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記》 016

喝藥

宋知韞想到藥會很苦,但沒想到竟然這樣苦,當碧荷晚膳後端過來一大碗黑漆漆深不見底的湯藥時,她眉心跳了跳。

一股帶著黴味酸澀的苦味自碗中蔓延到屋子裡,大有整個院子都是這種酸苦味,但光酸味和苦味也就罷了,怎麼聞著還有一絲臭味,宋知韞快要嘔了。

以前的藥雖苦,但也隻有苦,可現在.....真真是酸臭苦,三大痛點聚齊了。宋知韞拿著手帕捂著鼻子,擺手讓碧荷把藥放遠一點。

碧荷麵色也是十分痛苦,更別提屋中其他侍奉的丫鬟了,各個都低著頭,以袖掩鼻。

唯有站在身旁的張嬤嬤麵色不改,此番她可是帶著任務來的,要是像這些丫鬟一樣,她還能做成什麼事。

裴夫人早打聽過,這大夫用藥是個狠人,經他手熬出來的藥,不能說嗆鼻欲嘔,卻也是難以下嚥,是以夫人纔派她來監督少夫人喝藥。

千裡奔波了大半個月纔來到京城,要是此番折騰少夫人再沒有好訊息,那她也無顏回去麵見夫人了。

思此及,張嬤嬤走上前,把藥碗端起來放到了宋知韞麵前。

一股濃鬱的酸苦味撲鼻而來,宋知韞光是聞著,都快要原地去世了。

“少夫人,這藥味道雖然嗆鼻,可自古良藥苦口,為著調理身子,您也得忍著喝下去。”張嬤嬤看著她,目光慈愛,語氣卻是無比鄭重。

宋知韞點頭,她心裡知道,這藥她躲不過。

可是........這也太苦了吧。

她放下手帕,極力忍住撲麵而來令人作嘔的味道,握著勺子淺抿了一口。

入口的那一刻,一股濃濃的酸苦味直沖天靈蓋,苦得讓人舌尖發澀,頭皮顫抖。

“水......水......”她招手,臉上眉毛都皺到一塊了。

“欸。”碧荷忙把溫水遞到她手邊。

宋知韞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捧著杯子咕咕大口喝水,直到一大杯子的水喝完,她才勉強好受些,放下杯子,撫著胸口直喘氣。

碧荷見她這樣,原本皺著的眉頭更皺了,滿臉心疼之色。

張嬤嬤撫了撫她的脊背,柔聲勸慰道:“習慣就好了,習慣就好了。”

“少夫人,這藥還是要一鼓作氣喝完,您這樣喝,療效十分不好啊。”她擔憂道。

宋知韞也明白這個道理,她盯著麵前的藥碗,臉上猶豫不定,腦中正天人交戰著。過了許久,她終於伸出手,把藥碗端了起來,眼神堅定,眸中是視死如歸的決絕,再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掩著鼻息,大口大口地把湯藥喝下去。

藥碗很快見底,宋知韞喝完最後一滴藥把碗放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嘔的一聲就要吐出來。

張嬤嬤趕忙扶著她靠在榻枕上,輕拍她的背,急急道:“少夫人,忍住,可不能吐出來啊。”

“吐出來這藥就作廢了,您還要再喝一次。”

宋知韞聞言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強壓下胃中的嘔意,臉色十分痛苦。

緩了一會,她不是那麼想吐了,碧荷見狀趕緊端著蜜餞走近,宋知韞吃了幾顆,嘴裡的苦味終於被壓下去,又連著喝了幾杯溫水,她才恢複正常。

丫鬟上前清理桌上的狼藉。

宋知韞半躺在榻上,張嬤嬤看著她笑,道:“初次喝藥是最難的,過了這次後,少夫人再喝藥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或許吧。”宋知韞有氣無力地說。

“這話奴婢本不應該在您麵前提起,可是奴婢侍奉夫人這麼多年,有些話藏在心裡太久也忍不住不說。”張嬤嬤忐忑著開口。

“您講吧,我聽著。”宋知韞看著她,神色十分敬重。

“唉.......自從齊夫人小產之後,夫人嘴上不說,心裡卻是難過的要死。夫人在生大少爺時傷了身體,之後就不能再生了,為此,她遭受了許多風言風語。”

“親戚族人們都攛掇著大爺納妾,說裴家偌大的家業隻有一個孩子怎麼行,但是大爺對夫人情深意重,死活不肯納妾,老夫人也是個開明的,沒逼著大爺再找,直到二夫人生下二少爺後,一些風言風語攛掇著大爺納妾的言論才漸漸消失。”

“沒能給大爺再生下幾個孩子是夫人心中永遠的痛,這痛藏在心底,不時冒出來紮夫人一下,不過也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夫人心中也沒有了當初的那股執著。”

“她就盼著大少爺能多生幾個孩子,為裴家開枝散葉,彌補她當年的遺憾。”張嬤嬤感慨道。

“誰料少夫人您卻一直不遇喜,可把夫人愁的啊,真是夜不能寐。”

張嬤嬤看著宋知韞,眼中似有淚花:“奴婢從小就跟在夫人身邊,夫人待我如親姐妹般,奴婢當然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夫人是看著您長大的,對您跟對親閨女似的,她心疼您,所以才一直尋大夫給您醫治。這要是換成其他婆母,早不顧您的意願,給大少爺納十個八個妾了。”

“不過奴婢也想給您說句知心話,大少爺如今仕途大好,想嫁的人不知而而,一個個都攛掇著您不能生想拉您下馬好自己上位呢。夫人一直都是認可您,護著您,可也架不住流言蜚語滿天飛,族中親眷天天催,現在還能勉強壓過去,等有一天壓不住了,夫人是一定會逼著大少爺納妾的。”

“您和大少爺情深意重,可也架不住妾室進門,再生下孩子,真到那個時候,夫人是怕您心底難受。”

宋知韞靜靜地聽著這番話,許久沒出聲,嬤嬤的意思她明白,她嫁進裴家快三年了,要是今年再懷不上孩子,不僅裴雲熙會納妾,她還有可能會被休棄。

可是她有什麼錯呢,她也想生孩子,奈何肚子就是不爭氣.........

真要是因為無子被夫家休棄,那她這輩子都完了........誰會要一個這樣的女人呢?

宋知韞垂眸看自己衣裙上繡著的圖案,是一隻青色的鳥兒,周圍繡著花團錦簇,一片一片的花瓣將鳥兒錮住,動彈不得。她看著,心中又煩又亂,隻恨自己為何不是個男兒身,馳騁天地間逍遙自在,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沒有那麼多世俗的約束。

隻可惜身為女子,隻能在這深宅大院四方天地中,守著夫君的寵愛遵著世俗的規矩過活,稍有不慎,便名節儘毀,往昔不複。

這種將命運栓在他人身上的感覺,真是萬分難受........

但是她又能如何呢?她什麼也做不了。

宋知韞輕輕地歎了口氣。

張嬤嬤言儘於此,也不再說話了。

“少爺。”外頭丫鬟行禮,是裴雲熙回來了。

宋知韞聽見動靜,下了榻。

“屋子裡怎麼這麼大一股苦味,你喝藥了?”裴雲熙掀開簾子看著她蹙眉問。

宋知韞嗯了一聲淡笑道:“剛喝沒多久,藥味還沒完全散出去。”

裴雲熙脫了外袍,淨了手,拉她坐到榻上握住她的手,道:“怎麼突然喝起藥了,哪裡不舒服?”

宋知韞道:“你說的還真準,今日家裡寄過來的信到了,母親還花重金給我請了位名醫調理身子,剛纔喝的就是大夫開的藥,母親身邊的張嬤嬤也來了。”她朝旁邊抬抬頭,示意裴雲熙看。

“見過大少爺。”張嬤嬤上前見禮。

“嬤嬤不必多禮。”裴雲熙含笑看著她道。

“嬤嬤怎麼來了?一路上舟車勞頓,您身子可還受得住?”他問。

“受得住受得住,奴婢身子骨硬朗的很,這回來也是夫人不放心少爺和少夫人,讓奴婢留在京城照顧少夫人。”張嬤嬤答。

裴雲熙點頭:“有勞母親掛心了,母親身體怎麼樣?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老夫人和夫人身體都不錯,家中也一切安好。”她答。

“那便好。”裴雲熙道。

“碧荷,把家裡寄來的信拿來給少爺看。”宋知韞吩咐了一句。

“是。”碧荷答,朝內室走去。

“你用晚膳了嗎?要不讓廚房做點吃的送來。”宋知韞抬眼看他,溫聲道。

“用過了,今晚和幾位同僚在慶豐閣小聚,吃過飯纔回。”裴雲熙答。

他伸手將她鬢邊的碎髮捋到耳後,柔聲道:“大夫把過脈怎麼說,你身體可有恙?”

宋知韞低下頭,悶悶地開口:“大夫說我身體太虛,要用藥好好調理一段時間。”

裴雲熙將她身子攬入懷中,撫著她的秀髮,道:“慢慢來,會好起來的。”

宋知韞心中一片澀然。

.............

入夜了,天色暗下來。

碧雲躲在離秋水苑門前不遠的老槐樹下,此時天色黑漆漆的,遠處雖有燈籠亮著,但是照不到這裡,樹下光影暗沉,烏漆墨黑,沒人發現這裡杵著個人。

碧雲靜靜地站著,臉上還抹了一層淡淡的黑灰,遮住了原本的膚色,與這黑夜更加融為一體。她身上穿著平常的丫鬟服飾,不過顏色較往常十分暗沉,手上提了個水桶,正漠然地站著。

不遠處,幾個婆子提著水桶過來。

碧雲眼神微動,瞧著婆子朝秋水苑走去,她等了一會,提著水桶悄悄混在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

幾個婆子正說著閒話,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跟著。

碧雲屏息斂氣地走著。

幾個婆子走到了秋水苑門前,敲了敲門。

“誰呀?”守門的家仆打著哈欠道。

“給齊夫人送熱水的。”為首的婆子答。

“進來吧。”家仆半眯著眼睛打開了門,也沒看來人,靠在牆上接著打盹。

婆子們拎著水桶進去了,碧雲早躲在了門沿的牆角處,看見婆子們進去了,她也趕緊低著頭,提著水桶進去。

守門的家仆眼睛眯著,半晌,才慢吞吞地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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