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太太離開賀家以後》 002

01

起先,賀瑾辭和賀家人以為我隻是在鬨脾氣,可慢慢的他們發覺了不對。

最先鬨起來的是小兒子賀知航,本來那個對他管東管西的媽媽離開,他是開心的。

可學校遊園會那天,爸爸忘記告訴保姆阿姨給他準備小餅幹。

當他身邊聚集了想要吃他媽媽親手烤的小熊餅幹的同學,而他卻隻能拿出西餅店買的成品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媽媽好像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第二個不適應的是賀知年,明明他是最討厭這個用下作手段取代了自己媽媽位置的女人的,可打雷那天,他靠著門板,卻聽不到門後那輕輕哼唱的歌謠時,突然恐慌起來。

賀老夫人是第三個,因為家庭醫生告訴她,她的血壓又高起來了,這次需要開始用藥物控製。

她突然意識到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吃到蔣言給她準備的健康餐。

就連賀家已經嫁人的小姑賀瑾詩都有意無意的開始向賀瑾辭打探,到底什麼時候去接嫂子回來。

賀家人開始頻繁的在賀瑾辭麵前提起我,甚至有人開始勸他,男人要大度些,偶爾的低頭和哄老婆不會失了身份。

終於賀老太太忍不住了,在早餐桌上,她對賀瑾辭下了最後通牒。

“阿辭,我知道你是男人要臉麵,可是夫妻之間還是不該生分的,你要是不方便叫蔣言回來,就讓我這個老婆子來和她說。”

賀瑾辭原本就生人勿近的臉又冷了幾分。

他們都以為是他高傲不屑向我低頭,其實他在我離開的第二天就打過電話了。

可他被拉黑了。

那個十年來從未被他撥打過的電話,在他終於決定撥打的時候,卻再也打不通了。

想到這,男人的臉色更臭了。

他的目光掃過雖未說話,但一臉期待看著他的兩個兒子,從心底裡湧上一股無力感。

“媽,我和蔣言的事你們別操心了。”

“那怎麼能行,你們還有兩個孩子呢,這個女人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母親的嘮叨這麼讓他心浮氣躁。

“你們要是能找到她的話,就去找吧!”他吼了一句,轉身離開。

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蔣言已經能將他的情緒影響到這個地步了。

餐桌上三人麵麵相覷,老太太先拿了手機出來,“我倒要問問她,這個家她還要不要了。”

結果手機那頭是機械的女聲。

【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兩個男孩也坐不住了,分別開始撥打那個號碼,但結果都一樣。

這時候,倒是賀知年先開口,“她從來不會不接我們的電話,會不會是出什麼意外了。”

賀瑾辭按下門把手的動作一頓,那些犯罪現場跑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裡閃過。

他的心突然慌的厲害。

“Alex,我的太太失蹤了,麻煩你幫我報警。”

“等等,先聯絡幾傢俬家偵探,秘密調查一下,資料我稍後發給你。”

賀瑾辭難受的去捏自己的眉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2

我落腳在一座南方的小城,租了一個小院子。

此刻,我正躺在藤椅上享受著夏日午後難得的陰涼。

小城很宜居,一年四季的景色都不錯,我打算在這裡開一間花店。

以前我是不喜歡花花草草這類不實用的東西的,可成為賀太太這三年,卻被硬生生養出了些錦繡脾性。

賀瑾辭是在第三天傍晚找到我的。

他那永遠得體的穿著,難得的出現了小瑕疵。

隨著我的視線,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袖口即將脫落的鈕釦上。

原本冷峻的臉上帶上了一絲赧然。

“為什麼不回家?”

他聲音冷淡。

我抬頭吃驚的看向他,“賀先生,作為你的準前妻,我想我沒必要出現在你家裡了吧。”

挺稀奇的,我第一次在賀瑾辭臉上看到憤怒的神色。

“我們的婚姻、家庭在你眼裡就這麼兒戲?”

我有點討厭他現在的態度,臉上也帶出了不耐煩。

“第一千零九十四天,我提了離婚,你答應了,忘記了?”

賀瑾辭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吵架對象,他永遠踩不中重點。

“你剛纔說,第一千零九十四天?”

他臉上露出了疑惑。

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雖然怕被賀家人賴上,我已經做好了告訴他們真相的準備,但現在,我還是試圖糊弄過去。

“賀先生,你方便的時間,我們隨時可以去民政局。”

他皺著眉,半晌才說,“你不在的這些天大家都很不適應。”

我無所謂的笑笑,“他們很快就會適應的。”

賀瑾辭輕歎了一聲,“媽的血壓高了,醫生已經建議她藥物治療,小年的成績也出現了下滑,老師說他上課睡覺……”

我打斷了他。

“賀先生,那是你的母親和兒子,和我有什麼關係。”

男人像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好看的眉頭皺的更緊。

“蔣言,我覺得我們之間可能需要聊聊,如果有什麼誤會,最好儘快解開。”

我突然起了壞心,模仿著賀瑾辭慣常的神情說,“賀瑾辭我沒必要向你解釋我的每一個決定,有些事解釋了你也不一定懂,我提出要求,你答應了,各取所需,不是很好?”

他的神色又變了,真是奇怪,做了他三年的妻子,今天看到他麵部表情的變化比這三年加起來都多。

“那賀知航呢,你親生的兒子,也不要不管了?”

聽到這個名字,這具身體的心臟還是不自覺的痛了一下。

我想起了蔣言最後的日子裡,這個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可越是血脈相連的人,傷起人來才最徹骨。

四五歲的小男孩,奶聲奶氣的大聲表達自己的訴求。

“爸爸,我不要壞女人做我的媽媽,我要和哥哥一樣做葉阿姨的孩子。”

小知航說這句話時,賀家人都在場。

賀知年麵帶挑釁的看著蔣言。

賀瑾辭大概是想要嗬斥,卻被賀老太太和賀小姑阻止,嘴上說著,“童言無忌,大人怎麼能和小孩計較呢。”

那時我就在想,和小孩當然是沒必要計較的,可教唆和誘導的大人呢?

但當時的蔣言什麼都沒有說,幫小知航穿好外出的衣物,又把要帶去葉家的禮物一樣樣的收拾妥帖,然後和家裡的傭人一起,站在門口送這一家人去賀瑾辭的前妻家給賀知年過生日。

隻有我能看到,在那個轉身的瞬間,蔣言通紅的眼眶。

3

想到這裡,我的神情也冷了下來。

“離婚協議上寫的很清楚了,你們賀家的錢、房子、人我都不稀罕。”

“你……”

賀瑾辭沒想到我會突然發脾氣,你了半天,才說,“蔣言,你到底怎麼了,我們是一家人,發生什麼事,你要說出來我們才能一起解決。”

“一家人?”我玩味的咀嚼著這兩個字,他很少把我算在賀家人裡麵,即便是對外宣稱著賀太太,可事實上,我和賀家還是涇渭分明的。

在賀家我算什麼呢?大概是高級一點的管家。

賀老太太,賀知年,賀知航,賀小姑,甚至是賀瑾辭的前妻都被他劃入了一家人的範疇,唯獨我,不在其中。

“賀先生,你真的拿我當過一家人嗎?”我笑的諷刺。

“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作為賀家人都會獲得賀氏至少3%的股份。”

“這個您的前妻葉小姐和您的妹婿張先生都有的吧,那我想問問您,作為您的現任妻子,您的一家人,我的賀氏股份呢?”

賀瑾辭的手虛窩成拳,這是他感到壓力時慣常會做的動作。

“蔣言,你和他們不同,你不懂公司的事。”

“是嗎?掌握你賀家的股份就要去你賀家董事會上發號施令了?還得先成為職業經理人?”

他被我搶白,神情有一瞬間的尷尬。

“蔣言,我不知道你會在意這個,我們回去後,我可以和他們商量給你股份的事。”

我嗤笑,“不用了,賀先生,你又搞錯了重點,我現在不是在和你談條件,而是告訴你,賀太太我做膩了。”

“我什麼都不要,隻要和你離婚,請你帶著你們那一家子,滾出我的生活!”

賀瑾辭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大概是當上位者太久了,從來沒被人這麼直接的嫌棄過。

他利落的轉身離開,丟下句。

“明早十點民政局見。”

賀瑾辭到家時,煩悶的連話都不想說,隻想趕快躲去書房。

可賀知航卻還沒到看懂眉眼高低的年紀,他想媽媽也就直愣愣的問。

“爸爸,你能讓媽媽回來嗎?小航想要媽媽送上學,也想和媽媽一起讀繪本。”

大兒子也站了起來,“爸,她沒出什麼事吧?”

他抬頭看向家裡早該回房間睡覺的三個人,因為那個女人,這個點還在等他,心裡的煩悶更勝了。

他在心裡想,“你們心心念唸的期盼那個女人回來,可在人家心裡你們卻是煩人的累贅。”

男人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們,自己要被離婚了,那個女人再也不會回來。

“她過的很好,在南方的一個小城裡開了個花店。”他撿了大兒子這個最容易回答的問題。

“那爸爸你快把媽媽帶回來呀。”小知航天真的說。

他突然感到無力,想到那個女人的態度,狠了狠心說,“她不會回來了,我們明天會去民政局離婚。”

“什麼?”這次是賀老太太。

“你們怎麼能這麼不負責,好好的,離什麼婚?”

“媽。”他叫了一聲,“你別操心了。”

想到那個女人嫌棄他們一家的態度,他惡狠狠的又補了一句,“反正她這個賀太太的來路也不正,現在她想通,不纏著我們家最好。”

4

賀老太太像是被他噎住,半晌才說,“阿辭,其實她這些年做你妻子也算儘心儘力,那件事你就別再和她計較了。”

賀瑾辭卻像是發泄白天受到的輕慢般繼續,“離了也好,她這種人品,別帶壞了小年和小航。”

“媽,你也要為小航想想,如果讓她繼續和小航生活在一起,以後小航知道了自己的媽媽是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的女人,該多痛苦?”

他還要繼續,卻被賀老太太打斷了。

“夠了阿辭,你別再說了。”

在賀瑾辭的印象裡,這是賀母第一次在他麵前維護蔣言。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賀老太太眼裡先一步湧出老淚。

“阿辭,其實我早該告訴你的,可……哎……”

“你今天提醒我了,我不該為了一己私慾,讓你們和蔣言生分的。”

大概是要說的話過於難以啟齒,老太太緩了半天才說,“你一直記恨蔣言當年在酒會上給你下藥,害得你當年不得不娶了她。”

他又看向自己一直疼愛的大孫子賀知年,“小年,這些年,你也一直因為這件事記恨她讓你父母失去了破鏡重圓的機會吧。”

“所以這些年,她無論對你多好,多關心疼愛你,你都不冷不熱,甚至連聲媽都不叫她。”

“其實,你們不知道,那藥不是她下的,是老婆子我下的。那件事是個誤會,甚至蔣言也是受害者呀。”

三個人都瞪圓了眼睛,賀知年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輕微的發抖。

他確實恨透了那個女人,因為她給爸爸下藥,害得爸爸再也沒了和媽媽複合的機會,害得他再也不可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如果說這一切都是誤會,那他這些年對那個女人做的事……

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賀老太繼續說,“當年我其實是想撮合阿辭和小年媽媽的,你們那婚離得兒戲,後來關係也不差,我就想你們兩個都倔,都不是輕易低頭的性子,那我這個老婆子就幫你們一把。”

“那天的酒會,我準備了藥,本來是要下給阿辭和小年媽媽,但陰差陽錯那杯小年媽媽該喝的酒被蔣言喝了。”

“起先,我也以為這個女人是知道了什麼故意將錯就錯的,可後來偶然間和蘭嫂談起這件事,我們一對才發現,是我們自己忙出了錯,把酒給錯了人。”

“可那時蔣言已經生下了小航,我私心裡怕她有了親生的孩子會對小年不好,想著,她揹著這個汙點,就算是裝也得裝著疼愛小年,所以就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到了今天。”

“奶奶。”賀知年隻覺得這一聲奶奶叫的苦澀。

他梗著脖子,像是強撐著最後的倔強,“那她自己為什麼不解釋,肯這麼多年乖乖揹著這口黑鍋?”

“她解釋了,是我們都不信她。”賀瑾辭艱難的開口。

不知怎的想到了很久之前,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壓在蔣言身上時,蔣言推他,說自己不想。

那天他在外麵受了些氣,看到蔣言眼裡的拒絕,下意識就說,“你不是做夢都想被我上嗎?現在得逞了,又矯情什麼?”

他清楚的記得蔣言的眸色暗了,她說,“賀瑾辭,我是喜歡你,但從來沒有算計過你,更沒有想過和你上床。”

他隻是嗤笑,然後繼續著在蔣言身上的動作。

那時的他不信,也不在意蔣言。

這些年,他們一家誰又在乎過蔣言呢,在他們心裡早早就判定了她的罪行,早就給她打上了下作的標簽。

隻有賀知航懵懵懂懂,他小心翼翼地問,“奶奶的意思是,媽媽沒有破壞哥哥媽媽和爸爸的關係嗎?媽媽不是小三?”

賀知年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摟住幼弟說,“小航,以前哥哥告訴你的那些話,不,還有我們聽到的,奶奶,小姑說你媽媽的話,都是錯的,我們都是騙你的,我們都撒謊了。”

“你媽媽不是小三,也不是壞人,她很好很好……”

賀知年說不下去了,因為哽咽他甚至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5

第二天的民政局門口,遠遠地,我就看到了賀家那一大家子。

想不通隻是離個婚,用得著他們這麼興師動眾?

我剛走近,賀知航就衝上來抱住我的腿,“媽媽,你去哪了,小航好想你。”

這孩子從小就不怎麼和我親近,他被賀家人教的很好,克己、守禮,可唯獨對我這個親媽,是半點不假辭色的。

要是以前,他這樣親昵的舉動一定能讓我受寵若驚,可現在第一千零九十五天,我再也不用和這一家人虛與委蛇了。

我看向賀謹辭,“你兒子這樣沒規矩,你不管?”

我看到賀家人的臉色俱是一變。

賀瑾辭許是怕兒子難過,先一步上前攬過孩子。

“阿言,小航隻是想和自己媽媽親近,他沒做錯什麼。”

“是嗎?”我忍不住壞心眼的蹲下來,看著賀知航的眼睛說,“可是我這種壞女人怎麼配做小航的媽媽呢?”

賀知航的眼睛瞬間紅了,隻是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阿言,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委屈,可你不能這樣對小航,他還是個孩子!”

賀瑾辭的聲音中壓抑著憤怒。

我不在意的站起來,“沒關係,那麼就趕快把離婚證領了,我不妨礙你給他找好後媽。”

“蔣言!”

這次是賀老太太。

她向來喜歡在我麵前擺老佛爺的款兒,什麼沏的茶冷了燙了,什麼燒的菜油了淡了,但凡能搓磨人的法子,老太太都不吝嗇在我身上試試。

記得有年冬天,老太太不知從哪聽說了梅幹菜包子,讓我做給她吃。

我一籠一籠從白天做到晚上,她都不滿意。

後來,廚房裡的人下班了,我靠在桌上打盹,聽到傭人說,“這老太太也太能折騰人了,太太這都反覆蒸了七八籠了吧。”

“哎,可不是,這呀,哪是對包子不滿意,分明是對人呢。”

那次是怎麼過關的?是了,在寒冬臘月裡,我獨自開車去鄉下,跑了五六個村子,終於買到老太太想要的古法曬製的梅幹菜,這才消停下來。

我看向賀老夫人,“您先省省吧?我這個前兒媳無福消受您的教誨,等您兒子再給你找個新的,到時候您再趁威風。”

賀家人像是都沒想到我這個任他們揉捏的軟包子,還能有這麼硬氣的一天。

賀老太也顧不得生氣我的不敬,呆呆的望著我。

“阿言,你這孩子到底怎麼了,我們是一家人,什麼離不離的,別說不吉利的話。”

我有點厭煩他們的膩味。

“賀瑾辭,昨天說好的,趕緊進去把證領了,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我率先往服務大廳走,賀瑾辭卻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

“幹嘛!”我不耐煩的回頭。

“阿言,別這樣,你現在不理智,而且我們之間有誤會,你不要意氣用事。”

他難得好聲好氣的哄我,卻是在民政局門口。

我回頭,認真的看他,“賀瑾辭,你沒病吧,不要花一分錢,就能甩脫我這個下賤的女人,不是你做夢都想的嗎?你現在又在猶豫什麼?”

6

賀瑾辭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阿言,我昨天知道了一些事,我承認這些年對你有虧欠,給我個機會彌補好不好?”

“不用了,以前的事就當我被狗咬了,隻要以後不用麵對你們這一家子,我做夢都能開心的笑醒。”

“阿言!”

賀瑾辭的臉上劃過一抹難堪,“我們先回家,有些事,我需要給你個解釋。”

他態度堅定,大有一副我不和他走,就叫人把我綁走的架勢。

剛好,我也有些話要和他們說清楚。

賀家書房。

賀瑾辭難得的和顏悅色。

“阿言,酒會那件事,是我們誤會你了,我昨天才知道,那件事你也是受害者,對不起。”

他說的真誠,我卻冷笑連連。

“知道了?從哪知道的?既然知道我是冤枉的,那真正的罪魁禍首又是誰?”

賀瑾辭難堪的別過臉,賀老夫人更是麪皮漲的通紅。

“說呀,不是說知道了真相,要和我解除誤會?”

“阿言,你別這樣咄咄逼人?當年的事是個誤會,誰都不想這樣的。”

“嗬,誤會?你一句誤會,就讓我揹著自甘下賤的名聲,在你們賀家做牛做馬十年?你一句誤會就想抹清你們這一家子對我的惡。”

“賀瑾辭,你不會真以為你娶了我,是給了我天大的恩賜,現在告訴我,你們一家子誤會我了,決定以後好好對待我,我就要感激涕零的跪下磕頭道謝吧。”

“醒醒吧,大清早亡了。”

我接連的搶白,噎的謝瑾辭一句話也說不出。

“識相的就趕快和我把婚離了,要不你想拖著也行,反正我光腳的不怕你穿鞋的。”

我準備出門時,賀老太太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阿言,是我們賀家對不起你,是我這個老糊塗做錯了事,錯給你下了藥,又怕被兒孫怪罪才讓你受了這麼多年委屈,我老婆子豁出這張老臉,給你道歉。”

“阿言,你那麼愛阿辭,更何況你們還有小航,他還這麼小,你忍心丟下他嗎?”

“媽媽。”賀知航的哭聲適時的響起。

我轉頭,伸手製止了要跑過來抱我的小朋友。

“你這些話要是說給三年前的蔣言,她大概會開心的暈過去,但現在,我隻會覺得你們一家子噁心又虛偽。”

“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不妨告訴你們真相好了。”

我看著賀家人眼裡的迷茫,從口袋裡掏出了我新辦的身份證。

“衛萊?”

賀瑾辭念出上麵的名字。

“你改了姓名?”

“誠如你們所見,我不是蔣言,我的名字叫衛萊。”

“大概五年前吧,我出了車禍,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了蔣言的身體裡。”

“我看她被你們奴役,欺辱,尤其是你。”我的目光看向賀知年,語氣冷峻,“你真是我見過最壞的小孩。”

賀知年的身體抖了一下。

我懶得管他,繼續說,“這種狀態持續了兩年,有一天蔣言對我說,‘衛萊,我撐不下去了,我把身體交給你,請你幫我照看他們三年好不好?‘”

“那時候我才知道,她的抑鬱症已經很嚴重到軀體化,開始有了自毀傾向。”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勝任賀瑾辭你的妻子,可賀知航太小,不能沒有母親的照顧,所以她就想到和我做這筆交易。”

我停下來,看著神色各異的眾人。

“怎麼?不信嗎?覺得我在講故事?”

我丟了一堆病例在桌上,“好好看看吧,看看你們一家是怎麼逼死蔣言的。”

“你們一家子以後都別再出現在我麵前了,說實在的,要不是為了和蔣言的交易,我真是一秒鐘都不想和你們待在一起。一家子從老到小沒一個好東西。”

我毫無留戀的離開賀家。

7

賀老太的臉上帶著惶恐,“阿辭,她說的是不是真的,蔣言是鬼?她會不會回來報複我們呀。”

她顫巍巍的摟著賀知年,“阿辭呀,我們要不要找個大師回來做做法。”

賀瑾辭此刻心裡五味雜陳,他隻知道他們一家人都不喜歡蔣言,可沒想到這種不喜,這種虧待竟然嚴重到要逼的她自殺的地步了?

“媽。”賀瑾辭從喉嚨裡艱難的發出聲,“這個世上沒有鬼,蔣言可能隻是病了,我會去找權威醫生看她的病曆。”

他逃也似的出了房間,這一刻,他腦子裡不斷的想起蔣言的話,原來在她心裡,是這麼痛恨他們一家呀。

這個他一直看不起,一直覺得是賀家的汙點的女人,原來在她心裡,他們賀家纔是這個世上最噁心和醜陋的人。

他的效率很高,沒多久就從醫生那裡得到了初步診斷。

“從病例來看,蔣言生下小航後不久,就已經得了抑鬱症,可那時,我們都沒有發現,後來,大概是為了自救,她分裂出了第二人格衛萊。”

賀瑾辭艱難的開口,向自己的母親和大兒子解釋。

“衛萊這個人格和她的主人格截然不同,她不愛我,也不喜歡賀家的任何一個人。”

“蔣言的主人格應該是察覺到了衛萊對賀家的惡意,所以一直沒有讓她有掌控身體的機會。”

“可是……”賀瑾辭嚥下了喉頭的哽咽,隔了好久才繼續,“後來,她的症狀開始越來越明顯,心悸,失眠,顫抖……”

“到最後,在她差點被小航撞見自殺後,她害怕了。”

“這個被她深愛的兒子,她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她死在了小航麵前,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

“可那時沒有人能去幫她,我們這些所謂的家人,甚至都沒有人察覺到她的痛苦。”

“不,怎麼會察覺不到,我們隻是習慣了無視她,輕賤她,再一步步逼著她走上絕路。”

“其實她那時候離開我們,換個好些的環境是能康複的。”

“可她沒有,我猜是因為放心不下小航。”

“她和衛萊做了交易,讓衛萊代替她陪伴小航長大,代價是她永遠的消失。”

賀瑾辭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嘶啞到完全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攥緊的拳頭死死抵在唇上,抑製著哭腔。

他想起了衛萊一直強調的【第一千零九十五天】,三年呀,那是蔣言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三年。

他們都做了什麼呢?他不是沒發現過大兒子對她的惡劣,那些出現在她房間裡的小蟲屍體,故意弄壞她辛苦做好的手工,甚至是在她生下小航後不久的那個冬天,被大兒子推進室外泳池裡。

現在回想樁樁件件,如果被兒子這樣對待的是家裡的任何一個人,不,甚至是不相幹的外人,他都會嗬斥兒子,讓他吃足教訓。

可對蔣言……他冷眼看著,看著兒子的惡作劇越來越過分,他甚至在心裡想,這就是她處心積慮嫁給他的下場。

他看向自己的母親,這個雖沒有什麼大智慧,卻一直善良柔軟的女人。

可也正是這個對外人的一點苦難都能感同身受到落淚的老太太,那樣尖酸刻薄的對待蔣言。

小航懵懂的學習說話的年紀,他就發現過母親故意當著小航的麵,指責蔣言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

再後來,他們一家做的更過分,母親故意不讓小航和蔣言親近,故意當著小孩的麵斥罵她,讓她在孩子麵前毫無尊嚴。

明明蔣言嫁進來後,對他們一家都很好,她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喜好,會孝順他的母親,會關心愛護賀知年,甚至還和他有了一個孩子。

可他們怎麼能做到一邊享受著她的付出,一邊又能對她那麼殘忍呢?

“爸,求你別說了。”最先受不了的是賀知年。

“不會的,她不會消失的,她那麼堅韌,我怎麼鬨她都沒有生過我的氣,她怎麼會消失呢。”

賀知年哭了,可他並沒有以往的心疼,他們都是罪人,都該受到良心的譴責。

8

我的花店開起來了。

每天我都會去我的花圃裡看那些姹紫嫣紅,當陽光透過溫室的玻璃,灑滿屋子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能立刻愉悅起來。

小城的遊客不少,有時我的花圃也會接待一些客人。

我很喜歡溫著茶,聽那些有意思的人講他們的見聞。

有一次,我剛送走一對退休後周遊了二十多個國家的老夫妻。

被他們自學英語時鬨出的各種笑話,笑的前仰後合。

回頭就看到賀瑾辭和他的兩個兒子。

我的神色瞬間就冷了下來。

轉身關門的時候,賀瑾辭伸手攔住我。

“阿言,我們今天是來道歉的。”

他神色哀慼,連帶那兩個孩子也一副死了娘一樣的喪氣模樣。

我連看都不想多看這一家子一眼,“你的阿言死了三年了,要不是我,她這具身體的墳頭草都比你兒子個頭高了,現在想起來道歉了。”

“媽媽。”賀知航衝上來抱著我的腿,“媽媽明明沒有死,媽媽你是不是不想要小航了?”

我看了小孩子一眼,本來想要脫口而出的惡言被堵在喉嚨裡。

“小知航你乖,以後好好跟著你爸爸生活吧。”

我推開他,要關門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了一聲【媽媽】。

是賀知年。

一把拉開門,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看向他。

“你閉嘴,你他媽的有什麼臉叫她媽媽?”

賀知年像是被我嚇到了,就連賀瑾辭也試圖攔在我麵前。

我一步一步逼近他,然後對他說,“你這個逼死她的罪魁禍首,你有什麼資格叫她媽媽?”

男孩被嚇得呆楞在原地。

“怎麼樣,親手解刨她的小金魚的感覺美妙嗎?”

“躲在暗處看她壓抑著悲痛,看她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很有成就感吧?”

“你是個小英雄呢,親手殺死了她最後的一點寄托,又親手放在她的枕頭上,是不是很開心?”

賀瑾辭過來拉我,“阿言,夠了,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是呀,他可是你們賀家的好孩子呢,知道自己的後媽不受待見,知道不管他對她多惡毒,都不會有人給她撐腰。”

“所以你的好兒子,就在蔣言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摧毀了她最後一點求生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我不知道金魚對她那麼重要。”賀知年崩潰大哭。

“你知道的,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惡狠狠的盯著他。

“你不知道她在賀家的處境嗎?叫著賀太太,可沒有一個人看的起她,在意她的感受,甚至就連那些衣帽間裡的衣服珠寶也隻是借給她臨時裝點門麵用的。”

“她那時的抑鬱症那樣嚴重,她嘗試自救過的,想養一隻屬於自己的寵物,每天陪伴她,聽她說說話。”

“可是,在你們賀家,那個吃人的地方,她配養什麼?”

“貓貓狗狗自然是不行的,她都能想到如果她帶回來一條狗,一隻貓,第二天就能被賀知年以各種理由弄死。”

“思來想去,她偷偷在房間裡養了一尾魚,無聲無息的,妨礙不到任何人,也不會被別人發現。”

“可就是這樣,你的好兒子也不肯放過她。”

“潛入她的房間,殘忍的解刨了那兩條魚,還把屍體放在她的枕頭上。”

“賀瑾辭,你說,他是不是你的好兒子,是不是你們賀家養出來的好子孫。”

我抑製不住的笑出聲來,笑著笑著臉上冰涼一片。

賀瑾辭是帶著兩個兒子落荒而逃的。

後來,我收到了賀瑾辭簽好字的離婚協議,他給了我很多錢,幾乎是他的一半身家。

再後來,每個寒暑假,我都能看到賀知航,他就那樣遠遠的站著,有時看我,有時看我的花店,卻從來沒有走進來。

我想他大概是知道,我不想再見到賀家人,包括他。

9

番外

我叫賀知年,我的一生,前十五年一直在恨蔣言,而後來的幾十年一直在為我的恨贖罪。

在爸爸帶著我和小航去找她道歉的那天,在她看也沒看我,即將關門的時候。

鬼使神差的我叫出了那句媽媽。

也正是這句媽媽,害得我後半輩子都活在了愧疚裡。

那是我第一次叫她媽媽,也是最後一次。

從此,這個疼愛了我十年的女人再也沒有給過我機會叫她。

那天回家,爸爸狠狠的教訓了我,皮帶抽在身上很疼,可我覺得還不夠,這些痛與曾經我對她的傷害相比算什麼呢?

後來,我哭了,爸爸跪下來,和我一起哭。

他說不怪我的,他纔是罪魁禍首。

蔣言是死在他的冷漠和忽視裡的。

他纔是最該死,最該贖罪的人。

那天之後每個人都變了。

奶奶說她要去山上的寺廟裡修行。

爸爸沒有阻攔。

奶奶走的那天,眼圈紅紅的去抱小航,可小航掙開了,我知道奶奶很傷心,可這些都是我們犯下的罪孽呀。

小航也變了,他開始不愛說話,也不再粘著我,我知道他恨的人裡也有我一個,是我害得他失去了媽媽。

爸爸也變了,雖然他還是正常的工作,吃飯,睡覺,可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輕鬆愜意。

有一次,我看到他在花園裡燒蔣言留下的日記,他說這些太沉重了,小航以後看到不好。

燒完的時候,我親眼看到他吐出一口鮮血。

我也變了,我變得失去了做一個孩子的資格,爸爸和幼弟都變成了我的責任。

每個人都在誇我長大了,變成了和爸爸一樣有擔當的男子漢。

可我知道,我不是什麼男子漢,我是害死了蔣言的凶手。

後來我沒再見過蔣言,爸爸其實每個假期都會帶著弟弟去看她。

就那樣遠遠的瞧著,看她過的好不好,開不開心。

對了,她那家花店後來變成了客棧。

聽爸爸說,她認識了很多人,天南海北的人她都能聊得來。

她的生意做的懶散,一年中總有半年不營業,因為老闆要去和朋友們旅遊。

於是我想,離開賀家的她大概纔是真的開心的她,她終於不再是誰的太太,誰的媽媽,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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