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記》 038

回京

霜落深秋至,宋知韞坐上了回京的船。

海上的夜晚,繁星閃爍,寒風肆虐,海浪的聲音從遠方悠悠傳來,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海岸。

房間裡置了火盆,溫暖如春,宋知韞立在窗前,抬頭向遠方看去。

那是京城的方向。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離京三月有餘了,宋知韞閉上眼睛,感受到海風從耳邊劃過,卻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好像在做夢一般。

是夢嗎?

不是。

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一場夢,她是真真正正地失去親人了。

她沒有家了。

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父母,沒有哥哥了。

再沒有人會寵著她的小脾氣,縱著她的任性,毫無保留的站在她身後。

老天爺可真會給她開玩笑。

宋知韞苦澀笑笑,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這一次,她決不會心慈手軟。

.............

在海上漂了大半個月,宋知韞再次踏上了這片繁華京都的土地。

車水馬龍,人流如潮。

劉管家得了訊息,提前派人在護城河外接少夫人。

宋知韞上了馬車,神色平靜,吩咐車伕快點回去。

車伕應是,馬車飛速地在街道上穿梭。

宋知韞眼眸低垂,慢慢地把玩著手中的匕首。

或許今日之後,她也少不了一死。

但是那又如何,她早就不想活了。

可是為什麼,心那麼痛呢?

宋知韞捂住胸口,看了眼手腕上的鐲子,她伸手把它褪了下來,扔出了窗外。

他和她,終究有緣無份。

............

“唉唉唉,你們這是幹什麼?放開我....”

“放開我.....”

“你們想幹什麼?放開我們.....”

秋水苑裡一片哀嚎,丫鬟婆子小廝都被人綁了押下去。

“宋知韞,你這是幹什麼?”齊婉柔雙眼噴火。

宋知韞冷眼看她,“來人,把齊夫人綁了,給我押在地上。”

“少夫人....這......”府上下人猶豫。

“怎麼,我現在說話不管用?”宋知韞冷冷地看他們一眼。

“若不動,便都發買出去吧,也不用留在府上吃幹飯了。”

“宋知韞你敢!我父親可是戶部尚書大人!你敢對我動手!”齊婉柔咬牙,掃了一眼周圍的家丁。

“你們這群不知死活的奴才,你們敢動手,少爺回來不會放過你們的。”

宋知韞嘴角輕扯,“可你現在是裴府的妾,妻教訓妾,天經地義。”

“還不動手?等著被髮賣嗎?”她盯著他們,厲聲道。

家丁們不敢再猶豫,一擁而上。

“啊——滾開——滾開,賤人——別碰我——”

“滾開——”

“唔...唔.....唔.....”

齊婉柔被死死綁著,按在了地上。

宋知韞低頭看她,伸手把她嘴裡的布巾扯出來。

“哈哈哈.....你這個賤人.....你活該死全家.....”

“怎麼樣?家破人亡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這就是我給你的教訓.....”齊婉柔撕破偽裝的麵具,陰狠地笑出聲。

宋知韞冷冷地盯著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你敢動我,我齊家不會放過你——”話還沒說完,齊婉柔募地睜大了眼睛。

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插進了她的心臟。

“你.....啊——”齊婉柔的身體像被撕裂了一樣,五臟六腑如同被無數把利刃狠狠絞割著,劇烈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襲來。

“啊——”她雙目龜裂,麵容猙獰,鮮血從鼻孔、耳朵,嘴巴緩緩流出來。

“啊——”

“啊——”

女子痛苦地掙紮,身體開始顫抖,劇毒在體內肆虐,像無數條毒蛇在拚命齧咬一般,每一寸皮膚都疼得讓人窒息,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開。

“啊——”

七竅出血,染紅了整個秋水苑。

痛苦至死。

宋知韞平靜地看著地上慢慢不動的女子,輕聲道:“痛嗎?這匕首上淬了劇毒。”

“很痛吧,但不及我萬分之一。”

“齊婉柔,你咎由自取,死有餘辜!”

“下一個,就是你的父親了,我要讓你齊家全部下地獄,為我宋家陪葬!”她一字一句冰冷道。

下人們眼神驚恐,身體顫抖,全部匍匐在地深深埋著頭,唯恐第二個遭殃。

有膽子小的,早已經暈倒在地上了。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院外傳來響動,眾人一驚,抬眼往門口看去。

宋知韞聽到聲音轉身,剛好撞上了男子略帶冷意的目光。

裴雲熙一路上風塵仆仆,身上還殘留著趕路而來的寒氣。

宋知韞看著他,無所謂地笑笑,語氣如往昔般平淡,“你回來了。”

裴雲熙皺著眉頭走向她,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我回來了。”

宋知韞的眼淚突然不受控製的大滴大滴落下來,濕了他的肩膀。

你怎麼回來的那麼遲?

在我對你徹底絕望的時候。

她哽咽道:“我.....”話音還沒落下,兩眼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韞兒——”裴雲熙抱起她,吩咐身後的侍衛。

“言風,派人把秋水苑圍起來,一個人都不準出入。”

“是。”言風答。

“還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閉了閉眼,“把她葬了吧,不要驚動旁人。”

“是。”

他抱著懷中的女子離開了。

..............

宋知韞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夫來看過好幾回。

“少夫人情緒激動,心力交瘁,是以才昏迷,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大夫歎氣道。

裴雲熙看了一眼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子,淡淡吩咐:“照顧好夫人,有什麼事去書房找我。”

“是。”丫鬟答。

裴雲熙離開了。

碧荷碧雲守在宋知韞床前。

到了鬆香齋,進了書房,言風立馬迎上來。

“少爺,人已經葬了。”他道。

裴雲熙嗯了一聲,坐下來按了按眉心,“把看見的人都給處理掉。”

“過一陣,派人去齊府送個信,就說她突發急病,不治身亡。”

“可.....以齊大人的脾性,必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大鬨一場。”言風擔憂。

裴雲熙眼神沉了下來,冷聲道:“他不敢,既有膽子伸手到我這裡,便知道我不會善罷甘休。”

“死幾個人,便宜他了。”

他看了言風一眼,“夫人那邊,你再多派幾個人保護。”

“是。”言風鄭重答。

吩咐完事情,裴雲熙站起來拿了件披風穿上,臉色平靜,淡聲道:“走吧,進宮。”

............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

“水....水.....”床上的女子發出沙啞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少夫人,您醒了,要喝水是嗎?我去倒。”碧荷忙不迭地去倒水。

碧雲扶著宋知韞坐了起來。

她接過水,喝了幾口,幹澀的嗓子總算得到些緩解。

看見屋子裡點著燈,宋知韞皺眉問:“我睡了多久?”

碧荷抿唇答:“您都快睡兩天了,奴婢們都擔心死了。”

兩天?這麼久嗎?

宋知韞垂眸,盯著衾被上的花紋,“府上這兩天發生什麼事沒有?”

碧荷小心地看她一眼,惴惴答:“沒有,少爺回來了,一切如常。”

那日的事把她都嚇壞了,一直到現在心裡都惴惴的。

少夫人狠起來,可真嚇人!

宋知韞拿茶杯的手一頓,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來什麼表情。

許久,她把茶杯遞給碧雲,垂下眼瞼,“碧荷,去把那本三商記拿過來。”

碧荷猶豫,看著她勸道:“少夫人,你現在身體虛弱,就不要再勞神看書了,你的眼睛都腫了......”

宋知韞不答,隻道:“拿過來吧,我想看。”

碧荷又看了她幾眼,見她堅持,便不再勸了,乖乖去拿書。

她總覺得,少夫人有些變了。

至於什麼變了,她也說不清楚,就感覺少夫人現在跟天上的雲似的,縹縹緲緲,讓人看不真切。

碧荷搖搖頭,拿了書給她。

宋知韞坐在床上就著燈看,屋子裡隻有靜謐的翻書聲。

過了許久,久到碧荷的腳都站麻了,她忍不住開口,“少夫人,您要吃點東西嗎?膳房裡備的有紅豆薏米粥。”

宋知韞搖搖頭,淡聲道:“我不餓,你們下去吧,我自己待會。”

“是。”

“少夫人,奴婢就在門外守著,您有什麼事就叫奴婢。”碧荷道。

宋知韞嗯了一聲。

兩人退下了,屋裡隻剩她一人。

宋知韞放下書,下了床,走到窗前。

院子裡的果子都落完了,樹葉都枯了,花也都謝了。

正如去年他回來時的深秋時景。

一年了啊,她想。

時間過得可真快。

宋知韞下意識地伸手摩擦腕上的鐲子,卻發現落了個空,手腕上空空如也。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笑,哦,是被她扔了啊。

這鐲子還是成婚時裴雲熙親手給她帶上的,這次去揚州,她不知怎麼想的,又把它從妝匣裡拿出來帶到了手上。

或許是還有些留戀吧。

曾經他是那麼好的少年。

意氣風發,滿眼真誠。

可現在,她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不過無所謂了,宋知韞看著院子裡的燈火灑脫笑笑。

該結束了。

一切都該結束了。

她真的累了。

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

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還要....為家人報仇......

宋知韞的心又痛了起來,像是被一股麻繩擰住,緊緊纏繞,窒息地悶痛。

不能想....一想....她就心如刀絞......

她慢慢蹲下身體,捂住臉頰,眼淚無聲地從指縫間流出。

離開吧....

她討厭這裡.....

她想回揚州.....

門外傳來一陣動靜,宋知韞一驚,趕忙擦擦眼淚站起來。

男子推門進來。

宋知韞抬眼看他。

男子氣度一如往昔清雋冷峻,眉目俊朗,身姿挺拔,隻是身形看起來比之前消瘦幾分。

大概是一路上太奔波勞累,沒吃好睡好。

宋知韞盯著他,眼眶有些酸澀,剛纔收回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幾滴,她趕忙伸手拂去。

裴雲熙走上前擁她入懷,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怎麼又哭了?”

“聽丫鬟說你沒吃東西,餓嗎?讓膳房做點吃的送來。”

宋知韞搖了搖頭,反手抱住了他,吸了吸鼻子,“不餓。”

他的懷抱一如往昔的寬厚溫暖,線條利落的下頷抵在她發間,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鬆木香,熟悉的氣息讓她覺得安心。

宋知韞鼻子一酸,眼淚突然就這麼決堤而出。

她抱緊裴雲熙的腰,將頭埋在他懷中,哭的泣不成聲。

裴雲熙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眼裡有些酸澀的刺痛,喉嚨輕滾,“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宋知韞嚎啕大哭。

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從眼角滑落。

裴雲熙,我沒有家了.....

我沒有親人了.....

兩人相擁了許久,宋知韞緊緊抱著他流淚,似想把這麼多天的痛苦委屈不甘全都宣泄出去。

良久......她的哭聲才慢慢止住。

她擦了擦眼淚,鬆開了抱在他腰上的手,沙啞開口,“你先放開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裴雲熙頓了頓,如言鬆開了她。

宋知韞退後了一步,抬眼定定地望著他,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決絕,緩緩道,

“裴雲熙,我們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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