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記》 035

徹痛

宋知韞又在莊子上呆了幾天,還是回府了。

府上總要有個管事的人在。

回到府上,如雪的帖子紛紛湧進來,宋知韞按了按眉心,挑了幾家重要的去赴宴。

那日,陽光正好,藍天白雲。

宋知韞赴完蘇家的宴席後去了茶樓,聽了幾齣戲。

戲曲聲情並茂,蕩氣迴腸。

挺好看的,她心想。

就這樣欣然踏著暮色回府了。

回到詩意軒,她換了身衣服剛坐下。

“少夫人,少夫人......”小廝匆忙跑進來。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宋知韞皺眉看他。

小廝彎著腰氣喘籲籲道:“揚州....揚州來的急信。”說著,把信呈上。

碧荷接過,遞給了宋知韞。

宋知韞心一驚,急忙拆開信來看。

隻看了兩眼,她便渾身顫抖,哆嗦著身子想要站起來。

突然,胸口一窒,一口血噴了出來。

“少夫人——”碧荷大驚,趕忙上前攙扶她。

宋知韞緊緊攥著她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顫抖:“碧荷....回.....回揚州......”

..............

海上的風很大,宋知韞站在甲板上,裙角和秀髮被吹的淩亂。

碧荷走過來勸道:“少夫人,這裡風大,我們回房吧。”

宋知韞不動,看著遠方,喃喃道:“碧荷,這船怎麼駛的這麼慢啊?”

從京城到揚州,光是水路都要走半個月。

宋知韞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飛回去,家裡一定是出大事了,不然母親不會讓她速歸。

家危,速歸。

她心中反覆默唸這幾個字。

看著一望無際的海麵,宋知韞雙手合十,心中祈禱:老天爺保佑。

保佑家人無虞。

.............

半個月的水路,五天的陸路,宋知韞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不過才離開半年而已,竟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母親,我回來了。

宋家的下人在官道上接宋知韞。

“小姐,您終於回來了.....”玉財雙眼紅腫,麵容憔悴。

“玉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宋知韞著急問。

“您....您自己回去看吧......”玉財流下了眼淚,哽咽道。

“夫人天天唸叨您,您可算回來了......”

宋知韞心一緊,沒再問,趕緊上了車,“快,趕緊回府.....”

心中有種強烈的不安。

馬車快速地行駛著,穿過人潮如流的街道。

宋知韞緊緊握著手,身體緊繃,嘴唇發抖。

似心有所感應,她伸手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街道,皺眉道:“玉財,這不是回府的路啊?”

前麵駕車的少年歎了口氣,眼神悲痛:“小姐,您等會就知道了......”

宋知韞心裡慌的不行。

她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心卻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她突然想叫停,突然不想回去了。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包圍著她。

裴雲熙,你現在在哪?我好害怕。

宋知韞捂住臉,深深地低下頭埋在膝前。

.............

馬車駛過一個偏僻的街道,在一處小宅子門前停下。

宋知韞著急下了車。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縞素。

白。

一片白。

白的讓人心悸。

宋知韞身體一顫,差點暈了過去。

碧荷緊緊扶著她。

“這.....這是哪裡?”

“誰去世了?”

“玉財,誰讓你帶我來這裡的,我要回家,我要見父親母親。”

宋知韞高聲怒喝,轉頭就要走。

玉財跪下來攔著她的去路,失聲痛哭:“小姐....嗚嗚嗚嗚.....這裡就是宋府.....老爺....和少爺都....都沒了......”

“嗚嗚嗚......”

“嗚嗚嗚.......”

下人們都跪下哭了.......

“什麼....怎麼可能....不是.....不是的....你們騙我.....”

“你們都騙我......”宋知韞指著他們,一臉不可置信。

“碧荷,走,我們回去......”

“不理他們,回去見父親和哥哥......”

宋知韞搖著頭,拉著碧荷就要走。

“小姐。”玉財砰砰磕頭,痛聲道:“這裡就是宋府,玉財沒騙您,您...您快進去吧,夫人.....夫人還等著見您......”

“母親.....”宋知韞喃喃道:“對,母親,我要見母親,她肯定不會騙我......”

宋知韞失魂落魄地跑進去。

“小姐.....我的小姐.....您可算回來了.....”中年男子看見她,老淚縱橫道。

“昌伯,父親呢?哥哥呢?叫他們出來見我,我回來了。”宋知韞執拗地說。

昌管家流下了兩行清淚,眼中滿是痛苦:“小姐.....老爺和少爺都沒了......”

“什麼?”宋知韞後退了一步,渾身發冷,怒吼道,

“沒了是什麼意思?啊!昌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我走的時候父親和哥哥還好好的!怎麼說沒就沒了!母親......”

“母親在哪?”

“我要問她......”

昌管家擦擦眼淚,想要說什麼。

“昌管家,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一名丫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您快去看看吧——”

宋知韞愣愣地聽著,走上前狠狠攥住她的肩膀,顫抖道:“你說什麼?誰不好了?”

丫鬟猛地抬眼看人。

“小姐——您.....您終於回來了......”清蓮抱著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小姐....您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剛纔吐血暈倒了.......”

宋知韞心一緊,著急跑向母親的屋子。

她氣喘籲籲,進了院子,邊跑邊喊:“母親——母親——我回來了。”

“韞兒回來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像是有所感應,迴光返照似的睜開了眼睛,嘴裡喃喃道:“是韞兒回來了,我聽見了,是我女兒回來了。”

“夫人,您醒了。”嬤嬤握著她的手,喜極而泣道。

“是韞兒回來了嗎?我聽見她的聲音了。”女子虛弱問。

“是是是,夫人沒聽錯。”

“母親——”宋知韞鬢髮淩亂地跑了進來。

“韞兒,你回來了,快過來....讓母親看看你....”孟晚盯著自己的女兒,激動道。

“母親——”宋知韞哭著撲上前,跪在她床邊。

孟晚蒼白著臉笑笑,伸手理了理她的鬢髮,“你啊,怎麼還是這麼心急,跑的頭髮都亂了。”

“母親——”宋知韞終於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這是怎麼了?父親和哥哥呢?”

“哇——我要見他們,你讓他們出來見我——”

孟晚揉了揉她的頭,眼神中含著巨大的悲痛,卻是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了。

這些日子,她已經把眼淚流幹了。

“韞兒,你聽母親說,你父親和哥哥都已經不在了......”她緩緩開口,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樣發出尖銳的痛。

“不——我不相信,母親你也騙我。”宋知韞哭著搖頭,淚水已經模糊了眼睛。

“母親,您跟我說實話,父親和哥哥是不是還在?是不是你和他們一塊來騙我?”

“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好好的,怎麼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哇——”

宋知韞抱著她失聲痛哭。

孟晚閉了閉眼睛,想起夫君和兒子的死,心痛至極。

她伸手擦了擦女兒的眼淚,剛想說什麼,突然喉嚨發緊,一口血噴了出來。

“母親——”宋知韞驚呼。

“夫人——”

“大夫——大夫——”宋知韞大喊。

“母親,您這是怎麼了?您別嚇韞兒。”她哆嗦著手給她擦嘴唇。

大夫聞聲進來。

孟晚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退下。

“是。”

屋子裡空蕩蕩的,大夫也退下了,隻留母女二人說話。

“母親,讓大夫看看。”宋知韞不滿。

孟晚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不用了,韞兒,母親也快不行了。”

“母親——”宋知韞驚恐,緊緊抱著她,“您別丟下我,嗚嗚嗚.....您別丟下韞兒.....”

“韞兒,咳咳....咳咳......”孟晚極力忍住喉嚨湧上來的血。

她緩了口氣,慢慢道:“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母親沒有時間了.....”

“母親.....”宋知韞哽咽。

“咱家被人陷害,你父親和哥哥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抓入獄.....我...我在外麵心急如焚,找了好多人,但都無濟於事.....”

“上個月....我....官府通知我.....說你父親和哥哥在獄中病死了.....並且已經簽字畫押,承認罪名.....那一刻....我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我哭著給他們收了屍,哭著給他們辦了葬禮.......”

“母親——嗚嗚嗚......父親哥哥......嗚嗚嗚......”巨大的悲痛襲來,一下一下的剜著她的心肺。

“我給他們申冤......但什麼也改變不了......”孟晚咬牙,

“挨千刀的狗東西!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的!”說著,她情緒激動,又吐了一口血。

“咳咳.....咳咳......”神色痛苦。

“母親——別說了,您先看大夫,先看大夫好不好......”宋知韞神色焦急,哀求道。

“韞兒。”孟晚看著她,舒了口氣,慢慢道:“你讓母親說完......”

宋知韞搖頭,臉色蒼白:“先看大夫,先看大夫好不好.......”

孟晚虛弱地笑笑,接著道:“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去報仇....韞兒....聽母親說....這件事....你千萬千萬不要插手.....母親就你這一個女兒...你要是有個好歹,你父親和哥哥在下麵會怨母親的......”

“切記.....不要替我們報仇.....不要摻和.....你要好好活著......”

“我們都會在天上陪著你的......別害怕......”

“母親.....嗚嗚嗚.....你別離開我.....韞兒害怕.......”宋知韞搖頭,拚命的搖頭。

孟晚摸了摸她的臉,緩緩道:“咱家在揚州、濮州、湖州的田產、商鋪、錢莊都被查封了......我把原先的宅子,家裡值錢的東西都給變賣了....給工人結了錢....”

“下人我也遣了....隻留了幾個年紀大的........”

“母親....別說了.....”宋知韞的心被狠狠揪緊,眼眶裡的淚水順著臉頰嘩嘩地淌落下來。

孟晚苦澀笑笑,伸手去擦她的淚,“韞兒,母親早就不想活了,隻是心裡放不下你.....強撐著一口氣等你回來......”

“真好......最後還能見到你.......”

“母親在徽州還有兩家商鋪,一個田莊,玉川錢莊我以你的名義存了五萬兩,這些母親做的隱蔽,他們沒有發現。”

“你記得.....要是沒錢.....記得去取.......”

宋知韞嚎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我隻要你活下來......”

“母親.....您忍心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嗎.....”

孟晚眼眶泛紅,心痛地抱住她,“韞兒,母親對不起你.....母親太自私了....母親真的堅持不住了.....我想去見你父親.....”

“咳咳....咳咳......”她頭一陣發暈,身體不由自主向後倒去。

“母親——母親——”

“大夫——大夫——”

宋知韞瞳孔緊縮,大聲呼叫,她握著母親冰涼的手,身體陣陣發冷,心裡升起了一股絕望之感。

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大腦一片空白。

呆呆地看著下人們湧進來,看著大夫給母親診治。

“怎麼樣?”嬤嬤著急問。

大夫收回了把脈的手,搖了搖頭。

嬤嬤歎了口氣。

宋知韞愣愣地跪著。

“韞兒,韞兒。”床上的人突然大聲叫了起來。

“在,母親,我在這。”宋知韞瞬間驚醒,攥緊母親的手。

孟晚突然睜開了眼睛,對著宋知韞笑笑,有氣無力道:“剛纔嚇著你了吧......”

宋知韞搖了搖頭,哽咽道:“母親.....”

孟晚看著她,柔聲道:“韞兒,清蓮都告訴我了,別跟姑爺計較,他年輕氣盛,有幾個女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心中陣陣發痛:“現在不比以前了....你....你別鬨小脾氣......”沒有人護著你了....母親真怕你被別人欺負......

“聽話啊,好好活著.....好好和姑爺過......”

“母親——”宋知韞痛哭。

“乖,讓母親再看你一眼......”孟晚把她耳邊的碎髮撩上,微笑地看著她。

“真好,我終於可以去見你父親了,他可一定要等著我啊......”她輕聲道。

話落,她的手倏然掉下,徹底閉上了眼睛。

“母親——”

宋知韞全身顫抖,慌亂地晃她的胳膊。

“母親,你別睡,你睜開眼睛,你睜開眼睛再看看女兒啊!”

“母親,你醒醒,你醒醒,你別丟下我!”

床上的人紋絲不動,麵容沉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母親——母親——”

“求你了——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宋知韞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喊著,大哭著,咆哮著。

為什麼?

為什麼要丟下我?

母親,父親,哥哥,我不要這樣——

你們回來,回來看看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經受著撕心裂肺的痛,似是剜她的心,割她的肺,斷她的手足,這種痛,刻骨銘心。

“夫人——嗚嗚嗚......”下人們齊齊跪下。

“嗚嗚嗚.......”

“嗚嗚嗚........”

府上一片哀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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