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記》 002

夢魘

秋風吹過,帶來一股宜人的涼爽。

宋知韞端坐在長廊下,纖長的手指無意地擺弄著手中的花朵,花瓣在她的指尖輕輕滑落。

旁邊站著的丫鬟清蓮憤憤不平道:“小姐,那女子欺人太甚,我聽那邊的人來說,夫人原給她安排的是翠華庭西邊的院子,可她百般嫌棄,非要住主院旁邊的芸香閣。”

“這芸香閣可是您的院子,雖說大少爺現在回來了您搬到了主院,可她這明擺著就是給您示威呢。”

宋知韞揉了揉眉骨,淡聲道:“母親怎麼說?”

清蓮氣呼呼地說:“夫人有些不高興,但還是依了她。”

宋知韞苦澀一笑,能不依嗎?她肚子裡懷的可是裴家長孫。

“嫂嫂,嫂嫂。”

走廊裡跑過來一名男孩,八九歲的年紀,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手上拿著兩串糖葫蘆,頭髮因跑得太快吹得有些淩亂,整個人活潑靈動。

“哎,你跑慢點。”宋知韞看著跑過來的男孩,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這孩子是裴家二老爺的嫡子,也是裴雲熙唯一的弟弟。裴家子嗣單薄,裴老夫人共育有二子一女,大房隻有裴雲熙這一個孩子,二房有一兒一女。

“喏,給你一個。”裴玉熙朝她眨眼,遞給她一串糖葫蘆。

宋知韞接過,兩人坐在廊下啃。

“你又偷吃甜食,小心二嬸發現了罰你抄千字文。”她含糊不清地說著。

“怕什麼?不是還有你在嗎?千字文分你一半。”裴玉熙朝她做了個鬼臉。

“嘿,你小子。”宋知韞佯裝惱怒地拍了一下他的頭。

“唉唉,別摸我頭,會變笨的。”裴玉熙連連閃躲。

“哼。”她收回了手。

裴玉熙吞下最後一顆糖葫蘆,對宋知韞調皮笑笑:“嫂嫂,聽風居後院的棗子熟了,我們去打些棗兒來吃吧。”

聽到這話,宋知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喜歡吃棗兒嗎?上次我說要去你還攔著我。”

裴玉熙撓撓頭,想不出什麼理由回答,隻得搪塞道:“我現在想吃了,走吧,我們快去。”

宋知韞又盯著他看了一眼。

裴玉熙心虛不敢看她,隻得邊拉她邊催促道:“走、走。”

兩人去了棗林。

“這邊,打這處,這裡的棗大。”宋知韞指著枝葉間的紅棗說,斑駁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有股恬淡美。

“好。”裴玉熙手揮竹竿往那處打,人小力氣卻不小,棗子隨著他的動作如雨點般紛紛落下。

旁邊的家丁見狀趕忙去撿,宋知韞從籃子裡拿出幾個棗用手拍擦了擦,遞給了裴玉熙:“喏,嚐嚐,可甜了。”

裴玉熙一臉嫌棄地接過,吃了一個就不肯再吃了,麵露苦色。

宋知韞好笑道:“有那麼難吃嗎?”

他點頭:“非常難吃。”

“二少爺,籃子滿了。”旁邊的家丁跑過來說。

“好。”裴玉熙摸了摸懷裡的東西,笑眯眯地看著宋知韞。

宋知韞被他盯著,直覺沒有好事發生。

.......

芸香閣院子左側一牆頭,有兩個人正在鬼鬼祟祟地說話。

“你想看你大哥從外麵帶回來的女子不能從正門進,堂堂正正去看嗎?為什麼非要爬牆,還拉著我?”宋知韞不滿道。

“誰說我是來看那個狐狸精的?”裴玉熙憤憤說。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再不說我就下去了。”宋知韞作勢要從梯子上下去。

“哎哎,別走別走。”裴玉熙趕緊拉著她。

宋知韞歎了口氣:“小祖宗,你到底要幹什麼?”

“哼,你瞧好了。”裴玉熙衝她呲牙,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把彈弓,又從袖中拿出幾顆大棗。

然後放好棗,拉弓,瞄準,方向正對著正屋門口,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你....你幹什麼?”宋知韞緊張道。

她這三弟,最擅長用彈弓射擊了,是府上有名的“神射手”。

“哼。”他不理,緊緊地盯著屋門口。

屋內。

“雲熙哥哥,你再陪我會嘛。”齊婉柔拉著男子的手撒嬌。

“我還有事,你安心待著,有什麼需要的讓管家去置辦。”裴雲熙抽開手,淡淡地說。

“好吧。”她失落地答。

裴雲熙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他從屋子裡麵出來了。

牆頭上的裴玉熙看見人影,立馬警覺,手一鬆,三顆棗子精準向裴雲熙打去。

“誰?”

裴雲熙微微側身,劈開了“棗兒”攻擊,他眼神一凜,朝院子左側的牆頭看去。

“遭了,被髮現了。”裴玉熙連忙拽著宋知韞躲避,沒想到一個不留神,踩空了梯子,兩人雙雙摔了下來。

“哎呦,裴玉熙你個不靠譜的。”

“哎呦。”

兩人狼狽地趴在草地上。

宋知韞緩了一會,微微抬眼,看見一雙繡著雲紋的青靴朝她走來,往上,是玄色的袍角。

“你們在做什麼?”裴雲熙淡淡問,順手把宋知韞拉起來。

“裴玉熙。”他聲音有些陰沉。

被叫到名字的人一點也不怕,懶懶道:“在。”

“膽子肥了?”

“哼。”他不理。

“明日來墨香居,我檢查一下你的功課。”裴雲熙淡淡說。

“錯一題,打一次手板。”

聽到這話,裴玉熙心裡咯噔一下,瞬間萌生了退縮之意,忽而餘光瞥見了宋知韞一直在朝他使眼色。

宋知韞:小祖宗快走吧,別惹你大哥了。

他瞬間不知從哪得來的勇氣,梗著脖子與裴雲熙抗爭:“大哥就會仗勢欺人,你自己做錯事怎麼不打自己手板?”

裴雲熙聞言,好笑道:“我犯什麼錯了?”

“哼,我嫂嫂在府中日日盼著大哥回來,大哥倒好,帶回來個女子搶我嫂嫂的寵愛。”

站在旁邊的宋知韞聽到此話,愣了一下,心中莫名柔軟起來。

“寵愛?”

“你倒是會用詞。”裴雲熙嗤了一聲。

“哼。”裴玉熙不滿。

“二少爺,二少爺。”遠處傳來了家丁的聲音,季風眼精,看見了裴玉熙的身影,衝他跑過來。

“可算是找到您了,二夫人正尋您呢,快回去吧。”

“大少爺。”季風給裴雲熙行禮。

裴雲熙嗯了一聲。

他上前拉著不情願的裴玉熙走了,裴二少爺走之前還瞪了一眼宋知韞,怪她不幫他。

宋知韞衝他討好地笑笑,心想,她的膽子還沒他大呢。

裴玉熙一走,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宋知韞低著頭,耳根有些紅。

一陣秋風吹來,涼意襲人,樹上的木芙蓉迎風而落,一片花瓣掉落在宋知韞的青絲上。

裴雲熙伸手拂去,宋知韞心如擂鼓,定定地不動。

看著她發紅的耳朵,他輕笑:“怎麼還是這般害羞?”

宋知韞臉頰微微有些紅,避著他的眼睛不去看他,手卻悄悄地伸出來去牽他的手。

裴雲熙感受到手中的溫熱,心中微動,反手將她的小手緊緊包裹住,十指交扣,兩人牽著手散步。

秋風拂過,滿園的桂花香和芙蓉香,兩人沿著石子小路慢慢走著。

宋知韞抬頭看身旁的年輕男子,他總是這樣平穩的樣子,側臉輪廓分明,眉目疏淡,鼻梁高挺,抿唇的模樣矜貴清雋。

她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她其實很想問問他在京城發生的事,想知道那女子的來曆,隻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

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裴雲熙終於開口:“婉柔是我一位恩師的女兒,迎她入府也不過是時局所迫,你不要多心。”

“她性子有些潑辣難纏,你儘量避著她些。”

聽到這話,宋知韞眼神一暗,右手緊緊攥住衣角。

時局所迫?

她一點都沒看出來。

空氣有些安靜,好半晌才響起女子的輕聲。

“知道了。”

........

入夜。

宋知韞坐在鏡子前,緩緩地梳理著自己的長髮。她看著鏡子中的人,身著淡粉色薄紗,青絲如瀑般垂在腰際,膚白如雪,眉眼如畫。

“清蓮。”她衝門外喊了一聲。

“哎,小姐。”丫鬟聞聲過來。

“大少爺呢?”她問。

“大少爺....應該是...還在忙吧。”清蓮支支吾吾地說。

宋知韞瞥了她一眼,小丫頭一看就是在撒謊,她心中微微歎氣:“把燈熄了吧,我要安寢。”

“是。”清蓮籲了口氣。

躺在床上,清蓮給她掖好了被子,吹熄了燈,放下床上的紗簾,宋知韞閉上了眼睛。

半夜下起了小雨,雨滴輕輕敲打著窗戶。

“不要,不要....”

床上的女子眉頭緊蹙,雙眸緊閉,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不要—”

宋知韞慘叫一聲,驀地被驚醒,她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氣。

“少夫人,您怎麼了?”門外守夜的丫鬟被驚醒,趕緊進來看宋知韞。

宋知韞閉了閉眼,夢中的場景猶在眼前,真實得就像是剛發生過,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平息心中的悲痛。

這隻是一場夢而已。她告訴自己。

這不是真的。

她環顧四周,屋子裡幹淨明亮,耳邊還響著丫鬟的聲音,宋知韞長舒一口氣,心漸漸地平靜下來。

“少夫人,您沒事吧。”碧荷小聲問,手還輕撫著宋知韞的背。

“沒事,你退下吧。”她輕聲說。

“是。”碧荷輕輕地走出去,合上了門。

宋知韞下了床,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往西邊望瞭望。

那邊早已熄燈。

她失望地移開目光,又返回床上躺著。

後半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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