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轟隆隆——”

又是一陣雷響，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床上的女子被雷聲驚醒，慘白著一張臉坐了起來。

宋知韞揉了揉眉心，下床穿鞋去關窗戶，關上窗戶，她在椅子上坐下，靜靜地發呆。

這幾日不知怎麼了，老是做噩夢，夢裡光怪陸離，卻總是縈繞著一抹淡淡的血腥氣。

夾雜而來的還有一聲聲嘶吼，宋知韞看不清夢中人的臉，卻能感受到那種絕望。

她的心倏然收緊。

一會又鬆開了。

或許是她最近太緊繃了，她想。

想到這裡，她眸光黯淡下來。

這幾日府上的事情確實多。

揚雲裳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半夜偷溜進書房勾引裴雲熙，裴雲熙大怒，讓人把她丟了出去。

宋知韞聽到這個訊息時淡淡笑笑，帶了點嘲諷，她想不明白裴雲熙這樣做的用意何在，是做給下人看？還是做給她看？有必要嗎？

現在裝的不近人情，那當初納人進府，三番四次讓人進書房送湯的姿態是為了什麼？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心裡氣憤，卻又不知道在氣憤什麼。

那日，揚雲裳來了，她跪在地上高興地說：少爺答應出麵把秋娘救下，還給了她一處宅子，條件就是讓她離開裴府。

她答應了。

非常開心的答應了。

宋知韞看她欣然的臉色，也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她自由了，逃離了揚府和裴府的深宅大院，和自己的母親在一塊，奔赴新生活。

走之前，她對宋知韞說：少爺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很好嗎？

為什麼她覺得他很過分呢？

揚雲裳走的那天晚上，裴雲熙來了，帶了一個自己做的花燈，想與她和好。

宋知韞將他拒之門外。

她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拒絕裴雲熙的，明明他已經把揚雲裳送走了，明明他已經軟下態度來哄她，她應該高興，隻要她開門讓他進來，他們就能重歸於好，恢覆成往日相處模樣。

可是她不想。

這算什麼呢？

打一個棒槌給一顆甜棗？

她不想再退了，不想再這樣一次次的被他愚弄、欺騙，退讓，最後屈從。

揚雲裳不是最後一個，她知道，正因為明白這個道理，她纔不想原諒裴雲熙。納齊婉柔的時候，她已經退了一步了，這次要是再退......那以後就退無可退了.......

宋知韞走到窗前，雨還在下著，打在地麵上是一陣嘩嘩聲。

她該怎麼辦呢？

裴雲熙，我真的堅持不住了，愛你好累。

..............

“轟隆——”

大雨伴隨著雷聲砸落，天際間一片昏暗，忽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為這雨夜增添了一點亮色。

鬆香齋內，男子也靜靜立在窗前觀雨。

一道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少爺，少爺。”

“進來。”

侍衛跪下，“王大人府上傳來訊息，王大人性命垂危，請少爺和少夫人到府上相見。”

裴雲熙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雨下得愈發大了。

宋知韞換了身衣服，在丫鬟的攙扶下急匆匆上了馬車。

“老師怎麼樣？那天見他還是好好的，怎麼會.......”這麼突然？宋知韞語氣焦急。

裴雲熙搖了搖頭，“估計是在獄中落下的病根。”

宋知韞沉默。

裴雲熙說完這句話也沉默了。

一路無話，快馬加鞭到了府上。

下了車。

裴雲熙大步邁進府中。

宋知韞跟在他身後。

一位看著十三四歲，眼睛紅腫，神色憔悴的小姑娘站在屋門口迎他們。

“雲熙哥哥，知韞嫂嫂，你們來了。”少女蒼白著一張臉道。

宋知韞走上前抱住了她，摸摸她的頭髮，安慰道：“靈兒，不怕啊，你雲熙哥哥來了。”

少女失聲哭了出來。

管家眼眶泛紅從裡間出來，給兩人行禮：“裴大人，裴夫人。”

隨後看向裴雲熙，沉重道：“裴大人，老爺讓你進去。”

裴雲熙點頭，進了裡間。

“咳咳.....咳咳......”王孟賢一陣急促地咳嗽。

“慎之，你來了。”他用帕子拭去嘴角上的血，示意裴雲熙坐下。

“老師。”裴雲熙坐在他身旁。

“怎麼會這樣？治不好了嗎？”他擔憂道。

王孟賢笑了一下，擺手道：“我年紀本就大了，之前又在獄中被折磨了一陣，身子早就垮了，能撐到現在都算是老天爺開恩。”

“咳咳......咳咳.....”又噴出一口血。

“老師。”裴雲熙急忙起身：“我去叫大夫。”

“不用.....你回來.....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王孟賢聲音虛弱，擺手讓裴雲熙坐下。

“您說，我聽著。”

王孟賢緩了口氣，慢慢道：“慎之，上次刺殺之事是秦昌林所為，我已經覈實過了，他是三皇子黨羽。”

“你和齊彥斌交好，早晚會被猜忌，再加上你手上握著一份官員調令，難免會有人眼紅，想要除掉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學生知道。”裴雲熙點頭。

“還有一事，你靠近點，我說給你聽。”王孟賢神色慎重。

裴雲熙靠近他。

王孟賢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裴雲熙眼神一驚，神色緊繃。

“切記，莫站錯了隊。”

裴雲熙點頭，看著王孟賢，臉色已經恢複正常，“謝謝老師。”

“最後一件事，慎之，臨死前，老師想求你件事。”王孟賢說著掀開被子想要跪下。

“當不得，當不得，老師，您請說。”裴雲熙急忙按住他。

王孟賢看著裴雲熙，流下了眼淚：“我平生無所牽掛，唯一個靈兒，我想將她托付給你。”

裴雲熙點頭，“這是自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一直把靈兒當妹妹看待，我以後會照顧她，給她找個好人家，您放心。”

王孟賢搖搖頭，“慎之，別人我放心不下，隻有你，隻有把靈兒交到你手上，我才能安心。”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走後，待這段風波過去，你就把靈兒納了吧。”

“老師，這萬萬不可，我和知韞情投意合，靈兒嫁過來，後半輩子幸福不了的。”裴雲熙急忙拒絕。

“咳咳.....咳咳......”王孟賢又咳出一口血，他氣力不足道：“老師求你了，慎之，你就讓我安心嚥氣吧。”

說著，他想要再次起身。

裴雲熙按住他，“老師，靈兒呢，你不問問她是什麼想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會聽話的，慎之，我.....我真的放心不下她.......”

“你就全了為師的心願吧。”

裴雲熙默了一會，終是點頭，“老師，我答應你，會照顧好靈兒的。”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我走後，你不要再來這裡了，葬禮我已經交代下去讓管家辦了，聖上現在已經開始猜忌五皇子，你斷不能與我再產生聯絡。”

“不要祭拜。”

“不要替我申冤。”

“待這段時間過去，你把靈兒接走，隻要她能過得平靜安寧，我也就死而瞑目了。”

“是。”

“你出去吧，叫知韞進來。”

“好。”

宋知韞進來了。

“知韞啊，又見到你了。”王孟賢對她笑笑。

“老師。”宋知韞朝他恭敬行禮，王孟賢是裴雲熙的老師，也算她半個老師，她年少時宋家和裴家還是鄰居，她經常去裴府玩耍，跟著裴雲熙旁聽了半年他的課。

“坐吧。”他道。

“老師，您的身體......”宋知韞欲言又止。

王孟賢歎了口氣，擺擺手：“已無力迴天了。”

宋知韞沉默。

“不用難過，我歲數大了，早晚得有這麼一天。”王孟賢笑道。

“叫你進來，是想和你說點靈兒的事，你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您說。”宋知韞看著他道。

“靈兒是我年紀大了才得的，你師母也因為生靈兒而撒手人寰，他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啊。”王孟賢流下了兩行清淚。

“我族上人丁單薄，現存的隻有一個遠堂表兄，還遠在千裡之外，且多年不聯絡了，靈兒又無兄弟姊妹看護。”

“我實在放心不下啊！剛纔我已經和慎之提過了，讓他納靈兒為妾，替我照顧靈兒，他答應了。”

“什麼？”宋知韞愣愣開口。

“老師.....靈兒.....我可以照顧靈兒.....等她及笄後給她找戶好人家.....但...但是.....”她語無倫次地說。

“但是....靈兒不能被這樣安排....她.....她年紀還小.....怎麼能給裴雲熙做妾呢？裴雲熙.....裴雲熙.....”

裴雲熙怎麼還答應了呢？

她想不明白。

“咳咳....咳咳.....知韞，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讓你受委屈了，可是我也沒辦法了.....”王孟賢看著她悲痛道，

“她娘生她時受了驚，導致這孩子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大夫斷言活不到二十歲。”

“什麼？”宋知韞驚訝。

王孟賢點了點頭，沉重道：“這些年我天下各地遍尋名醫，卻沒有一個人可以治好靈兒。”

“她如今才十四歲，你說我怎麼忍心把她嫁給別人！慎之是我看著長大的，人品貴重，你也是個善良知理的人，就請你答應老師這個請求吧，老師求你了。”

宋知韞沉默，好久才點了點頭。

.............

她出來了，讓靈兒進去。

裴雲熙站在她身側，想去拉她的手。

宋知韞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兩人都沉默著。

直到裡間傳來一聲嚎啕大哭，“父親，父親.......”兩人麵色一變，急忙進去。

大夫站在床邊，看向眾人，神色悲痛：“請節哀。”

頓時，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哭聲一片。

裴雲熙和宋知韞也跪了下來，在王孟賢床邊磕了三個頭。

裴雲熙站起來，對管家說：“交給你了。”

管家點頭，眼眶含淚：“大人放心。”

裴雲熙點頭，和宋知韞一道出府了。

出來後，雨停了，宋知韞沒有上馬車，轉頭對裴雲熙道：“我們走走吧。”

“好。”

兩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馬車在後麵遠遠跟著，空氣中泛起一陣涼意。

裴雲熙把披風解了給宋知韞披上，她沒有拒絕。

兩人慢慢往前走。

“老師走了。”宋知韞道。

“嗯。”

宋知韞突然笑了一下，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裴雲熙，你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想嫁給你呢？”

為什麼我就是放不下你呢？

裴雲熙沉默。

“我想去城外的莊子上住一段時間。”她心平氣和道。

她累了。

真的累了。

不想再回府看見他那群女人了，走一個，又來一個，彷彿無休無止，折磨的人神經發痛。

裴雲熙停下來看她，“我不同意。”

“韞兒，再給我點時間，我會解決的。”

宋知韞垂眸輕聲道：“裴雲熙，我不想跟你吵。”

“讓我冷靜一段時間吧，讓我想清楚。”想清楚我到底該怎麼辦？

“韞兒。”裴雲熙牽起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別離開我，行嗎？”

“她們都是暫時的，我會處理的，等等我。”

宋知韞看著他的眼睛，晦澀開口：“靈兒呢，你為什麼要答應？”

“你能狠得下心趕她走？”她自嘲笑笑，“我真的失望了，我好想對你發脾氣，但又厭惡歇斯底裡的自己。”

“裴雲熙，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裴雲熙沉默。

宋知韞動了動，想把手抽出來，裴雲熙卻緊緊攥著不讓她離開，“韞兒，我不讓她們打擾你，你要是覺得煩悶，明日我帶你去郊外散心。”

宋知韞搖了搖頭，態度堅決，“裴雲熙，我隻是通知你一聲，你的態度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除非你關著我不讓我出去，否則我是一定要去的。”

她笑笑，語氣輕漫：“但是你如果真這樣做了，我們之間的夫妻情分也算到頭了。”

“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裴雲熙沉默，終是妥協道：“要去住多久？”

宋知韞垂眸，看著他衣服上的紋路，“不知道，想明白就回來了。”

“十日後我去接你。”

“再說吧。”

“十日後我去接你。”他依舊固執道。

宋知韞沒答，隻牽著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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