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遺憾說再見》 001

==================唐澤仗著我喜歡他經常跟我提分手。

每一次我都會竭儘全力地挽留他。

最後一次他提出分手後我看了他很久,然後說好。

五年了,他終於將我對他的愛消耗殆儘了。

1

唐澤跟我提分手的那天其實是因為一件小事。

他的青梅竹馬時薇過生日,又剛好從美國留學回來。

所以唐澤他們一幫發小約好聚在一起幫時薇慶生,順便接風。

但那天唐澤忘記跟我說這件事了,臨出門前我已經做好了飯,煲的是他最喜歡的湯,煲了幾個小時。

我讓他喝點湯再走。

他一邊在玄關換鞋一邊隨口敷衍我:「來不及了,我先走了。」

他穿完鞋要出去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身後黑色的大理石牆麵襯得他整個人英俊挺拔,臉上的表情有些焦躁,我端著湯過去握住他的手腕,說:「你起來得晚,胃裡空,等下出去要喝酒,先喝點湯墊墊。」

他煩躁地「嘖」了一聲,說:「你能不能別這麼管東管西的,真的很煩。」

說完他手一揮,我知道他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但我還在發燒,手上沒什麼力氣。

所以他手一揮,我端在手裡的湯碗就摔落在大理石地麵上,湯水和瓷片四下飛濺。

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

我頓了頓,視線從地上的一片狼藉轉到他臉上,我儘量表現得很平靜,甚至微微笑了笑,我問他:「你今天這樣煩躁和期待,是因為時薇回來嗎?聽說她又單身了。」

我在和唐澤在一起前,他明著暗著追了時薇很久。

後來時薇有男朋友後,他在傷心下接受了我,和我在一起了。

到如今也有五年了。

這句話戳中了他的雷區,這麼多年,時薇依舊是他心裡最特殊的存在,我連提一提她的名字都像是在褻瀆。

果然,他瞬間炸毛,俊美的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有些生氣:「蘇冉,你什麼意思?你懷疑我?你能不能別有點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的。

「真的很煩,你要有意見,那就分手啊。」

他經常跟我說分手,這已經成他口頭禪了。

對他來說,分手不是一個事件,隻是他表達煩躁的一個代名詞。

他每次說分手我都會挽留他。

但隻有這次,他說完之後,我認認真真地看了他很久,然後我輕輕笑出來,我說:「好啊,唐澤。」

他的表情有些微的詫異,但沒理我,轉身走了。

因為他趕時間,他不能在時薇的慶生派對上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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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完其實沒花多少時間。

唐澤其實不太喜歡我入侵他的空間,所以在他家裡,我的東西寥寥無幾。

將客廳的一地狼藉都收拾幹淨後,我看了看剩下的湯,將它放在冰箱裡,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給唐澤熬湯了。

一切都收拾幹淨我打開微信,本來想和唐澤好好告個別的,畢竟我們在一起五年。

但我們共同的好友群有人發了個視頻,是在

KTV

包廂,斑斕的霓虹燈看起來很熱鬨,唐澤在和一個我久久未見但也十分熟悉的女孩子一起在唱《今天你要嫁給我》。

是時薇。

我和唐澤在一起後,聽他朋友無意中吐槽過這首歌是唐澤和時薇每次

K

歌必選的曲目,倒不是有什麼特別意義,就是時薇小的時候一直追在唐澤的後麵跟他說長大後要嫁給他,所以這首歌是他們朋友間的調侃。

我把那個視頻看完,想了想還是把微信聊天框關了。

我想唐澤大概不需要我的告別。

我拉著行李箱,在出門前又看了一遍空曠幹淨的客廳,導致我們爭吵的那一地狼藉都被我收拾幹淨,彷彿不存在一樣。

我歎口氣,開始感謝時薇的回國,因為在唐澤出去給她接風洗塵過生日空出的這幾個小時,讓我能安靜順利地將自己的東西從唐澤的家裡清空了。

我以為我會有點難過,畢竟五年,但回到家大概是太累了,我竟然很安穩地睡著了。

接到唐澤的電話是在淩晨兩點,他大概喝了不少酒,他酒後的狀態聲音會比平時稍微高昂一點點,他問我:「蘇冉,你沒來接我?」

我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隨口敷衍:「我在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話音剛落,那邊就嘟嘟掛斷了電話。

我睡眠淺,被唐澤這一打擾,掛斷電話後反而清醒了。

我奇怪他給我打的這通電話,今晚和自己的小青梅久別重逢,他應該做護花使者好好將時薇送回家纔對,沒想到他竟然打電話質問我怎麼沒去接他。

不過轉念一想,這大概又是他和朋友的某個賭約吧。

3

我剛和唐澤在一起的時候,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去酒吧,那天下雨,我不想打擾他和他朋友一起喝酒聚會的興致,就守在酒吧對麵的書店等他。

因為不放心他醉後一個人回家,他剛出來我就看見他了,然後撐著傘走到他麵前,對他微笑,說:「唐澤,我們回家。」

我一直覺得「我們」和「回家」是兩個很溫暖的詞。

當時他身邊的朋友都在起鬨,說:「救命,唐少,像蘇冉這樣又癡情又溫柔的女朋友,你到底是怎麼拐騙到手的。」

根本不用拐,是我追著他跑的。

但不管外人怎麼豔羨,他當時還挺煩的,可能是我對他太好了,好的……沒有一點個性和挑戰了。

人骨子裡都是有賤性的。

他那時候還問我:「蘇冉,你就沒有點自己的生活嗎?」

我工作其實很忙,我那個時候剛受邀開自己的個人畫展,除了創作外的時間,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在他身上。

我記得我當時對他笑,說:「你也是我的生活啊。」

我那時覺得這是我對他在漫長歲月裡無聲的告白。

現在想想,他大概很煩吧。

後來有一次我在酒吧門口一邊畫畫一邊等他出來一起回家,他出來看見我後不出意料地笑了笑,然後他身邊的朋友一人給他一百塊說:「你又賭贏了。」

唐澤和他們打賭說我一定會去接他。

這次估計賭輸了,纔會氣急敗壞地給我打這個電話吧。

我起身下床去倒了一杯水,喝完進臥室的時候竟然又接到唐澤的電話。

好幾個未接來電,接起電話的時候我有些意外,我問:「怎麼了?」

那邊頓了頓,他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來,他問:「蘇冉,我回來了,你的東西呢?」

他竟然注意到我把我的東西從他的家裡清空了,我還以為他至少要過段時間纔會發現。

我耐著性子輕聲細語地提醒他:「唐澤你忘了,我們分手了。

「七個小時前你親口說的,我答應了。」

他在電話那端一直沉默,就在我以為電話是不是斷線的時候,他突然有些生氣地來了一句:「行,你別回頭求我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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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澤不明白,我不會和他複合了。

很奇怪,我和他在一起的這五年,從來沒有一次對這段感情感到失望和疲倦,也從來沒有過想離開的想法。

可如今順水推舟的離開後,我也並不悲傷。

阿瑤說我對唐澤的愛就是他存在銀行裡的錢。

她當時蹺著腿坐在沙發上,嘴裡吃著薯片,一副智者的形象,她說:「蘇冉,你對唐澤的愛就像是他存在銀行卡裡的錢,他一直在透支,沒有往裡麵存錢,所以現在賬戶赤字了。」

很有意思的比喻,我想我對唐澤的愛也已經是一種赤字的狀態了。

阿瑤問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聳聳肩,說:「工作。」

我的個人主題畫展已經談妥了場地和投資,我需要花大概一年多的時間遊覽各國,用畫筆留下我覺得最美的場景。

第一站是西班牙的紅酒河,因為這條河的發源地含有黃鐵礦和銅礦,所以整條河脈都呈現出紅酒的顏色,我想試試能不能用這條河水做顏料進行創作。

真是想想都令人興奮。

最後離開前,阿瑤還在說:「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放心了,我還擔心你看到唐澤的朋友圈會傷心。」

我刷到過,唐澤並不是一個喜歡發朋友圈的人,我們在一起五年他大概隻發了幾條動態。

可這幾天他朋友圈簡直跟過年一樣,有他陪時薇在

A

城各處風景打卡的照片,有他陪時薇吃各種美食的照片。

我可以理解時薇回來他內心的開心,但他釋出朋友圈的頻率實在太高,讓我差點就要疑心他是不是故意發給我看,想讓我吃醋的一樣。

不過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我摁滅了。

我將手機介麵滑上去,一笑置之。

阿瑤讚歎地看著我,說:「不愧是你,你可把專情又絕情演繹到了極致。」

專情是我對一段感情最大的尊重,絕情是我對自己的尊重。

坐在回去的出租車上又刷到了唐澤的朋友圈,他帶時薇一起去了動物園,發了一張兩個人和羊駝自拍的照片,我退出朋友圈,想了想,把自己的頭像換掉了。

我的頭像是唐澤拍的,我們在一起一週年的時候出去旅遊,我吃著甜筒無意間闖進他拍攝風景的鏡頭裡。

唐澤當時看著這張照片皺著眉想刪除,但我很喜歡這張照片,所以就用它當頭像,用了五年。

我把頭像換成了我自己剛養的貓。

5

收到唐澤的微信是在我上飛機前。

那是我們分手後斷聯的第十四天,他給我發了一個問號,然後問:「你把頭像換掉了。」

一個簡短的陳述句,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到他看著手機皺著眉一臉不滿的樣子。

我想了想,按滅手機沒有回。

然後我登上了去西班牙的飛機。

我在西班牙的紅酒河度過了很愉快的一個月。

我關掉手機,將社交和雜事統統拋卻腦後,專心構思我的創作。

我還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人,叫趙煦,初遇的時候我正挽著褲腿下河撈淤泥,這是我作畫的原料。

他猛地從我背後將我攬腰抱起,我以為遇見襲擊的歹徒,雖然有一瞬間的慌張但我很果斷地將手裡滿滿的淤泥往後糊到他臉上。

他滿臉都是紅色的泥巴,眼睛睜不開來,但手還是穩穩地抱住我,張開嘴用英文說:「It

will

all

be

over

soon,you

have

a

long

lifetime.」

他在勸我別自殺,他以為我在河裡是想不開想自殺,我放棄掙紮,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我有些好笑,拍拍他箍在我腰間的手,告訴他我隻是在收集泥巴。

就這樣不打不相識。

因為他臉上被我摔了太多泥巴看不見路,我牽引他到最近幹淨的水源清洗臉,他清洗幹淨後的臉很英俊,竟然也是華人。

異鄉遇同客總是令人驚喜的,等一切收拾妥當,我有些愧疚地朝他道歉。

他倒蠻灑脫的,並沒有生氣,笑起來很豐神俊朗,非常陽光的紳士,他朝我豎起大拇指,稱讚我的防範意識和反應能力不錯。

據他說他是從去西班牙南部海灘度假,在經過烏維爾瓦省行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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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公路上看見我在河裡,以為我想自儘,抱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念頭衝過來抱住我,結果差點失明。

他聽完我的創作理念後很感興趣,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最後他臨時更改行程,想圍觀看看用紅酒河的河水和淤泥調和出來的顏料究竟能不能還原出當地的風貌。

我落落大方地接受他的請求,他是個非常得體有分寸感的人,在社交上維持著很好的距離,並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所以我們相處得非常舒服。

例如他從不會在我專心創作的時候來打擾我,有時候我晝夜顛倒廢寢忘食他會讓服務員將食物端到我的房門外,輕輕敲三下門,並不做過多的打擾。

6

我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大半個月,旅館老闆的女兒正在和趙煦搭訕,當地人好像都很喜歡他。

他風度極佳地拒絕,然後他朝我看過來,上下打量了我兩眼,然後含著些微的笑意說:「你的畫作展出的時候,大家一定想不到這幅畫背後的畫家經曆了什麼。」

我也笑,我渾身都是顏料和淤泥,狼狽得就像是剛從地裡撈起來的。

但我剛完成自己的得意之作,沒計較趙煦的調侃,我仰頭衝他笑,有些興奮地問:「你不是很好奇嗎?滿足你好奇心的時候到了。」

他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微微愣了愣,然後我帶他去我的畫室,2

米的長幅畫卷,將紅酒河沿路的風景纖毫畢現地複刻,他一進門眼裡的驚豔和訝異很好地滿足了我,他欣賞了好一會兒,然後偏頭望向我,很認真地說:「能成為這幅畫的第一個觀眾,是我的榮幸。」

這之後我請他吃飯,算是感謝他這些天心照不宣的照顧,三天後我們分別,我們都是隨心隨性的人,甚至沒有開口留對方的聯絡方式,對我們來說,對方僅僅是給這段旅程增添了幾分趣意。

是這段旅程中意料之外的人。

他滿足完好奇心就繼續準備之前的旅遊行程,而我準備逗留數日後就回國。

沒想到我們在回國的班機上遇見了,我很幸運,空姐給我升艙到頭等艙,進去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因為分開前趙煦說他還會逗留半個月,趙煦看見我也微愣,然後一臉無奈地衝我聳肩,說:「家裡公司造反了,我得回去主持大局。」

我忍不住微笑。

到北京落地已經淩晨兩點了,趙煦的司機在機場外候著,他非常有紳士風度地問我:「如果不冒犯的話,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想了想,沒矯情地道謝,然後接受了。

車子停在我家樓下,我下車和趙煦道謝,因為我的行李太多,他很有風度地下車問需不需要幫我送上電梯。

我正猶豫的時候,綠化帶花壇旁邊的陰影處突然有人喊了我一聲:「蘇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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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唐澤。

這語氣聽不出喜怒,我轉過頭,他大半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裡,慢慢踱步漸入光線明亮的地方,一個多月不見,他竟然瘦了不少,他的視線從趙煦身上轉到我臉上,然後冷笑出來,他說:「我當你為什麼要和我分手,原來是劈腿了。」

我竭力維持著鎮定,先和趙煦道謝和道別,我和他不過萍水相逢,卻蒙他照料已經很是感謝,他也體貼,看了一眼唐澤問我要不要幫忙,在我搖頭後很得體地彬彬有禮地離開,給我單獨處理事情的空間。

唐澤的眼神盯著我,幾乎稱得上凶神惡煞,又彷彿是即將被人遺棄的流浪貓,眼裡故作凶狠地情緒隻是掩飾慌張,他問我:「你和我提分手,是因為你變心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疲倦,大約是這些年遷就他情緒的反撲,他對別人永遠客氣得體疏離,但對我永遠是一副理所當然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實在是厭煩了,但我還是儘量穩定情緒,耐著性子解釋:「唐澤,我們分手是你提的,我和趙煦隻是在西班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不能再這樣……」

我斟酌一下,但找不到詞,我的語氣大概令唐澤有些意外,他愣了愣,眼底極快劃過一抹受傷,然後過了很久,他語氣突然很輕很輕地開口。

這大概是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他第一次向我示弱,他說:「我聽阿瑤說你今晚回來,我從下午六點一直等到現在,蘇冉,你沒回我微信。」頓了頓,他問,「我們分開的這一個多月,你有想過我嗎?」

我沒想到他竟然會問出這樣一句話,微微愣了愣。

可我回想我過去的這一個多月,我隻感覺到創作上的滿足。

我一次,一次都沒有想起過唐澤。

我隻能沉默不語。

他在路燈下目光專注地盯著我,像是想透過我的表情看到我的心裡去,過了半晌,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自欺欺人說:「我不信。」

8

唐澤有不信的自信。

我喜歡他很久很久,大概是太久了,我現在已經怎麼都回憶不起來當初對他心動的動機。

就好像對他的情意和感覺已經在歲月裡湮滅,其後的遷就和照顧隻是我愛他這麼多年的餘溫的慣性。

我知道他一直喜歡自己的青梅時薇,他是在時薇和學校一個老師一起出國那晚死心的。

我不知道少年人的愛情是不是都這麼勇敢無畏,他那晚一個人追到機場,然後看著那個老師拉著時薇的手,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了登機口。

他在機場一直坐到夜色四起,璀璨的霓虹燈絢亮奪目,將他的悲傷照得無所遁形。

過了很久,他才站起來往機場外走。

我那個時候因為不放心他,一直跟在他身後。

他當時將所有的怒火和悲傷都發泄在我身上,問我:「你跟著我看笑話啊,滾開啊。」

我站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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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左右的位置,安靜地說:「我隻是擔心你。」

那天他是從機場走回宿舍的,十幾公裡的路他走了整整一個晚上,那大概是他最狼狽的一晚,我默默跟在他身後,陪他走了一晚。

早上他走到宿舍樓下,不知道為什麼回頭問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那就在一起吧。」

我愣了愣,然後就笑了。

我們從那天在一起至今,已經五年了。

阿瑤以前說過我舔狗,但我其實不過是率性隨心,人生短短幾十年,我隻想隨心去做我想做的事,在唐澤問我要不要在一起的時候,我在愣住的那十幾秒在心裡問了自己四個問題。

你知道唐澤喜歡別人嗎?知道。

你知道唐澤不喜歡你嗎?知道。

你如果拒絕唐澤以後會後悔嗎?會。

你想得到他嗎?想。

答案如此簡單,不過就是那句強扭的瓜不甜,但不吃到嘴裡你怎麼知道甜不甜。

我冷靜理智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五年前我和他在一起時是這樣,五年後我們分開亦是這樣。

我得償所願,和那些從未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過的人相比,我不知道自己算幸運還是不幸,但還好,我拿得起也放得下。

我把唐澤,放下了。

9

唐澤還站在我的麵前,頎長的身軀將路燈遮得嚴嚴實實的,他俯身低頭望著我,像是一定要從我臉上找到故作堅強的悲傷才行。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唐澤,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和我提分手嗎?」

他大概想不到我會問他這個問題,所以愣了愣。

他第一次和我提分手,是我們在一起大概三個多月的時候。

在微信上提的,提完他就忘了,然後他和朋友一起組團去西藏玩了七天。

他回來的那天我就在他宿舍樓下等著。

那天還下雨,我頭髮和衣服都潮濕,還發著燒,他當時看見我嚇了一跳,問:「你怎麼在這?」

我當時其實還挺難過的,但還是朝他笑,那時候他大概是心軟,再加上他的心因為時薇也死了,和誰在一起不是一起,所以我們就複合了。

我問他:「唐澤,第一次我們分手你去西藏的那幾天,你有某一個瞬間想起過我嗎?」

我歎口氣,說:「我和你當年的狀態,是一樣的。」

他的臉色在我的話音裡越來陰沉,最後他往後退幾步,然後轉身走了。

在他看來,他今天晚上能屈尊降貴地來找我已經給足我台階和麪子了,我竟然還駁他的麵子真是有點不知好歹,他生氣是應該的。

阿瑤知道唐澤來找我的事情之後很驚奇,問我:「唐大少不會是在失去你之後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喜歡上你了吧。」

我笑笑不語。

與其說他喜歡上我,不如說是佔有慾在作祟,一直圍著他轉的卑微舔狗女朋友,在分手後利索地收拾幹淨所有的東西從他的世界徹徹底底地消失,沒有微信、沒有求和、沒有慣常的噓寒問暖和無微不至的照顧。

就像一直圍著你轉圍著你搖尾巴的寵物狗,有一天你回家突然發現它不理你,你肯定會好奇地拿一根肉骨頭在它麵前晃一晃試探它的反應。

我對唐澤來說就是那隻寵物狗,他來找我,不過是因為我分手後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要拿塊肉骨頭在我麵前晃一晃,試探一下我是不是還在他的可控範圍內。

隻要我表現出一點點的懷念和愛意,我相信他一定會感覺索然無味,然後轉頭就走。

阿瑤說我想多了,我沒說話。

10

唐澤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說來很好笑,我們分手後他找我的頻率比我們在一起時的一年都要多,一開始是因為在家裡發現我忘記拿走的布偶熊。

這是唐澤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因為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很喜歡抱著他,這是一種無知無覺的下意識行為,他後來就送了我這個熊,讓我晚上抱著熊睡覺。

他在電話那端問:「你是自己過來拿,還是我送給你。」

我頓了頓,說:「不用,你直接幫我扔了吧。」唐澤在那邊沉默很久,在他掛斷電話的時候我補充一句,「如果後麵你還發現我遺漏了什麼,你直接處理就好,不用找我。」

他沒說話。

晚上我接到唐澤的電話,第一遍我沒有接,電話鍥而不捨地響著,我歎口氣,還是接起來,他喝得醉醺醺的,我微微有些訝異,他對外其實一直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喝酒從來沒有喝醉過,他醉醺醺地口齒不清地說:「你還有東西在我這。」

我耐著性子問:「我不要了,麻煩你幫我扔了,還有。」我頓了頓,「唐澤,不要再在深夜給我打電話了,我以後不會再接的。」

他恍若未聞,說:「項鍊,你喜歡的那個

César

設計的項鍊,我買了,你忘記拿了。」

這是我和唐澤提起的五週年紀念日的禮物,在紀念日前兩週我就跟他說過我喜歡

César

設計的那條項鍊,主要是寓意,是她根據她和男友相戀五年的感情為靈感設計出來的,很有紀念意義。

當時唐澤點頭了,可等到我們五週年紀念日那天,他不僅忘記了項鍊,連我們的紀念日都一併遺忘了。

這之後不過三天,時薇就從美國回來,他心心念唸的是去慶祝他青梅的生日,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和接風洗塵的歡迎禮。

然後我們分手。

看,我不愛他的原因原來不過是所有瞬間的疊加。

我聲音冷下來,我說:「已經晚了,唐澤。」

那邊一陣喧嘩,手機被人接過來,響起他朋友的聲音,很無奈地跟我道歉:「蘇冉,不好意思,唐澤喝醉了。」他猶豫一下問,「他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你們真的一點複合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後,我睜開眼看著天花板,說內心毫無漣漪其實也是騙人的,畢竟我切切實實地愛過他。

我隻是唏噓,他態度前後的變化實在太過極端,我沒辦法把之前冷漠的唐澤和如今這個唐澤割裂開,他的溫柔和體貼在我這永遠都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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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電話事件後,唐澤消失了很久。

再次看見他,是三個月後了。

我們是初夏分的手,一轉眼就到了深秋,天氣蕭瑟漸冷,他穿著黑色的長風衣,雖然我們已經分手,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皮囊確實英俊,他倚靠在我家小區門口,竟然在抽菸。

時薇和她的老師剛出國進修那段時間是他抽得最凶的時候,菸酒和熬夜,最後把自己折騰到醫院裡去了,後來出院後他就下意識地控製了。

不知道為什麼又複吸了。

他聽見腳步聲,抬頭看向我,他的神色有些疲倦,他看著我,說:「對不起,我知道打擾了,但我媽這週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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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我還沒跟她說我們分手的事……」

很奇怪,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唐澤不喜歡我,但他媽媽非常喜歡我,見我第一麵就將自己手上的玉鐲脫下來送給了我,分手後我將這個玉鐲放在了唐澤的床頭櫃上。

他媽媽有心臟病,我猶豫一下,他神色竟然帶了一點乞求:「就兩天,後麵我會慢慢和她說清楚的。」

我遲疑地點點頭,他看見我點頭鬆了一口氣,然後往後退兩步,竟然學會了尊重,說:「謝謝。」臨走前他將自己手裡的袋子遞給我:「入秋轉冷了,你要提前保護嗓子。」

這是我的老毛病,我嗓子在入秋轉冬時會經常反覆性發炎,每年唐澤都會托朋友從澳大利亞給我買一種保健品,隻要提前吃預防就沒關係。

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

我拿著那個袋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突然微妙的,有些五味雜陳。

12

唐澤的媽媽來了兩天就走了,為了怕被看出端倪,我搬了一些自己的東西放在唐澤的家裡。

他媽媽走後我將東西打包好,唐澤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後,在我推著行李箱要下樓梯的時候,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他很高,眉眼深邃,沒什麼表情的時候就有些冷淡,他低垂著眼睛,所以我猜不出他的神色,他問:「不可以留下嗎?」

頓了頓,他抬頭看向我,有些隱忍地解釋:「我和時薇真的沒什麼,我承認她回來那段時間我確實有些波瀾,但那隻是對以前喜歡過的人的正常反應,我從沒想過和她在一起。」

他聲音竟然會有些微妙的哽咽,他緩了緩,才繼續說:「跟你說分手是我的不對,不會再有下次了,蘇冉,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我沒見過這樣的他。

我心煩意亂地轉身就走,大概是心裡裝著事,我轉身的瞬間一腳踏空,然後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我小腿骨折。

唐澤一直在醫院陪著我,給我幫辦理住院手續照顧我,我開完刀醒過來,他趴在我病床旁睡著了。

醫院床位緊張,一個病房四張病人床,他高大的身軀擠在兩張病床中間,四肢舒展不開,看起來有些可憐,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眉頭緊鎖,不安穩的樣子。

他的另一隻手在睡夢中依舊覆蓋在我手上,大約是怕我晚上有什麼動靜,動動手就可以叫醒他。

我想了想,沒有把手抽出來。

腿上的麻藥正在緩慢退去,漸漸湧上的疼痛令人保持清醒,我睜著眼睛想起很久之前。

那時候我剛畢業出社會,頂著學校天才畢業生的頭銜,有個美術畫廊投資人約我吃飯,我年紀輕,還沒多少防範心理,隻以為這個投資人是真的看中我的天分,直到他開始灌我第三杯酒,手搭上我的肩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我藉口躲在衛生間給唐澤打電話,聽完我的描述後他讓我在衛生間裡別出去。

後來他直接過來,一酒瓶敲在那個投資人的頭頂上。

那個投資人也不知道唐澤是我男朋友,他或潛規則或強迫的女生太多,隻以為是哪個女生的男朋友的報複,唐澤讓我別出來,是在最大化地減少這個投資人在圈內的號召力對我的影響。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天正在麵試最心儀的公司,已經過了前三輪,第四輪和總監麵試前接到了我的電話。

然後他來了。

後來唐澤也從沒用這件事在我麵前邀功或者指責我害他失去心儀的

offer,我不知道為什麼,在突然間,又想起他的那些好。

我們貧瘠的愛情土壤裡,其實也有過這樣的美好瞬間。

老實說,我有些動搖。

13

他一直在醫院陪我到出院。

我和他說過並不需要,阿瑤會過來陪我。

我其實想快刀斬亂麻,但他執意要擔一部分責任,認為我摔下樓梯也有他的原因,阿瑤聽了唐澤在這後,又說我們有複合的可能,起鬨著說不來醫院陪我了。

隔壁床的奶奶看著我們微笑,問我:「小姑娘,你男朋友真負責任,現在這樣的好男人真的不多啦。」

我微笑,抬頭的時候看到唐澤站在床尾有些緊張地盯著我,然後過了會,他突然笑了。

笑意從眼角傾瀉到唇邊,直到我們出院坐上他的車,他才偏頭望著我,說:「我很開心蘇冉,剛纔那個奶奶說我是你男朋友的時候,你沒有否認。」

我張張嘴,我其實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為他陪我這麼久,和外人解釋完他不是我男朋友後勢必又要被追著問東問西。

反正都要出院了,我隻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我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歎口氣,還是沒說話。

唐澤還想繼續走下去,如果是如今的唐澤,我其實……是願意試一試的。

那些遺失在歲月塵埃裡的愛,究竟還能回來嗎?

這個念頭一直維持到唐澤將我送到他家,我那天摔得倉促,行李還都在唐澤那裡,他媽媽上次來給我帶了一些我很喜歡吃的魚幹。

所以從醫院出來後我們先來他家裡拿東西,然而門開後,我看見了時薇。

她穿著圍裙,一隻手拿著鍋鏟,一副女主人的樣子,笑得很可親,說:「呀,阿澤你回來啦,你說今天陪蘇冉出院我就想,你們大概來不及吃飯,快進來吧。」

她朝我們招手,手腕上戴著的是當初唐澤媽媽送我的、分手後我放在唐澤床頭櫃的玉鐲。

我的視線從那個玉鐲移到唐澤臉上。

然後我站在門口,驀然笑出來。

釋懷的、淡然的。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唐澤,此生永遠都不可能了。

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後,我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格格不入的那個人永遠都是我。

不過沒關係,我已經不介意了。

我客氣疏離地站在門口,禮貌地拒絕:「不用了,我還急著回去,不打擾你們了。」然後我偏頭看向唐澤,「我就不進去了,麻煩把我的東西拿出來,謝謝。」

他臉色有些蒼白,看了一眼時薇,然後看我,在進門拿行李前跟我說:「我等會再和你解釋。」

我沒說話。

他進門後,時薇臉上的笑一點點收斂起來,她像看一個入侵者一樣目光不善地盯著我,笑意像淬毒的蛇:「你不會讓我輸錢吧?」

我疑惑挑眉,她笑著解釋:「我回國那天,他們說你和阿澤分手了,阿澤和他朋友都說不出三個月,你就會跪舔回頭,後來這個賭約延期到半年,阿澤和他朋友都賭你會回頭,隻有我賭不會。」

她一字一句地問我:「你不會,讓我,輸錢吧?」

我看著她,沒有回她,隻是淡淡地說:「你會不會輸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唐澤的朋友應該贏錢了,你那個老師在美國把你拋棄,你不得已回來的時候,他的朋友都在賭,你會不會像個綠茶一樣找唐澤接盤。」

我笑起來,看著她蒼白的臉,說:「如今看起來,他朋友應該都贏了。」

唐澤剛好把行李推出來,我接過來,微笑:「謝謝,不用送了,阿瑤過來接我了,就不打擾了。」

最後的最後,我看著唐澤,釋懷地微笑,我說:「唐澤,如果你想讓我在記憶裡保留你一點好的印象的話,求你,不要再聯絡我了。」

這是我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和他見的最後一麵。

也算他為我做的最後一件好事。

14

兩年後我在畫展上看見了趙煦,他停在我紅河酒那幅畫卷前。

我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

兩年不見,我們沒有客套的寒暄,彷彿相交多年的友人,他偏頭望著我微笑:「我在新聞看見你畫展的訊息,於是就來了。」

「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樣優秀。」頓了頓,他含笑問,「畫展結束後,可以邀請這位畫家一起去吃個飯嗎?」

我回之微笑,說:「當然可以。」

時光荏苒,四季更迭,太陽落下有月亮,春天過去還有夏秋冬,人生這樣長,有很多風景,總要你自己慢慢去領閱。

至於未來如何,隻有去做過,纔會知道答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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