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歲生日沒有蛋糕》 1

我60歲生日。

讓孫子給我在網上訂了個蛋糕。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屬於我的蛋糕。

卻被老伴在屋外關了整晚。

他說我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好吃,隻會花錢不會掙錢。

我這把老骨頭,蚊子竟然也看得上,咬得我整夜睡不著覺。

頭昏腦脹的時候又被兒子叫醒。

他臉色不太好看。

他問我為什麼不服軟,被鄰居看了說閒話。

我習慣性地堆滿笑臉,連連道歉。

我年紀大了,考慮不周。

兒媳拎著臟衣服打斷我的話頭。

“在家做點事吧,媽。”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委屈我都受了,今天卻忍不了。

想也不想,“我要離婚”這四個字脫口而出。

說完又覺得自己沒腦子,離婚這樣的話怎麼能掛在嘴邊。

屋裡頭的人都笑了,劉建偉笑的最誇張。

他說你個蠢逼婆娘還學人家離婚,你要是離了我,這麼大年紀都找不到地方等死。

我看看這個困住我半輩子的地方,突然想明白了。

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再不離婚真的隻能埋這了。

1

他們笑過之後也沒人當回事。

兒子和兒媳匆匆忙忙趕著上班。

兒媳叮囑我“媽,今天的衣服別忘了洗,我們房間的四件套換一下,晚上我可能回來得晚,你去幫我接浩浩放學。”

兒子摸了兩塊麪包揣兜裡。

開玩笑對我說:“媽,別賭氣了。早上我沒吃到早飯,晚上你可要做好吃的補償我。”

孫子也跟著附和。“奶奶!我要吃大餐!”

臨了出門又黏黏糊糊抱了我一下。

其實還是吩咐我做事。

“奶奶,在家要給小白兔喂吃的。你再給我買兩隻小烏龜吧,好不好。”

浩浩被兒媳婦揪出去。

劉建偉也跟著優哉遊哉地晃出去。

又回頭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

“臭婆娘,中午我喊三伯來家裡吃飯,你把昨天釣的魚給我紅燒了。弄不好我打死你。”

“還離婚,就你這樣還學人家離婚。到哪離婚你都不知道......”

門關上了。

屋子都空了,一下都安靜下來。

我卻覺得煩極了。

昨天的飯菜我沒吃上一口,現在被攪和得亂七八糟。

一夜過後,發出難聞的酸味。

白花花的紙巾像小山一樣堆著,滿桌都是要清掃的垃圾。

每個地方都有臟衣服,臭襪子藏在沙發的縫隙,找到了一隻,另一隻找了半天發現在昨天穿的鞋子裡。

飯粒子硬邦邦地黏在鍋裡。明明說了好多遍,吃完的鍋要馬上泡水。

滿眼都是忙不完的活。

管了大半輩子,我不想管了。

2

我回房間,空調遙控器就扔在床上。

我試探地摁了電源鍵,空調開了,冷風吹出來。

沒有異響,空調好好地在運轉。

我突然想笑。

這是我第一次開空調,以前不管多熱,隻要我一個人在家都不能開空調。

劉建偉說我不會開,隻會瞎弄,弄壞了換個空調要大幾千。

我去問我兒子,我兒子不耐煩地說:“媽,以前沒空調的時候你怎麼過來的,怎麼現在一定要開空調呢。你知道電費有多貴嗎?”

後來我就不問了。

但我心裡想說,他們隻要在家,空調就從早開到晚,沒人說電費貴。

孫子怎麼摁那個遙控器,他們都樂嗬嗬地在旁邊看,沒人說空調會壞掉。

我觀察了好多年,明明隻要摁下電源鍵,空調就會運轉。

但我習慣了不和他們爭執,所以從來都不說。

熱得難受了也就開個小電風扇吹吹臉。

原來開空調這麼容易,製冷效果這麼好。

滿身的汗一下子就幹了,我就坐在空調底下一張一張翻存摺。

我想離婚。

就算離婚也要有錢。

鄰居家媳婦鬨離婚的時候就說財產要一人一半。

我覺得我和劉建偉也要一人一半。

3

存摺的錢我拿一半,其他的錢,宅基地,田,家裡養的牲畜我都不要。

兒子也不要,這麼大了,也自己成家了。

孫子也不要,孫子是他們劉家的命根,我爭不過也不想爭。

我自己拿一半錢,我要出去住,順便治治病。

女人那裡的病,醫生說叫宮頸。

我媽因為這個死的,大姐上個月做了手術,把整個屬於女人的地方都給拿掉了。

我在醫院照顧了一個禮拜,劉建偉天天指桑罵槐地說我是個吃裡爬外的東西。

現在這個病找上了我,我不知道指望誰,隻能拿點錢自己給自己治。

醫生說我有可能會死。

其實我一點都不怕死。

我媽生了姐妹四個,我排老三。

生下來瘦瘦小小的,小臉揪著乍看就是個苦著臉的小老太。

有些事好像是命中註定的,就像我這張沒舒展過的麪皮。

家裡太窮了,賺工分的年代,家裡有四個女兒不是什麼好事。

我的身體又不好,我爸找半瞎的郎中抓中藥,一碗一碗灌下去,流的血都透著苦味。

鄉下的孩子在田壟上瘋跑,瘋叫,我孤零零坐在昏暗的房間,吹不了一點野風。

人家都說我爸媽養了個金疙瘩,風吹不得,太陽曬不得。我媽總是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我自己縮在那,不敢看旁人。

小妹的學費,又成了我的醫藥費。

4

我小妹倒不在乎,她性格和我們家的任何人都不像,爽利又麻溜。

我爸媽沒生兒子抬不起頭,都靠我小妹和人家硬犟。

那時候過年,村長挨家挨戶去蹭飯,我家最窮,最好的菜就是一條紅燒魚。

村長吃的隻剩魚頭魚尾和魚刺。

就算這樣,我爸媽也不捨得倒掉,第二天就有香噴噴的魚凍。我們都挺開心,隻有小妹氣得麵紅脖子粗。

“我們一家6口人,三個病殃殃地歪在那,一年到頭吃不到一塊肉。”

“他倒好,一來就給吃光,也不見平日給什麼好處。”

“我不服,我找他理論去!”

誰都攔不住憤怒的小妹,小妹穿著舊襖子在村長家門口打滾,村長捱不住,掂量出一塊大肥肉。

小妹拿回來,又催我媽煉了油,巴巴給村長送了大半海碗。

村長也不氣了,直說這小姑娘靈得很。

後來,小妹成了我們家的保衛神,所有人都站在小妹身後,看著矮小的她強硬地應付每一個上門找茬的人。

別人都說,我小妹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

可是啊,最有出息的小妹被我給拖累了。

每每我爸攢了點錢,我都正好生場病。

小妹的學費一拖再拖,我在家縫補著衣服想自己幹脆死了算了。

5

小妹總說,劉建偉就是欠收拾,當這麼多年夫妻怎麼就不能強勢一點。

我都笑。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計較這些幹嘛呢。

剛嫁人的時候,他不這樣。雖說算不上什麼溫柔小意,但是下工回來還記得帶上一些路邊的鮮果。

後來他爸媽病得重了,人漸漸癱了。

兩個老的就這麼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

他問我能不能在家照顧兩個老的。

我那時候在服裝廠上班,錢不多,但有的攢。

為了那兩個老的,我一咬牙辭了工作。

一照顧就是20年。

他態度也變了。

他嫌棄家裡臭烘烘的,嫌棄賺的錢不夠花的。

嫌棄到家半天飯菜還沒端上來,還嫌棄每天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菜。

兩個半癱的老人要翻身,要擦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屎啊尿啊就弄在身上。

我照顧完這個照顧那個,麵對他的冷臉,我累得不想說一個字。

好不容易送走兩個老的,我生孩子留下的病根也顯露出來。

每到陰天,渾身都徹骨地疼。像是那些雨變成鱔魚,在骨頭縫裡遊來遊去。

沒了兩個老的,屋子空得嚇人。

我愁苦著臉給自己貼膏藥,劉建偉抽著煙說我裝腔作勢賣可憐。

我不爭辯。

大聲說幾句話我就要把心肺咳出來,最後難受的是自己。

兒子劉棟成績不好,中專畢業去廠裡上班,上不了兩年班,領回來一個大著肚子的姑娘。

我托人再找個班上,卻被兒子按在家裡。

伺候完老的伺候大的,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

兒媳說話輕聲細語的,和那兩個男的完全不一樣。

見著我都是甜甜地笑,哪曉得她關上房門和兒子嘀咕我愛和她作對呢。

她說要用紙尿褲,我看著大冬天洗尿布泡得發白的手。我也想用啊,但沒人給我錢。

她說怎麼每天都是魚湯,雞湯,她想喝排骨湯過分嗎?

不過分,但是家裡有魚塘,也養雞。

排骨,排骨要去市場買。

後來她說別人出月子婆婆都送個金首飾。

我摸了個我結婚的金戒指,被劉建偉扔回來。

他給兒媳塞了3000塊,兒媳說爸爸真好。

他又說,別給你婆婆,她花錢大手大腳。

我站在門口聽了這麼多,我不氣,隻覺得不自在。

好像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我像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費勁地討好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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