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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翎玉沒想過她會騙自己。

太陽已經出來,他的術法和骨刺都能夠使用,先前卻沒有覺察師蘿衣是醒著的。

他對師蘿衣沒有防備,看出她睡著了,他纔會走到她身邊去。當她長睫輕顫那一瞬,卞翎玉瞬間明白過來,她在裝睡。

須臾之間,卞翎玉袖中骨刺動了動。

他可以有許多選擇。

若他真不想師蘿衣發現,他可以用骨刺為緞帶,遮住她的眼。師蘿衣一個金丹的小刀修,使出渾身解數,也掙脫不開,他再令她暈過去,離開就好。

可是骨刺竄出前,他沉默著,並沒有動作,反而任由師蘿衣捉住自己的袖子,睜開眼睛。

沒有人想永遠做另一個人的影子,沒有人會甘於永遠在陰影處,飲鴆止渴般窺伺。

所以,你既想知道,那就睜開眼睛看著吧。

我到底,是不是你心心念唸的衛長淵。

晨露從葉片上滴落,少女終於睜開了眼,她說:“前輩,我其實……”話音驟然斷掉,少女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卞翎玉臉上沒有半點慌亂和異色,平靜至極。

他眼看師蘿衣怔然呆住,眸中全是不可思議的震驚之色。旋即她臉漲得通紅,咳嗽起來,連原本纏著他袖子的手,也彷彿碰到毒瘴般,飛快縮了回去。

卞翎玉看了一眼她垂落的手,勾唇笑了下,但那笑容沒有半點溫度,他起身,一言不發往山下走。

他早該知道的。

師蘿衣缺的從來都不是什麼生辰賀禮,而是衛長淵的關心與道歉。

她既已經瘋魔,便萬不可能再回頭。

原本躁動的骨刺在他袖中,也跟著一動不動,沉寂得彷彿死物。

*

師蘿衣昨日在心中演練了數遍見到“前輩”以後如何與他說,據她所知,修為高深的人往往脾氣都很古怪。

可任由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陶泥小兔的主人是卞翎玉。

她睜開眼睛看見是他,不僅詞窮,險些還岔了氣,腦子裡一片混亂。

直到卞翎玉冷冷地看了眼自己離開,她才從混亂的思維中回過神,思考到底怎麼回事。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陶泥小兔就放在她的身邊,她把兔子撿起來。

它被捏得十分可愛,長耳朵,還有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像是委屈巴巴哭過。師蘿衣越看越覺得它眼熟,一時之間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難得有些窘迫。

不像,一點都不像自己!師蘿衣否認。

兔子眼睛溫柔濕潤,師蘿衣將它拿在手裡,它散發著淺淺的金色光暈,為她抵禦冬日清晨的嚴寒。

“怎麼會是他……”

卞翎玉為什麼會送她陶泥兔子?

如果是師蘿衣沒記錯的話,自己在卞翎玉心中,不僅蠻不講理傷害過他,還送了“一把破鎖”去羞辱他。

卞翎玉明明先前恨自己都恨得逼她吃毒丹了,隻不過他沒撩到凡人的毒丹對她的仙體無用。

儘管清水村一行,他們關係融洽了些,可也遠遠沒到卞翎玉給自己送法器的地步。難道,他知道了自己是因為他妹妹才被退婚,心中有愧,或是怕自己傷害卞清璿,於是用陶泥兔子來道歉?

顯然這是所有不合理的猜想中,最合理的一個。畢竟他先前就想要替卞清璿求和。

師蘿衣摸了摸兔子的臉,歎了口氣,她昇平第一次,有些羨慕卞清璿,有這樣好的哥哥。

難怪即便卞清璿修了仙,也不忘帶上他。

想明白後,師蘿衣拿起自己藏起來的女兒紅,決定去追卞翎玉。陶泥兔子大概率是卞清璿拿給他護身的,她拿走了卞翎玉怎麼辦?儘管她很需要這隻陶泥兔子,可是她再缺德,也不想搶一個凡人護身的東西。

師蘿衣本以為卞翎玉才走沒多久,自己很快就能追上他。可她順著卞翎玉離開的方向走,直到下山,也沒看見他的身影。

師蘿衣沒想到卞翎玉走得這麼快。她在心中掙紮一番,最終還是來到了外門弟子的住所。

卞翎玉的院子外,一個小童坐在門檻上打盹兒。

木門前種了幾株清雅的梨花,這個時節還沒結花苞。

這是師蘿衣第二次踏足這裡,她心裡有些尷尬。畢竟上一次來,她把人家那樣了。

當時她被心魔操控著,滿心暴戾,根本沒注意這個院子什麼樣。但她很確定,門口並沒有這個守門的小童。否則她也不至於光天化日……

人家防她都防到要守門了。她捏了捏兔子,一會兒不會被打出來吧?

丁白這個年紀還在長身體,每日清晨,他睏倦不已,半眯著眼打開院門,坐在門檻上再偷一會兒懶。

總歸卞翎玉不會管他。

今日清晨,他纔打開門,就見卞翎玉從外面回來。公子身上還帶著晨露的濕潤,臉色冷淡,看也沒看他一眼就進了院子。

丁白已經學會了不去揣摩他的心思,纔沒那麼多煩惱,他懶洋洋坐在晨光下,繼續補覺。他的小腦袋瓜一點一點,朦朧之際,沒有坐穩,一頭朝地上栽去。

他嚇得立刻睜開了眼睛,心道糟了,恐怕又得像前幾日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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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得滿頭包。

然而不等他的頭磕上去,一隻溫軟的手,墊在了他額頭下。

丁白愣住,坐直身子,就看見了他十一年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幕。

少女蹲在他面前,桃腮杏眸,裙襬迤邐在地面鋪開,晨光熹微,她長睫沾著露,宛如美人垂淚,一雙眼睛卻並不哀傷,笑盈盈地看著他,帶著幾分友好的戲謔。

方纔接住他額頭的,就是眼前少女柔軟的手。

丁白呆呆望著她,面紅耳赤。

“小師弟,能否幫我通傳一聲,有客前來拜訪。”

丁白一顆情竇初開的小男孩心,簡直要跳出來。清璿師姐也好看,可清璿師姐不會好看成這樣!

她還衝他笑欸!她還叫他小師弟。

丁白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師姐,你找我家公子嗎,我這就去給你通傳。”

他按捺著跳動的心臟,像一陣風一樣跑進院子裡。

“公子,公子……”

卞翎玉坐在丹爐旁,在翻看丹書,見他冒冒失失進來,手中藥材化作刀葉:“出去。”

丁白接住刀葉,也不管他的冷淡,傻笑道:“外面有個師姐要找公子。”

“不見。”

丁白有些時候雖然怕他,但知道卞翎玉不會真的傷害自己,他不忍那個美麗的姐姐失望,於是焦急央求道:“是個樣貌極美的師姐,公子,公子,你就見見她吧……”

卞翎玉本以為他說的是卞清璿,聽他說完,這才明白過來丁白在說誰。

“不見。”他頭也沒抬,仍是這冷冰冰的兩個字。

師蘿衣能來做什麼,無非是把他的東西還給他。得知是他所贈,她恐怕避如蛇蠍。

丁白垂頭喪氣,嘀咕道:“鐵石心腸!”他無奈,隻好把卞翎玉的話轉告給師蘿衣聽,果然見那雙漂亮的眼睛,略微有些失落。

丁白見不得她失望,連忙說:“師姐,我悄悄帶你進去。”

師蘿衣稀奇道:“可以這樣嗎?”

“當然。”丁白說,“你跟我來。”

他領著師蘿衣穿過結界,進入到院子中,到底怕卞翎玉揍他,他小大人似得咳了咳:“公子在丹房,你們聊,我在外面守著。”

師蘿衣從院子中穿過去,路過臥房時,難得有些赧然。還好卞翎玉不在臥房中,否則給她十個膽子,她恐怕也沒勇氣再進去。

她找到丹房,果然看見卞翎玉坐在丹爐前。

火光跳躍,照亮少年清冷的臉,他垂著眸,漫不經心看著手中丹書。似乎覺察到什麼,他握住丹書的手微微用力,但始終沒有抬頭。

師蘿衣在心裡歎了口氣,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仰頭去看他。

她喊他:“卞翎玉。”

他漆黑的睫毛顫了顫,看向她:“何事?”

“我來把陶泥兔子還給你,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不要就扔了。”他淡淡道,“說完了就出去。”

師蘿衣一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陶泥兔子有幾分靈性,聞言委屈往她懷裡縮了縮。

他心情糟糕到,連靈物都有感知了。

師蘿衣安撫地拍了拍懷裡的兔子,倒並沒有責怪他冰冷的態度。從數月前、一開始她踹開卞翎玉的院門,他看上去始終都是一副臭脾氣,但始終沒有傷害過她。

於是她道:“我並非不知你心意,可是我心中已有決斷,陶泥兔子靈力滂沱,我知它並非凡物。說來我們之間的事,一直都是我虧欠你,我本來就打算從清水村回來就給你賠罪,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不必給我法器交換,我也不會再傷害你。”

本以為這番話解釋後,他總該放下心來,明白自己沒有因為退婚、就傷害卞清璿的意思。

可他眼裡卻帶著冷冷的笑:“你知我心意?”

這五個字被他咀嚼得很慢,慢到師蘿衣覺得處處透著怪異。

她眨了眨眼,點頭。

“那你倒說說,我什麼心意?”

他問出這句話時,師蘿衣注意到,他手中用來煉丹的藥材,都被哢嚓一聲捏碎了。

師蘿衣臉色僵了僵,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疑惑,難道她猜錯了,卞翎玉不是為了給卞清璿道歉?

她不太確定道:“你難道不是覺得,我與長淵師兄退婚是因為卞清璿,想要替她道歉,讓我別針對她嗎?”畢竟蘅蕪宗人人都希望自己別針對卞清璿。

他卞翎玉面無表情看著她。

師蘿衣硬著頭皮補充完:“我既然已經同意退婚,就不會多做糾纏,也不會因為此事遷怒卞清璿,你放心。”至於卞清璿做下的其他壞事,她該報複回來肯定要找機會報複回來。

話落,師蘿衣看見他冷冰冰的眸子似乎愣住。

她難得在卞翎玉的臉上看見這樣怔忪的情緒,沒有絲毫方的冰冷,變得有些古怪。他沉默良久,抿了抿唇道:“你說,你同意了退婚?”

她點點頭。

丹爐傳來劈啪的響,不知遮蓋了何人的心跳聲。

見她看著自己,卞翎玉錯開眼神。

師蘿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見卞翎玉依稀淺淺笑了笑。

很輕的笑容,不似以前任何一次冷笑或嘲諷的笑。反而乾淨得如同冬日霜花,夏日海潮。

看得師蘿衣不免怔住。

她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兄妹是什麼人啊!但凡她脾氣壞些,定要生氣,聽見人家退婚,不僅沒有抱歉和安慰,反而還笑,她不自覺鼓了鼓臉頰,佯怒道:“你方纔,是笑了麼?”

卞翎玉否認:“你看錯了。”

師蘿衣在心裡輕輕哼了一聲,也不怪他幸災樂禍。她說:“所以你把陶泥兔子拿回去吧,我說話算話。”

卞翎玉看了她一眼,又不理她了。

師蘿衣已經認定自己猜對了,畢竟卞翎玉沒有否認,在自己說不會因為退婚一事而傷害卞清璿後,他的心情明顯變好。

既然卞翎玉不想收回去……

她從乾坤袋中拿出那罈女兒紅,問他:“那我和你換罷。”

卞翎玉視線落在女兒紅上,微微蹙眉。

師蘿衣怕他看不上,解釋說:“我出生那年,父親為我親手釀造了這罈女兒紅。我母親是南越人,南越有個規矩,凡家中誕下女嬰,便為其準備一罈女兒紅埋在樹下,將來待她及笄成親,便挖出來飲用。以作祝福女兒覓得良人,白首到老。”

她笑了笑,輕輕說:“我如今雖然已經用不上它,然而父親當年用了天下最好的靈露釀酒,哪怕尋常修士飲下,都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我知道它比不上你的陶泥兔子,但是它是我現在唯一能與你交換的東西了。或者你若想要別的,我日後再為你尋來?”

師蘿衣說了這麼多,本以為卞翎玉會不耐煩,沒想到他一直沒有打斷她,始終安靜地聽著。

師蘿衣說完,等著他提出要別的什麼,可是他道:“不必,它就可以。”

於是師蘿衣把女兒紅交給了他。

她心裡有些可惜,本來以為可以找到能幫她救回父親的前輩,沒想到不過一樁巧合,從來就沒有什麼前輩的存在。

師蘿衣也沒法問陶泥兔子的來曆,畢竟她與卞翎玉還沒有熟識到可以探聽他或者卞清璿機緣的地步。對於修士來說,探聽和搶奪機緣,是最大的冒犯。

不過好歹也算了卻了心中一件事,雖然不能從此處找到辦法,但師蘿衣並不氣餒,這輩子她有很多時間,去完成前世來不及完成的遺憾。

包括贖罪。

師蘿衣想了想,雖然做魔修的六十年很大程度上磨滅了她的羞恥心,但這事不道歉還真不行。她拿出自己的神隕刀,雙手遞上,她對卞翎玉說:“我們在清水村說好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離開清水村後再了結。你若心中還有怨,現在便可報仇。”

她坦蕩道:“你想砍我幾刀,就砍幾刀罷。”

認錯總得有認錯的態度,她說罷就要跪下。

卞翎玉拽住她。

兩人四目相對,卞翎玉看著面前這雙濕漉漉又明亮的眼睛:“我是個凡人,拿不動你的刀。”

她瞭然地“哦”了一聲,大方道:“那你說,我自己砍,你放心,我不會留手的。”

卞翎玉眼裡泛出淺淺笑意,淡聲道:“你若真覺有愧,每日黃昏,你下學後,過來給我煉丹。”

少女臉上微微為難,她是個刀修哎,讓刀修煉丹,卞翎玉是認真的嗎?

練炸了他的爐子,或者燒了他的院子,那怎麼辦?

不過他纔是債主,他隻是讓她煉丹,一點都不過分。興許他就是想看她狼狽到束手無措的模樣。師蘿衣沒有理由推脫,於是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她離開前,想到什麼,回頭問他:“卞翎玉,等我練好了丹,你心裡就會原諒我了嗎?”

晨風穿堂過,裡面傳來少年好聽清冷的嗓音:“看你表現。”

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師蘿衣仍是笑了起來。

這樣就很好,可以彌補,就並非無法挽回。

*

師蘿衣走後,丁白髮現卞翎玉抱著一罈酒出來。

他尋了一棵桃樹,將那壇酒埋進去。

丁白好奇萬分:“公子,這是什麼?”

“女兒紅。”

丁白第一次聽他這樣溫和地講話,震驚極了。卞翎玉埋酒的模樣很認真,彷彿生怕弄碎了那壇酒。

丁白自然知道凡間的女兒紅,他不曾生在凡塵,心中就對凡塵之事帶了幾分嚮往。何況是酒,大抵生為男子,都會充滿希冀。

丁白舔了舔唇,問道:“公子,我可不可以……”

“你不妨試試。”

話音平靜,淺淺地冷意卻全然不像在開玩笑。

丁白抖了一下,不敢再覬覦這壇酒,但卞翎玉這般重視的東西,還是令他忍不住好奇。

“那公子什麼時候會把這壇酒挖出來飲用?”那時候他可以蹭一杯喝嗎?

丁白問完這句話,見卞翎玉動作頓了頓。

許久,久到丁白以為卞翎玉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開口了:“或者這輩子會,或許來生,也不會。”

光禿禿的梨花樹還未開花,丁白莫名覺得那個高高在上、清清冷冷的卞翎玉,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彷彿活在人間,又彷彿隨時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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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以前任何一次冷笑或嘲諷的笑。反而乾淨得如同冬日霜花,夏日海潮。

看得師蘿衣不免怔住。

她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兄妹是什麼人啊!但凡她脾氣壞些,定要生氣,聽見人家退婚,不僅沒有抱歉和安慰,反而還笑,她不自覺鼓了鼓臉頰,佯怒道:“你方纔,是笑了麼?”

卞翎玉否認:“你看錯了。”

師蘿衣在心裡輕輕哼了一聲,也不怪他幸災樂禍。她說:“所以你把陶泥兔子拿回去吧,我說話算話。”

卞翎玉看了她一眼,又不理她了。

師蘿衣已經認定自己猜對了,畢竟卞翎玉沒有否認,在自己說不會因為退婚一事而傷害卞清璿後,他的心情明顯變好。

既然卞翎玉不想收回去……

她從乾坤袋中拿出那罈女兒紅,問他:“那我和你換罷。”

卞翎玉視線落在女兒紅上,微微蹙眉。

師蘿衣怕他看不上,解釋說:“我出生那年,父親為我親手釀造了這罈女兒紅。我母親是南越人,南越有個規矩,凡家中誕下女嬰,便為其準備一罈女兒紅埋在樹下,將來待她及笄成親,便挖出來飲用。以作祝福女兒覓得良人,白首到老。”

她笑了笑,輕輕說:“我如今雖然已經用不上它,然而父親當年用了天下最好的靈露釀酒,哪怕尋常修士飲下,都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我知道它比不上你的陶泥兔子,但是它是我現在唯一能與你交換的東西了。或者你若想要別的,我日後再為你尋來?”

師蘿衣說了這麼多,本以為卞翎玉會不耐煩,沒想到他一直沒有打斷她,始終安靜地聽著。

師蘿衣說完,等著他提出要別的什麼,可是他道:“不必,它就可以。”

於是師蘿衣把女兒紅交給了他。

她心裡有些可惜,本來以為可以找到能幫她救回父親的前輩,沒想到不過一樁巧合,從來就沒有什麼前輩的存在。

師蘿衣也沒法問陶泥兔子的來曆,畢竟她與卞翎玉還沒有熟識到可以探聽他或者卞清璿機緣的地步。對於修士來說,探聽和搶奪機緣,是最大的冒犯。

不過好歹也算了卻了心中一件事,雖然不能從此處找到辦法,但師蘿衣並不氣餒,這輩子她有很多時間,去完成前世來不及完成的遺憾。

包括贖罪。

師蘿衣想了想,雖然做魔修的六十年很大程度上磨滅了她的羞恥心,但這事不道歉還真不行。她拿出自己的神隕刀,雙手遞上,她對卞翎玉說:“我們在清水村說好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離開清水村後再了結。你若心中還有怨,現在便可報仇。”

她坦蕩道:“你想砍我幾刀,就砍幾刀罷。”

認錯總得有認錯的態度,她說罷就要跪下。

卞翎玉拽住她。

兩人四目相對,卞翎玉看著面前這雙濕漉漉又明亮的眼睛:“我是個凡人,拿不動你的刀。”

她瞭然地“哦”了一聲,大方道:“那你說,我自己砍,你放心,我不會留手的。”

卞翎玉眼裡泛出淺淺笑意,淡聲道:“你若真覺有愧,每日黃昏,你下學後,過來給我煉丹。”

少女臉上微微為難,她是個刀修哎,讓刀修煉丹,卞翎玉是認真的嗎?

練炸了他的爐子,或者燒了他的院子,那怎麼辦?

不過他纔是債主,他隻是讓她煉丹,一點都不過分。興許他就是想看她狼狽到束手無措的模樣。師蘿衣沒有理由推脫,於是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她離開前,想到什麼,回頭問他:“卞翎玉,等我練好了丹,你心裡就會原諒我了嗎?”

晨風穿堂過,裡面傳來少年好聽清冷的嗓音:“看你表現。”

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師蘿衣仍是笑了起來。

這樣就很好,可以彌補,就並非無法挽回。

*

師蘿衣走後,丁白髮現卞翎玉抱著一罈酒出來。

他尋了一棵桃樹,將那壇酒埋進去。

丁白好奇萬分:“公子,這是什麼?”

“女兒紅。”

丁白第一次聽他這樣溫和地講話,震驚極了。卞翎玉埋酒的模樣很認真,彷彿生怕弄碎了那壇酒。

丁白自然知道凡間的女兒紅,他不曾生在凡塵,心中就對凡塵之事帶了幾分嚮往。何況是酒,大抵生為男子,都會充滿希冀。

丁白舔了舔唇,問道:“公子,我可不可以……”

“你不妨試試。”

話音平靜,淺淺地冷意卻全然不像在開玩笑。

丁白抖了一下,不敢再覬覦這壇酒,但卞翎玉這般重視的東西,還是令他忍不住好奇。

“那公子什麼時候會把這壇酒挖出來飲用?”那時候他可以蹭一杯喝嗎?

丁白問完這句話,見卞翎玉動作頓了頓。

許久,久到丁白以為卞翎玉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開口了:“或者這輩子會,或許來生,也不會。”

光禿禿的梨花樹還未開花,丁白莫名覺得那個高高在上、清清冷冷的卞翎玉,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彷彿活在人間,又彷彿隨時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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