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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景象十分滑稽。

師蘿衣臉頰被藥丸塞得鼓鼓的,她心裡又氣又想罵人。就算要投毒,能不能用一顆正常大小的藥丸?

少女檀口中,除了一顆大得可怕的丸子,還咬著卞翎玉修長的手指。

那雙手也是真的修長好看。

都這樣了,她也隻能咬住他手指第一節。

她本想呸呸出毒丸,怒罵一番,他果然和他妹妹一樣壞,恨不得自己去死。

然而月光下,她被迫鼓著臉,睜開眼睛的那一瞬,看見了一張比她更像將死之人的臉。

卞翎玉臉色慘白,眼中帶著無儘的死寂。

寒風瑟瑟,吹起他的衣角。她看見一雙無力哀傷的眼睛,兩輩子,師蘿衣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她也不知為何,被這一刹的絕望與哀傷感染,不僅沒能立即罵出聲,愣愣看著那雙眸子,連藥丸都忘了吐。

藥丸化在口中,她“咕嚕”一聲,嚥了下去。

“……”

完了,她頓時一把拍開卞翎玉的手指,趴在床邊乾嘔。

咽得太快,方纔都沒嚐出是什麼毒,還能吐出來嗎?還能搶救一下嗎?現在去找涵菽長老,還能來得及嗎?

師蘿衣悔得要命,就差扣喉嚨。那麼大顆毒丹,她怎麼就嚥下去了!老天爺難不成是卞翎玉的親爹,讓她重活一回,就是為了令卞翎玉親手雪恥?

*

卞翎玉也沒想過師蘿衣會突然睜開眼睛。

更沒想過,她醒來了,卻陰差陽錯把丹藥嚥了下去。

他目睹師蘿衣帶著濕氣的眼睛瀰漫出驚慌、恐懼、絕望,最後師蘿衣臉色鐵青,噌地坐起來,趴在床邊,試圖吐出丹藥。

卞翎玉靜默看了片刻,目光逐漸變涼。

他鎮定下來後,一眼就能看出師蘿衣生龍活虎,和“死”字半點不沾邊。她以為自己給她喂的什麼,毒藥?

“別試了。”卞翎玉見她催吐難受,皺眉陳述,“沒用的。”

其實師蘿衣當著他面催吐的動作,並未惹惱他。卞翎玉上山三年,和師蘿衣相處的機會寥寥無幾。

每次見面,她便會用一種警惕厭煩的目光看他,偶爾還惡語相加。

卞翎玉知道自己性子不討喜,他也習慣了師蘿衣那樣的厭惡。哪怕她以為自己給她喂毒丹,也無法再令他結冰的心刺痛。

若非三月前的事,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和她有什麼交集。

一想到三月前的事,少女彷彿心靈感應般,邊咳邊說:“卞翎玉,解藥先給我。我知道三月前是我對不起你,此事我也很後悔……咳咳咳……”

“我比你都……咳咳……都後悔,你要什麼補償,或者想讓我受什麼懲罰,你好好和我說。”她咳得滿臉通紅,仍舊沒法咳出藥丸。

卞翎玉臉色變得難看,一字一頓重複:“你說你後悔?”

“是是是。”師蘿衣絕望開口,她如今誰都不信任,也不敢說出心魔一事,隻好模糊解釋,“事出有因,是我之過,你若想好要我怎麼補償,我會儘力做到。”

師蘿衣半晌沒能等到他動作,百忙中抬頭,見卞翎玉無動於衷地看著自己。

師蘿衣也不知怎麼辦纔好。她不想死,自己死了,涵菽長老兩個月後怎麼辦?爹爹怎麼辦?

她聽說,人聽說仇人比自己更可憐痛苦時,或許會放下仇恨。

師蘿衣忍住尷尬,補充形容道:“那個……我、我當時也很痛苦,那樣對你,我除了痛苦,一點感覺都沒有……”

“……”

師蘿衣看見了一雙冷得徹底的眸。

她的腮幫子再度被人用手捏住,兩人距離拉進,近到師蘿衣幾乎能感受到他因為發怒、略微急促的呼吸。

師蘿衣從前依稀隻覺得卞翎玉病弱,可是現在月光下,少年如煞神,冷笑開口:“你要解藥?無藥可解,等死吧。”

她也不知道突然生的哪門子氣,師蘿衣臉頰都被捏疼,卞翎玉卻驟然鬆開手,轉身出門。

師蘿衣捂著臉,皺起眉頭。她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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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時的煞氣和冷怒湧上心頭,下意識抬手凝聚仙法,想要向卞翎玉逼問出解藥。

然而看著少年迎向風雪的背影,又想起自己睜開眼看見的那一刹那眼神,師蘿衣抬起的手最終放下,金色光芒的術法也在掌中消散。

她歎了口氣,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無奈來。

這便是理虧的壞處,不論如何,她不能、也不願對卞翎玉下手。

罷了,他也是受了屈辱纔會如此。若是自己遭遇那樣的事,恐怕不會比他更仁慈。她唯獨隻能安慰自己,他一個凡人的毒藥,應該、大概不至於立馬毒死修士吧?

她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頂著一張慘白的臉,也不敢等到茴香回來,大半夜朝著涵菽長老的臥房奔去。

她身姿輕盈,轉瞬消失在月色下,如隱在雲中翩然的蝶。

*

丁白先是見卞翎玉冷著臉出來,隨即空中一片輕紗飄過。

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那抹如雲似霧的紗很快消失。

那是什麼?

卞翎玉說:“走了。”

“公子,你有沒有看見……”

“沒看見。”

好吧,可是他都還沒有問看見什麼呀。

來的時候卞翎玉需要他推他過來,此時他卻不要人碰,自己下山。

兩人沿著來路走,丁白冷得涕泗橫流,他的五感幾乎要消失,然而空中又開始蕩著黃昏時的香氣。

丁白動了動鼻子。

“公子,你有聞見什麼香氣嗎?”

卞翎玉沉默了片刻,道:“興許是毒藥。”

丁白閉上嘴,就知道和他說話是個錯誤。這麼香的東西,怎麼會是毒藥!他聽出卞翎玉語氣中的慍怒,不敢再問。好在很快鼻子都被凍得沒了知覺,丁白再也聞不到什麼。

兩人回到外門弟子的院子,都快天明瞭。

藉著熹微的光,丁白驚悚地看見,那冷淡如玉的人,胸口之處,漫開絲絲紅色。

“你……你……”

卞翎玉拽緊那塊衣服,蹙眉遮住傷口,沉沉道:“噤聲。”

月亮早已消失在蒼白的天幕,卞翎玉死死撰緊扶手,忍過去那股鑽心的疼。

*

涵菽收回探查師蘿衣身體的靈力,若有所思。

“我怎麼了?”

涵菽說:“沒看出有何異樣,你本是仙體,尋常的毒丹也不會對你起作用。你說有人餵你吃下毒丸,那人是誰?”

師蘿衣垂眸:“嗯……既然沒什麼事,那就不必追究是誰了罷,他不是故意的。我半夜來此,叨擾涵菽長老了,這就走。”

涵菽見她不欲告狀,便也就沒追問。隻是冷聲補充道:“若之後有不適,隨時差人來找我。”

師蘿衣點頭,她都快走到門口了,涵菽猶豫片刻,道:“你父親未醒之前,你需明哲保身,誰也不要過分信任。”

涵菽心裡清楚,不夜山是世間最神秘的仙山,它的主人師桓道君年少成名,攢了無數寶貝和心法在宮中,道君甚少收弟子,又為愛妻在不夜仙山上種滿了冰蓮,尋常人等不得入。

世人對這樣的地方,無一不嚮往垂涎。自道君沉眠,涵菽就隱約覺出師蘿衣處境不好,可是自己一直沒有立場去規勸提醒。

師蘿衣心裡對她多不喜,涵菽一直都明白。畢竟……自己確實仰慕了她的父親近千年。

可近來師蘿衣對她表現出與以往不同的親近,涵菽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明幽山遠遠不像表面那樣簡單,涵菽知道師家這個如今沒爹沒孃的小仙子,是個好孩子。失去了道君的保護,纔剛長大的她,如何能在豺狼環伺中生存?

她提點了一句,又隱約後悔,恐師蘿衣覺得自己多管閒事。

然而晨光熹微中,師蘿衣回頭,眼裡清亮柔軟:“涵菽長老,你真好!”

涵菽:“……”嗯。

*

十二月人間。

衛長淵此次追捕作亂人間的妖,是一隻修行了五百年的熊妖。

熊妖破壞力巨大,在失去自己孩子以後,染了魔氣,開始頻繁吃人。

熊妖皮糙肉厚,覺出危險,便一門心思往最熟悉的岩洞中鑽。衛長淵帶著幾個師弟,一同追捕了它好幾日,纔在今日正午,將熊妖斬首,取出內丹。

一行人臨近門派時,衛長淵輕鴻劍的劍穗突然掉落。

他撿起劍穗,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沉悶。

同行弟子薑岐挑眉笑道:“世人皆道衛家公子風姿卓絕,如今看來似乎還兩袖清風,頗為念舊,劍穗已舊都不曾換。”

衛長淵淡淡道:“師兄說笑。”

他望著掌中劍穗,難得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衛長淵是一名劍修,劍修弟子的劍,有時候就是自己的第二條命。衛長淵天生劍骨,出生時轟動兩界,他是命定的劍仙,家族也給他打造了世上頂好的仙劍,取名輕鴻,以上古劍法為名。

劍修修行辛苦,大多性子都冷清孤傲,他掌中陳舊幼稚的黃色劍穗,是所有劍修都恥於掛在劍上的,然而他卻一佩數年,不曾更換。

但許是佩戴久了,漸漸的,他習慣了它,也就忘記了它。

劍穗是少時師蘿衣送的。

他成人儀式,師蘿衣親手編了劍穗,又央著他掛上輕鴻劍。那時他接過並不好看的劍穗,允諾她永遠不親手摘下。

而今,劍穗斷裂,就像一種不祥的預兆,令他久久沉默。

恰好也在這時,卞清璿領著幾個弟子下山迎接他們。

他們遇見衛長淵與薑岐,拱手道:“衛師兄,你們終於回來了,這位是?”

卞清璿也看向衛長淵。

衛長淵介紹:“薑岐,我的師兄。”

卞清璿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宗主所收的第一個弟子,傳聞中的薑岐師兄。

據說薑岐二十年前就孤身前往人間曆練,一直未歸。卞清璿與其他新弟子第一次見他,連忙道:“薑師兄好。”

薑岐笑盈盈地頷首,他的目光從卞清璿身上一掃而過。

卞清璿紅著眼眶對衛長淵說:“長淵師兄,那日我們把蘿衣師姐帶回來,她身子一直沒有好轉。前幾日我聽說,師姐危在旦夕。都怪我,若不是那日我與師姐起衝突,師姐不會一個人下山受傷。長淵師兄,你既然回來了,趕緊去看看師姐吧。”

衛長淵聽見“危在旦夕”四個字,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握緊掌中劍穗,下意識要離開要往山上去。

然而走出好幾步,他方想起什麼回頭。

緋衣少女站在山口,風吹起她的弟子服。卞清璿臉色蒼白,眸中帶著欲落未落的淚。

見衛長淵看自己,她勉強露出一個笑,衝他揮揮手:“師兄,你快去吧。”

衛長淵抿了抿唇,轉身離去。

卞清璿見他仍是離開,眸子泛起微微涼意。

餘下的弟子,被卞清璿的模樣心疼壞了。

“這怎麼能怪小師妹,明明就是師蘿衣先動的手。也是她自己跑下山去!”

“長淵師兄怎可如此,小師妹清晨便在這裡等他,他問也不問一句。”

“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原本開始同情師蘿衣的弟子們,開始因此懷疑和揣測,“莫不是又為了構陷小師妹!”

卞清璿急忙搖頭:“蘿衣師姐不是那樣的人。”

薑岐在一旁,把玩著自己的劍,微微眯眼看卞清璿。良久,他唇角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

薑岐雖身在凡塵曆練,但他養了不少用於傳信的飛鶴,這些年宗門裡關於師蘿衣的傳聞不斷,大多都是惡語,說她不若父母仙姿出眾,相貌醜陋,還心胸狹隘欺辱同門。

與之相對,隨之聲名鵲起的,是眼前這個纔來宗門三年的小師妹卞清璿。

薑岐此次曆練回宗門,便對這兩個少女頗為好奇。

到底是何等的命數,纔會讓千金落塵土,麻雀飛枝頭。

如今,他算是有點明白了。他彎起唇,真是厲害。

但凡師蘿衣沒真的死去,情況就會對她很不利。不夜仙山的小仙子,會吃這個大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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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孩子以後,染了魔氣,開始頻繁吃人。

熊妖皮糙肉厚,覺出危險,便一門心思往最熟悉的岩洞中鑽。衛長淵帶著幾個師弟,一同追捕了它好幾日,纔在今日正午,將熊妖斬首,取出內丹。

一行人臨近門派時,衛長淵輕鴻劍的劍穗突然掉落。

他撿起劍穗,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沉悶。

同行弟子薑岐挑眉笑道:“世人皆道衛家公子風姿卓絕,如今看來似乎還兩袖清風,頗為念舊,劍穗已舊都不曾換。”

衛長淵淡淡道:“師兄說笑。”

他望著掌中劍穗,難得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衛長淵是一名劍修,劍修弟子的劍,有時候就是自己的第二條命。衛長淵天生劍骨,出生時轟動兩界,他是命定的劍仙,家族也給他打造了世上頂好的仙劍,取名輕鴻,以上古劍法為名。

劍修修行辛苦,大多性子都冷清孤傲,他掌中陳舊幼稚的黃色劍穗,是所有劍修都恥於掛在劍上的,然而他卻一佩數年,不曾更換。

但許是佩戴久了,漸漸的,他習慣了它,也就忘記了它。

劍穗是少時師蘿衣送的。

他成人儀式,師蘿衣親手編了劍穗,又央著他掛上輕鴻劍。那時他接過並不好看的劍穗,允諾她永遠不親手摘下。

而今,劍穗斷裂,就像一種不祥的預兆,令他久久沉默。

恰好也在這時,卞清璿領著幾個弟子下山迎接他們。

他們遇見衛長淵與薑岐,拱手道:“衛師兄,你們終於回來了,這位是?”

卞清璿也看向衛長淵。

衛長淵介紹:“薑岐,我的師兄。”

卞清璿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宗主所收的第一個弟子,傳聞中的薑岐師兄。

據說薑岐二十年前就孤身前往人間曆練,一直未歸。卞清璿與其他新弟子第一次見他,連忙道:“薑師兄好。”

薑岐笑盈盈地頷首,他的目光從卞清璿身上一掃而過。

卞清璿紅著眼眶對衛長淵說:“長淵師兄,那日我們把蘿衣師姐帶回來,她身子一直沒有好轉。前幾日我聽說,師姐危在旦夕。都怪我,若不是那日我與師姐起衝突,師姐不會一個人下山受傷。長淵師兄,你既然回來了,趕緊去看看師姐吧。”

衛長淵聽見“危在旦夕”四個字,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握緊掌中劍穗,下意識要離開要往山上去。

然而走出好幾步,他方想起什麼回頭。

緋衣少女站在山口,風吹起她的弟子服。卞清璿臉色蒼白,眸中帶著欲落未落的淚。

見衛長淵看自己,她勉強露出一個笑,衝他揮揮手:“師兄,你快去吧。”

衛長淵抿了抿唇,轉身離去。

卞清璿見他仍是離開,眸子泛起微微涼意。

餘下的弟子,被卞清璿的模樣心疼壞了。

“這怎麼能怪小師妹,明明就是師蘿衣先動的手。也是她自己跑下山去!”

“長淵師兄怎可如此,小師妹清晨便在這裡等他,他問也不問一句。”

“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原本開始同情師蘿衣的弟子們,開始因此懷疑和揣測,“莫不是又為了構陷小師妹!”

卞清璿急忙搖頭:“蘿衣師姐不是那樣的人。”

薑岐在一旁,把玩著自己的劍,微微眯眼看卞清璿。良久,他唇角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

薑岐雖身在凡塵曆練,但他養了不少用於傳信的飛鶴,這些年宗門裡關於師蘿衣的傳聞不斷,大多都是惡語,說她不若父母仙姿出眾,相貌醜陋,還心胸狹隘欺辱同門。

與之相對,隨之聲名鵲起的,是眼前這個纔來宗門三年的小師妹卞清璿。

薑岐此次曆練回宗門,便對這兩個少女頗為好奇。

到底是何等的命數,纔會讓千金落塵土,麻雀飛枝頭。

如今,他算是有點明白了。他彎起唇,真是厲害。

但凡師蘿衣沒真的死去,情況就會對她很不利。不夜仙山的小仙子,會吃這個大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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