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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人間聽不見蟲鳴,隻有村民鞋子踩在積雪的嘎吱聲。

涵菽並沒有在屋子裡,出去察看旱土陣了。師蘿衣枕著手臂,輾轉難眠。

她心裡恐懼即將進入的清水村。

若說小師妹的到來,使她原本的人生一團亂。那麼清水村便是最大的轉折。

原本她的心魔還能控製住,可是在清水村,眼睜睜看著涵菽長老因自己而死,成為了她愧疚難當、心魔愈重的根本,越靠近清水村,她就越緊張。

她怕自己無法改變這一切,及時救回涵菽長老。

羊圈裡有小羊冷得在叫,師蘿衣睡不著,今夜註定無心修煉,她乾脆披上衣衫,出去走走。

村裡還能住人的房子都離得不是很遠,她沒想到剛走幾步,就看見了卞翎玉被刁難的場面。

師蘿衣心情總是很複雜,下意識躲了起來。

其實也想看看卞清璿的兄長會怎麼應對這種情況,畢竟在她想來,妹妹一肚子壞水,兄長應當也有自保能力纔是。

村口有一棵古老的榕樹,榕樹四季常青。哪怕在最冷的冬日,也僅僅是樹乾褐色加重,少了些垂落的氣根,看上去仍舊枝繁葉茂,師蘿衣掐了決便隱在樹冠中。

師蘿衣垂頭看過去,寒冬臘月,卞翎玉本坐在院中削著什麼,與卞翎玉同屋的薛安從屋子裡出來,拎著一壺冷水,從卞翎玉的頭頂澆下。

薛安靠在門邊,嗤笑道:“早就看你不順眼,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師妹的心意,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東西,偏你一個病秧子百般踐踏!兄長?你真是小師妹的兄長嗎?我怎麼聽說,卞家隻有一位小姐,和一個撿來的小畜生。”

冷水從卞翎玉烏髮上垂落,再從他漆黑的長睫之上滑下。他抬眸去看薛安,眸光極冷。

薛安笑道:“怎麼,要和小爺動手?”

師蘿衣手指握緊樹乾,那一瞬間,她也覺得卞翎玉會還手,然而卞翎玉卻並未說什麼,甚至沒有擦臉頰上的水,便身著半乾的衣裳,走得更遠些,來到她身處的榕樹下,繼續削他手中的東西。

師蘿衣定睛看去,發現卞翎玉在專注地削幾截桃木。

冷水很快在他長睫與衣領處結了霜,他卻置若未聞,掌下桃木劍逐漸成型。

薛安站在門邊,本來打算不讓這個凡人回屋子,刻意給他難堪,沒想到卞翎玉看上去根本沒有回屋子的打算。他心裡不得勁,隻得低低咒罵了一句:“懦弱,晦氣。還以為那破劍能在清水村中保住你!”

話裡的侮辱意味太重,師蘿衣聽得都忍不住皺起了眉,樹下的少年卻仍舊充耳不聞,如寒石雕就。

薛安這個人,不得不說,師蘿衣極其有印象。他是最喜歡卞清璿的弟子之一,此次也死在了清水村裡!

三年前卞清璿第一次上山,薛安便對她死纏爛打。

與其他弟子不一樣,薛安的家世極好,他父親與宗主有親,他私下可叫蘅蕪宗主一聲叔父。薛安的母族也是皇族,而且不似南越這樣的小國,他有趙國的皇室血統。

因為師蘿衣有個道君父親,論起出身與家世,薛安雖然比師蘿衣差了些,可也是弟子中的佼佼者。

前世,薛安就像卞清璿手中一把無往不利的刀,暗中對付了與卞清璿有齟齬之人。包括師蘿衣,也被他使過一兩次絆子,師蘿衣不喜薛安。

想到薛安是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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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侄子,她心裡便更加厭惡。

但師蘿衣萬沒想到,薛安私下會如此對待卞翎玉。加之從他口中說出卞家兄妹的身世,她極為驚訝。這是師蘿衣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來卞翎玉身世的隻言片語。

聽薛安的意思,他應當是調查過心上人卞清璿的來曆,從而得知卞翎玉隻是卞家養子。難怪薛安不像旁的弟子那般買賬,反而暗中刁難卞翎玉。

可他們的身世真的是這樣嗎?

師蘿衣前世墮魔後也有意調查過他們的來曆,那時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卞家老宅也已被馬賊洗劫,一片荒蕪,無法考據。

加上卞清璿太在乎這個哥哥了,簡直比親哥還親,壓根不容外人懷疑。

師蘿衣的刀通曉主人心意,一直朝著薛安蓄勢待發。

她無奈地握緊了些,在心中默默安撫它:“噓,安靜,我們再看看。”

過了一會兒,薛安倒沒有再做什麼,把門關上,儼然今夜也不準備讓卞翎玉回屋了。不知他是無知還是惡毒,若真讓一個凡人穿著濕衣裳吹一夜冷風,恐怕得要了卞翎玉半條命。

榕樹周圍如今隻剩下師蘿衣與樹下銀白衣衫的少年。

前世師蘿衣鮮少有機會去瞭解卞翎玉,加上圍繞在卞清璿身邊的所有人,幾乎都對自己有惡意。師蘿衣便默認卞翎玉也是卞清璿的“好兄長”。

可是方纔聽薛安說,卞翎玉並不在意卞清璿的心意。

她心裡生出幾分好奇來,這世上,還真有人不喜歡卞清璿?而且還是與卞清璿朝夕相對的哥哥?

蒼山村的夜晚寒涼,羊圈中的小羊蜷縮著往母羊懷裡躲,咩咩委屈嚎叫。

村民尚且自顧不暇,來不及修建更溫暖的羊圈,因此纔出生不久的小羊很是可憐。

師蘿衣眼中,樹下的少年,也如小羊一樣可憐。

他臉色蒼白,手指凍得通紅,沒了卞清璿在這裡,人人皆可欺辱他。在一眾修士中,一個凡人,重複著日複一日的孤單。

卞清璿對他的那些獨特關懷,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就成了指向他的毒刺。隻有在卞清璿的身邊,他才能安全平和地生活。

按理說,他應當會更加依賴卞清璿。

可他並沒有。

他像一輪遲暮的明月,這個形容十分怪誕,可師蘿衣忍不住這樣想。樹下少年儼然就是一輪快要墜落的、孤冷的月。

她看他沉默平靜地削劍,成為魔修後幾乎快泯滅的良心,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生出,她心裡驟然有幾分不自在。

師蘿衣從未這般清醒地意識到——

來明幽山的三年,卞翎玉不過一屆凡人,他什麼都沒做,卻因為風雲人物的妹妹,同時被喜愛卞清璿與厭惡卞清璿的人針對。

過去的自己何嘗不是另一個薛安?同樣因為卞清璿做的一切,理所應當對他加諸罪惡。

師蘿衣心中微微窒悶,蒼山鎮風雪肆虐,樹下的少年病骨支離。

少女注視他良久,默默地在掌中掐決,以老榕樹佈陣,為樹下的人隔絕了風雪。

她看見卞翎玉認真削桃木的動作,覺得這個人又冷又傻。

她心想,削桃木有什麼用呢,他還不如真像薛安說的,乖乖跟緊他妹妹,尋求卞清璿庇護。

怕他這麼笨被凍死,她也隻好在樹上待了一晚,看他不眠不休削桃木。

*

榕樹下,卞翎玉削著桃木的手頓了頓。

滌魂丹的作用,一到夜晚便會消失,那丹藥就像催命的毒,提前消耗他的身體,也註定對他越來越沒效果。骨刺早已縮回他的身體中,蝕骨的疼痛密密麻麻,他如今就跟普通的凡人沒兩樣,甚至更加虛弱。

他已困在這樣的無力身體中數年,連薛安都對付不了。

他也不屑對付薛安這樣的東西,他此次的目標,是為禍人間的不化蟾。

卞翎玉知道卞清璿在等什麼。她在等他死心,在等他回頭,放下心裡那個永遠不可能看他一眼的人。

卞翎玉聽說過凡人熬鷹,他就如卞清璿打算生生熬到臣服的那隻烈鷹。

他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等那少女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他其實也沒想過要一個答案。

可興許他骨子裡生來偏執傲慢,縱然這樣,他再厭煩自己,仍舊固執停在原地。

風雪停下來的瞬間,寒意消散,絲絲縷縷的溫暖迴流進身體裡。

卞翎玉握匕首的手緊了緊,以他此刻凡人的身體,他看不見陣術法來源,也覺察不到五行運轉。但他知道定有異樣。

羊圈的小羊還在可憐巴巴地嚎叫,卞翎玉憑藉強大敏銳的直覺,抬眸朝樹上看去。

然而榕樹枝繁葉茂,什麼都看不見。

卞翎玉輕抿薄唇,眸中泛出涼薄的冷意。

樹上的人,會是誰?他蹙起眉,在心中評估出現在蒼山鎮的東西,到底是正是邪。

掌心微微用力,卞翎玉不動聲色讓桃木劃破自己的手,令鮮血浸沒桃木。旋即他重新坐回樹下,等著那東西露出馬腳。

然而後半夜,始終不見那人有動靜。

那個虛空中的法決,溫柔地讓他免受風雪侵襲,安然過了一夜。

天亮之前,他覺察法決消散,卞翎玉再看榕樹,赫然發現,那人已經悄無聲息離開。

晨光熹微,天色漸明,吃下的大量滌魂丹再次在第一縷陽光灑滿大地時生效。

骨刺不聽話地從他袖中鑽出,殘暴地去掠殺那人殘存的氣息。卞翎玉身體越來越差以後,便不怎麼容易控製它。

然而當骨刺觸到昨夜少女的藏身之地,瞬間褪去了尖銳可怖的刺,變成一截白骨,病態地將那一枝樹乾死死地纏繞禁錮。

卞翎玉臉色一僵,意識到什麼,臉色有些古怪。

“回來。”他訓斥。

骨刺不理他,貪戀地吸取少女殘留的氣息。

“我讓你回來。”卞翎玉冷著臉,乾脆掰斷自己一截骨頭。那骨刺見他這樣狠心,總算畏懼,放開樹乾,縮回他身體中去。

卞翎玉捏著斷骨,就像過去幾年那般告誡自己:你到底在想什麼?縱然她支了一夜的法決,也絕不是為你取暖。仙軀也會怕冷,別肖想,別抱期望,她有喜歡得生死相隨的人,別讓自己落得更加狼狽不堪。

你那日那般歡喜,可最後得到了什麼?

她與薛安並無不同,不管是喜是嗔,終歸不是對你的情緒。她比薛安更加可恨!

他們這些仙門弟子,本就隻是無聊時的順手玩弄。

想通以後,他壓下心緒,撿起地上削好的五把桃木小劍。

今日或許就該進入清水鎮,兒女情長,對他來說,是最遙不可及與沒必要的東西。

師蘿衣對他來說,沒有那般重要,他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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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著桃木的手頓了頓。

滌魂丹的作用,一到夜晚便會消失,那丹藥就像催命的毒,提前消耗他的身體,也註定對他越來越沒效果。骨刺早已縮回他的身體中,蝕骨的疼痛密密麻麻,他如今就跟普通的凡人沒兩樣,甚至更加虛弱。

他已困在這樣的無力身體中數年,連薛安都對付不了。

他也不屑對付薛安這樣的東西,他此次的目標,是為禍人間的不化蟾。

卞翎玉知道卞清璿在等什麼。她在等他死心,在等他回頭,放下心裡那個永遠不可能看他一眼的人。

卞翎玉聽說過凡人熬鷹,他就如卞清璿打算生生熬到臣服的那隻烈鷹。

他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等那少女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他其實也沒想過要一個答案。

可興許他骨子裡生來偏執傲慢,縱然這樣,他再厭煩自己,仍舊固執停在原地。

風雪停下來的瞬間,寒意消散,絲絲縷縷的溫暖迴流進身體裡。

卞翎玉握匕首的手緊了緊,以他此刻凡人的身體,他看不見陣術法來源,也覺察不到五行運轉。但他知道定有異樣。

羊圈的小羊還在可憐巴巴地嚎叫,卞翎玉憑藉強大敏銳的直覺,抬眸朝樹上看去。

然而榕樹枝繁葉茂,什麼都看不見。

卞翎玉輕抿薄唇,眸中泛出涼薄的冷意。

樹上的人,會是誰?他蹙起眉,在心中評估出現在蒼山鎮的東西,到底是正是邪。

掌心微微用力,卞翎玉不動聲色讓桃木劃破自己的手,令鮮血浸沒桃木。旋即他重新坐回樹下,等著那東西露出馬腳。

然而後半夜,始終不見那人有動靜。

那個虛空中的法決,溫柔地讓他免受風雪侵襲,安然過了一夜。

天亮之前,他覺察法決消散,卞翎玉再看榕樹,赫然發現,那人已經悄無聲息離開。

晨光熹微,天色漸明,吃下的大量滌魂丹再次在第一縷陽光灑滿大地時生效。

骨刺不聽話地從他袖中鑽出,殘暴地去掠殺那人殘存的氣息。卞翎玉身體越來越差以後,便不怎麼容易控製它。

然而當骨刺觸到昨夜少女的藏身之地,瞬間褪去了尖銳可怖的刺,變成一截白骨,病態地將那一枝樹乾死死地纏繞禁錮。

卞翎玉臉色一僵,意識到什麼,臉色有些古怪。

“回來。”他訓斥。

骨刺不理他,貪戀地吸取少女殘留的氣息。

“我讓你回來。”卞翎玉冷著臉,乾脆掰斷自己一截骨頭。那骨刺見他這樣狠心,總算畏懼,放開樹乾,縮回他身體中去。

卞翎玉捏著斷骨,就像過去幾年那般告誡自己:你到底在想什麼?縱然她支了一夜的法決,也絕不是為你取暖。仙軀也會怕冷,別肖想,別抱期望,她有喜歡得生死相隨的人,別讓自己落得更加狼狽不堪。

你那日那般歡喜,可最後得到了什麼?

她與薛安並無不同,不管是喜是嗔,終歸不是對你的情緒。她比薛安更加可恨!

他們這些仙門弟子,本就隻是無聊時的順手玩弄。

想通以後,他壓下心緒,撿起地上削好的五把桃木小劍。

今日或許就該進入清水鎮,兒女情長,對他來說,是最遙不可及與沒必要的東西。

師蘿衣對他來說,沒有那般重要,他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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