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魚》 001

我死之前,皇上的白月光回來了。

他縱容她扯壞我的衣裳,毒殺我的小貓。

我心疼得睡不著覺,整晚流淚。

我曾是皇上最愛的貴妃。

他許我鳳冠霞帔、母儀天下。

後來他挑起別人的蓋頭,要我跪在殿外,聽他們一夜歡好。

他問我:「你不嫉妒麼?」

我沒告訴他,我已經病入膏肓,快死了。

1.

我做貴妃的第三年,李宗恪的白月光回到宮中。

她叫宋明嫣,人如其名,明媚嫣然、不知拘束。

自她進宮後,李宗恪就不大來找我了。

所有人都在傳,說我快要失寵了。

連枝替我處理掉幾個嘴碎的宮女,隔天,宋明嫣就來找我興師問罪。

那幾個到處說我壞話的丫頭,原來是在她身邊伺候的。

宋明嫣長著跟我八分像的臉,她一見我就笑了。

「你就是李宗恪捧在心尖上的貴妃?我早就想見見你,他還藏著掖著不給我看。」

她像是在說阿貓阿狗,嘴角帶著止不住的得意。

「原本我很難過,沒想到,原來貴妃娘娘是我的替身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侍寢的那天晚上。

李宗恪吻著我的唇,溫柔得像一潭春水。

他貼著我的耳朵喃喃細語,說:「嫣……」

我以為他是犯了煙癮,紅著臉從床上爬起來,為他取來煙桿,點燃,送到他嘴邊。

他無語地笑笑,輕輕一扯,將我帶倒在他身下。

「小呆子,你怎麼這麼可愛?」

燭火搖曳,他的目光遊離在我的臉上,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沒在看我。

嫣……宋明嫣。

原來是這個意思。

2.

「你瞪人的時候,不好看,別這樣,李宗恪不會喜歡的。」

宋明嫣高高在上地指點我,彷彿我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全是沾了她的光。

我很討厭她。

而她大概還不知道,凡是我討厭的人,日子都不會好過。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翻了個白眼。

連枝心領神會,一腳踢在宋明嫣的腿窩,押著她跪在我麵前。

李宗恪把宋明嫣寵上天,她大約以為沒人敢動她。

「你弄疼我了,如果李宗恪知道……」

她話沒說完,連枝就一巴掌扇了上去。

「娘娘沒讓你說話,你算個什麼身份,也敢多嘴。」

我歪在椅子上,看著宋明嫣腫起的半張臉,胸中的鬱氣稍作緩和。

3.

我從小就是囂張跋扈的性子,就連公主見了我,也要退讓三分。

我爹爹是鎮國侯,哥哥是驃騎將軍。

大齊的江山,有一半是靠著我家祖宗打下來的。

我是家裡最沒出息的孩子,因為我隻是個貴妃,沒當上皇後。

李宗恪來時,我正在繡荷包,手指頭上紮得全是針眼。

我跟他撒嬌抱怨,獻寶似的把荷包捧給他。

李宗恪看都沒看,順手就把它丟在一旁。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幾個太監把連枝押倒在他腳邊。

他踩著她的手,用力一碾,疼得連枝倒吸涼氣。

「一個賤婢,也敢碰明嫣。」

李宗恪不是想我了來看我的,他是來為宋明嫣出氣的。

他罰的是連枝,打的卻是我的臉。

我的心涼了半截,冷下臉道:「把你的腳,從連枝的手上挪開。」

李宗恪摸摸我皺起的眉頭,明明是柔情似水的動作,可他的神情全是淡漠疏離。

「貴妃,明嫣沒有家世也沒有地位,可她有朕為她撐腰,你不能欺負她。」

「朕年少時與她錯過,如今失而複得,絕不會再讓她受委屈。」

「朕要把所有的好,都給明嫣。」

「你若不服氣,想挑戰朕的底線,那就儘管試試。」

他根本不管,是不是宋明嫣先來惹我。

他隻是見不得她掉一滴眼淚。

李宗恪離開前,看了眼丟在桌上的荷包,又看了看我滿是傷痕的指頭。

他笑話我:「笨手笨腳的,別繡了。」

從前是他說,別的男人穿的戴的都是自家媳婦親手做的,他也要。

我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彎弓射大雕還有兩下子,做繡活就真是要了我的命。

可李宗恪哼唧了好久,硬是磨到我咬牙答應。

如今荷包才繡了半截,他卻說他不要了。

我看見他的腰間掛著一隻新荷包,跟宋明嫣的一模一樣。

我明白,他還是想要自己的女人,親手為他繡穿戴。

他隻是不想要我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我的心裡抽離,隨著李宗恪的背影越走越遠。

他的衣角卷著風,消失在門前。

我揉揉眼睛,把眼淚化在手背上。

撿起桌上的荷包,泄憤似的把針頭紮進鴛鴦的屁股上。

連枝勸我:「罷了,娘娘,別做了,熬夜傷身,到時候又該頭疼了。」

我忍下哽咽,麵無表情地吩咐她:「去給手上藥,多餘的話少說。」

我周媚魚從來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我繡的荷包,李宗恪不要,有的是人要。

4.

李宗恪說到做到,他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宋明嫣。

世間僅有一匹的流光紗,他答應過要找來給我,最後卻穿在宋明嫣的身上。

南海的七彩寶珠,他說要攢夠百顆給我做頭麵,最後也都簪在宋明嫣的發間。

我有的,宋明嫣都有。

我沒有的,宋明嫣也不缺。

父親和哥哥知道我委屈,就從塞外找了好多寶貝給我送來。

我拿起一塊虎皮裹在身上,左手提著千機弩,右手拎著金箭筒。

連枝說瞧著我像活在深山老林裡,有錢的野人。

我們兩個笑作一團。

我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怪不得母親總說父親是個糙人,他笨死了,哥哥也笨,送的東西亂七八糟的。」

我倒在榻上,把頭埋進被子裡,喝下去的水全從眼睛裡冒出來,打濕了棉花。

連枝沒了笑聲,半晌問我:「娘娘若是想家了,不如請夫人進宮坐坐?」

見我不吭聲,她又故作驚喜地開口:「哇,這裡居然藏著一條狐尾,好軟好厚實啊娘娘,做成狐裘肯定好看!」

我掐著手心,把難過全都咽回肚子裡。

扭頭對她笑:「你去跟他們說,給我的披風繡羊羔,還要繡小牛,再繡上成片的草原……」

我好想念塞外的風光。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5.

秋天來臨前,我的狐尾披風也做好了。

連枝捧著它,一路上嘰嘰喳喳,又說羊羔可愛,又說青草連波。

最後總得誇誇我:「娘孃的品位就是好。」

走上玉拱橋,很不巧地,我跟李宗恪撞了個正著。

看見我,他微微一愣。

「怎麼瘦了?」

他往前兩步,伸手摸向我的袖腕,我側身躲開,潦草地行了禮。

李宗恪憋著口氣,把我從地上撈起來,他攥著我的手怎麼都不肯撒開。

我性子別扭,生起氣來不哄上半個時辰總是好不了。

從前我不高興,李宗恪就霸道地抱著我,親一親、鬨一鬨,我罵他打他,他也往我跟前湊。

原來我很吃他這套,如今卻覺得很幼稚,有點煩了。

李宗恪大約是瞧出我不耐煩了,他輕輕鬆手,看著空蕩蕩的手心,表情有些受傷。

宋明嫣提著風箏追上來,她直呼他的大名,急切地抱怨著:

「李宗恪!讓你找我,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或許他是瞧見我了,纔沒去找宋明嫣呢。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我自嘲地笑笑。

這一笑,倒惹得宋明嫣不高興了。

她大約以為我是在挑釁,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目光就落在連枝手裡的狐尾披風上。

「好漂亮的毛色啊!」

她一把扯過狐尾,湊到李宗恪懷裡,興沖沖道:「我想要!」

李宗恪捏捏她的臉,笑說:「好,都好。」

她已經搶走我太多的東西。

不過那些都是李宗恪的,他愛給誰就給誰,我不在乎。

可是,狐尾是我父親獵給我的,誰都別想從我手裡拿走!

我顧不得禮儀,撲上去搶我的披風,宋明嫣死死抓著不鬆手。

一來一回,撕扯之間,她的拳頭砸在我的額頭上。

我的耳朵忽然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我咬牙一推,宋明嫣就驚呼著掉進水裡。

6.

宋明嫣沒有大礙,隻是天涼,染上風寒。

李宗恪要我把披風送給她賠罪。

「明嫣說她不怪你。」

「她要的不多,她隻是喜歡這條狐尾。」

「周媚魚,你不該欺負明嫣,畢竟若沒有她,也不會有你。」

他說沒有宋明嫣,就不會有我……

我像是被人當頭棒喝,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湧上心頭。

「宋明嫣喜歡的東西,我就非要讓給她麼?」

「在你眼裡,我是她的替身,她不在,你才捨得對我好,她回來了,你就要把所有的好都給她。」

「可你別忘了,狐尾是我的,是我父親給我的!不是你的東西,你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我丟掉所有的儀態,哭著踢打李宗恪,將他往屋外推。

「你走!你走!你再也不要來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李宗恪強硬地摟住我,將我圈禁在他的懷裡。

他惱著臉問我:「你的手不疼嗎?胡鬨什麼!不過是一條狐尾……」

那不是一條狐尾!

李宗恪!它不隻是一條狐尾!

它是我僅剩的愛和尊嚴,它是你再也不會給我的愛和尊嚴。

可現在,連它也被宋明嫣扯壞了。

周圍的一切忽然很不真切,虛虛實實,我分不清了。

李宗恪抱緊我癱軟的身體,我聽見他驚慌失措地呼喚著:「周媚魚!媚魚,你醒一醒……」

就好像,他還愛我一樣。

7.

我醒來時,李宗恪已經離開了。

他沒有拿走我的披風,大概是因為,它已經壞掉了,不夠漂亮,宋明嫣瞧不上了吧。

孫太醫跪在我眼前,麵色沉重,好半晌還是低著聲音開口:

「娘孃的病,比去年更厲害了些,老臣恐怕,無能為力了……」

我掐著手心,隻覺得腦袋亂鬨哄的,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我請孫太醫起身,裝作很鎮定的樣子,問他:「還有多久,我還能活多久?」

他垂首,眼底都是惋惜。

「多則一年半載,少則……三四個月。」

哦,原來我快死了啊。

人總有一死,我知道的。

可我還這麼年輕,我還有好多的事沒做。

我的草原,我的牛羊,我還沒能找到機會回去看看它們呢……

父親常說,生死看淡。

我終究是個膽小鬼,有愧於他的教導。

聽見自己死期將至,隻會害怕到顫抖。

我藏進被窩裡,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自己的懦弱,我不願讓自己變成一個可憐人。

「孫伯伯,媚魚求你一件事。」

「別跟別人說,我快死了,好不好?」

「您知道的,好多人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的聲音哽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8.

我強打起精神,想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

可是頭疼、胸痛、反胃,身體上的難受越來越頻繁。

連枝見我日漸萎靡,人前變花樣地哄著我,隻在背地裡偷偷抹眼淚。

有一日,她蹲在牆根叫喚:「娘娘,娘娘!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得,我還沒死呢,她先瘋了。

過了會兒,她鑽進殿裡,鬼鬼祟祟地盯著我,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病貓。

「娘娘,救救它吧,不然活不成了……」

連枝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原來是說它呢。

我又氣又笑,也不知道她是真機靈假機靈,跟我說這個,也不怕紮我心窩子。

小病貓奄奄一息,我想著留著也活不久,便隨連枝的意思,讓她自己去照顧,別來煩我就成。

誰知第二日我中午眯了一小覺,起來就看見它將頭埋進我的羊奶碗裡,喝得肚子都快炸了。

我怕它撐死,手忙腳亂地將它捧在手心裡不敢動。

連枝聽著聲兒進來,驚呼道:「娘娘啊!它吃完就拉……」

她話沒說完,小病貓的屁股就開始噗噗,下麵還沒拉完,上麵又開始吐奶。

我哭了,我真哭了。

這雙手不能要了。

原來我以為它快死了,沒想到,竟也一日比一日鬨騰,頑強地活了下去。

它專愛喝我碗裡的奶,托它的福,我的胃口也跟著好起來了。

每日有奶我得趕緊喝,不喝就沒得喝了。

9.

連枝見我精神好轉,高高興興地纏了幾個毛線球,讓小病貓陪我玩。

我和它都不喜歡。

我倆喜歡爬樹,日日結伴往院裡的樹上躥,嚇跑了好幾窩麻雀。

有一日,我剛爬上去兩三米,就聽見一群人高呼:「陛下萬安。」

李宗恪站在樹下,仰頭望著我的屁股,神情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惘。

我覺得好好笑,突然,胸口隱隱作痛,有些抓不穩樹幹。

李宗恪忙伸出手,看樣子是打算接住我。

他對我點頭道:「媚魚,不必怕,跳吧。」

恍惚間,我跟他,似乎回到了沒有宋明嫣的日子。

從前,他待我是很好的。

我有瞬間的心軟,閉上眼睛,跟自己打賭。

如果李宗恪能接住我,我就跟他好好道個別,這輩子好聚好散。

我聽見宋明嫣在門外哭,她說:「哪裡來的貓,好痛。」

李宗恪,你會選誰呢?

我鬆開手,落在了鬆軟的泥土上。

有點疼,疼出我一顆金貴的眼淚珠子。

10.

隆冬時節,西平藩王入京朝貢。

宋明嫣隨李宗恪出席宮宴,與我狹路相逢。

她披著嶄新的披風,圍領處的狐尾,比我的更大更蓬鬆。

她挑釁地笑笑,轉眼盯著我無名指上的戒子,臉色立刻沉下來。

「李宗恪,她的戒子和你的是一對,是不是?你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戴對戒。」

她聲音微顫,像是受儘委屈。

「我不管,狐尾她不給就算了,但是今天就算把她的指頭折斷,那枚戒子她也得給我!」

這枚戒子是我和李宗恪的定情物。

我親手做好兩枚,一枚我戴著,另一枚我趁李宗恪睡覺的時候,偷偷套在他手上。

那時候他一下子就抓住我了,笑著鬨我:「就知道你偷偷摸摸,準不幹好事。」

我不服氣地衝他齜牙。

「怎麼不是好事,我們邊塞的習俗,戴戒子是要生同榻、死同穴的,你不願意就算了。」

他抬手盯著戒子看了好久,然後翻身背對著我,嘟嘟囔囔:

「娘裡娘氣的,也不知道做個陽剛的款式,讓朕如何麵對文武百官……」

他抱怨著,但戒子倒是一直戴著沒摘。

我笑笑,餘光瞥見李宗恪的手指上,如今已是空的了。

也罷。

我摘下戒子,向後一拋,懶懶地看著宋明嫣。

「想要的話,自己去撿。」

「乞丐一樣,整日眼饞別人的東西,也不嫌吃相難看。」

我提腳要走,李宗恪猛地拽住我。

「誰準你扔掉的!」

「給朕撿回來。」

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手指上,那裡有一圈戒子留下的勒痕。

雖然我是個替身,但我也是我啊。

我陪李宗恪三年有餘,誰也不敢說,我在他心裡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宋明嫣慌了,忙握住他的手,委屈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別為我生氣,小心傷身。」

李宗恪微微一愣,他回頭瞧瞧我,冷笑著拂袖而去。

11.

和西平王一起來的,還有位名叫玉章的術士。

聽說他擅長占星推理,是個能通過去、曉未來的能人。

他一身白袍出塵絕世,坐在人群裡,別提有多紮眼,連一向眼高於頂的宋明嫣,也忍不住向他側目。

他卻誰也懶得瞧。

隻是托著腮,玩著酒杯,直勾勾地望著我。

直勾勾地、一眼不眨地望著我。

我如夢初醒,趕忙收回視線,都不知道自己盯著他看了有多久。

突然有人拉我一把,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被李宗恪拽進懷裡。

這般舉止輕浮,他就像個昏君,而我是罪該萬死的妖妃。

「很好看麼,那麼出神。」

他掐著我的腰身,皺了皺眉頭。

「媚魚,你最近變得太輕了,沒好好吃飯?」

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頭,跟我貼耳說著親密的話,眼睛卻盯著玉章的方向。

李宗恪就像一頭宣示主權的餓狼,虎視眈眈地觀察著所有可能的入侵者。

我反問:「陛下是嫉妒了?」

他表情變了變,「怎麼可能。」

我推開他的腦袋,款款起身,俯在他耳邊冷下聲音道:「那就別這樣了,怪噁心的。」

李宗恪的表情難看極了。

他不高興,我就特別高興。

12.

李宗恪是一個特別記仇的人。

我不讓他高興,他自然也不會讓我高興。

我親手種下的蘭花田被他夷為平地,換成了宋明嫣喜歡的牡丹。

他為我修建在高處的望遠亭也被圈起來,隻許宋明嫣進出遊玩。

我喜歡的去處,都沒有了。

這座皇宮,變成了囚禁我的牢籠。

但是沒關係,我快死了,死了就解脫了。

這一日,趙總管帶著人來我宮裡,說要拆掉李宗恪親手為我做的鞦韆架。

我想了想,往上麵潑了桶油,點了把火。

「別麻煩了,直接燒了吧,燒了幹淨。」

我坐在門檻上,看著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往火裡送水。

等火滅了,鞦韆架也隻剩下被燒得通紅的、光禿禿的鐵桿了。

趙公公唉聲歎氣,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臨走時,他蝦著腰,與我歎道:「娘娘,您別怪老奴多嘴。」

「皇上折騰一大圈,無非是心裡有娘娘,纔跟您鬨氣兒呢。」

「娘娘,您就服個軟吧,隻要您一句話,日子過得肯定比從前風光。」

我勾勾唇角,李宗恪心裡有我?

那就好,這樣到最後,他纔會覺得疼呢。

我起身拍拍塵土,隻道:「他的東西,他說了算,我不在乎,隨他要什麼,全部拿去。」

13.

明黃色的衣角轉過影壁,李宗恪冷笑。

「貴妃好骨氣,真叫朕刮目相看。」

「既然你什麼都不在乎……」

他側著腦袋,對宋明嫣道:「明嫣,今日你要什麼,朕都賞你。」

我的心裡頭咯噔一下。

宋明嫣的臉色並不好看,她不喜歡被人當作置氣的工具。

可她看著我,還是嬌嬌地應了聲好。

她的指尖轉了一圈,最後指向連枝懷裡的小病貓。

我幾乎是尖叫出聲:「不行!它是我的!」

李宗恪諷刺地看著我,風輕雲淡道:「貴妃忘了?宮裡的一切,都是朕的。」

「隻有朕賞你的,纔是你的。」

他肯定知道,我有多喜歡這隻小貓。

宋明嫣也知道,所以她要搶走它。

她要搶走所有能讓我開心的東西。

因為我隻是她的替身,一個替身,怎麼敢囂張,怎麼敢笑。

她要報複我,她要讓我再也笑不出來。

小病貓被人扔進籠子裡,它特別害怕地喵喵叫著。

它的指甲抓在鐵板上,刺啦刺啦的,聽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宋明嫣不會對它好的,我知道。

我掉了眼淚,我跟李宗恪服軟:「是我錯了,我認輸了,好不好,別帶走它。」

我每日瞧著它,才能生出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沒有它,我會死的……」

我跌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李宗恪沒料到我會這樣在乎一隻貓。

他怔在原地,顰眉歎氣,像是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纔好。

我看得懂他的表情,他就要鬆口了,他不會帶走我的小病貓了。

我抹了把眼淚,衝他揚起一個難看的笑臉,小心翼翼地祈求道:「別帶走它,嗯?好不好?」

宋明嫣卻突然蹲在籠子前,笑嘻嘻道:「李宗恪,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弄丟了我的貓,它就是長這個樣子的,我猜它放不下我,所以轉世來報恩啦。」

她的聲音那麼軟軟的,還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

她帶著篤定的嘲笑,扼殺掉我的希望。

我眼看著李宗恪的表情收攏,慢慢變得淡漠。

他還是帶走了我的貓。

明明我都說了,沒有它,我會死的。

14.

李宗恪把小病貓安頓在了養心殿。

趙公公時不時給我捎個信兒,說它如今過得很快活,吃得好穿得暖,還有能工巧匠給它做了好多的玩具。

我偷偷去看過它,確實是這樣的,索性也就放棄了把它要回來的念頭。

不然我死了,它又該去哪裡呢。

開春兒的時候,朝中大臣紛紛上奏,說中宮空懸已久,該立後了。

宋明嫣勢在必得。

鳳袍都還沒穿在身上,就來與我耀武揚威。

「做了好幾年貴妃,死活做不成皇後,心裡該多難受呢。」

「無妨,李宗恪說了,我們大婚那日,特準你在寢殿外伺候,也算了結你的一樁心願……」

我實在沒力氣理她了。

近日來,我總是反反覆覆地發燒,燒得整個人都虛脫了。

李宗恪來過兩回,每次他來,我都在睡覺。

他好像終於察覺到我不對勁了。

聽孫太醫說我是鬱結於心,他大發慈悲地把小病貓帶過來陪我。

小病貓來的那個下午,我覺得自己好像迴光返照一樣,渾身都有勁。

我忙前忙後,餵它喝奶吃肉,給它抓撓癢癢。

它窩在我懷裡,我就感覺特別充實。

我陪它在地板上睡了個午覺,醒來時天邊的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小病貓捨不得走。

我也捨不得小病貓走。

我抱著它不撒手,還咬了李宗恪伸過來的胳膊。

他罵我:「無賴。」

然後拂袖而去,倒是便宜了我。

15.

聽說宋明嫣因為小病貓,對著李宗恪發了好大的火。

李宗恪頭一次罰了她。

或許是白月光成了米飯粒,日日看著,也會生厭。

某天清晨,連枝喜氣洋洋地將我晃醒。

「娘娘,天大的好訊息,宋明嫣她爹被查了,貪汙受賄,強搶民女,已經押進大牢了。」

「她再也甭想當皇後,還想騎到咱們頭上,我呸。」

我迷迷糊糊地應了聲:「誰查的?」

「還能有誰,自然天底下最疼您、最英明神武的老侯爺啦!」

我勾起唇角,卷著被子,懶懶地笑了。

小時候我爹就說,不管是誰欺負我,就算在天涯海角,他也得給我出一口惡氣。

我想,若不是因為李宗恪是皇帝,若不因一句忠君報國,我爹能把他的頭擰下來。

若不是因為他是皇帝,我自己也得把他的頭擰下來。

唉。

我今日心情極佳,端著碗羊奶慢慢品。

突然聽見院中一陣淒厲的慘叫,好像是……貓?

連枝先一步跑出去,等我慌慌張張地跟過去,她張開手擋在我眼前,臉色發白。

「娘娘……別看了。」

我已經看見了。

是我的小病貓。

它拖著斷掉的後腿往我這邊爬,終於爬不動了,倒在地上渾身痙攣,口中吐著粉色的泡沫,沒幾下就僵了……

我把它抱起來,輕輕搖晃著它,它不動。

我想叫醒它,卻發現我根本沒給它取過名字。

因為我怕給了它名字,我就放不下它了。

可是,我已經放不下它了。

我低頭看著它,它跟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窩在我懷裡。

可是,小傢夥,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冷,凍得我連牙齒都在打顫……

你看你,早上非要出門,我就說不要亂跑,不要亂跑,你為什麼不聽話!

眼淚好燙,燙得人心疼。

你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宋明嫣,肯定是宋明嫣!

你不得好死!

我拎著馬鞭直衝向宋明嫣的寢殿,老遠就聽見她笑得特別響亮。

「我爹怎麼了,不就多貪了兩個錢,多納了兩個妾麼?世上哪個男人不是這樣的!」

「周家那個老東西敢算計我,就別怪我不讓他女兒舒心!」

「我今天殺了她的貓,明天還要殺她的婢女,她喜歡的,一個都別想留住!」

宋明嫣好像是瘋了。

也是,唾手可得的東西,突然煙消雲散,如黃粱一夢。

想當初我見到她時,也差點瘋一回。

可是,她瘋她的,不礙著我要打死她。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湧上來的力氣,揮著馬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身上。

我的眼前是小病貓被人砸爛的後腿,所以我盯著宋明嫣的兩條腿,狠狠地打!

長久以來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不知疲倦地揮動鞭子,直到宋明嫣血肉模糊,呼喊聲漸漸小了下去……

「夠了!」

李宗恪從我手裡奪走長鞭,我纔看見他的龍袍竟然都被我打出兩條裂口。

「你鬨夠了沒有!不過是個畜生而已,你是想要明嫣的命嘛!」

「對!」

我歇斯底裡地喊叫著:「全是因為她!全是因為她!還有你!是你們兩個人,毀了我……」

「小病貓不是畜生!你們纔是畜生!」

我也終於是瘋了。

李宗恪驚愕地看著我,他向我伸手,顫聲問我:「媚魚,你、怎麼了……」

我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吐血了,鮮血弄花了我的衣領,還在往下滲。

我慌了,趕忙捂住嘴,可是血又染紅了我的指縫。

我不要憐憫!誰都別想可憐我!

我抬腿想跑,卻被絆倒在地上。

我爬不起來了。

我好痛啊,爹爹,哥哥,我好痛。

16.

李宗恪終於知道我病入膏肓了。

他沉默著,空氣裡是令人窒息的靜謐。

「不治之症?藥石無醫?誰啊……」

他突然暴起,像是吃人的惡鬼,拔刀就向太醫們砍過去。

「你們這群庸醫!庸醫!你們說誰會死,啊!你們說誰會死!」

「朕的貴妃長命百歲,她怎麼可能快死了!」

「朕要割掉你們的舌頭!朕要宰了你們!」

他在我的病榻前大鬨一通,真是吵死了。

「李宗恪。」

我睜眼抓住他的衣袍,他手裡的刀噹啷就掉在地上。

他一聲聲應著:「朕在,媚魚,我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疼了?」

他朝我伸手,滿臉緊張和心疼。

「別碰我。」我輕聲開口,不帶半點情緒。

「畢竟,你愛的是宋明嫣,你親口說過的,你的好,隻屬於她。」

李宗恪的瞳孔猛地一抖,他抱著腦袋,慢慢地發出痛苦的悲鳴,一聲接一聲,又傷又悔。

好像是在回憶,這段時間他對我的所作所為。

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

他居然跑了。

這個孬種,他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李宗恪消失了整整三天。

再出現的時候,他雙眼烏青、鬍子拉碴地跪倒在榻邊。

他求我原諒他,他說他愛我,真的愛我。

我差點沒吐出來。

「媚魚,是我不好,我總以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有很多時間幹嗎呢?留著讓你無休無止地欺負我麼?

我懶得跟他廢話,就那麼靜靜聽著。

「我怎麼能到快要失去你的時候,纔敢承認,我離不開你了。」

「我守著對別的女人的愧疚,我仗著你總是遷就我,不停地傷害你,是我混賬。」

「讓我彌補你,求你,媚魚,讓我彌補我的錯誤。」

我背對著他,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還在跪著。

就這麼僵持了幾天,一趟又一趟的人來勸他:「陛下對貴妃情深義重,但也要保重龍體啊。」

情深義重?嗬,屁。

他是在感動他自己呢。

我想了想,還是得好好折磨折磨他,就這麼讓他跪著,太便宜他了。

我要讓他笑著哭,哭著笑,讓他疼,讓他累,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我死了,他也別想痛快地苟活。

17.

我跟李宗恪說:「你起來。」

他的眼睛亮了。

我說我想盪鞦韆。

他的表情落寞了一瞬,像是在跟我道歉。

然後立馬動手,把曾經被我燒掉的鞦韆架,好好打理了一番。

第三天,我的院子裡多出一架纏著紫藤花的鞦韆。

我坐在上麵,蕩了兩下,曬著太陽還挺舒服。

李宗恪在我身邊喋喋不休,說他想起了從前。

我剛進宮那會兒,羞得很。

有一日我午睡後,蓬頭垢麵地坐在鞦韆上晃盪。

誰知李宗恪突然就來了,急得我鞋都沒穿,裹著一腳泥溜進寢殿,在廊間留下一串泥濘的腳印。

後來,是他親手替我洗淨腳上的塵土。

他說,他從沒見過那麼鮮活的姑娘。

我淺淺地笑了。

「再鮮活的人,也會被一個情字磨得了無生氣,你說,是不是。」

李宗恪不吭聲了。

我提腳起身,衝他擺擺手,平淡地開口:「拆了吧,看著煩。」

18.

我的情緒開始喜怒無常。

我故意表現出一點戀舊的傾向,李宗恪就把以往的美好回憶,一件一件搬出來,企圖能用舊情讓我感動。

他帶我去采蓮蓬。

前一刻我還高高興興的,跟他說,記得以前我為了給他采蓮蓬,貪心得很,一池子的蓮蓬都快被我割沒了,最後把船都壓翻了。

當然,我也掉進水裡,頂著一頭荷葉爬上岸,最後什麼都沒撈著。

李宗恪跟著我笑,他說我笨。

「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好,總是一股腦地不管不顧。」

我的笑容淡了下去。

「是啊,我就是笨,所以別人纔不拿我當回事,李宗恪,你知道我為你犯傻,覺得特別有成就感,是不是?」

他的笑僵在臉上。

我說:「跳下去。」

他盯著我默了半晌,苦苦地勾了勾唇角。

「媚魚,是我欠你的,我一件一件向你贖罪。」

他一頭紮進水裡。

他說我從前為他受的傷,現在換他來受,隻要我高興,隻要我能笑一笑。

李宗恪在水裡泡了半個多時辰,當天夜裡就發起高燒。

我晾了他幾天,然後帶著粥去探望他,故作動容。

我說別傷害自己,我會心疼的。

我用一碗白粥,給他製造錯覺。

他大概以為他那點廉價的自我犧牲,真能挽回我的心意,能彌補他對我造成的傷害。

我讓他相信,隻要他傷害自己,我就會心軟。

從此,不必我開口。

但凡我不高興、不吃藥、吃不下飯,他就自覺地弄出一身傷。

然後看我虛偽地掉兩滴眼淚,說一句心疼,對他笑上幾日,他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我不停地跟他確認:「李宗恪,你是不是特別愛我,是不是沒有我,你都活不下去了。」

後來他也不停地跟我說:「媚魚,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了。」

他好像真的騙過了自己,相信了自己是個一往情深的大情種。

他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無限包容。

19.

夏天時悶熱,可太醫說我不能貪涼,我的寢殿就沒放太多的冰。

李宗恪汗流浹背地坐在榻邊,給我打著扇子哄我睡覺。

有人過來,悄悄跟他說:「皇上,呈元宮那位說,要見您。」

李宗恪有些心虛地覷著我,不耐煩地揮手,把來人打發走了。

呈元宮裡,住著宋明嫣。

我麵上波瀾不驚,其實指甲都快把手心戳破了。

瞧我的爛記性,險些將她給忘了。

我挑李宗恪最忙的時候,帶著宋明嫣去了京郊的野貓崗。

那地方陰森森地瘮人,不時響著淒厲的貓叫。

我解開她腿上的布條,露出她還未長好的血肉。

已經有幾隻野貓聞著味兒過來了,它們可不是病貓,沒那麼溫順。

宋明嫣再沒有了囂張氣焰,她抱著我的腿,哭嚎著求饒。

我一腳將她踹翻在死人坑裡。

「宋明嫣,你就是個窩囊廢!欺軟怕硬的東西!」

「小病貓那麼親人,你還抱過它,你怎麼忍心殺了它?」

「當日你看著它在你手下苦苦掙紮,欺淩弱小的感覺很痛快吧?你沒想過報應來得這樣快,曾經被你踩在腳下的小東西,也能要了你的命吧。」

一大群野貓撲在宋明嫣身上啃咬,她拖著雙腿,尖叫著往坑外爬。

「救救我,求求你了,娘娘,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

我的小貓,它不會說話,但它爬向我的那一刻,一定也很想我能救救它吧。

它犯了什麼錯呢,何必要遭那種罪。

它唯一的錯,大概就是遇見了我。

20.

回到宮中時天已經黑了。

李宗恪在寢殿裡等著我。

我和他在黑暗裡平靜地注視著對方。

他一定知道,我殺了宋明嫣。

可我還是要說,我就是要親口說給他聽,我就是要讓他難受!

「宋明嫣被野貓吃了。」

「她的腿都被啃光了,還有力氣罵我呢。」

「她死之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估摸著,你若趕過去還能救下她大半個身子……」

李宗恪低沉出聲:「別說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細品了一口,嘲諷他:「怎麼,捨不得了?」

他伸出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淚。

「媚魚,別哭了,我心疼。」

「你做得對,是宋明嫣活該,你想怎麼做都行,隻要你高興。」

真噁心,真噁心。

想當初他信誓旦旦說,非宋明嫣不要,再看如今,為了討我開心什麼都不管了。

男人的嘴臉,自私!虛偽!

我拿起茶杯就砸在他的頭上,繃著身子跟他吼:「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鬼話嗎?你滾!你滾了我就高興,快滾!」

我常常後悔,若知道有朝一日我也能將李宗恪玩弄於股掌,我早就這麼做了。

可惜真情總是留不住,偏偏假仁假義,他受用得很。

賤人。

21.

我生辰這日,一大早就開始嘔血,不是什麼好兆頭。

其實跟我預想的差不多,若我能死在今日,往後每年,家裡人也就隻需要難過這一回。

挺好的。

李宗恪在床前握著我的手,眼淚流得跟真的似的。

他從懷裡掏出一對戒子,哭著往我的無名指上套。

我的手吊在床沿上,聽著金戒子一聲聲從我的指上滑落,磕在腳踏上,噹啷啷的,痛快。

我已經骨瘦如柴了,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套住我了。

「媚魚、媚魚,我們要生同榻、死同穴啊。」

「為什麼戴不上,為什麼戴不上!」

他嚎啕著,撕心裂肺,很吵,也很爽。

「李宗恪……」

我把他叫到跟前,冷冷地看著他。

「我周媚魚這輩子,從沒跟誰低過頭。」

「你寵我的時候我風光無限,萬人追捧,你不愛我了,我跌入泥潭也沒有跟誰認過輸。」

「唯一一次我求你,我說你別帶走我的貓,你帶走它,我會死的……」

「你明知道我從不說假話,可是你沒管我。」

「李宗恪你記著,是你殺了我,是你殺了周媚魚!」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李宗恪搖頭痛哭:「媚魚,全是我的錯,你快好起來,我賠給你一窩貓,我們在宮裡養一群貓。」

「我沒有不愛你,我愛你,我愛的一直是你。」

「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我都給你贖罪,你別拋下我……」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

我聽到了細碎的貓叫聲,我的小病貓來接我了。

除了它,別的貓我都不要。

「可是李宗恪,我不愛你了,我隻覺得你噁心。」

「生生世世,你和我,別再見了。」

我沒有遺憾地闔上眼。

我要讓他知道,他做的一切,他掏心掏肺的努力,都是白費。

李宗恪搖晃著我,痛哭失聲。

「別對我這麼殘忍,媚魚,你說的都是氣話,我不信!」

「你活下去,你再給我些時間,你會原諒我的。」

「你醒醒,你別睡著……」

不甘和悔恨,早晚會要了他的命。

22.

連枝把小病貓燒成灰,放進我的棺槨裡。

阿爹來接我了。

他對李宗恪請辭,他不願再做鎮國侯,也不願再替大齊鎮守邊疆了。

「臣沒什麼高尚的情操。」

「從前沙場拚死殺敵,丟了隻眼睛,缺了隻手,疼嗎?疼。怕嗎?怕。」

「可臣想著,臣多受一份苦,臣的閨女就能多讓陛下高看一分。」

「她是個傻的,愛鑽牛角尖,我怕她得不到夫君的疼愛,心裡難過。」

「臣要讓她高高興興地、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可是她就這麼死了……」

「她就這麼死了,留下我這個沒用的老東西!」

「說什麼保家衛國,我閨女都沒了,我他孃的還保誰的家、守誰的國!」

李宗恪緊緊地摳著棺材邊兒,跌跌撞撞地跟著父親跑,指甲縫裡全是血。

「誰敢帶走我的媚魚,我就殺了誰!」

「不是,不是,我錯了,別帶走她,別帶走她,老將軍,可憐可憐我……」

幾位公公上前攔住他,低聲勸著:「陛下,就讓娘娘安息吧。」

……

我如願以償跟著父親回到邊塞。

他在遠離人煙的地方,養了成群的牛羊。

它們每天在我墳前咩咩叫,小病貓跟著它們在草原上瘋跑,我瞧著心裡舒坦極了。

沒兩年,哥哥在戰場假死,偷偷跑來跟我們團聚。

大齊的猛將,除了我父親,就隻有我哥哥,再挑下去,竟挑不出一箇中用的。

五年後,邊關失守。

又過兩年,皇城也破了。

李宗恪被敵軍發現時,潦草地死在貴妃的寢宮裡。

他手裡攥著一枚帶血的荷包,還有兩枚金戒子,硬是被人摳出來,踩扁了塞進腰帶裡私吞了。

做得好。

備案號:YXX1dvgRwwxhPD4kNgSg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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