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韶光》 003

2

當然是搬走了。

“賣了,我想著結婚之後也用不上。”我淡淡解釋道。

陳允晴皺眉,“結婚了也未必用不上,自我提升在任何時候都很重要,算了,你想賣就賣吧。”

她原來什麼都知道。

可是她不在乎。

她眼看著我被那個家吃掉。

作為利益既得者,陳允晴怡然自得。

可她不能,也不應該。

一邊享受著我的付出,一邊又對李爍心猿意馬。

我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見我又沉默,這才道,

“對了,爸媽那邊怎麼說?”陳允晴將我手裡的包袱也接了。

我頓了一下,“找人算了一下,日子不太好,以後再說吧。”

反正還有四天。

先用這個藉口拖延些時日。

等我走時,再和她說清楚就是了。

陳允晴鬆了口氣,接著又掩飾地笑笑。

她看向客廳的日曆“看來又要重新找個好日子了。”

說完就跑去廚房做飯了。

她壓根沒關注到我畫的是什麼。

我看著窗前的辦公桌上,陳允晴的戶口本。

等我回神,想去幫忙時,卻聽到外邊傳來三人淡淡的說話聲。

男人聲音低沉,女人嬌俏,孩子可愛。

我又默默坐了下來。

其實我如今已經和她解除了婚約,再住在一起,是不合適的。

更何況還是住同一間屋子。

可如今還剩下四天的時間,我在外頭租房子也租不到合適的。

我想了想,似乎隻能一會吃了飯,睡前我再去客廳打個地鋪。

12

第二天一大早,還沒睡醒。

點點就客廳裡大吵大鬨。

李爍非但不管,也在廚房叮叮咣咣起來。

而陳允晴隻是坐在沙發上,微笑著看著他們兩個。

可能這是最符合她腦海裡一家三口的圖景吧。

我藉口買菜,匆匆出門。

一出門,我便深呼了口氣。

“成錫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你回去看你去了嶽父嶽母去了嗎?”

鄰居紅姐看我出門,也湊了上來。

話裡話外是善意的調侃。

“不是嶽父嶽母。”

鄰居一愣,接著笑起來,她以為我是遷就陳允晴的名聲。

“對的,還不是嶽父嶽母,總是要結婚了纔好改口的。”

看我臉色不複往日笑意。

紅姐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沒忍住。

低聲數落起我來。

“這兩天你不在,小陳把男人都領到家裡來了。”

“我問過一嘴,她竟說是你同意了的。”

“那男的一看就不安分,你竟也點頭?現在婚可還沒結呢。傻弟弟,多長點心眼。”

“陳允晴的條件,要不是和你訂婚了,我保準把我侄子說給她,誰看了不心動。這一個接一個的男人往上撲,你可要機靈點!”

即使有一個接一個。

陳允晴身側站著的也隻有李爍。

他無須草木皆兵,陳允晴自會給他底氣。

隻是我沒想到,陳允晴對外,竟說是我同意了的。

生怕一星半點的臟水沾到李爍身上。

她還真是費儘心思。

隻是有些話,如今我還不能說。

紅姐看我性子軟,撇了撇嘴,最後還是一再囑咐我在家要多長個心眼。

回來後,客廳已經沒了人。

但是我的地下室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點點蹦蹦跳跳地跑上來。

手裡拿著一張破破爛爛的畫紙。

我定睛一看。

是去年元旦我給陳允晴畫的肖像畫。

畫裡的女人眉目依舊冷淡,嘴角卻掛著絲清淺的笑意。

室內溫暖如春,室外菸花燦爛。

那幾個小時裡,陳允晴的眼睛裡隻有我一個人。

我那時總以為,婚後的我們將會在許多個日夜重複這樣簡單的幸福。

卻沒想到,那是她唯一一次,認真地看向我。

13

點點手裡那張畫已經破破爛爛。

畫紙上還有黏黏糊糊的糖漬。

身後是李爍跟了上來。

“小孩子不懂事,成錫你不會跟孩子計較吧。”

他雖然語氣溫和,但是眼角的得意和蔑視,卻清晰可見。

“既然知道不懂事,就多教育。”

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回嘴,李爍愣了一下。

小孩子最懂看氣氛,點點一下子衝了上來。

臟兮兮的小手啪一下地打上來,我的襯衣上立時多了一個黑手印。

“你不許欺負我小舅舅!”

小丫頭聲音又尖又利。

門外的陳允晴一下子衝了進來。

一把將點點拖進懷裡。

我卻沒看她,視線轉向那種掉落的畫紙。

陳允晴跟隨我的目光看過去後,愣了一下。

顯然明白了什麼。

她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李爍更得意,臉上確實一派委屈。

“允晴,對不起,都怪我沒看好點點……”

我的笑聲在此時突兀響起。

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

我撿起那張畫,舉起來對著燈光。

“當時我畫得不對,屋裡燈光沒有這麼亮的。”

說完,我講那幅畫丟進垃圾桶,麵無表情地走進廚房。

身後的陳允晴猛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我的背影。

顧不上點點還在哭鬨。

陳允晴跟進了廚房。

她猶豫半晌,最終別別扭扭地開口。

“這兩天我在抓緊找房子,過兩天李爍就會帶著點點搬走了。”

“我知道你們女不喜歡他,你能不能……”

“再忍一忍。”

我想也沒想,“可以啊。”

反正還有三天,我就要離開了。

本來也是陳家的房子。

到時候他們要如何在這個屋子裡關起門來過日子。

都和我沒關係了。

我答應得太快了,陳允晴要說話的話卡在了喉嚨,麵色一陣青一陣白,很是難看。

她以為我在為剛纔的事生氣,歎口氣把我拉了回來。

“點點還是個孩子。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我照顧他們隻是因為我姐妹的托付。”

“阿爍也不容易,你別總是把人想得那麼齷齪好不好?”

我冷笑,“所以,你就把人接回來,還說是我的意思?”

陳允晴呼吸一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笑了。

看吧,不管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內心的躁動和齷齪的心思,卻沒辦法自欺欺人。

礙於兩老的麵子,我不願毀了她的事業。

但,也隻能如此了。

14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

昨天點點鬨得那一出,反而讓我想起來了。

家裡的地下室應該還有一些我的東西。

趁著他們還沒起床,我走進地下室收拾東西。

住在這個房子裡幾年了。

儘管已經提前了十幾天準備,還是有很多東西遺落。

我收拾得很仔細。

下半生,這一世。

我都不想再和陳允晴扯上任何關係。

既然決定離開,就要離開得徹底一點。

最後收收撿撿整理出三大包。

一打開門,便看到陳允晴已經做好了早餐。

看到我手裡拿的東西,陳允晴愣了。

“你拿著東西要去哪?”

我語氣平淡,“扔垃圾,沒用的東西太多了。”

陳允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接著轉身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阿爍,帶著點點起床吧,飯已經做好了。”

餐桌上。

點點一看到我,便哼了一聲,把早餐往自己和李爍身邊移。

陳允晴端著荷包蛋出來,看到我笑著道,“起來了?快過來,我煎了荷包蛋。”

轉頭看到點點和李爍麵前的東西,他尷尬地笑了笑,“乖點點,分給叔叔一些好嗎?”

我沒有搭理幾人,直接出了屋子。

開學前還有幾天了。

該準備的手續已經準備好了。

我準備再去換些零用的外彙。

另外看看還要買點什麼。

一切結束,我去酒店訂了一間房。

雖說隻有兩天了。

但是天天和陳允晴低頭不見抬頭見。

我實在膈應。

既然她覺得我是吃李爍的醋。

就讓她這麼誤會著吧,正好借這個理由搬出來。

一切妥當,我回到家。

卻看到我的護照被點點拿在手裡玩。

我腦袋嗡的一下,“你在幹什麼?!”

一把搶回了護照,點點被我嚇了一下,從桌子上跌了下來。

孩子撕心裂肺的聲音,把李爍從另外一間屋子給引了過來。

“你幹什麼?誰讓你欺負點點!”李爍推了我一把,心疼地把孩子抱了起來。

我氣得渾身發抖,把護照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裡。

“我欺負她?你不看看她做了什麼!”

“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的?!給我滾出去!”

李爍抱著孩子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我,

“嗬,你還沒和允晴結婚呢,這裡由不得你做主!”

她抱著孩子走到門口,又頓了一下,轉頭。

“哪怕你真的結婚了,你也爭不過我。”

房門哐噹一聲,被關上。

李爍對我的敵意,總是在陳允晴不在的時候顯露。

16

以前我麵對他總是不斷地往後退。

他跟著陳允晴走南闖北,漸漸也能獨當一麵。

人人都說他們兩個是最佳拍檔。

相比之下,我隻是個家庭主夫。

遜色許多。

但是重活一次,我突然釋然了。

他或許優秀。

我也自有我的花香。

我和李爍為什麼要被放上天平的兩端呢?

因為陳允晴,不值得。

除了陳允晴,我的人生就沒有別的了嗎?

我可以繼續深造,我可以為人類不斷攀登醫學殿堂的高峰添磚加瓦。

我可以走出去,去開闊眼界,增長見識。

這裡的泥潭,隻會阻礙我的腳步。

至於李爍。

剛回來時,我不是沒有想過報複他。

上輩子他讓我的婚姻名存實亡。

我想過去他們劇場鬨,去網上曝光他。

但是鬨了又怎麼樣?

隻要陳允晴想,她有一百種方式繼續照拂李爍。

更何況,若是陳允晴不動心,李爍哪怕脫光了站在他麵前,她也不會看一眼。

何苦呢?

一段錯軌的愛情而已。

我不想再浪費自己的人生處理它了。

於是我正色對李爍說:“你聽著,不管你和陳允晴是什麼關係。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我不會和她結婚了。”

“你如果聽得明白,就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陳允晴身上,而不是來挑釁我。”

“否則,我隨時可能反悔。”

李爍愣住了,他擺擺手還想否認。

又像是怕真的激怒我。

最後半信半疑地回了屋。

而我收拾好東西,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公寓。

放眼過去,全是別的男人生活過的痕跡。

沒什麼好留戀的。

我轉身就走。

17

回到酒店,我簡單收拾,開始給陳允晴編輯資訊。

雖然她對我諸多不好。

但是這一世到目前為止。

我們還沒有什麼大的恩怨。

我們倆上輩子互相耽誤,到最後都是不清不楚的。

這一世如果可以,我還是想把話說清楚。

資訊裡,我沒說去處,隻是簡單告訴她我已決心繼續攻讀醫學博士。

我和她的婚約,她不想嫁,我也不想娶,就此作罷。

此後餘生,各生歡喜。

資訊還沒發出去,傳來敲門聲。

我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是陳允晴。

她看起來氣喘籲籲,似乎跑了很久。

“你怎麼來了?

她大喘幾口氣,“終於找到你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默了默,還以為他一開口,又要指責我。

“好了,別生氣了,和我回去吧。”陳允晴擠了進來,就要幫我收拾東西。

我揹著手將手機螢幕熄滅。

可她的視線一轉,落在桌麵上的護照上。

陳允晴臉色大變。

“你要去哪?”

我一愣,懊惱自己沒有把東西收好。

“下午點點亂翻我東西,我怕她弄壞了,所以帶出來了。”

看我麵色自然,陳允晴鬆了口氣。

“是要好好收好,等我們度蜜月的時候還用得上呢。”

說著把護照遞過來,囑咐我放在貼身帶的包裡放好。

我從善如流。

接著按住她收拾行李的手。

陳允晴皺眉,“怎麼?還在生氣?點點是不對,但是她還是個孩子,你別鬨了!”

“我就奇怪了,點點一直很乖的,你一回來總會和她起衝突,你......”

陳允晴還想說什麼,見我淡淡地看著他,她忽然嘴巴動了動,就是說不下去。

我隻問了他一句,“李爍知道你出來找我嗎?”

陳允晴有點羞惱,“和他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總是抓著李爍不放。”

我沒搭理,繼續道:“我猜他不知道吧,不然你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們吵架了你出來找我,天經地義。可以為什麼潛意識裡,你不想告訴他?”

“為什麼在他麵前,你總是無意識地迴避有關我的一切呢?”

“每次我和你鬨,你就說是因為姐妹纔對她照顧有加。你們姐妹好幾個,其他人為什麼遠遠不如你上心呢?”

“陳允晴。”

我輕聲叫她。

“既然不愛我,就放過我吧。”

陳允晴麵色大變,似乎身體都搖晃了一下。

半晌,她才艱難道,“你既然不回去,那你就在這好好地反思一下吧!”

“我過幾天再來接你!”

陳允晴狼狽地轉身而逃,“我從沒想過負你,我回去就去準備婚禮!”

聽著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遠去,我麵無表情地關上了房門。

真是可笑。

就好像在她眼裡,她願意準備婚禮,願意和我結婚,是天大的恩賜。

我合該感激涕零。

18

陳允晴走後,我在手機上辦理了值機。

然後出門,和之前要好的同學一起吃了飯。

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等我再回來,有些人或許就很難再見了。

席間和我關係最好的同學,欲言又止。

他多少知道些我和陳允晴的事情。

“成錫,你不是說畢業就結婚麼?怎麼又要出國深造了?”

“異地戀可是多少情侶過不去的關。”

我笑著搖頭,“不結了。”

然後舉杯。

“說句俗氣點的,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

所以。

敬青春,敬友誼,敬自己。

回家後,我早早洗澡上床。

本以為會是翻來覆去的一夜。

沒想到卻是一夜好眠,一覺到了天亮。

醒來後,我直奔機場。

臨上機前,我將那條編輯多時的簡訊發了出去。

簡訊發出之後,手機瘋狂震動。

我直接關機。

飛機升空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身上一輕。

恍惚間,好像看到上一世的我在說,謝謝呀。

19

飛機落地,真的踏上異國土地的時候。

我突然很想哭。

上輩子怎麼都邁不出去的這一步,原來這麼輕易就可以做到。

隻要我想。

我收拾情緒,去往學校報道。

前一世,我沒有機會踏入大學的校門。

這一次,我異常珍惜機會。

除了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我不是在班上就是在圖書館。

期間除了忙碌,還接到了陳允晴打來的三個電話。

第一次是正式開學一個月後。

陳允晴多方輾轉,最終還是拿到了我的號碼。

陌生的號碼出現在螢幕上時。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是她。

電話裡陳允晴情緒很激動。

她說她不同意退婚。

她說在她的心裡,我一直是她的丈夫。

半分鐘後,我掛掉了電話。

第二次是開學兩個月後。

大雪紛飛中,陳允晴疲憊的聲音傳來。

她說她已經給李爍安排好的房子和工作,也和他說清楚了,之後都不會再見他了。

那天我依舊是靜靜地聽著。

陳允晴最後一次給我打電話,那天是聖誕節。

大雪紛飛中,我第一次開口。

我說,“陳允晴,今天學期末考試成績出了。

我拿了A。

學期開始我學得很吃力,要一邊學語言,一邊聽課,還要去實驗室趕進度。

實驗進行得並不順利,總是一望無際的失敗。

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取得成果。”

陳允晴在電話那頭聽得很認真,呼吸清淺。

最後我說,“可是你知道麼,陳允晴,我過得很快樂。”

“我再也不會困住我自己了。”

電話那頭的陳允晴突然哽咽。

她疲憊的聲音響起。

“可是我很想你。”

你看,她的主語還是“我”。

她從不關心我靈魂的出口。

即使在求和的時刻。

20

這通電話結束,我在異國的街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上一輩子再難,我歇斯底裡過,恨過,後悔過,卻從沒掉過眼淚。

我都快忘記流淚的感受了。

眼淚擦幹,開始更加努力學習。

博二那年,我做的一個實驗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雖然從實驗走到臨床還有很漫長的道路。

但是隻有走下來,就會有千千萬的患者受益。

每天的深夜,從實驗室裡抬起頭,看著身旁的同門還在埋頭苦幹。

都會覺得一股莫名的動力支援我。

為了理想奮鬥的感覺真好。

21

後來我從同學的口中得知。

陳允晴結婚了。

對象是李爍。

說的時候同學小心翼翼,或許是考慮我的感受,他開口解釋。

“聽說陳允晴一直在籌備演出到你上學的地方。”

“李爍知道後,上門去鬨,過程沒聽說,反正第二天醒了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

“陳允晴咬死了不肯同意,但是她懷孕了。”

我不置可否。

這一世,她仍然為了責任走入婚姻。

當女兒的責任,當媽媽的責任。

唯獨沒有當妻子的責任。

談話最後,同學突然感歎了一下。

“當時你去上學時,我還覺得離開陳允晴是你的損失。現在想想,男人活出自己的天地纔是真正的精彩。”

“成錫,你現在讓我們大家都很佩服呢。”

22

七年後,我博士畢業。

帶著一大堆的科研成果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23

此後餘生,皆是好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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