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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六章:近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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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師靖的話語像是冷箭射入心底,令楚映嬋飛快清醒,她回想起惡泉大牢的眼睛,惡寒感頓時浮上心頭。

是了,讚佩神女豈會真的好心好意,時姐姐雖在旁邊盯著,可以讚佩神女的手段,若想施加暗算,她們根本防不勝防,時以嬈的監督反而可能降低她們的警惕性。

不過,慕師靖甚至不在乎讚佩神女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她的選擇很簡單,以不變應萬變,不做就不錯。

當然,她不會告訴楚映嬋,這個過程中最難的,是在許願之時,冷靜地剋製住僥倖的貪戀與**,真的做到什麼也不想。

她閉上眼的時候,黑池中的怪眼用充滿誘惑的聲音詢問她的心願,許多次,祈求平安的話語幾乎要從唇間滑出來了。

“楚仙子,本姑娘平日裡看你挺聰明的,怎麼一到關鍵時候就犯傻了呢?”

慕師靖雙臂環胸,伸出手指,戳了戳楚映嬋如玉的額,說:“你是不是太思念小情人了,迫不及待想許個願望召他回來呀?”

“我……”楚映嬋被說中了心事,素手絞在身前,一時無處安放。

“哎,果然,再清冷堅強的仙子,隻要一接觸到兒女情長,就和一串糖葫蘆就能騙走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慕師靖繞著楚映嬋悠悠地走了兩圈,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微笑著說:“你是如此,小禾也是如此,楚仙子不是最喜歡師尊麼,為什麼這方面你就不和你師尊學習呢?”

“師尊……”楚映嬋想到師尊孤身修道,心無旁騖的三百年,敬佩之餘也感到愧疚,她轉過身,捉住了慕師靖的手,與她對視,問:“慕姑娘你呢,你就沒有半點牽絆麼?”

“我……”慕師靖不去看她清澈的眼睛,沉吟了會,篤定道:“當然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可是……”

“沒有可是!你這隻會窩裡橫的壞仙子少多嘴。”慕師靖打斷了她的話,輕哼一聲,冷著小臉走遠。

正跪在一個大佛像前祈禱的白祝見姐姐們回來,立刻拿回了擺在佛像前的貢品,抱在懷裡,一溜煙跑到慕師靖的身邊,噓寒問暖,慕師靖冷著臉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沒有忍住,被白祝可愛的臉蛋逗樂,嗤地一聲掩唇而笑,伸手將白祝的頭髮抓得亂糟糟的。

漠視神殿燃起了夜燈,靜池鋪上了一層暗紅色彩,大殿沒有光照,池中的蓮花卻開得飽滿靜美,四時不謝。

另一邊,時以嬈種植的花卉也圍著大殿繁茂地盛開著,吞飲月光夜露,仙霧氤氳,金植玉葩之間,小禾與慕師靖贈送的紅白兩根蘿蔔亦欣欣向榮,顯得格外惹眼。

她們在漠視神殿暫住了一夜。

時以嬈並未入睡,她來到了神殿的穹頂,蓮衣烏髮,孤身瞭望,似在獨自失神,也似在看皇帝陛下矗立於晴朗夜空下的神像。

一夜無眠。

次日。

“我會盯著司暮雪的。”

清晨離別的時候,時以嬈對她們說:“雖無足夠證據,但陛下聖輦之下,絕不容妖魔穢亂。”

神女淡漠的聲音鏗鏘有力,彷彿在訴說不容置疑也永不動搖的信仰。

“有勞時姐姐了。”

慕師靖與楚映嬋異口同聲地表達了感謝,趴在楚映嬋背上的白祝也舉起了稚嫩的小手,與神女姐姐揮手告別。

她們坐上了時以嬈為她們準備的車。

拉車的是一頭金毛獨角獸,獨角獸頭若峻嶺,蹄似鐵塔,看著威猛高大,少女們靈巧一躍,跳到車上,捲簾而入,獨角獸發出低沉洪亮的吼叫,拉著馬車奮蹄離去,風捲烏簾,慕師靖側目,隱約見到讚佩神女立在遠處,遙遙地對她微笑。

她唇角一勾,回以微笑,比她更冷豔,更妖媚。

而如此冷媚的少女,今日偏偏換了一身純白的衣裙,還套上了師尊贈她的冰絲薄襪,彷彿一位閒暇郊遊的小聖女,裙下翹著的黑色尖頭小鞋也被她脫去了,她靠在窗邊,屈起腿兒以臀壓著,纖指挑簾,慵懶地望向窗外,秀媚婉約的臉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著難得的嫻靜。

楚映嬋坐在她的身邊,亦是古色古香的白裙,仙子側眸,悄悄看著落在慕師靖臉頰上的光,也不由微微出神。

獨角獸驅馳著車沿著聖壤殿周圍的巨坡呼嘯而上,向下望去,聖壤殿的建築群落就像深埋巨坑中的遺蹟,隨時會被風沙填平。

即將駛出聖壤殿時,慕師靖卻不知是看到了誰,令獨角獸停下了車。

車停在了一位黃衫女子的面前,黃衫女子見到慕師靖,亦是大吃一驚,“恩人?你怎麼在這裡?”

“你們認識?”楚映嬋看著那位相貌不俗的黃衫女子,好奇地問。

慕師靖的確與她認識。

當初妖煞塔裡,這位黃衫女子與她的弟子們被妖將擒獲,拴著鐵鏈拖入了地牢,妖將驅趕來了一頭臃腫肥胖的巨型白色蛆蟲,想讓它用鉗刀般的利口將她們撕碎,躲在暗處的小禾與慕師靖及時出手,將她們儘數搭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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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迫於形勢分開,之後再未相見。

若非今日重逢,慕師靖早已忘掉這件事了,她身為道門聖女,向來將行俠仗義視為己任,救下她們師徒幾人,對她們而言恩重如山,但對慕師靖而言,卻隻是人生中雲淡風輕的一筆。

“你來聖壤殿,是與妖煞塔之事有關嗎?”慕師靖問。

黃衫女子頷首。

妖煞塔之事已過去將近一年,但神山與聖壤殿對於那屍骸長矛的探究遠遠沒有結束,去年參與到此事的諸位修道者時常會被召見,詢問當初的種種遭遇。

今日,黃衫女子結束了為期十日的詢問,也準備驅車返回神守山。

“當日大恩黃素始終銘記在心,這一年來,妾身常常苦於無處感謝,今日與姑娘相遇真乃命中註定的緣分,恩人不若與我同行,去神守山作客,我也好認真感謝姑孃的救命之恩。”自稱黃素的黃衫女子溫婉地笑。

慕師靖正苦於不知道接下去何去何從,現在恰遇她人相邀,她也沒有猶豫,點頭答應。

楚映嬋也沒什麼異議,她幼年離家出走之時就去過神守山,對神守山並不陌生,當年也有不少神守山的仙師要收她為徒,許諾大道前程,但她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當然,她心裡知道,她真正拒絕的原因隻有一個——離家太近。

於是,她騎著陪她一起長大的小鹿,在十歲那年千裡迢迢去了雲空山,隻可惜,當時的她正位年少的叛逆張揚而竊喜時,沒有料到師尊竟是孃親的閨房密友。

楚映嬋思及往事,不由笑了起來,笑容嫻靜美好。

馬車繼續行駛,駛向神守山。

聖壤殿與神守山相隔甚遠,哪怕這吞飲日輝月芒的獨角獸足力強勁,也至少要跑上三日才能抵達。

接下來的三日裡平安無事,慕師靖、楚映嬋、白祝坐在寬敞的車廂裡,言笑晏晏,這三日裡,慕師靖格外囂張,除了討論修行之外,就以調戲這冷麪仙子為樂。

她給出的理由很是荒誕:“林守溪可以將你這壞仙子馴服,我也可以,我又不比他差。”

面對小妖女這番說辭,楚映嬋隻是淡淡地笑,她托著香腮,對慕師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你不行。”

慕師靖於是更變本加厲。

楚映嬋念她在聖壤殿表現出色,也未追究,由著她胡來,直至某一日,她趁著她在林間山泉沐浴時,竊走她的衣裳挑逗她追逐時,楚映嬋纔不再容忍,冷著臉頰與身子,將這小妖女捉拿歸案,以素白無花的抹胸長綾將她綁起來,提著腰背,掀裙就打,幾番下來將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以後師尊不在,你須以師姐為尊。”楚映嬋如此說。

慕師靖很不情願地點頭。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能降服小禾,卻總拿這個面冷心熱的仙子沒轍,僅僅是因為境界的差距麼……

第三日,即將抵達神守山的前夜,天空中忽有流星劃過。

慕師靖拉著楚映嬋的小手一同下車,站在秋草衰黃的廣闊原野上,望著倒扣在大地的璀璨星空,浩瀚的星河上,刹那飛逝的流星像是一尾尾竄過水麪的魚,驚起筆直而神秘的浮光。

“快許願。”

慕師靖抓起楚映嬋的另一隻手,用力一合,認真地說。

兩位風華卓絕的少女站在綿長不絕的涼風裡,對著天空雙手合十。

慕師靖許下了在惡泉大牢時沒敢許下的心願。

她的願望再簡單不過,隻是希望林守溪、小禾、師尊都平安歸來而已,至於某些扭曲在心靈更深處的想法,哪怕對著星星,她也緘口不言。

“每年秋冬之際,這樣的流星雨會很多,尤其是遲夕節的時候,代首座會打開神守山的獅子殿,讓弟子們一同去觀星台上看星星,那裡可以看到最清晰也最壯闊的星雨。弟子們不用擔心陰雲或雨雪,因為獅子殿遠比雲更高。”

黃素從另一架馬車上下來,望著星空,悠悠地說道。

說來也巧,這個世界的遲夕節在另一個世界恰是上元燈節。

慕師靖聽了之後,對於那蔚為壯觀的流星雨倒不關心,而是好奇地問:“代首座?你為何稱呼你們首座為代首座?”

“因為首座之璽在三百多年前就遺失了,始終沒能尋回,所以這一代的首座大人立下誓言,要找回神守山的首座之璽,纔會將‘代’字抹去。”黃素解釋道:“唯有得到神璽認可,纔是真正天人共授的首座真人。”

“首座之璽?這東西一聽就極為重要,這等鎮山之物也能丟失?還能三百多年都找不到?”慕師靖感到驚訝。

楚映嬋聽了,也想起了小時候孃親給她講過的往事。

三百多年前,神守山的老掌教病死,他死前未立新的掌教,故而各位門主為奪掌教一職,爭論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惹得神守山風雲動盪,氣運衰頹,彼時的首座真人不願放任亂象,他出面,力排眾議,說掌教人選何其神聖,寧缺毋濫,在沒找到合適人選前,由他來統領神守山,直至下一代掌教‘應運而生’。

這若放在其他人那,會被視為首座獨斷攬權,但那一代的首座境界高深,德高望重,說服了眾人,獨自攬了掌教與首座二職,自封為山主。

但不知是不是這個舉動觸怒了祖訓,三百多年前,碎牆之日來臨前的那個月裡,山主突然暴死,首座神璽也跟著失蹤。

這本該是天下共議的奇案,可不等真相水落石出,蒼碧之王破牆而來,神守山狼藉一片,大修士凋零無算,自此之後,山主之死與首座神璽的失蹤都成為了懸案,遲遲無法破解。

黃素的講述與楚映嬋的回憶大差不差。

這樁百年懸案勾起了慕師靖心底的好奇,她想了一會兒,問:“如果有一天,有人帶著真正的首座之璽回來,並得到了神璽的認可,那之後,到底誰纔是首座呢?”

“祖輩初見神守山時,神璽懸於山巔,聚日月神聖之輝,凝晝夜剔透之魄,如螢火抱死,星辰靜懸,為神守山萬古相傳之神物。故而先有神璽,後有首座。代首座也曾說過,若有誰能帶神璽歸山,他自會退位。”黃素說。

慕師靖低下頭,捏著自己柔嫩的下唇,不知在想什麼。

楚映嬋看著沉思中的少女,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說:“你該不會是開始覬覦那神守山首座真人的位子了吧?”

被戳穿了異想天開的心思,慕師靖忍不住幽怨地瞪了楚映嬋一眼,“要你管?”

“嗯?”

楚映嬋聽著她不善的語氣,清澈明媚的仙眸微笑著完成月牙,“師妹說什麼?”

“我誇姐姐聰慧呢。”慕師靖不敢與她對視,隻好服軟。

楚映嬋笑著抱了抱這個白裙白襪的清媚少女,牽著她的手回到了馬車之上。

夜色裡,獨角獸再次奮蹄,不知疲倦。

黎明時分,崔巍的巨峰隨著曙光一同出現在了視野裡。

……

鬼穀山,千機洞。

一身葛袍的老人伏在案邊,他老得不像話了,哪怕呼吸都很吃力,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他瘦弱的身軀都會顫個不停,臉色也隨著精力的消耗而越來越鐵青。

景冶子覺得自己早就該死了,他一直沒有死,或許隻是天意想讓他見這個少年一面。

林守溪則立在一邊,讀著師父當年寄給景冶子的信,信並不長,帶來的內容卻令人吃驚:

我見到了周文王。他低著腦袋,蓬頭垢面,遠沒有傳說中的帝王風度,他像是在思考某道難題,又因為無法想通而陷入了痛苦。我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想與他交談,我與他對坐了三天三夜,他才終於意識到身前坐著一個人。之後,我與他有了一段對話。

“這裡賢人無數,有我的前輩,諸如堯舜,也有我的晚輩,諸如莊周老聃等先師,所有的近道之人死後都會來到這裡,你為何偏偏來見了我?”周文王問。

“我有一位朋友,名叫景冶子,他一生都在研究您演算的易,您是他最崇敬的人,他無法來看您,所以我替他來了。”我說。

“你想問道於我?”周文王問。

“是。”我虔誠地回答。

周文王卻哀歎著搖頭,說:“我不能給你答案,我是近道者,但在天地真正的奧秘面前依舊是學步的稚童而已,近道而不知道,見天地之大恐怖而不得解,這是我的痛苦。”

我對他道了謝,他問我為何感謝,我說,你已經解答了我的疑惑。

周文王沒有多問,他垂下頭,繼續去看地面上鬥轉變幻的卦象,這遠比三百八十四爻複雜得多,是他這千年推演的結果,卻沒有了公之於眾的機,因為他自己也無法真正看懂。但隻有在看它們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纔會重燃起光,彷彿依舊是當初那個諸侯擁戴,天子受命的王。

景冶子,你看啊,你最敬仰的人也承受著和你一樣的痛苦,人從來不孤獨。

信就此結束。

林守溪沒有想到,那些往聖先賢們並未真正死去,他們在去世之後,魂魄都去往了信中說的厄城,那是近道者們的棺槨。

他看完了信,想將它遞還給景冶子,景冶子卻擺了擺手,讓他自己留著。

“這是我能告訴你們的全部了。”景冶子的聲音從未這麼蒼老過。

他送走了他們。

林守溪、小禾、宮語離開鬼穀山後,天空開始下起了雨。

景冶子讓道童攙扶著走出洞窟。

“師父,你其實早就擺脫了你的宿命,對嗎?要不然你也活不了這麼久。”道童稚聲稚氣地問。

“也許吧。”景冶子笑了笑,搖頭道:“但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道童問。

“縱然我擺脫了宿命,它也……不知道。”景冶子伸出一截手指,指向天空。

天空響起了滾滾雷聲。

電光一閃,驚雷劈落,恰好擊中了他,他倒了下去,像是被雷電劈焦的木頭。

泄露天機者,天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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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選前,由他來統領神守山,直至下一代掌教‘應運而生’。

這若放在其他人那,會被視為首座獨斷攬權,但那一代的首座境界高深,德高望重,說服了眾人,獨自攬了掌教與首座二職,自封為山主。

但不知是不是這個舉動觸怒了祖訓,三百多年前,碎牆之日來臨前的那個月裡,山主突然暴死,首座神璽也跟著失蹤。

這本該是天下共議的奇案,可不等真相水落石出,蒼碧之王破牆而來,神守山狼藉一片,大修士凋零無算,自此之後,山主之死與首座神璽的失蹤都成為了懸案,遲遲無法破解。

黃素的講述與楚映嬋的回憶大差不差。

這樁百年懸案勾起了慕師靖心底的好奇,她想了一會兒,問:“如果有一天,有人帶著真正的首座之璽回來,並得到了神璽的認可,那之後,到底誰纔是首座呢?”

“祖輩初見神守山時,神璽懸於山巔,聚日月神聖之輝,凝晝夜剔透之魄,如螢火抱死,星辰靜懸,為神守山萬古相傳之神物。故而先有神璽,後有首座。代首座也曾說過,若有誰能帶神璽歸山,他自會退位。”黃素說。

慕師靖低下頭,捏著自己柔嫩的下唇,不知在想什麼。

楚映嬋看著沉思中的少女,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說:“你該不會是開始覬覦那神守山首座真人的位子了吧?”

被戳穿了異想天開的心思,慕師靖忍不住幽怨地瞪了楚映嬋一眼,“要你管?”

“嗯?”

楚映嬋聽著她不善的語氣,清澈明媚的仙眸微笑著完成月牙,“師妹說什麼?”

“我誇姐姐聰慧呢。”慕師靖不敢與她對視,隻好服軟。

楚映嬋笑著抱了抱這個白裙白襪的清媚少女,牽著她的手回到了馬車之上。

夜色裡,獨角獸再次奮蹄,不知疲倦。

黎明時分,崔巍的巨峰隨著曙光一同出現在了視野裡。

……

鬼穀山,千機洞。

一身葛袍的老人伏在案邊,他老得不像話了,哪怕呼吸都很吃力,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他瘦弱的身軀都會顫個不停,臉色也隨著精力的消耗而越來越鐵青。

景冶子覺得自己早就該死了,他一直沒有死,或許隻是天意想讓他見這個少年一面。

林守溪則立在一邊,讀著師父當年寄給景冶子的信,信並不長,帶來的內容卻令人吃驚:

我見到了周文王。他低著腦袋,蓬頭垢面,遠沒有傳說中的帝王風度,他像是在思考某道難題,又因為無法想通而陷入了痛苦。我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想與他交談,我與他對坐了三天三夜,他才終於意識到身前坐著一個人。之後,我與他有了一段對話。

“這裡賢人無數,有我的前輩,諸如堯舜,也有我的晚輩,諸如莊周老聃等先師,所有的近道之人死後都會來到這裡,你為何偏偏來見了我?”周文王問。

“我有一位朋友,名叫景冶子,他一生都在研究您演算的易,您是他最崇敬的人,他無法來看您,所以我替他來了。”我說。

“你想問道於我?”周文王問。

“是。”我虔誠地回答。

周文王卻哀歎著搖頭,說:“我不能給你答案,我是近道者,但在天地真正的奧秘面前依舊是學步的稚童而已,近道而不知道,見天地之大恐怖而不得解,這是我的痛苦。”

我對他道了謝,他問我為何感謝,我說,你已經解答了我的疑惑。

周文王沒有多問,他垂下頭,繼續去看地面上鬥轉變幻的卦象,這遠比三百八十四爻複雜得多,是他這千年推演的結果,卻沒有了公之於眾的機,因為他自己也無法真正看懂。但隻有在看它們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纔會重燃起光,彷彿依舊是當初那個諸侯擁戴,天子受命的王。

景冶子,你看啊,你最敬仰的人也承受著和你一樣的痛苦,人從來不孤獨。

信就此結束。

林守溪沒有想到,那些往聖先賢們並未真正死去,他們在去世之後,魂魄都去往了信中說的厄城,那是近道者們的棺槨。

他看完了信,想將它遞還給景冶子,景冶子卻擺了擺手,讓他自己留著。

“這是我能告訴你們的全部了。”景冶子的聲音從未這麼蒼老過。

他送走了他們。

林守溪、小禾、宮語離開鬼穀山後,天空開始下起了雨。

景冶子讓道童攙扶著走出洞窟。

“師父,你其實早就擺脫了你的宿命,對嗎?要不然你也活不了這麼久。”道童稚聲稚氣地問。

“也許吧。”景冶子笑了笑,搖頭道:“但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道童問。

“縱然我擺脫了宿命,它也……不知道。”景冶子伸出一截手指,指向天空。

天空響起了滾滾雷聲。

電光一閃,驚雷劈落,恰好擊中了他,他倒了下去,像是被雷電劈焦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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