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記》 036

質問

秋風帶著一絲涼意,輕輕拂過街道。

宋知韞一身素白的孝服走著,每一步都彷彿用儘了全部的力氣,身後是母親的棺槨。

送葬的隊伍緩緩前行。

漫天的雪白紙錢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

“這宋家怎麼又死人了?”行人指指點點。

“這麼大的家業被抄了,換我我也活不下去。”一人惋惜道。

“呸!活該,誰讓他們不按律法辦事,黑心黑肺地斂財,貪汙的都是我們老百姓的血汗錢。”另一人氣憤道。

“是啊是啊!奸商!”

“奸商!死完了纔好。”

“或許宋家是冤枉的?前年旱災,宋老爺也捐了不少錢.....”邊上的一人小聲說。

“哼!冤枉?官府親自去抓人,這還能有假?捐錢?怕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那點小錢。”

“是啊!作秀而已!死有餘辜!”

風聲將議論帶進耳朵,宋知韞眼神動了一下,卻還是慢慢走著。

臉色蒼白,身體瘦削,似一陣風就能颳走。

送葬的隊伍緩緩走向城外的一處墓地。

進了墓地,眾人開始忙活。

挖土,卸棺,埋葬,上香。

宋知韞一一按步驟照做,神色平靜。

府上下人跪拜磕頭。

一片哀泣。

宋知韞看著,眼眶又紅了起來。

“清蓮,讓他們先回去吧。”她輕聲道。

“小姐......”清蓮哽咽。

“你也退下吧,讓我自己待會。”

“是,小姐。”清蓮擦了擦眼淚。

宋知韞靜靜立著,衣訣在寒風中飄動,單薄的身影顯得愈發孤零。

她看著麵前的三塊墓碑,嘴唇動了動,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痛苦。

父親,母親,哥哥,這是怎麼了?

你們為什麼都走了?

為什麼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我感覺我好像在做夢,夢醒了,你們就回來了。

可是.....她嘴唇動了動,咧出了一個弧度。

可是.....我這些天,夢醒了,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到你們的身影.......

我....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要是我早點回來,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阻止......

哪怕我們一家人團聚也好啊......

宋知韞跪下來抱住墓碑,失聲痛哭。

..............

宋知韞回到府上,把自己關在祠堂裡跪了兩天。

清蓮和碧荷端著米粥在門外不停地勸。

她置若罔聞,跪在蒲團上,抬眼看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眼淚已經流幹了,再哭不出來了。

可是心裡的痛就像是一萬根鋒利的針在紮著,密密麻麻,永不停歇。

痛的她呼吸不過來。

宋知韞深深地埋下頭,捂住臉頰,眼中滿是冷意,

父親,母親,哥哥,我不會讓你們白死的,我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為宋家報仇!

.............

“上上月末,官府來人說有人舉報咱家逃稅,衙門派人來查賬本。”

“查了兩天,發現賬本上的繳稅金額和出入賬目都對不上數,一算,竟少繳納了二十萬兩,太守大怒,把老爺和少爺都逮捕入獄。”昌管家悲痛道。

“怎麼可能?父親和哥哥決不會幹出這種事。”宋知韞搖頭,她不相信。

“是啊,夫人也不相信,他們走後,夫人就立馬安排人查賬。”昌管家哀慼道。

“可是....可是....”

他眼眶泛紅,“賬查出來後,夫人就暈倒了......”

“夫人說賬本被人動了手,被惡意纂改了賬目。”

“後來,官府又去了湖州、濮州查分鋪的賬本,賬本也是對不上數,被一通亂改。”

“我們去年在湖州的絲織品銷量是一萬匹,當時繳稅的金額也是按一萬匹的數量繳納的,可賬本上卻顯示隻繳納了五千匹的金額,剩下的錢不知所蹤。”

“今年揚州總鋪又購置了一千斤蠶繭,可賬本上卻全無記載。”

宋知韞眼神冷冽,手握成拳:“梁叔呢,他不是管賬房的嗎?他人呢?”

昌管家痛心道:“他也被官府抓走了,已經定罪問斬了。”

宋知韞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跡慢慢從指縫間滲出來,咬牙道:“好!真是好!”

“湖州和濮州的管事呢?人呢?”

“湖州的項管事在查賬的前一天上吊了,濮州的江管事被抓進牢裡後簽字畫押承認了罪名,病死在了獄中。”

“這分明就是一場局——”

宋知韞胸口劇烈起伏,恨意迸發,伸手狠狠掀翻了桌子上的茶盤。

劈裡啪啦,一片狼藉。

“是誰?究竟是誰想要置我宋家於死地——”

昌管家含淚道:“夫人找尋各方關係,也沒有查到幕後黑手,更別提翻案了。”

“賬本都是實打實的,被人動了手腳,有理也說不清啊!”

“況且老爺和少爺都在牢裡,夫人對生意上的事也不瞭解,舉步維艱。”

宋知韞攥緊了拳頭,帶著恨意道:“這就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陷害,想要搞垮宋家,我父親和哥哥為什麼會病死在獄中?我不相信他們會認罪,更不相信這種荒謬的說辭!”

“病死?天大的笑話!分明是有人在獄中加害他們!”

“官商勾結!沆瀣一氣!”

“是誰?到底是誰?”宋知韞眼睛發澀,心裡湧上來一股尖銳的痛。

“走,去裴府。”她冷聲道。

..............

裴府。

宋知韞大步跨進府門,直奔裴家大老爺的書房。

“少夫人,您回來了。”迎麵的下人行禮問好。

“嗯。”

她步履匆匆,繞過杏花園,在書房門口站定。

“硯雲,我要見父親,你進去通稟一聲。”宋知韞平靜道。

“是,少夫人。”

硯雲匆忙進去了。

不一會就出來了,看著宋知韞恭敬道:“少夫人,老爺讓您進去。”

宋知韞點頭,快步進了屋子,進去就跪下。

“父親。”

男人坐在椅子上,一身溫潤謙和,笑道:“韞兒回來了,快起來吧,坐。”

宋知韞沒起,挺直身板,執拗地看著他:“父親,我父親的事您一定知道什麼,求您告訴兒媳。”

她哀求道:“父親,您認識我父親二十餘年,他什麼樣的人品您還能不清楚?絕對不會幹出這樣的事。”

裴致樺歎了口氣,“韞兒,令父令兄一事,我聽聞後深感悲痛,你先起來,我說與你聽。”

“是。”宋知韞站了起來。

裴致樺沉吟道:“此事明顯是有人陷害,且對方來頭不小,揚州、湖州、濮州是你們家的主營之樞,能悄無聲息地纂改賬本,這並非一個商人可以做到。”

“你們家是不是惹上什麼權貴了?”

宋知韞搖搖頭,“我不知道。”

“牢裡也有人推波助瀾,以你父親之心性,若非有人故意陷害,決不會輕易死去,更別提認罪伏法了。”

裴致樺哀歎道:“韞兒,背後之人隻手遮天,力量強大,非你我所能抗衡,逝者已逝,憑己之力,如何能翻案。”

“停手吧。”

宋知韞聞言情緒激動起來,大聲道:“我如何能停手?父親,我父親母親哥哥含冤而死,屍骨未寒,我宋家一朝傾覆,聲名狼藉,人人討打,我.....”

“嗬嗬。”她笑出聲。

“我身為宋家的女兒,竟連他們的屍首都沒見到?”

“如果不徹查,不把背後陷害之人揪出來,深夜怨靈,九泉之下,我怎麼有臉去見他們?”

“可你也是裴家婦。”裴致樺突然發怒,盯著她厲聲道,

“熙兒現在在京中當值,你可知,宋家的事情一旦鬨大,會影響他一輩子的仕途。”

“他清正廉潔,克己奉公,你忍心讓他擔這個罵名?”

“可宋家明明是冤枉的!父親——”宋知韞含淚跪下來。

“多年相交,捨命幫扶,您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父親含冤而死,我宋家被千夫所指,遺臭萬年?”

“父親——求您幫幫我吧!幫幫宋家吧!”

裴致樺搖搖頭,冷聲道:“韞兒,逝者已逝,我不能拿裴家去賭。”

“自古商與官敵,從來都是死路一條。”

“父親。”宋知韞抬頭看著他,滿眼失望,

“昔日裴家有難,我父親二話不說送錢送人,湖州遇襲,他還為您擋過一刀!要不是那一刀,您現在還能好好站在這裡嗎?”

“現在宋家有難,您視若無睹,袖手旁觀,您的良心不痛嗎?”

裴致樺聞言怒意上湧,目光涔冷:“知韞,這就是你和為父說話的態度?你在質問我?”

“別忘了你現在是裴家婦,裴家要是倒了,你也落不著什麼好。”

“裴家婦?”宋知韞自嘲笑笑。

真是人心涼薄,世情冷漠!

宋家好的時候,人人都來蹭光,欲分一杯羹!可現在遭難了,個個都避之如蛇蠍,還妄圖上來踩兩腳!

“嗬嗬。”她笑出聲。

裴致樺不再看她,走進了內室,隻留下了兩句話:“處理好這邊的事,你就回京吧。”

“記住,你不僅是宋家女,你還是裴家婦。”

宋知韞跪在地上,隻覺得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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