。

“我也是。”林守溪如此說。

“你也是什麼?”慕師靖笑意漸淡,她清冷地問:“也記得我還是也記仇呢?”

“你猜?”林守溪笑著說。

“無聊。”慕師靖冷下臉,將頭別到了一邊。

近處的景行色匆匆,遠處的景步履蹣跚。

綿綿白雪溪流般奔過她的眼眸。

她在看窗外光中的風景,林守溪在看車內陰影中的她。

窗外天高地遠,遼闊得像是用一生也行走不完。

寒風如刀,似妄圖雕刻她的面頰,冷氣擠入裙裳的縫隙,在她周身遊走,豔紅的婚書貼胸滾燙。

慕師靖也不知道,數百年後,她還會記得多少人多少事,但她相信,她會永遠將此刻記取,隨著她的生命一同雋永。

她不由再次想起了誅神錄裡的故事,那個故事的開頭,男主角與另一個少女患難與共互生了情愫,他深愛著未婚妻,同樣也不願拋下這位同生死共患難的少女,心中猶豫不決,最後,一位反派妖女的一句話啟發了他——你膽子真小,全都要都不敢?

男主角頓悟,終於在一番周旋之下得償所願,抱得雙美而歸,當然,這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當初啟發他的這位妖女,最終竟也被他馴服,於夜夜笙歌中徹底沉淪。

當初看到這裡時,慕師靖還嘲笑了一番,如今經曆了這麼多事,她才恍然發現,現實似乎比故事更為荒誕離奇,三花貓再如何富有想象,恐怕也寫不出林守溪與師尊這樣的姻緣糾纏吧,至於自己……

她又不是書中的角色,豈會如書裡的妖女那般丟人現眼呢?

當然,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

一片被摧毀的槐林進入視線。

兩人誰也不再說笑。

車廂內與外面一樣冷。

龍馬長嘶,停下。

慕師靖摘下了精緻的九尾鳳凰金冠,將它擱到了一邊,同時,她將死證定在了腰側的鐵釦上,手按著劍柄走下車去。

天氣晴朗,雲朵悠悠。

林守溪與慕師靖並肩站在官道上。

長安古城攔在了他們面前,雄偉得像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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